第三章
11月28日下午，吴建国把吴超朝送到了桂花宾馆前。宁城大酒店的客车在路
上抛锚了，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它赶到宾馆的时候，已是5 点多钟了。30多位和
吴超朝一样年轻的人上了车，他坐在前排挨窗的位子。大客车发动了，他透过玻
璃窗，看见养父在外面搓着手，心猛地缩紧了。他想起当年养父为了让他进机床
厂工作，给秦仲义送礼在雪地里被人盘问的情形。现在可好了，他凭自己的实力
到了长宁市，发誓一定要为吴家争口气。
客车在长新公路上飞驰。1993年10月，吴超朝的腿在球场上受了伤，他回到
了新市，已经有3 年的时间没到长宁市来了。用了不到1 个钟头，车子就进了长
宁市。进了市区，街道上灯火通明，宾馆、商场、娱乐场所鳞次栉比，好一派迷
人的夜景。车子在一条繁忙的公路上行驶着，速度突然慢了下来，一座富丽堂皇
的大酒店出现在大家面前，不知谁说了一声：
“这就是宁城大酒店。”
“嘿，真漂亮！”
“这就是我们将来工作的地方。”
“好气派！”
“在这里工作，真长见识。”
“今天晚上我们不到酒店去，直接到培训集地，培训3 个月后上岗。”
一位酒店领导大声说。大家安静了下来，开始窃窃私语，都憧憬着美好的明
天。天完全黑了下来，客车又走了20多分钟，车身忽然颠簸了起来，进入了一个
有几栋楼房的院子。这个地方叫马坡岭，是新员工的培训基地。大家把行李放在
了宿舍里，就有人领着他们到食堂去吃饭。他们没有吃晚饭，迟到了几个钟头，
食堂里为他们准备的饭菜都凉了。
食堂在一栋平房里，大家吃饭用的是不锈钢盆子，盆子分成几格，用来装饭
菜。吴超朝是第一次用这种盆子吃饭，有点不习惯。大家都没有胃口，吴超朝却
很高兴，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摆脱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机床厂，大口大口地吃着饭
菜。吃过晚饭，大家都休息去了。
第2 天上午，财务部的朱主管来了，新员工们把培训费交给了他。人力资源
部的郑经理也来了，他告诉大家，酒店的合同期是3 年，干满了3 年押金是可以
退的，请大家把押金条收好。从下午开始，进行为期3 个月的培训，考核合格的
上岗。吴超朝把押金条收好了，心想要是这样的话，这3 个月不就是白吃白喝了。
宁城大酒店是这几年在长宁市酒店业掘起来的龙头老大，尤其是餐饮业搞得
红红火火，中国美食广场和潮州春两大餐厅颇负盛名。中国美食广场以川菜、湘
菜为主，兼有其它菜系的菜肴，每天生意兴隆，客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酒店隶
属于省旅游局，总经理韩总是一位颇有魄力的领导，见中国美食广场生意这么好，
客人吃饭经常要排队，决定把位于1 楼的中国美食广场扩大。西餐厅紧挨着中国
美食广场，中国人大多吃不惯这种口味，生意并不好。韩总把西餐厅改成了中餐
厅，现在正在装修。改建后的西餐厅叫中华厅，12月底就可以完工了。酒店年底
的生意最好，中华厅马上就要投入使用了，酒店急需一批素质高的服务员，吴超
朝他们才有机会到这里来。长宁市的经济发达，本地招的服务员很多吃不得苦，
所以这次酒店人力资源部选择了经济状况较差的新市，到那里招了一批服务员。
下午第11期服务员集训队开学。宁城大酒店经过多年的发展，已经形成了一
套完整的管理体系。服务员的培训由理论和实践两部分组成，理论上主要是学习
一些酒店的基本常识，使没有接触过酒店的新员工对酒店的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
这方面的知识由人事部的龙主管来传授；实践方面就是进行一些服务技能的培训，
要求新员工到酒店就能上岗，这方面由3 名经验丰富的前台管理人员来训练。
理论学习一开始，吴超朝就较上了劲，要跟别人一比高下。理论学习最重要
的是背诵酒店的《员工守册》，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他抓紧时间背了起来。他
没有接触过酒店，对守册里的条文不能完全理解，就死记硬背下来。别的服务员
都不喜欢背，有一种畏难情绪，他却觉得有无限的乐趣在里面。中午可以休息一
二个钟头，他只在床上小憩一会儿，就拿着《员工守册》到宿舍后面背去了。
1 个星期过去了。一天上午，新员工在教室里上理论课，忽然外面响了几枪。
下了课，吴超朝问同桌的温新元：
“你刚才听见枪声了吗？”
“听见了。”
“怎么打起枪来了？”
“你不知道吗？”
“是附近的部队在练习射击吧？”
“是在枪毙犯人。”
“开什么玩笑呀？”
“你只晓得背《员工守册》，不关心别的事，马坡岭是专门毙犯人的地方，
我们下个月还要到那里去搞射击训练。”
集训队的培训是准军事化的，吴超朝知道将来要进行射击训练，也盼望着那
一天早点到来。听说射击场是枪毙犯人的地方，他顿时失去了兴趣，心想酒店怎
么选了个这么个地方搞培训。
1 个月结束后，集训队对《员工守册》进行了测试，吴超朝得了满分，比第
2 名高出了10分。与此同时，他在摆台和托盘的训练中，也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被评为本月最佳员工之一。
12月28日，宁城大酒店的中华厅正式投入使用。餐饮部从各个餐厅抽了一些
服务员到中华厅，人手还是不够，决定从马坡岭抽6 名正在培训的服务员过来。
吴超朝表现突出，和另外5 名新服务员分到了中华厅工作。他听说了这个消
息，兴奋的一晚都没有睡好，考验他的时候终于来了。
30日下午，吴超朝他们被一辆面包车接到了酒店。酒店土黄色的外表并不起
眼，不象来的那天晚上见到的那样迷人，黑夜掩盖了丑的，变幻多彩的灯光赋予
了它绚丽的外表。中华厅只有一名女领班，叫肖荔，她带着他们进了酒店。金碧
辉煌的大堂，优雅的咖啡厅，流光溢彩的餐厅，宁城大酒店比在资料上看到的还
要漂亮，果然名不虚传。
中华厅有一个小厨房，厨师们的任务是炖水鱼，其余的热菜都是由中国美食
广场后的厨房来做。中华厅最多能摆下30多桌宴席，大大提高了1 楼餐厅的接待
能力，达到了韩总预期的目的。西餐厅搬到了2 楼，在潮州春的旁边。中华厅上
面吊着枝形的水晶吊灯，餐桌上铺着洁白的台布，口布都叠成了不同式样的花，
给人一种清新雅致的感觉。这里的工作环境太美了，吴超朝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生就是这样变化莫测的，自己也许要时来运转了。
在酒店上了几天班，吴超朝才知道这里的待遇有多好，员工们的食宿都是在
1 栋新建的高楼里解决的。员工餐厅在1 楼，很宽敞，一年四季开放空调。员工
进门就发一张餐巾纸，用的是清一色的不锈钢餐具，每餐有10多个菜供员工们选
择。宿舍在员工餐厅上面，可以乘三菱电梯上下，厕所和浴室在楼层的东头，浴
室里24个小时都有热水供应。机床厂的条件跟酒店比起来真有天壤之别。在机床
厂最难过的是冬天，寒风刺骨，还要用手抱着冰冷的铁板。而那个流着“黄汤”
的厕所，一年到头臭气熏天，更是让人无法忍受。
到了年底，酒店的生意更是火爆，吴超朝赶上了这个时候，每天满负荷工作，
忙得晕头转向。员工餐厅前是个宣传栏，里面有每个月优秀员工的照片，他看到
了肖荔的照片。他很羡慕那些优秀员工，也想上那个光荣榜，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精神饱满地投入了工作。
中华厅隶属于中国美食广场，一般中餐和晚餐的时候才开放，因为这时生意
最好。吴超朝在中华厅上班，如果中华厅没有客人，就要到中国美食广场帮忙。
快过新年了，中华厅的生意天天都忙不过来。开餐前，前台主管都要在中国
美食广场，对服务员进行餐前培训。吴超朝挺直了腰板，和其他服务员整齐地站
在一排，仔细聆听着主管的每一句话，希望从中多学到一些服务的技巧。
吴超朝做事利索，很受肖荔的赏识。生意忙的时候，她要他同时看5 个台。
这么多的台子，就是老服务员也不一定看得好，他却能得心应手。来吃饭的
客人大多衣冠楚楚，是些有身份的人，他觉得为这些高贵的客人服务是非常荣幸
的。
到了隆冬季节，客人们有很多穿着大衣的，酒店有中央空调，在餐厅里吃饭
会觉得热，他们把大衣脱下来，他要接过来，把它挂在椅背上。如果客人掏出香
烟，不管是男是女，他都会主动为他们点火。酒店的制度是很严格的，其中有一
项就是检察服务员上班是不是带了打火机，没有带的要罚款50元。高档的酒店讲
究的是高档的服务，只要时间充许，即使不是宴会，他也会为每一位客人分菜。
分菜是个很细致的活，象清炖桂鱼，要把鱼肉里的刺剔出来，把鱼肉放在小汤碗
里，然后把汤倒进去，上给客人们享用。
有一天上班，吴超朝遇到了一件怪事。那天中午，吃饭的高峰期过去了，中
华厅来了几位西装革履的客人，每位客人都带着一位浓装艳抹的女人，他们坐到
了27台。那些女人的打扮十分妖艳，给人一种娇揉造作的感觉。餐厅里的客人走
得差不多了，吴超朝只看着27台，就跟客人们分起菜来。他在备餐间把清炖水鱼
分好了，然后端上了餐桌。这时一个女人冲着他神秘地笑着，他只当她是对自己
周到服务的一种表示，也有意无意地多看了两眼。这个女人长得还可以，只是脸
上的粉抹得太厚了，白得有些不自然了。赵大庆在吴超朝对面打着手势，他忙过
去了，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餐厅里工作就象打战一样，是很紧张的，只
要客人们吃得满意，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和畅快感。
当服务员是最需要毅力的，这是吴超朝在酒店工作的亲身体会，那些精美食
物的诱惑力太大了。中华厅厨房是专门炖水鱼的，根据客人的需要，也可以做红
烧的、清蒸的。从他记事起，家里就没有吃过水鱼，水鱼要100 多元钱1 斤，差
不多是家里1 个星期的伙食费了。清炖水鱼味道好，且营养丰富，客人们大多喜
欢这样吃。它的做法很讲究，把剁成块的水鱼放在猪油里炸香，然后倒在高压锅
里，放几块肥膘，用高汤炖上15分钟就行了。最后把肥膘选出来，把水鱼倒在汤
钵里，香气扑鼻的水鱼汤就做好了。在备餐间分清炖水鱼时，他有时真想尝上一
口，但强烈的责任心使他放弃了。
在中华厅工作的时间不长，吴超朝发现服务员都有偷东西吃的习惯。赵大庆
是吴超朝的老乡，是吃得最多的一个人，他没有一天停过嘴巴。他偷吃东西的方
法很多，有时菜还在备餐间的时候，就为自己留下一点，比方说象南瓜饼或牛肉
棒之类的东西；有些菜客人没有吃动，他端到备餐间，只要肖荔不在，就会塞进
嘴里，三下五除二咽了下去。吴超朝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想酒店可是个神圣
的地方，服务员的行为让他不安。在给客人服务的时候，赵大庆嘴巴上有时还有
油印子，吴超朝担心这样下去酒店的形象会受到损害。
吴超朝下了班，冲了凉躺在床上，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他想向肖荔反应一
下赵大庆的问题，又觉得不妥，这是在打别人的小报告。赵大庆在中华厅上班，
吴超朝决定再看到他偷吃东西，就劝他不要吃了。
一天晚上，中华厅生意异常火爆，服务员忙得不可开交。在这样的情况下，
客人对服务的要求一般会有所降低，不象平时那样挑剔了。8 点多钟，餐厅里还
剩下几桌客人，吴超朝到厨房去催11台的红烧水鱼。赵大庆在备餐间把中华锦绣
汤圆分好了，大汤碗里还剩下一点，一口就喝了下去。吴超朝正好从厨房里出来，
看见赵大庆那副德性，从心头升起一股无名怒火，说：
“赵大庆，少吃点！”
赵大庆怔了一下，望着这个瘦高个，鼻子里哼了一声说：
“关你屁事，你算那棵葱！”
“你实在吃得太多了，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那个服务员不偷东西吃，你凭什么只讲我一个人。”
“你知道别人背后叫你什么？”
“叫什么？”
“赵大嘴。”
吴超朝以为赵大庆会羞得无地自容，没想到他得意地问：
“你知道这个绰号是谁起的吗？”
“不知道？”
“是我自己起的。我干了1 年多了，拿了年终奖，就要走了。”
听说赵大庆要走了，吴超朝有点伤感地说：
“那你也不能天天吃呀。”
“我是嘴巴馋点，可没有你那些花花肠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吴超朝气恼地问。
“你那天盯着宁城一枝花的胸脯看了半天，还和她眉来眼去的，要不是我叫
你，你还在那里看。”
“谁是宁城一枝花？”
“你要是给她钱，她也跟你干。”
吴超朝这才想起来，那天上了水鱼之后，有个女人冲着自己神秘地笑着，她
就是宁城一枝花，没想到是个风尘女子。吴超朝见赵大庆说自己对她没安好心，
气急败坏地骂道：
“你这张嘴真臭！”
“我不象你这样虚伪。”
“我根本就没有看，是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听到争吵的声音，肖荔走了过来，往备餐间里瞅了一眼，他们便都不做声了。
赵大庆知道吴超朝是个正直的人，不会打自己的小报告，经过他身边的时候，
说：
“兄弟，你神经过敏了。”
真是不打不相识，经过这一次交往，吴超朝对赵大庆竟有了几分好感，就是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喜欢吃。赵大庆看上去有点吊了郎当的，但对这个正直的老
乡也多了几分敬意。一天下午，吴超朝和赵大庆在备餐间备餐具，里面只有他们
两个人，赵大庆不好意思地说：
“吴超朝，上次你说我，我态度不好，请你不要介意呀。”
“没什么。”吴超朝宽宏大度地说。
“我就要走了，你刚来不久，有很多事情可能还不知道呀？”
“你说的是什么事呀？”
他们的事情做完了，就坐在红木椅子上聊了起来。备餐间很温暖，透过落地
的玻璃窗，他们可以看到街上的行人，严寒使他们加快了脚步。赵大庆笑着问：
“你是哪里人？”
“桂花村的。”
“我家住在玉湖公园旁边，条件不好。前年酒店在全省招了一批服务员，我
应聘上了。我当时很高兴，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单位，也想过要好好干，现实
使我很快清醒过来了，我彻底绝望了。”
“为什么？”
“我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在别的方面没有特长，象我这样的情况要想在酒
店有所发长，是根本不可能的。服务员都是吃青春饭的，待遇在酒店里是最低的，
又学不到什么技术，最被人看不起。服务员的合同期是3 年，很少有人干满的。
我才干了1 年多，也准备走了。“
“所以你就拼命地吃。”
吴超朝恍然大悟地说。中华厅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管事部的柯少文经理带
着两个女人过来了。柯经理长着一个滚圆的啤酒肚，一张略圆的脸，腮梆子向外
鼓着，好象憋了一口气似的。他做事任劳任怨，吴超朝对他颇有几分好感。这两
个女人是管事部的钟点工，她们把备餐间里脏了的餐具清出来，放在一辆餐车上，
准备送到洗碗间去洗。柯经理在旁边指手画脚，他们都没有理他。等他和那两个
女人一走，赵大庆继续说：
“你刚来还不知道，客人的成分是相当复杂的，宁城一枝花就是这里的常客。
我说你和她眉来眼去的，只是想气你一下，我知道你个人很正直。“
“象她这样的人多吗？”
“那天和她一起来的女人都是干这个的，我一看就知道。”
“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象宁城大酒店这样的宾馆，差不多一半是公款消费。我是多吃了点，可每
次都象做小偷一样，生怕被逮住。”
“你的话让我茅塞顿开。”
“你说话还文绉绉的。”赵大庆笑着说。他着低头想了一会儿，问，“你觉
得柯少文怎么样？”
“他挺有事业心的。”吴超朝赞赏地说。
“我看这个人不行。”
“为什么？”
“水鱼壳可以入药，晒干了能卖个好价钱，洗碗间的几个女人都把它当作宝
贝一样收起来。苏姐有个月光卖水鱼壳就挣了300 多块钱，比酒店的一等奖还要
高。有天中午，中国美食广场的厨师们下了班，洗碗间有两个女人在洗碗。后来
她们为了一钵水鱼壳吵了起来，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她们扭打在一起。柯少文在
厨房里看见了，见没有人发现自己，就偷偷溜走了。我当时躺在备餐间的布草车
里，嚼着油炸排骨，正好看见了。”
吴超朝没有言语，他觉得柯经理不是这种人，这样做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
赵大庆望着头顶上的枝形水晶吊灯，叹了口气说：
“其实我不想回去，这里条件这么好，可干服务员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如果
我是个厨师的话，愿意在这里干上一辈子。”
“看样子，我明年也要走了。”吴超朝灰心丧气地说。
“那要看你运气好不好？”
“这是什么意思呀？”
“早茶班有2 个厨师，一个原来是前台的主管，另一个是保安的领班。反正
我当不了厨师，餐饮部的领导对我印象不好。”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我这张大嘴。”
“其实你也没有吃什么，都是客人不要的。”
“噢，4 点半了，我们赶紧去吃饭，5 点钟之前还要签到。”
赵大庆望着墙上的石英钟说。他们从酒店的后门出来了，凛冽的北风穿透了
单薄的衣服，他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酒店规定服务员上班不能穿太多衣服，因
为衣服穿多了，人看上去显得臃肿。最可怜的是餐厅里的女服务员，已经是寒冬
腊月了，还要穿上开叉的旗袍，一刮风就露出了雪白的大腿，从酒店到员工餐厅
这段路都是跑过去的。他们到了员工餐厅，这里也跟中华厅一样暖和。现在是就
餐的高峰期，吃饭的员工都排到了门外，主要是服务员和厨师，行政管理人员要
晚一点。赵大庆站在吴超朝前面，打了豆辣排骨和冬苋菜，端着一碗紫菜蛋汤，
说：
“吴超朝，跟我来。”
吴超朝打的菜和赵大庆是一样的，跟着他走到一张饭桌前，他们并排坐下了，
正好可以看到前面几桌的女服务员。吴超朝低着头吃饭，赵大庆附在他耳边说：
“我喜欢上媚兰了。”
吴超朝明白赵大庆为什么要坐这里了，媚兰一定就在他对面。吴超朝不认识
媚兰，问：
“媚兰是谁呀？”
赵大庆没有回答，眼睛直瞅着前面的女服员。吴超朝也向前看去，只见一个
身体修长的女孩子望着自己，两只眼睛顾盼神飞，妩媚而不失端庄。这个姑娘好
面熟，他好象在餐厅里见过，心想她一定就是媚兰了。
“就是那个看着你的姑娘。”赵大庆伤感地说。
“真美呀！”
“酒店里的男孩子都喜欢她。”
“她是谁的女朋友呢？”
吴超朝关切地问，媚兰比真由美还要漂亮，是他心仪的那种女孩子。
“媚兰很单纯，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现在象她这样的女孩子真少见。”
吴超朝见赵大庆这么痴情，动了恻隐之心，问：
“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不清楚。”
“要不我去把她约出来，你们好好谈一谈。”
“算了，服务员谈恋爱是不现实的。”
媚兰和几个女服务员吃了饭，向员工餐厅外面走去。媚兰看着吴超朝，露出
了甜美的笑容，他顿时手足无措了，也腼腆地笑了笑。
“你和媚兰又眉来眼去的。”
赵大庆说话没正经，过去就说过吴超朝和宁城一枝花眉来眼去的。吴超朝不
高兴地骂道：
“你又胡说八道。”
“你长得仪表堂堂，看样子媚兰是喜欢你这样的人。”
“你刚才说服务员谈恋爱不现实。”
“也有谈成了的。”
“我不知信你哪一句才对。”
“媚兰也真怪，那么多有钱有地位的男人追求她，竟然没有看上一个。”
听赵大庆这么说，吴超朝对媚兰的事更感兴趣了，问：
“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呀？”
“我们是餐厅里的服务员，低头不见抬头见嘛。”
“从她穿的服装来看，她应该是潮州春的服务员。”
“是啊，没错。”
这个情况让吴超朝欣喜若狂。自从在员工餐厅认识了媚兰，他就一见钟情了，
一天不见她竟有点魂不守舍了。不过一想到赵大庆拿了年终奖就要走了，他又有
点伤感了，他们已经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了。
快过年了，1 楼餐厅的生意相当火爆，中餐和晚餐都要翻几次台。汤总厨从
中华厅厨房调了2 个厨师到中国美食广场厨房，中华厅厨房现在只剩下4 个厨师
了。餐厅里生意好，吃水鱼的自然也多，厨房里每天要休息1 个人，3 个人根本
忙不过来。丁师傅见吴超朝手脚利索，就要他帮忙宰杀水鱼。厨房里现在又有4
个人了，吴超朝和一个小个子负责宰杀水鱼，一个人专门炸水鱼，丁师傅则在煲
仔炉上用高压锅炖水鱼。生意好的时候，煲仔炉上排满了高压锅，扑扑的冒着热
气。有一次忙完之后，看着吴超朝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丁师傅笑着说：
“辛苦了。”
“这点活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
“要是你干厨师，一定比那些厨校出来的厨师强多了。”
吴超朝想起赵大庆说过，有个前台主管调到了早茶班，厨房里现在正好缺人，
问：
“丁师傅，我想当厨师，可以吗？”
“当过厨师吗？”
“没干过，我年轻，到了厨房里可以跟丁师傅学。”
“厨房少了人，汤总厨说要进一个人，我就要你过来算了。”
“谢谢丁师傅！”
吴超朝听了很高兴，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红塔山，给每个厨师开了一支烟。到
了宁城大酒店，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抽红塔山，现在有这种经济实力了。以后到厨
房里来帮忙，他就更加卖力了。
几天后的晚上，到餐厅吃饭的客人一下子点了50多斤水鱼，吴超朝和小个子
厨师负责宰杀水鱼，他们根本忙不过来。丁师傅也过来帮忙。肖荔拿了一张点菜
单进来了，说：
“丁师傅，18台的客人点了4 斤清炖水鱼。”
“今天晚上生意这么好，都搞手脚不赢了。”丁师傅笑着说。
“7 台的客人催红烧水鱼。”
“急什么呀？”
“他们都点了1 个钟头了。”
“噢，吴超朝，7 台的水鱼剁出来了吗？”
“早就剁好了。”吴超朝飞快地说。
“怎么炉子上没烧呢？”
站在炉子上的厨师回过头，看了一眼煲仔炉，说：
“丁师傅，我把它做成清炖的了。”
“上班想什么去了吗？”
“要炸的水鱼太多了，我忘了。”
“肖荔，7 台要几斤红烧水鱼呀？”丁师傅焦急地问。
“5 斤。”肖荔答道。
“吴超朝，送4 斤剁好的水鱼过来，我亲自来烧。肖荔，你报给客人就说是
5 斤半。”
“知道了。”
吴超朝把4 斤水鱼送来了，丁师傅花了半个钟头，把它烧好了，肖荔忙端了
上去。虽然上得晚了一点，客人们知道餐厅里生意好，厨房搞不赢，也没有说什
么。忙了几个钟头，等中华厅里的最后一批客人走了，吴超朝脱下脏稀稀的围裙，
说：
“丁师傅，我备餐具去了。”
丁师傅看着满头大汗的吴超朝，心想这个小伙子真不错，说：
“厨房里少了人，想过来吗？”
“当然想了。”
“那你后天过来吧。”
“汤总厨同意了吗？”
“现在厨房里急着用人，汤总厨要我帮他找一个厨师，我看你挺不错的，就
要你过来算了。”
“我怀疑是在做梦呢。”吴超朝用围裙擦着手说。
“男孩子要学门技术。”
“谢谢丁师傅。”
“不用谢了，以后好点干就是了。”
“丁师傅，我出去一下就来。”
“你有事就不要进来了。”
吴超朝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庆，到了备餐间里，看见他在整理餐具，说：
“大庆。”
“什么事呀？”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们是朋友，你就别买关子了。”
“后天我要到厨房里去了。”
“那你可以在长宁市干上一辈子了。”赵大庆妒嫉地说。
“大庆，你先不要走，以后要是厨房里缺人，你也过来嘛。”
“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赵大庆叹了一口气说。
“努力干吧，一切都会好过来的。”
赵大庆悲伤地摇了摇头，然后莫名其妙地说：
“媚兰可能喜欢你。”
“你又在胡说八道了。”
“你和媚兰是天生一对，就好比贾宝玉和林黛玉一样。”
赵大庆笑着说。吴超朝心里象喝了蜜一样甜，可嘴上并不承认，说：
“你喜欢媚兰，为什么硬要扯到我头上吗？”
“我是个邋遢鬼，媚兰怎么会喜欢我呢？我看你和媚兰的长相脾气都挺般配
的。兄弟呀，你可要抓紧机会，过了这一村就没有这一店了。”
“你不要自暴自弃了，说不定以后会有机会的。”
“别说这些了，我弄了一碗麂子肉。”
“别让人家看见了，马上要发年终奖了。”
“干这个我最在行。”
赵大庆得意地说。刚才生意这么好，他居然忙里偷闲搞了点麂子肉，用只小
汤碗装着。看着四周没人，他用牙签挑了一它麂子肉塞进口里，很快就咽了下去。
他要吴超朝吃一它。吴超朝上班从来没有偷吃过东西，今天趁着高兴，就吃
了一它。麂子肉冷了，但是炖得很烂，味道异常鲜美。忽然赵大庆冲着吴超朝挤
眉弄眼的，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耳边就响起了一个威严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吴超朝慌忙回来头，看见肖荔和管餐厅的宋经理都站在身后，吓得脸涮得一
下子白了。后天他可以到厨房里去了，被这个好消息冲昏了头脑，再加上从来没
有被处罚过的经历，就放松了警惕。宋经理看着他胸前的工号牌，那牌子上有员
工的姓名和编号，抄下来就走了。宋经理走到了中华厅，吴超朝听到她对肖荔说：
“现在服务员的素质越来越低了，好吃懒做的。”
吴超朝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赵大庆内疚地说：
“都是我害了你。要不是被宋经理撞见了，我就说麂子肉是我端进来的，反
正要走了，也不能害你去不成厨房。”
“怪不得你说领导对你印象不好，原来都是欺负老实人。”
“都怪我，要走了，还害了你。”
吴超朝见赵大庆在自责，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第2 天，吴超朝到中华厅上班，他怕明天到厨房里去的事会泡汤，人象打了
蔫的叶子一样没精神。备餐具的时候，由于注意力不集中，他把一只高脚杯打碎
了。幸亏当时没人看见，他悄悄把碎片捡进了垃圾桶里。这一天过得真慢，他竟
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肖荔没有来找他谈话。下班的时候，他悄悄告诉肖荔，
明天他要到厨房里去做事了，她也没有说什么。
吴超朝回到了寝室，连澡都没有洗，就忧心冲冲地躺在了床上。他翻来覆去
睡不着，想起昨天的事，心里不知道有多后悔。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要是宋经
理把他偷吃东西的情况报告了餐饮部办公室，还不知道领导们对自己有什么看法。
如果不能去厨房，他就错过了永远留在长宁市的机会，以后就见不到媚兰了。
他越想越后悔，越后悔越睡不着。大概到了凌晨4 点多钟，极度疲劳的吴超朝才
合上了双眼，就听到宋经理说：
“你不能到厨房里去，你不能到厨房里去，……”
那声音由远渐近，由轻渐重，吴超朝被吓醒了，出了一身冷汗。听着上早班
的员工急促的脚步声，他再也睡不着了，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就这样一直到8 点
半钟。他从床上爬起来，浮肿着双眼，提前半个钟头到中华厅厨房上班去了。
丁师傅已经到了，他每天提前半个钟头到厨房里。吴超朝看见了他，说：
“丁师傅，早啊。”
“来得真早，你就跟往常一样，跟着大家干吧。”
“知道了。”
吴超朝高兴地说，丁师傅要他去做事，就说明没事了。厨房里的条件很好，
厨具全部是不锈钢的，地板砖则是防滑的。
“把没有用完的配料清出来。”
吴超朝听到丁师傅的吩咐，忙去清理冰箱里的配料。这时候另外2 个厨师也
来了，他们跟吴超朝打过招呼后，就开始切配料了。上午10点多钟，宋经理到了
厨房里，走到丁师傅跟前，说：
“丁师傅，汤总厨有事找你。”
吴超朝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丁师傅跟着宋经理出去了，他们的脚步声在备
餐间消失了。另外2 个厨师低头在切配料，吴超朝悄悄摸到门边，外面传来汤总
厨的声音：
“吴超朝来了吗？”
“今天上午到的。”
“没有来就不要他来了。”
“出了什么事呀？”
“违反了餐厅里的纪律，我怕他到了厨房里干不好。”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厨房里帮忙，干起活来不比那些厨师差，我看就要他来
算了。”
“那就让他先干一段时间再说吧，要他以后不要在厨房里吃东西。”
“吴超朝做事还不错，到厨房里去了，就把媚兰调过来替他。”
宋经理对汤总厨说。吴超朝听了又惊又喜，惊的是可以到厨房里工作了，喜
的是媚兰要调过来了。丁师傅从备餐间到了厨房里，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说：
“吴超朝，汤总厨同意你过来了，你到制服部去新换衣服。”
“谢谢！”
吴超朝感激地说。他领了两套厨师服，成了一名真正的厨师，心里别提有多
美气了。员工们有什么喜事，都要在酒店后面的大排档请客，他想请丁师傅去喝
杯酒。可中华厅的服务员和厨师加起来，没有2 桌坐不下，他一时拿不出这么多
钱。他刚到酒店来，又不愿意跟别人借钱，就放弃了请客的打算，想以后用努力
工作来报答丁师傅的厚爱。
他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在工作中发扬吃苦耐劳的精神，什么脏活重
活抢着干，虚心跟丁师傅学厨艺，很快熟悉了厨房里的工作。到了冬天，客人特
别喜欢吃水鱼，中华厅厨房每天至少要卖100 多斤。他的任务是宰杀水鱼，为了
保证它的鲜活，厨房里都是直接从海鲜池进货。海鲜池是周老板承包了，他负责
海鲜的供应，厨房以议定的价格从那里进货。水鱼时间长了会死，这样的味道不
好，丁师傅要吴超朝每次只领30斤，用完了再到周老板那里去进活水鱼。由于餐
厅里的生意很好，他每天都要到海鲜池去领几次水鱼。海鲜池的对面是明档，在
餐厅客人爆满的时候，他看见明档里的厨师有时会蹲下去，感到很奇怪。他拿着
水鱼又不能去看个究竟，一直弄不清那些厨师为什么要蹲下去。
吃海鲜池里的东西，餐饮部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1 斤要扣1 两秤，而水鱼
则要扣2 两。吴超朝负责宰杀水鱼，发现短斤少两的情况达到了惊人的地步。水
鱼是剁成一块块的，用高压锅压出来已经软烂了，不象清蒸全鱼，可以从外观上
判断出重量来。他亲眼看到，丁师傅把1 个6 两重的水鱼报了1 斤，少了这么多，
客人也没吃出问题来。他百思不得其解，一个这么大的酒店竟然会为了蝇头微利，
而不惜损害顾客的利益。
这种现象使吴超朝很不安，一个企业的发展应该靠严格科学的管理，而不是
投机取巧。丁师傅看出了他的心思，就告诉他，象这种短斤少两的行为在长宁市
的酒店业是普遍现象，并不是宁城大酒店的特色。他听了丁师傅的话，心情更加
复杂了，明明是欺诈消费者的行为，却得到了整个社会的认同。不过一想到媚兰，
他就忘掉了这些烦心的事，现在可以经常见到她了。他忘不了媚兰第一次看到自
己穿着厨师服的表情，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说：
“原来你当了厨师，怪不得宋经理把我调到中华厅来了。”
他忙取下那条脏稀稀的围裙，眼睛盯着地上，不好意思地问：
“做厨师不好吗？”
“你穿上这套厨师服，比原来精神多了。”
“我到厨房里才来了几天，就跟丁师傅学了不少菜。”
“会做清炖水鱼吗？”
“我在中华厅的时候就知道了。”
“嘿，你真有本事！”
自从调到厨房里，吴超朝在沉默了3 年之后，又萌发了要干一番事业的豪情，
来赢得姑娘的芳心。
过年前年终奖发了下来。吴超朝刚来几个月，还没有年终奖，但是却领到了
一笔过节费。他盘算了一下，过节费加工资，给家里办点年货是不成问题的。他
刚到厨房里来，技术还不熟练，丁师傅要他回家过年。他今年真走运，不仅认识
了媚兰，当了厨师，而且年三十还可以回家团圆。
后天就要过年了，上午吴超朝在厨房里切姜片，赵大庆从备餐间进来了，说：
“老朋友，我要走了。”
“什么时候回去呀？”
“今天下午。”
“我明天回去，我们可以同路。”
赵大庆没有做声，吴超朝知道他不想走，也想到厨房里来做事。厨房里的厨
师和赵在庆很熟，他们和他开着玩笑。赵大庆回到新市还要找工作，情绪很低落，
他拍着吴超朝的肩膀说：
“我们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了？”
“你常到酒店来看我。”
“我下午要回去。”
“下了班，我送你。”
“不用了，我在后面的店子吃个盒饭就走。”
“真舍不得你走呀。”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呀。”
赵大庆从厨房后门出来了，吴超朝也跟了过来，递了一支红塔山香烟给他，
说：
“抽支烟吧。”
“后会有期。”
赵大庆嘴里叼着一支烟，消失在走廓的尽头。
吴超朝上午就到了桂花村。新市还是一副破落的景象，由于经济不景气，村
里的麻将馆比去年翻了一番。对那些下了岗没有事做的人来说，开麻将馆是一条
养家糊口的捷径。
养父养母见吴超朝回来了都很高兴，一家人可以吃顿团圆饭了。文化屋前来
了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他要几斤年糕，水月英起身跟他称年糕去了。吴超朝笑眯
眯地望着吴建国，说：
“爸，我现在不是服务员了。”
“你没在宁城大酒店做事了吗？”养父担心地问。
“在那里干。”
“干什么呢？”
“我当了厨师。爸爸，你说好不好呀？”
“是真的吗？”
“是真的，年底生意好，把我调到中华厅厨房去了。”
“要好好干，你过去没当过厨师，现在可是带工资学徒啊。”
“吴昊放假了吗？”
“放了，他有半个月的假期。”
“吃了中午，我和弟弟上街去买点年货，明天就要过年了。”
“你先回去，吴昊在家里，回来没有看到你，一直很想你。”
“我回去了。”
吴超朝到了家里，兄弟俩久别重逢，有一肚子话要说。吃过中饭，吴超朝和
吴昊从家里出来了，他们是到解放路口买年货的。由于全球温室效用，冬天现在
越来越暖和了。到了解放路口，吴超朝看见这里最大的为民商店装修一新，改名
为心连心超市了。心连心宽敞明亮，外墙是桔红色的，看上去很漂亮。吴超朝问：
“吴昊，怎么为民商店不见了呢？”
“爸爸说，为民商店效益不好，现在租给了一家民营企业，改成了心连心超
市。”
“这里的变化真大，心连心的东西多吗？”
“准备了很多年货。”
“我们的年货就在这里买。”
吴昊向心连心走去，吴超朝连忙说：
“我们先到菜市场买点菜。”
今年冬季，长宁市流行吃洋鸭火锅，都说洋鸭比土鸡要补，吴超朝想买只洋
鸭，三十晚上炖个火锅吃。到了菜市场，里面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买菜。他
们在里面转了一圈，站在了一排关鸡鸭的铁笼子前，一群鸡在里面咯咯叫着。他
不认识洋鸭，就问那个脸冻得紫红的女人：
“请问，洋鸭多少钱一斤？”
“只有湖鸭子，5 块钱一斤。”
“不要。”他摇了摇头说。
“我这里有土鸡，7 块5 一斤，要吗？”
“我要买洋鸭。”
“我这可是新市最低的价了，”她见他不做声，就改了口说，“如果你实在
想要洋鸭子，我帮你问一下。”她把头扭过去，冲站在远处的一个男人喊道，
“有人要卖洋鸭，你那里还有吗？”
听说有人要买洋鸭，一个穿着黑皮衣的男人走了过来，问：
“是谁要洋鸭？”
“我要。”吴超朝答道。
“8 块钱一斤，要不要？”
“可以。”
“跟我到地下室去。”
地下室是防空洞改建而成的，就在菜场里，吴超朝和吴昊跟着那个男人到了
地下室，那里有很多间房间。他们在一间房子前站住了，那个男人把门打开了，
一群个很大、毛色乌黑的鸭子嘎嘎叫着。他用手指着鸭子说：
“我这里的洋鸭都是供应宾馆的，如果你想要的话，就选一只吧。”
“7 块钱一斤。”
“我从乡下收洋鸭，都是6 块5 一斤，还收不到。加上其它费用，8 块钱一
斤都没得钱赚，你嫌贵就别买了。”
“8 块就8 块，麻烦你选一只大一点的。”
“要的。”
那个男人捉了一只大洋鸭，他们从地下室出来了，把洋鸭放在电子公平秤上
一称，竟有六斤多。吴超朝花了3 元钱，让加工店把洋鸭宰了，然后提着它和几
斤金针菇，和弟弟向心连心走去。
下午出了太阳，气温骤然升高了。心连心的员工穿着红色的工作服，在店子
外面搞促销，促销的东西有汤圆水铰、高压锅、日常用品等。一台录音机放着流
行音乐，由于磁带老化了，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吴超朝和吴昊进了步步高，
里面焕然一新，各种货物摆在货架上，让人们自由选购。他们看了一会儿，都选
中了包装精美的台湾徐福记糖果，写着徐福记3 个字的红塑料桶在地上摆了一个
正方形，里面有各种风味的糖果。这种糖果16元钱一斤，一共称了4 斤，他们才
满载而归。
吴家过了个热闹年。
初三晚上，吴昊睡下了，吴超朝明天要到长宁市去上班了，和养父养母还坐
在卧室里闲聊。养父望着英气逼人的吴超朝，语重心长地说：
“小黑子，你都这么大了，我说多了，又怕你不喜欢。”
“爸，你有话就说吧。”
“现在新市经济很不景气，你在酒店做事要安心，不要让爸爸妈妈再操心了。
机床厂的条件那么差，辛苦了不说，每个月挣不了几个钱，根本不能跟酒店
比，那里就是个天堂。“
“机床厂最难过的是冬天，手都冻僵了，还要去搬铁板。”
“要珍惜这份工作。”
“我心里有数。”
“你真的找了个好地方。”养母欣慰地说。
“你在长宁市工作，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吴光祖出了事，你没事不要
到叔爷爷他们家里去，更不要去吃饭。”吴建国严肃地说。
“吴光祖现在怎么样了？”吴超朝问。
“只判了3 年刑，前年7 月入的狱，明年就可以出狱了。”
“他为什么要贩毒呢？”
“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吴光祖为了多挣点钱，才贩起了毒。前年他到了云南
边陲的一个小镇上，把剩下的50万块钱买了海洛因。他买了一匹用石膏做的马，
把所有的毒品都藏在了里面，然后密封了起来。他花5 千块钱包了一辆的士，准
备把毒品贩到长宁市来，这引起了司机的怀疑。的士到了广州，吴光祖在一家饭
店吃饭，司机向有关部门检举了他，他就这样被捕了。”
“怎么没判死刑呢？”
“吴光祖真是条汉子，被打得半死，衬衫和皮肉都粘到了一起，也没承认那
匹马是自己的，结果只判了个窝藏罪。”
“光祖叔的命真大！”
“吴秋桐和吴秋凤合伙在火车站开大红灯笼酒家，亏得一塌糊涂，欠了一屁
股债。吴耀宗则整天吃喝嫖赌，家里的钱让他一个人花光了。”
“他们本来都搞得很不错的。”
“叔爷爷一家衰落了，你以后要好好干。”
吴建国叹了口气说。吴超朝使劲点了点头，世事变化得太快了，一转眼吴运
鸿的儿女们都成了穷光蛋了。
大年初四的下午，吴超朝赶到了宁城大酒店，一进寝室，就看见几个人在打
扑克。他走到自己的床边，看见被子下压着一张纸条，拿过来一看才知道是丁师
傅留下来的。纸条上写着：
吴超朝：
新年好！当你收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已经回家过年去了。根据餐饮部的安
排，要调你到夜市去上班。你回来后，就直接找邵洁华师傅，去上夜市。
丁师傅
吴超朝正想大干一场，有机会到中国美食广场厨房上夜市，能够学到各种菜
肴的做法，他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
夜市6 点半上班，吴超朝是个新手，汤总厨安排他站水台。刚站水台时，海
鲜池有很多东西不认识，他利用抓鱼的机会，虚心向周老板请教，很快就认识了
各种海鲜。石斑鱼其貌不扬，其实性情很凶残，半两一只的基尾虾一口就能吞下
去。张牙舞爪的澳洲大龙虾，看上去挺可怕的，只要用手捏住它的脊背，它就奈
何你不得了。
在夜市上了几天班，吴超朝没有见到媚兰的影子，心想她是不是也跟赵大庆
一样，领了年终奖就走了。一想到媚兰可能走了，他的心就凉了一节。现在他深
深爱上了这个美丽纯洁的姑娘，要是她走了，上班就没有意思了。有一天晚上，
大家忙完了，坐在长凳上休息，他问早茶班的夏中保：
“夏师傅，你认识媚兰吗？”
“认识。”
“她走了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关你什么事呀？”
“我几天没有看见她了。”
“你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要多学点技术。”
夏中保教训着吴超朝，让他心里很不舒服，问一下媚兰的事，有什么大惊小
怪的。吴超朝以为夏中保跟丁师傅一样，是为了自己好才这么说的，也没有放在
心上。夜市的负责人叫邵洁华，和夏中保的关系很密切。吴超朝不喜欢听他们谈
话，没事就到海鲜池去玩，看餐厅里客人用餐的情况。咖啡厅紧挨着海鲜池，站
在门边，可以看到中国美食广场的迎宾台。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那天晚上夜市的生意很不错。从上班起到8 点多钟，吴
超朝没喘过一口气，而餐厅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了。汤圆供不应求，邵洁华要吴超
朝到早茶班去拿些汤圆过来煮。到了早茶班，夏中保正在搓汤圆，旁边一个条盆
里有不少搓好的汤圆。吴超朝拿着条盆出来了，迎面竟碰到了媚兰，她穿着华丽
的迎宾员服装，看上去更加显得风姿绰约了。餐厅里搞不赢，她也来帮服务员传
菜单。他喜出望外，觉得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到了9 点钟，餐厅里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媚兰到备餐间喝水。吴超朝看见
了，心想她是服务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一想起这事，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她
喝完了水，走备餐间的侧门到了咖啡厅，他忍不住追了上去，说：
“媚兰。”
“诶，你好。”媚兰笑着说。
“我还以为你走了。”
“我的合同是3 年，现在还只干了1 年。”
“那你现在不会走了？”
“不会的。”
“这就好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你什么时候走呀？”
她也担心他会走，她可能喜欢上他了，他心花怒放地说：
“我现在是厨师了，永远不会走了。那你问这个做什么呢？”
一对情侣吃了夜宵，从餐厅到了咖啡厅。媚兰看见了他们，又扭头看了吴超
朝一眼，绯红着脸走了。他见她那副害羞的模样，心想姑娘是真的对自己有意思
了，他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厨房里。夏中保脸色阴沉，刚才看到了吴超朝和媚兰在
说话，认为有必要教训他一顿了。他坐在一条长凳上，看见吴超朝从身边走过，
板着脸说：
“吴超朝。”
“夏师傅，有什么事吗？”
“你刚才在咖啡厅做什么？”
“没做什么呀？”
“你以为我不知道，上班的时间和服务员调口味。”
夏中保恶狠狠地说，他仗着和邵洁华的关系好，在夜市也是说一不二的。吴
超朝不相信夏中保会说出这种话，一时也语塞了，他担心媚兰会走，才随便问了
几句。邵洁华没说什么，和夏中保又交头接耳起来。他不愿搭理他们，一个人向
明档走去。
站明档的是潘小军，芦剑雄跟他关系很好，有空就到哪里去玩。他们都是刚
从厨校毕业的，年龄比吴超朝略小了一点。到了明档，他们跟他打着招呼，上了
一段时间晚班了，大家都混熟了。现在还只10点钟，潘小军见餐厅里客人不多了，
说：
“吴超朝，你帮我们望下风，我和芦剑雄吃点东西，千方别让韩总看见了。”
潘小军端起一碗状元及第粥，坐在荸荠罐头上，靠着黑色大理石墙壁喝了起
来。芦剑雄则蹲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削了一个美国蛇果。吴超朝顿时恍然大
悟，在中华厅厨房做事时，他到海鲜池来取水鱼，看见明档总有厨师蹲下去，原
来是在偷吃东西。芦剑雄对吴超朝挺友好，说：
“你想吃什么就自己动手。”
吴超朝没有心思吃，心想酒店表面上富丽堂皇的，却有这么多不合谐的音符
存在。
4 月底的一个晚上，吴超朝在厨房里拖地板，餐厅里的服务员从员工餐厅吃
了夜宵回来，在备餐间议论纷纷，好象是和马艳红有关。马艳红是餐厅里的女服
员，前几天晚上，下班的时候，她从咖啡厅拿了一支香蕉从酒店后门出来，被一
名女保安抓住了。她是他的老乡，而且他们一起在马坡岭培训过，他对她的事自
然十分感兴趣。他连忙放下拖把，到了备餐间，就听见领班时春光说：
“马艳红确实是被开除了。”
时春光的话音刚落，就象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服务员顿时骂开了。
“就拿了一支香蕉，酒店也是小题大作。”
“今天下午，她的父母来了，到办公室向蔡经理和汤总厨求情，她哭哭啼啼
的，他们都不同意收她。他们说她违反了酒店的制度，是不能原谅的。”
“当服务员真没想头。”
“真没想到她会被开除。”
“还是当厨师好。”
看着大家个个义愤填膺，时春光提醒他们：
“以后在餐厅里做事要小心，要是被蔡经理抓住了，就只有走人了。”
蔡经理是餐饮部经理，长得五短身材，管理素以严格著称。吴超朝心情沉重
地回到了厨房里。这件事对他震动很大，拿一支香蕉并不是很大的错，罚点款教
育一下就行了，结果她却被开除了，他深深感到了酒店的无情。
3 天前的晚上，夜市的厨师们下了班，他们从厨房里出来，还没到酒店后门，
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后门是员工们上下班的通道，24个小时都有保安看着。
他们走到小门处，看见很多人围在那里，值班的是个女保安，对站在面前的
马艳红说：
“这是酒店的制度，我也没有办法。”
“我下次再也不带了。”
“不行。”
“不就是一支香蕉吗？”
“酒店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带出来。”
马艳红苦苦哀求着，那个女保安就是不松口。吴超朝听了一会儿，才知道是
怎么一回事。晚上下了班，马艳红从咖啡厅里拿了一只香蕉，准备带到寝室里去
吃，结果被女保安逮住了。虽然马艳红说尽了好话，女保安还是坚持从工号牌上
抄下了她的名字和编号。邵洁华他们早走了，吴超朝看了一会儿，也回寝室休息
去了。这是一件小事，没想到只过了3 天，马艳红就被酒店开除了。
只要想起马艳红的事，吴超朝就深深地陷入了痛苦之中。邵洁华和夏中保对
这件事无动于衷，他们麻木不仁的态度使他寒了心，他也不愿意与他们为伍了。
餐饮部的制度是很严的，每天晚上都有人值班，何秘书是星期五值班。何秘
书新婚不久，仪表出众，老婆在一家酒店的销售部工作，长相不敢恭维。酒店规
定不准在厨房吃饭，但是他值班从不到员工餐厅去吃夜宵，夏中保总要弄点好吃
的，让他在厨房里的仓库里吃。原来吴超朝对这一切是熟视无睹的，自从马艳红
被开除之后，他开始留意夏中保的一举一动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吴超朝发现只要到了星期五，夏中保就用保鲜膜包上
一包东西，放在仓库边的大冰柜里面最下一层。这引起了他的注意，在配菜的时
候，他偷偷看过夏中保包的东西，是卤好的猪肠子。在回家之前，何秘书总要把
这一包东西带走，原来他是个爱贪小便宜的人，连这些半成品都往家里带。发现
了这个骇人的秘密，有一次夏中保带着何秘书去拿卤肠子，他就从蒸柜跑到一号
柴油炉旁边，听着墙壁那边的对话。
“夏师傅，是给我准备的卤猪肠子吗？”
“是卤猪肠子。”
“别的东西吃多了，没什么味道了，你以后就跟我准备卤猪肠子，我就爱吃
这玩意。”
“知道了，我以后就只跟你准备这玩意。”
“原来我没有跟你说，你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何秘书，这几天餐厅里的服务员都在说蔡经理的闲话。”
“都说些什么呀？”
“他们对开除马艳红很有意见。”
吴超朝顿时竖起了双耳，只听何秘书说：
“谁有意见我就换掉谁。”
“只怪她自己不懂味，不先跟保安打个招呼，开除了是应该的。”
吴超朝听到他们的对话，心都凉了一截，心想这里的腐败一点也不比新市机
床厂少。何秘书手中有权，就可以利用值班的时候，往家里带卤猪肠子。夏中保
为了巴结何秘书，还要替他准备好。马艳红只拿了一支香蕉，犯了一个小错误，
就被酒店开除了。吴超朝联想自己吃了一它赵大庆弄来的麂子肉，被罚了100 元
钱，现在明白了其中的奥秘，管理人员为了向上面交差，就把自己和马艳红做了
牺牲品。他内心痛苦不堪，此时只有清纯可爱的媚兰才能抚慰他受到伤害的心灵，
但她要下个星期才上晚班。
媚兰又上晚班了，总是利用喝水的机会和吴超朝说会儿话，她的话使他如沐
春风，他愤怒的情绪渐渐平息了下来。他平时疾恶如仇，最看不惯这世上欺善怕
恶的事，发誓要成为酒店最好的厨师，让夏中保永远闭上那张臭嘴。在邵洁华的
默许下，他从切菜、配菜到炒菜几乎一个人都包了下来。3 个月过去了，他进步
神速，基本上能单独站炉子了。看着吴超朝的巨大变化，媚兰喜在心里，她觉得
他炒菜的样子很潇洒。他们言语不多，只要在一起，就是不会话也有说不出的快
乐。
有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件让吴超朝更生气的事。他把芽白煮桂鱼炖好了，厨
房里没有服务员，就自己端到备餐间去。夏中保和邵洁华坐在长凳上侃大山，他
在他们身后听得真切，夏中保正在谈论媚兰丰满的身体是男人们都想享受的。他
见他们如此不尊重自己的感情，从此对他们更加冷淡了。他们也觉得他这个人怪
气太重，老是在汤总厨面前讲他的坏话。夏中保喜欢唠叨，见吴超朝不搭理自己，
有一次以师傅的口气教训说：
“吴超朝，你上班发什么神经呀？”
“夏师傅，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呀？”
“什么意思？我看你有点神经病，每天把事做完了，就一个人躲在一边。”
“我休息一会儿。”
“以后上班不要跟妹子调口味，多学点技术。”
“我跟谁调口味了？”
“跟媚兰调口味，你最喜欢跟她在一起。”
“关你屁事。”
吴超朝火冒三丈地说。这句话激怒了愚蠢的夏中保，他暴跳如雷地说：
“你这个人一点都不懂味，丁师傅把你搞到厨房里来，你连客都不请。你当
服务员的时候，何解罚了100 块钱呢？”
吴超朝望着夏中保那副丑陋的脸孔，如果不是怕媚兰担心自己，那把炒勺早
就砸在了这个白痴的脑袋上。他和她之间的友情是纯洁的，这个白痴居然说成是
跟妹子调口味。酒店开业夏中保就来了，干了七八年厨师，连个冬笋腊肉都炒不
好。他看过夏中保是怎样炒冬笋腊肉的，先把冬笋和腊肉在锅中煸炒，然后再加
水去煮，最后勾芡出锅，这样既难看也不好吃。炒这个菜是绝对不能放水去煮的，
这样香味色泽全没了。至于他到厨房里来，没有请丁师傅吃饭，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知道这个白痴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耿耿于怀。
邵洁华和夏中保经常发牢骚，说上晚班太辛苦了，他们不愿意再上了。吴超
朝听到他们有这样的想法很高兴，只希望他们早点滚到白班去。终于有一天，在
上了1 年多晚班后，邵洁华上白班去了。顶替邵洁华的是谷宝华，脾气随和，夜
市由他全面负责，吴超朝喜不自禁。
在厨房里一干就是半年，吴超朝能够熟练地炒出中国美食广场所有的菜肴了。
谷宝华到了夜市，看到吴超朝很勤快，手艺也不错，同意他继续炒菜。他现
在只负责炒菜，不象过去还要切菜和配菜，就把炉子上的活全揽了下来，一个人
索性站3 口灶。中间的灶炒菜，两口灶留着小火，左边的炸东西，右边的炖东西。
吴超朝不但踢过足球，而且在工厂搬过铁板，身手不凡，再加上掌握了一定的烹
饪技术，做出来的菜肴受到顾客的好评。
一天晚上生意特别好，从上班起吴超朝就开始炒菜，一直忙到11点钟，还没
休息一下，一批客人又涌了进来。左边的锅子在炸排骨、南瓜饼、牛肉棒，右边
的锅子是银丝煮鲫鱼，他用中间的锅子炒菜。他浑身都湿透了，只要有菜炒，他
就永远有使不完的劲。身体魁梧的韩总站在他身后，看了半天了。吴超朝能同时
站3 口灶，而且做起事来有条不紊的，引起了韩总的浓厚兴趣。韩总到了餐厅里，
坐在10号台，那是他最喜欢的台子。10号台和9 号台挨着备餐间和洗碗间，一道
磨砂玻璃的屏风把它们跟餐厅里其它台子隔开了。宋经理见韩总来了，马上走了
过来，笑眯眯地问：
“韩总，您想吃点什么呀？”
韩总本来不饿，想试一下吴超朝的手艺，就对宋经理说：
“一个韭黄炒肉丝，一个三鲜汤。”
“来份永州血鸭吗？”
“小宋，上个月，蔡经理到湖南永州请了一批厨师，血鸭就是他们做的吧？”
“是的。”
“我吃过了，味道还不错。”
“要一份吗？”
“不用了。”
宋经理忙把点菜单送到了谷宝华手里，告诉他这两个菜是韩总的。谷宝华一
看是韩总的菜，连忙要吴超朝先炒。吴超朝先开汤，汤是用的鸡汤，里面放了鸡
精，味道很鲜。两个菜很快就出来了，谷宝华尝了一下，觉得味道还可以，说：
“宋经理，你快点上到10号台去。”
“好的，谷师傅。”
宋经理把菜上到了10号台，然后垂着双手站在韩总旁边。韩总仔细品尝了起
来，肉丝又嫩又滑，那碗三鲜汤看上去很清，但味道却很鲜美，问：
“小宋，菜是那个瘦高个炒得吗？”
“是的。”
“是你亲眼看见的吗？”
“嗯。”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吴超朝，原来是中华厅的服务员，刚干厨师不久。”
宋经理罚过吴超朝100 元钱，所以记得他的名字。韩总得知吴超朝是个新厨
师，现在就能站3 口灶了，菜的味道也搞得很好，说：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嘛。”
韩总因为发现了一位难得的人才，顿时胃口大开，把两个菜都吃光了。他满
意地走了，从此吴超朝瘦长的身影就刻在了他的脑海中。宋经理送走了韩总，到
了厨房里，看见吴超朝还在忙碌，说：
“吴超朝。”
“宋经理。”
“你知道刚才韩总说了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呢。”
“你真不简单，韩总夸你的菜炒得好。”
吴超朝听了十分高兴，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谷宝华听了宋经理的话，也笑
着说：
“你现在都出师了。”
“是运气好碰上了。”
吴超朝谦虚地说。他今天非常高兴，等宋经理一走，就信步来到了海鲜池。
柯经理在餐厅里吃饭，对面坐着一个年轻俏丽的女人，她是他的老婆符明珍，
他除了年纪大一点以外，和她还是蛮相配的。她正在喝粥，他端祥着她的脸，他
眼里充满了柔情蜜意。他是外聘人员，薪水很高，可以经常带着她上街购物。吴
超朝只有几百元钱一个月，不能带着媚兰到酒店里去消费，感到很遗憾。
过了几天，一件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那天吴超朝去上班，刚踏进厨房里，
芦剑雄看见了他，说：
“吴超朝，到仓库里去开会。”
“什么事呀？”
“不知道。”
仓库是放调味料和干货的地方，里面弥漫着一股干香菇的气味。吴超朝到了
仓库里，看见了汤总厨和谷宝华。汤总厨看了一下手表，说：
“谷宝华，等潘小军到了就开会。”
“芦剑雄去找他了。”
过了几分钟，芦剑雄把潘小军找来了。汤总厨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用一个
金黄色的打火机点燃了，说：
“好久没有开会了，今天和大家开个会。夜市的生意，这一向很不错，大家
辛苦了，但是也不要骄傲，问题也不少。昨天有个客人在酒店吃了夜宵，回家拉
肚子，今天上午投诉了我们。谷宝华，夜市的菜是谁炒的呀？”
“这一向都是吴超朝炒的，他的菜炒得很不错。”
“他妈的，真是乱弹琴，他知道炒什么菜呀？客人拉肚子可能就是因为菜没
有炒熟，以后不要他上炉子了。”
汤总厨骂道。谷宝华本想替吴超朝说几句，可看到汤总厨一脸怒气，就附和
着说：
“那以后就不要他炒了。”
“我们这可是四星级的酒店，客人出了钱是来享受的，不是来拉肚子的。”
“我也是想给他们年轻人一个锻炼的机会。”
“以后夜市的菜主要归你炒，出了问题要你一个人负责。”
“好。”
吴超朝对汤总厨的刚愎自用感到很愤慨，自己干厨师的时间不长，但菜绝对
是炒熟了的。说到客人拉肚子的事，他猛然想起昨晚凉菜房的关建强拌的“芹菜
牛肉丝”来。早茶班外面有个水池，泡了一件冰冻的西冷牛肉，池子里是带着腥
味的血水。关建强在厨房里把芹菜焯了水之后，就放到血水里去冲凉，然后沥干
水分，拌上盐和味精，淋上花生油就行了。象这种“芹菜牛肉丝”虽然没有放牛
肉，都是些芹菜，吃起来却有牛肉的味道。这是吴超朝亲眼看到关建强拌的，客
人要是吃了不拉肚子才怪呢。汤总厨根本不相信吴超朝的水平，说：
“你们做事吊了郎当，韩总只骂我，不会骂你们的。”
吴超朝的菜炒得越来越好了，比起师傅们来也丝毫不逊色，却被汤总厨从头
到脚泼了一盆冷水。由于汤总厨的这个错误决定，以后他炒菜就要偷偷摸摸炒了，
蔡经理和汤总厨来了，谷宝华就会把他换下来。
邵洁华上白班去了，谷宝华负责夜市，这让夏中保很不服气。谷宝华的技术
并不突出，但为人厚道，大家都喜欢他，而不喜欢油里油气的夏中保。夏中保却
觉得谷宝华好欺负，老是找人家的茬子。有一次，谷宝华在炉子上出菜慢了点，
夏中保在旁边冷嘲热讽：
“你这技术夜市何解搞得好呀？”
“菜太多了。”
“你手脚快一点。”
“我知道了。”
“你看你炒的荷兰豆鲜鱿，象个什么样子？”
“夜市是我负责，谁要你在这里发号施令吗？”
“我看不惯，就要讲你。”
夏中保连冬笋腊肉都炒不好，居然数落起谷宝华来了。谷宝华被激怒了，把
炒勺一扔，和他对骂了起来。吴超朝接过炒勺，替谷宝华炒起菜来。他们在厨房
里吵得不可开交，洗碗间的女人和服务员都凑上来看热闹。谷宝华气不过，扬手
就要打夏中保，潘小军连忙抱住了谷宝华。夏中保趁机冲上去打了谷宝华两拳。
今天芦剑雄休息，盛中国上班了。盛中国死死抱住了夏中保，把他拖到了一
边，他恶恨恨地说：
“我跟你讲，谷宝华，你以后搞不成气！”
“你有什么资格讲我吗？”谷宝华不服气地问。
“我要你以后搞不成气！”
“我不怕你！”
“老子早晚要搞死你！”
夏中保边走边骂，到早茶班去了。吴超朝看着他这样对待谷宝华，真恨不得
上去揍他一顿。跟谷宝华吵了架之后，夏中保在夜市更不得人心了，吴超朝和谷
宝华基本上不理他，只有潘小军和芦剑雄还跟他打点交道。餐厅里的服务员也不
喜欢夏中保，他们都知道他有一个嗜好，餐厅里只要来了大胸脯的女人，他就会
在明档盯上半天。服务员要他加点心，冰柜里有现成的，只要上蒸笼打一下气，
他有时候也不加，甚到对他们出言不逊。大家都说夏中保爱管闲事，自己又什么
都做不好。夏中保见大家不理他，每天晚上带着金庸的武打小说，一个人在早茶
班看。
夜市班的厨师下班之前，可以在厨房里搞点饭吃，这是餐饮部默许的。夏中
保看不起谷宝华，以后就不跟大家一起吃夜宵了，吴超朝是求之不得的。邵洁华
是汤总厨的徙弟，吴超朝跟着他上夜市的时候，吃的是豆辣白鳝、桂鱼炖豆腐，
甚至还吃过红烧水鱼。相比之下，谷宝华就收敛了不少，最多不过搞条鲫鱼吃。
“吴超朝，搞几条节（鲫）鱼吃。”
谷宝华在酒店工作多年了，乡音难改，还是把鲫鱼说成节鱼。跟着他做事，
生活虽然苦了点，但远离了夏中保这个厨痞子，吴超朝感到心满意足了。
韩总公务繁忙，通常要工作到凌晨二三点，晚上常到餐厅里吃夜宵。他盛赞
过吴超朝的厨艺，所以只要是他的菜，谷宝华都让吴超朝炒。有一天，韩总点了
个奶汤鲫鱼。经过吴超朝精心地烹煮，这个菜上到了10号台，鱼汤呈乳白色，看
上去非常诱人。韩总品尝了一下，汤浓味鲜，肉却很细嫩。吴超朝做事特别细心，
象这条鲫鱼刚炖熟就出了锅，由于汤比较浓，就保证了汤的味道。韩总吃过别的
厨师炖的奶汤鲫鱼，往往过了头，虽然汤的味道还不错，但鱼肉吃起来却很绵口，
真是大熬风景。韩总把鱼汤喝了个精光，忍不住对身边的肖荔说：
“吴超朝很不错，真是个难得的人才，酒店里的员工都要向他学习。”
“他的进步是很快的。”
“要是大家都象他这样，酒店就大有发展了。”
吴超朝被韩总表扬的事在餐饮部很快传开了，汤总厨知道了此事，特意找到
了谷宝华，说自己和蔡经理都同意吴超朝站炉子了。
一夜之间吴超朝成了酒店的红人，有些飘飘然了，渴望得到媚兰纯真的爱情。
他不是一个妄自菲薄的人，早就察觉到她对自己的爱意，她还没有男朋友就
是最好的佐证。象她这样的条件，不知有多少有钱有地位的男人想追求她。他和
她认识了这么久，彼此心心相印，但从来没有坐下来一起谈过心。一天晚上下了
班，他坐在咖啡厅，看见媚兰走过来了，鼓起勇气喊道：
“媚兰。”
媚兰看见吴超朝坐在咖啡厅里，赶忙走了过来，问：
“是你呀，吴超朝，你还不回寝室睡觉呀？”
“我睡不着嘛。”
“你有什么心事呀？”
“我们在这里聊一会儿，好吗？”
“嗯，好的。”
她到餐厅里泡了两杯西湖龙井端了过来，放到了桌子上。她的手臂光溜溜的，
他的脑海突然产生了想去摸的念头，他很快发现这种想法是可耻的，她可是个冰
清玉洁的女孩子，说：
“还是你想得周到。”
“我是个服务员嘛。”
“为什么当服务员呢？”
“我不是长宁市人，听说这里有很多名胜古迹，想来看一下。”
“所以你就当了服务员。”
“嗯。”
“将来准备干什么呢？”
“一定要我回答吗？”
“我真的很想知道呀。”
“当一名称职的幼师。”
“为什么想做幼师呢？”
“我最喜欢孩子了。”
吴超朝听媚兰这么说，想起了天真无邪的奇奇，但没提起他，怕她知道了伤
心。他也喜欢孩子，不过是要象奇奇一样的胖男孩，他们的爱好可以说是一样的，
问：
“你知道我原来的打算吗？”
“你看上去挺有气质的，一定读过不少书。”
“在新市一中读书的时候，我的成绩不是全年级最好的，我很苦恼。后来体
育主任张老师发现我有体育天赋，推荐我到了体校，踢起了足球。”
“那后来呢？”
“经过刻苦的训练，我成了一名非常优秀的射手。1993年我参加了全国19岁
以下青少年足球锦标赛，为了阻止我极具威协的进攻，一名品质低劣的队员有意
踢伤了我的腿，这样才退出了金牛队。”
“真缺德！”她气愤得说。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在球场上一定很威风。”
“为此我难过了几年。”
“太可惜了！”
“这是命运的安排。”
“所以你也到酒店来做事了。”
“在到酒店之前，我在新市机床厂工作过一段时间。”他觉得这个时候不应
该提自己在机床厂搬铁板的事，说，“不过，现在我在这也蛮好的。”
“将来要干什么呢？”
“我想做一个有出息的人！”他激动说，在她面前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他忽
然嗅到一股浸人心脾的清香，问，“媚兰，这香味是从哪里来的呀？”
“是兰花的香味，咖啡厅摆了不少兰花。”
吴超朝打量了一下咖啡厅，果然摆了些兰花。当他的目光移到大堂的方向时，
看见韩总在那里检查工作，说：
“韩总在大堂里。”
“我们走算了。”
“让韩总看见了不好。”
他们拿着杯子向洗碗间走去，经过餐厅的时候，看见管家部的员工正在用吸
尘器吸地毯。到了洗碗间，那些洗碗的女人都走了，还剩下柯经理一个人，往洗
碗间的角落里喷洒灭害灵。媚兰笑着问：
“柯经理，还没下班吗？”
“事还没做完。”
柯经理也笑着说。媚兰放下杯子，说：
“你真勤快。”
“没有办法呀，我也想早点休息。”
“今年你应该评为酒店的劳动模范。”
“我还不够资格，比起汤总厨差远了。”
吴超朝本来很高兴，听着柯经理肉麻的吹捧，心里顿时很不舒服，说：
“媚兰，柯经理太辛苦了，就不要打扰了。”
吴超朝和媚兰从洗碗间的后门出来，就是一条走廓，走廊的一头通向中华厅
厨房。吴超朝在这里送走了赵大庆，此刻非常想念他，问：
“媚兰，你认识赵大庆吗？”
“当然认识了。”
“我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什么小秘密呀？”
“赵大庆很喜欢你。”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呀？”
“他给我写过情书，上面的字都歪歪倒倒的。”
吴超朝没想到赵大庆还会来这一套，忍不住笑着说：
“这小子，还真有一手。”
“你想看他写给我的情书吗？”
“这不太好吧。”
“赵大庆真无聊，我早就退给他了。”
“其实他人还是蛮好的。”
“是个馋嘴猫。”
媚兰笑着说，吴超朝也笑了起来，他们都是了解赵大庆的为人的。经过锅炉
房的时候，他们看到有人正在往熊熊燃烧的炉子里添煤，锅炉冲气时发出巨大的
轰鸣声。他们边走边说，很快到了员工宿舍。女员工寝室在男员工寝室的上面，
他们坐电梯到了女员工住的楼层，那位守门的阿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媚兰笑着
说：
“吴超朝，你下去休息吧。”
“我要看着你进去。”
“那好吧。”
媚兰进去了，突然回过头嫣然一笑，象一阵风消失在天井里。
光阴荏苒，转瞬又到了桂花飘香的季节了。吴超朝是一个技术过硬的厨师了，
只有雕花还不行，向宋志生学起了雕刻。宋志生是刺身房的主管，有一手雕刻的
绝技，用南瓜雕的姜太公钓鱼栩栩如生，叫人看了爱不释手。厨房里用来雕刻的
大红萝卜和南瓜有的是，只是晚上太忙了，吴超朝一直没有时间练习。
潘小军和芦剑雄喜欢在明档看餐厅里的客人，碰到有趣的事情，他们总要告
诉谷宝华和吴超朝。他们经常看到金发碧眼的白人夫妇带的孩子，是些黄皮肤黑
头发的中国小孩，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就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吴超朝。吴超朝
在报纸上看到过类似的报道，一些有钱的外国人，不愿意生孩子，就花上一二万
元钱，在中国领个孩子回去养。这让吴超朝心里很不舒服，虽然知道事情的真象，
他也不愿意告诉他们。
一天晚上，生意比较清淡，吴超朝炒完菜后，端了一瓶白开水，和谷宝华坐
在长凳上休息。吴超朝喝过水，就拿起一个大红萝卜雕起花来，一朵菊花快雕好
了，潘小军在洗碗间喊道：
“吴超朝，你到明档来一下。”
吴超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放下手中的菊花走了过去，问：
“什么事呀？”
“唐总带了个新玩意来了？”
“那个唐总吗？”
“就是唐庭轩。”
晚上吴超朝只知道炒菜，餐厅里很多事不知道，不认识潘小军所说的唐庭轩，
问：
“那新玩意是什么呀？”
“不知道，看上去挺神奇的。”
潘小军的话引起了吴超朝的兴趣，他从洗碗间到了明档，看见9 号台坐着一
个风度翩翩的年青人。芦剑雄在向餐厅里张望，见吴超朝过来了，就指着坐在9
号台的那个年青人，问：
“吴超朝，唐总手里那个东西是什么？”
读初二的时候，吴超朝学过BASIC 语言，知道唐总手里的东西是台计算机，
说：
“是台计算机。”
“我估计也是台计算机。”
“这是笔记本电脑，可能是日本东芝牌的，一台要好几万块钱。”
“唐总看的报纸都是英文的。”潘小军羡慕地说。
“大学附近有很多电脑游戏室，4 块钱1 个钟头，今年《沙丘》很流行。”
芦剑雄说。
“唐总比谷师傅年轻得多，已经是一家电脑公司的老总了。”
“干厨师真没出息，可要干别的，我又没那个本事。”
潘小军和芦剑雄在小声谈论着，吴超朝眼尖，看清了唐总手中的那份报纸是
《DAILY CHINA 》，问：
“唐总是哪家电脑公司的老总？”
“你跟媚兰关系这么好，她没有告诉你，唐总是她的男朋友。”
芦剑雄毫无顾忌地说，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吴超朝听了如遭五雷轰顶。
唐庭轩到底是何方神圣，大家并不真正清楚，看样子来头不小。媚兰没有跟
吴超朝提过唐庭轩，也许是芦剑雄在胡说八道。吴超朝从小就多疑，虽然不能肯
定媚兰和唐庭轩之间有什么事，但是一想起这件事，心里就象吞了一只苍蝇一样
不舒服，媚兰现在成了他生命中的全部。吴超朝没有做声，装作一副若无其实的
样子回到了厨房里。
今天下午，谷宝华到建设银行去领奖金，才知道这个月自己发的是一等奖。
他很高兴，下了班准备搞点好菜吃，等芦剑雄过来了，说：
“芦剑雄，今天晚上改善伙食。”
“谷师傅，平时我们的伙食也太差劲了。”
“有吃就不错了，还讲什么条件。”
“弄什么菜吃呀？”
“搞剁辣椒蒸牛蛙吃。”
“我去捉几斤来。”
“剁好了，让吴超朝来蒸。”
“今天进了不少鱼子，我们再搞个鱼子火锅吧。”
“好。”
芦剑雄捉牛蛙去了。由于生意不太好，夜市提前收了场。鱼子火锅架在了案
台上，吴超朝看见芦剑雄站在蒸柜边，说：
“芦剑雄，剁辣椒蒸牛蛙要得了，你把它端过来。”
“好的。”
芦剑雄把剁辣椒蒸牛蛙端了出来，看见了在洗碗间的夏中保，说：
“夏师傅，吃了夜宵再走吧。”
“我刚才吃了面。”
“今天晚上改善伙食。”
“我就是跟谷宝华搞不来，我先走了。”
夏中保白了吴超朝一眼就走了。吴超朝心想这个家伙真是愚蠢之极，唐庭轩
比夏中保要年轻，已经是一家电脑公司的老总了，人的差别竟有如此之大。不过
一想起唐庭轩，吴超朝的心就沉了下去，不知道媚兰是不是真的和他好上了。虽
然晚上改善伙食，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吴超朝却没有一点胃口。吃过夜宵，他
一头雾水回到了寝室里。凌晨2 点多钟了，寝室里还如同白昼，厨师们正在玩三
打哈。
酒店员工赌博成风，韩总深恶痛绝，今年初作出决定，凡是在酒店里玩赌博
的一律开除。开始大家并没有当成一回事，依然我行我素的。直到有一天晚上，
酒店领导突然出击，抓住了一批正在寝室里赌博的员工，将他们全部开除了，其
中包括韩总的秘书邓挺。这一下把大家都震住了，一看韩总是来真的了，都不敢
再玩了。但风头一过，赌博之风又死灰复燃，并有越燃越烈之势。有一次，吴超
朝到办公室去找蔡经理，里面烟尘斗乱，他和何秘书等人在玩三打哈，每个人面
前都摆着一大把钞票。蔡经理平时怪里怪气的，可打起扑克来浑身是劲，嘴里的
唾沫星子乱溅，厨师们都知道这是他的最大嗜好。吴超朝看着办公室热火朝天的
景象，心都凉了，管理人员带头搞赌博，酒店这样发展下去还有什么前途呢？
吴超朝到浴室里冲了凉，躺在床上休息，很快进入了梦乡。没过多久，他就
被吵醒了，夏中保和别人吵了起来。夏中保最喜欢打扑克，但每次都只带一点钱，
赢了就不用说了，输了就在牌桌上赖掉。他经常这样搞，人家有意见了，刚才输
了钱又想赖掉。伏仲昆年青气盛，怒气冲冲地说：
“你以后没有钱就不要打扑克。”
“我的钱都输了。”
“你今天就带了20块钱在这里打，你有时还不带钱跟别人打。”
“老子喜欢这样。”
“没有钱就不要打。”
“没有钱又何解？我跟你讲，我要你以后在酒店里搞不成气。”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吴超朝听了也觉得好笑，心想夏中保真是个无赖。
伏仲昆脸上坑坑洼洼的，他平时最喜欢打架，被夏中保这句话激怒了，说：
“老子揍死你。”
“看你敢把老子怎么样？”
伏仲昆冲上去要打夏中保，被几名厨师扯开了。夏中保边走边骂：
“伏仲昆，你有什么了不起，我要你以后搞不成气。”
夏中保一吵架，几桌牌就跟着散了，吴超朝也睡不着了。吴超朝很羡慕唐庭
轩的绅士风度，身着灰色的西装，坐在优雅的餐厅里，翻阅着英文报纸，用手指
敲击着笔记本电脑上的键盘。他知道自己和唐庭轩的差距大太了，要是他也爱上
了媚兰，她还会喜欢自己吗？他点燃一支红塔山吸了起来。
圣诞节前夕，夜市下了班之后，接连发生了几起水鱼被盗的事情。周老板认
为是夜市的厨师吃了，十分恼火，将这些情况上报了蔡经理和汤总厨。汤总厨把
谷宝华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一晚上就要吃掉人家三四斤水鱼。谷宝华吓得六神
无主，拿自己的脑袋担保，说夜市的厨师绝对没有吃水鱼，汤总厨这才相信他们
是无辜的。水鱼到底是谁偷了呢？这也成了一个不解之谜。为了防止水鱼以后被
别人偷掉，餐饮部给水鱼池配了一个木盖，并上了一把大锁，这类事件才被杜绝。
对于水鱼被盗的事，厨师们有不同的看法，有的认为是服务员偷了，有的则
认为是周老板搞错了，有的甚至认为是水鱼自己爬走了。吴超朝有他的看法，海
鲜池旁边是楼梯，而池子顶部和天花板之间是空的，任何人都可以从楼梯爬进海
鲜池。服务员偷的可能性不大，他们要经过重重关卡才能出酒店，放在寝室里又
会被人家发现。周老板搞错的可能性同样不大，不可能经常搞错。吴超朝看过养
水鱼的池子，内壁贴的是白瓷砖，最少有两尺多高，水鱼根本不可能爬出来。排
除了这几种情况，他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就是酒店的保安坚守自盗。海鲜池是
酒店内保检察的必经之路，他们要偷水鱼就象探囊取物一样，而且只有他们能够
轻易带出去。吴超朝没有跟别人讲出心中的想法，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马艳
红的事就是个深刻的教训。
水鱼被盗之后，汤总厨不准夜市的厨师在厨房里吃夜宵了，大家都有意见。
吴超朝却暗自欢喜，这样就有机会和媚兰在员工餐厅吃饭了。上班的时候，
他和她要说句话并非易事，她是上一个星期白班，再上一个星期晚班。到了她上
晚班的时候，她要迎宾，他要炒菜，他们很少有机会呆在一起。
有天晚上，下起了暴风雨，餐厅里没有什么人来吃饭。吴超朝在备餐间看到
一张《参考消息》，就拿到了厨房里，坐在炉边看了起来。媚兰要到餐厅里去吃
夜宵，就到了厨房里，看见吴超朝正在看报纸，说：
“吴超朝。”
“诶，媚兰。”
“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好。”
吴超朝连忙放下手中的报纸，和媚兰到员工餐厅去了。他们坐在一个没有人
的角落里，他望着她天使般的面孔，姑娘被看得不好意思了，问：
“你在看什么呀？”
他见自己失态了，说：
“在看你身后那些打饭的人。”
“那有什么好看的呀？”
“是啊，是没什么好看的。”
媚兰出生于书香门第之家，父母都是从事教育工作的。她品性高洁，很喜欢
孩子，为了将来能胜任幼师的工作，参加了长宁市职工大学的幼师培训班。自从
认识了吴超朝以后，她就被这个忧郁的青年打动了，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他不大爱说话，却让人感觉到很热情，做事扎扎实实的，不会巧言令色取悦
于她，对她只有深沉的爱。他望着心爱的姑娘，说：
“下了班之后，你在干什么？”
“我很忙。”
吴超朝听芦剑雄说过，媚兰是唐庭轩的女朋友，所以警惕地问：
“你都忙些什么？”
“我参加了一个幼师培训班。”
“在哪里上课呢？”
“长宁市职工大学。”
“当幼师不错嘛。”
“你还没告诉我，你将来准备干什么？”
“我，我，……”
吴超朝吞吞吐吐说不出，自从见了唐庭轩之后，就觉得干厨师没出息，不好
说自己将来要干厨师。她见他不说话，撅着小嘴说：
“你连这个都保密，亏得我们还认识1 年了。”
他被她逼急了，想起过去有写小说的体验，说：
“我想当作家。”
“我想拜读一下你的大作。”
“我曾经准备写一篇名为《风云》的中篇小说，那是我在新市机床厂做工的
经历，可惜没有写成。”
“为什么不写完呢？”
“小说是很难写的。”
“只要你努力，我看你肯定行。”
“为什么？”他激动地问。
“你原来是省内最好的足球运动员之一，说明你是有很有能力的，现在只要
你努力，写小说也一定会成功的。”
“你做我的第一个读者，不好的地方就提意见。”
“行啊。”
“吴超朝，上班去。”
谷宝华吃完了饭，在员工餐厅门口喊道。吴超朝一看这顿饭吃了差不多1 个
钟头，忙和媚兰向中国美食广场走去。
到了元旦，街道上披上了节日的盛装，这一向每天中午，酒店的员工俱乐部
都要放一部精彩的影片。自从看了《少林寺》后，吴超朝就喜欢上了李连杰主演
的影片。这天中午，员工俱乐部要放映《中南海保镖》，这部片子是李连杰主演
的。他很早就到了员工俱乐部，找了一个前排的座位坐下了。影片一开演，他就
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只到电影放完了，他也没有挪动一下。
吴超朝看完电影，乘上了电梯，准备从员工俱乐部到楼下的男员工寝室去。
他看见一个女员工手里拿着几张明信片，可能是要寄出去的，才突然想起吴
昊元旦前寄了一张明信片给自己。吴昊现在仍在新市印刷厂工作，处境并不好，
吴超朝也想寄一张明信片给弟弟。
他从酒店里出来，往前走不远，就到了马路上。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在口
子上摆了个气枪摊子。他来了兴致，端起枪打了几枪，都命中了靶子上的红气球。
他还想打几枪，忽然想起没有带零钱，忙把气枪往枪托上一撂就走了，老太
太气得干瞪眼。路边有几家服装店，他进去看一下就出来了。华侨商店在前面，
他想顺便到那里买点东西，里面的商品虽然贵了点，质量还是靠得住的。
他在华侨商店里转了一圈，没买到中意的商品，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他从商店里出来，经过立交桥，到了对面的邮局里。这里有明信片出售，他
看了一会儿，选中了一张雪景的，因为上面有一只松鼠，使他联想起了公主坟的
唐人墓地。他不知道在上面写些什么，就靠在椅子上沉思了起来。他永远也忘不
了那一幕，吴昊和那些残疾人一起排队打饭的情景，他想让弟弟早一天脱离苦海，
可现在却无能为力。他想了一会儿，在明信片上写下了“祝弟弟新年快乐”，然
后把它扔进了绿色的邮筒里。
吴超朝在街上溜达了一下，一看手表快5 点钟了，就往酒店走去。到了酒店
后门，一辆蓝鸟桥车嘎的一声在他前面刹住了，媚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见了大
吃一惊。她没有发现他，和车里的人打了个招呼，就进了酒店。他多了个心眼，
紧走几步朝车内望去，那个开车的男子竟是唐庭轩。原来芦剑雄说的是真的，大
家早就知道媚兰和唐庭轩好上了，只有他还蒙在鼓里。
唐庭轩系长宁市人，自幼聪明好学，16岁就考上了清华大学，20岁被美国著
名的麻省理工学院录取。在23岁的时候，他就拿到了计算机专业的硕士学位，回
到了长宁市，在伊甸园电脑城创办了一家名为创维的电脑公司，自任公司的首席
执行官。创维不但经营计算机硬件，而且为长宁市的一些企业提供技术方面的服
务，是一家实力雄厚的公司。由于经营有方，只用了2 年时间，他就还清了银行
的货款，买了一套别墅，并拥有了一辆私家车。他成了长宁市IT业的传奇人物，
韩总听说了此人，高薪聘请他做了酒店计算机房的高级顾问。
唐庭轩博学多才，但他风流成性，在北京读书期间就和一名女生有染。到了
美国后，生活更加放荡，和多名女子保持着性关系。回到了长宁市，他洗心革面，
竭力在世人面前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风范。他被韩总请到了宁城大酒店，在餐厅
吃饭的时候，认识了貌若天仙的媚兰，立即产生了想占有她的念头。他得知媚兰
在长宁市职工大学上课，就特意开着小车在校门外等她。今天下午，学校里放了
学，她从里面出来，他忙叫她上车。她也认识他，知道他是韩总请来的高级顾问，
就勉强同意了。
吴超朝认为媚兰和唐庭轩好上了，愁得晚饭都吃不下去，闷闷不乐地上班去
了。晚上他把菜炒完了，就坐在炉子边看报纸。他想着唐庭轩送媚兰的事，心里
很不是滋味，把报纸扔在了柜子下，走到海鲜池边。韩总坐在了10号台，他对身
边的宋经理说了几句，她向咖啡厅走去。过了一会儿，吴超朝看见媚兰领着唐庭
轩到餐厅里来了，他也坐到了10号台。媚兰看见了吴超朝，嫣然一笑，向迎宾台
走去。
宁城大酒店的电脑系统经常出问题，韩总为此伤透了脑筋，于是把唐庭轩请
来了。唐庭轩还只有25岁，却是计算机方面的专家了。他对工作兢兢业业，经过
深入细致的研究，发现电脑系统出问题的主要原因，是一些电脑的配置太低。在
他的建议下，酒店花了一大笔钱，用联想品牌机更换了全部不合格的电脑。在新
购置的中央服务器上，他装上了目前国内最先进的餐饮娱乐管理软件，并负责培
训计算机房的员工，如何使用这套大型软件。韩总知道他现在还在工作，便要宋
经理去把他叫下来，想请他吃顿饭。
宋经理把韩总的菜单送进来了。谷宝华接过来一看，韩总点了奶汤鲫鱼、高
汤水笋、野山辣炒牛肉丝3 个菜，他和盛中国飞快地配好了菜，然后叫吴超朝来
炒。奶汤鲫鱼韩总点过几次了，他每次吃后都很满意，这次又点了。吴超朝的脸
色很难看，一声不吭地炒着菜，心情沮丧到了极点。3 个菜很快就上去了，吴超
朝坐在炉子边，把头埋在双膝中，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自从吴超朝见到唐庭轩用蓝鸟送媚兰之后，有关他们的传闻就越来越多了，
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大家都忽略了吴超朝的存在，好象根本不知道他和媚兰之
间纯真的爱情。从这件事上他也看出来，别人曾说自己是韩总手下的红人，实际
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甚至听谷宝华都说过，媚兰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她找的男朋友就是那个搞电脑的花花公子唐庭轩。听到谷宝华都这么说，他从此
深信不疑了，媚兰和唐庭轩好上了。唐庭轩已经功成名就了，如果他喜欢上媚兰
的话，吴超朝认为自己就只有主动退出的份了。
明天就要过小年了，晚上吴超朝提前半个钟头上班了。到了厨房里，他看见
谷宝华在案台上切干水笋丝，这是做高汤水笋用的，要求切得越细越好。走到不
锈钢壁柜前，他拿着瓶子到备餐间接了一瓶白开水，又放回了原处。谷宝华见他
来了，说：
“吴超朝，快来切水笋丝。”
“是做高汤水笋的吧。”
“是的，现在天气冷，客人们都喜欢吃。”
“要切多少呀？”
“白班的没有切完，要我们全部切掉。”
吴超朝拿着菜刀走了过来，看见案台上有一个大铝盆，一个模样古怪的家伙
在里面游着。它看上去又黑又滑，身上没有一块鳞片，大约有三四斤。问：
“谷师傅，这个黑不溜秋的家伙是什么？”
这时汤总厨和丁师傅正好从仓库里出来，丁师傅笑着说：
“是娃娃鱼，生活在山上的小溪里。”
“原来是娃娃鱼，我早就听说过了。”
“这新来的什么都不懂。谷宝华，这娃娃鱼是我弄来的，明天韩总要用它请
客，下了班要收好，丢了要你赔。”汤总厨大大咧咧地说。
“好，好，好。”
谷宝华连应了几声。汤总厨的话让吴超朝心里很不舒服，这个人说话总是粗
声大气的，不知道韩总怎么让他当了总厨。开业的时候，酒店卖过穿山甲等国家
级保护动物，但国家明令禁止这样做，以后就再也没有卖过了。韩总明天要宴请
一位重要的客人，汤总厨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条娃娃鱼，韩总破例同意了。
晚上生意特别好，吴超朝站了一晚上炉子，连到员工餐厅吃夜宵的时间都挤
不出来。到了下班的时候，大家都饿坏了。谷宝华要吴超朝给每个人下一碗面，
他从蒸柜里端了一份龙眼扣肉给大家吃。大家吃完了面，吴超朝看着铝盆子里的
娃娃鱼说：
“谷师傅，我去拿一块板子盖在上面，免得它跳出来。”
“还是你想得周到。”
“娃娃鱼是韩总请客用的。”
“是要注意点。”
吴超朝到了洗碗间，里面的人都走了，他拿了一块有孔的铝板盖在了铝盆子
上。谷宝华还不放心，在上面压了一块磨刀石，然后把厨房门反锁上。吴超朝检
查了一下，见门确实锁好了，才和大家一起走了。夏中保因对谷宝华有很大的意
见，一个人早就溜了。
面临事业和爱情的两重挫折，吴超朝这一向的心情简直坏透了，他的信念也
发生了动摇，他觉得在酒店的这些日子都白干了。当年在金牛队踢球时，如果他
不被罗烈踢伤了腿，他早就是一名优秀的职业球员了，年薪也许会有几十万元，
和唐庭轩相比绝对不会差。然后这一切早就化成了泡影，他只有在梦中才能回到
绿茵场上。到了上班的时候，他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到员工餐厅扒了口
饭，就到厨房里去了。
吴超朝刚进厨房，看见谷宝华低着头站在仓库外，盛中国和芦剑雄就在他身
边，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汤总厨铁青着脸，看见吴超朝来了，破口大骂道：
“你还来上班，你跟我滚！”
“为什么？”
“你明天不要上班了。”
吴超朝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谷宝华嗫嚅着说：
“大家关了门一起走的，当时娃娃鱼还在，它今天早上不见了，我们也不知
道是怎么丢的。不信，你问吴超朝吗？”
吴超朝才明白是那条娃娃鱼不见了，汤总厨怒气冲冲地说：
“你们把娃娃鱼吃了，韩总为了这件事大发雷霆，夜市的全部滚蛋！”
夜市的厨师都到齐了，保安部的付经理也到了，汤总厨对大家说：
“夜市的全部到仓库开会。”
大家都到了仓库里。付经理坐在桌子边，他看上去象个白面书生，用手扶了
扶眼镜，问：
“汤经理，人都到齐了吗？”
“谷宝华，人到齐了吗？”
“到齐了。”谷宝华答道。
“夏中保为什么不来呀？”
“他说他是早茶班的，夜市开会他不用参加。”
“他不是夜市的吗？跟老子把他叫过来！”
“好。”
中国美食广场厨房发生的事和早茶班并没有关系，因为丢了娃娃鱼，韩总动
了肝火，汤总厨才叫夏中保来开会。谷宝华到了早茶班，看见夏中保正在讲黄色
故事给其他厨师听，说：
“夏中保，汤总厨叫你到仓库开会。”
“知道了。”
夏中保跟着谷宝华进了仓库，他自恃和汤总厨有点交情，说：
“昨天下了班，我一个人先走了，丢娃娃鱼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汤总厨正在火头上，不想听任何人的解释，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晚上服务员要你加点心，你有时候都不加。你不想干了，
就跟我滚！”
夏中保一听不做声了。付经理在旁边察言观色，等汤总厨说完，不慌不忙地
说：
“娃娃鱼丢了，韩总很生气，要我负责处理这件事。”
听到付经理这么说，厨师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我们没有吃。”
“我们都知道是韩总用来请客的。”
“胆子再大，我们也不敢吃娃娃鱼。”
“昨天生意好，我们没有去吃夜宵。下班的时候，每个人吃了碗面条。”
付经理不为所动，处理这样的事他是很有经验的，一个贼难道会承认自己偷
了东西，说：
“谷师傅，请你再说一下昨晚的情况。”
“我们是凌晨2 点下的班，走的时候娃娃鱼还在。吴超朝把一块透气的铝板
盖在了盆子上，我还在上面加了一块磨刀石，然后把门锁好了才走的。吴超朝又
检察了一下，门确实是锁好了的。”
谷宝华把经过又讲了一遍。吴超朝猛然想起，下班的时候，有几名服务员来
看娃娃鱼，他们见到这个模样怪异的家伙都很兴奋。他说：
“下班的时候，餐厅里有几名服务员，康小燕、蒋颂、孔伏虎来看过娃娃鱼，
当时正好是凌晨2 点钟，然后我们就下班了。2 点过5 分，我就到了寝室里，正
好碰到了上厕所的欧阳波。中间只有5 分钟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把娃娃鱼吃掉，
请汤总厨和付经理去调查。”
“是有几个服务员来看了娃娃鱼。”
谷宝华补充了一句。吴超朝的话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汤总厨和付经理马上明
白了，和水鱼失窃案一样，这又是一起神秘的被盗事件。到底是谁偷的，他们现
在还不得而知，汤总厨缓和了一下语气说：
“你们先去上班，情况我会核实的。”
厨师们从仓库里出来了，都松了口气，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吴超朝却
感到受了奇耻大辱，汤总厨在不了解真象的情况下，就不要自己上班了。他觉得
自己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厨师，不象唐庭轩那样身名显赫，辛辛苦苦地工作，反被
当成了偷娃娃鱼吃的贼。他窝了一肚子火，整个晚上都情绪低落。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吴超朝回到新寝室就躺下了。他本来住在505 ，因为
501 有个厨师喜欢到505 来玩三打哈，他们互换了房子。501 位于这栋楼的西头，
房子不大，刚好可以住4 个人，比别的寝室要清静些。他一觉睡到了中午。3 位
早茶班的厨师下班了，他们都是501 的。一个叫廖蒲江，从酒店开业就在早餐班
工作；一个叫吕岗，原来是前台主管；一个叫万可，原来是保安部的领班。听到
他们的谈话声，吴超朝把身子侧向了里面。廖蒲江到了寝室里，看见他还躺在床
上，就含沙射影地说：
“夜市的生活太好了，我想顶替夏中保上夜市。”
“有娃娃鱼吃，我也想上夜市。”
吕岗故意这么说。吴超朝心想这小子装什么蒜，夏中保休息都是吕岗顶班，
夜市吃什么还不清楚。万可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忽然笑着问：
“你们说，夏中保上夜市最喜欢做什么？”
“到明档看大胸脯的女人。”
廖蒲江大笑着说。吴超朝在被子里听得很清楚，心想夏中保真是个不要脸的
东西。别看夏中保做事不行，但有件事总忘不了，每个月都要连休几天回老家一
躺，目的就是为了和他那个丑老婆云雨一番。夏中保从老家到了酒店，总要跟别
人说起和老婆交欢的细节，他有个“见花流水”的毛病，想从别人那里找到个能
延时的药方子。有一次他图便宜，在汽车站买了一支外用喷剂，没想到是伪劣产
品，结果小老二麻了几天，白回去了一躺。吕岗用毛巾拍打着床上的灰尘说：
“夏中保真是一根老油条。”
“吕岗，你上过夜市，你们经常吃水鱼吗？”
“还说吃水鱼，我连水鱼壳都没添过。”
“你是怕我们知道了，说出去了不好吧？”
“真的没有吃过，最多也不过是个鲫鱼火锅，饭还不错，吃的是泰国香米。
水鱼被盗之后，汤总厨就不准我们在厨房里吃饭了。“
“不吃饭了，可以吃水鱼，红烧水鱼的味道最好。”
廖蒲江凭空猜测着，一直没有发言的万可问：
“你们知道是谁偷了周老板的水鱼吗？”
“不知道。”
“我知道。”
万可语出惊人，吴超朝惊出了一身冷汗，吕岗和廖蒲江都吃惊地问：
“真的吗？”
“我真的知道。”
“别吹牛了，你说到底是谁偷了水鱼吗？”廖蒲江迫不急待地问。
“我在保安部工作了几年，现在到了早茶班，可以把事情的真象讲出来了。”
“你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们，寝室里又没有外人。”
“是酒店的保安偷了，他们觉得做保安没有出息，心里都很不平衡。到了年
底，有一些保安领了年终奖要走了，他们就利用工作上的便利偷水鱼。酒店前有
个快活林酒家，生意还没有酒店后面的大排档好，偷到水鱼后，他们就带到那里
去搞了吃。酒家知道水鱼的来历不明，为了多挣两个钱，也照做不误。”
“这些保安心真黑，比我们厨师吃得还好。”廖蒲江忿忿不平地说。
“水鱼红烧了味道最好。”
吕岗故意冲着廖蒲江说，因为他刚才怪夜市的吃了水鱼。万可见他们对自己
的话感兴趣，说得更来劲了：
“水鱼总是在年底丢的，过去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但不象现在这么频繁，没
有引起酒店领导的注意。那些保安为了拖我下水，有一次叫我去吃水鱼，被我婉
言拒绝了。娃娃鱼是过小年丢的，肯定是保安所为。娃娃鱼这么大，别人根本带
不出去，而保安只要稍加掩饰就可以了。”
“娃娃鱼锁在厨房里，保安是怎么进去的呀？”
吕岗天真地问。万可冷笑一声，显出看他不上的样子，说：
“开锁是保安的专长，只要有一根铁丝，他们就能轻易打开厨房和海鲜池的
门，把水鱼和娃娃鱼偷走。”
“大家都以为是上夜市的厨师吃了。”
廖蒲江说，他们又扯了一阵才睡下。吴超朝等他们睡着了，披着衣靠在床上，
点燃了一只香烟。现在真象大白了，娃娃鱼和水鱼是保安们偷了，这和他当初的
想法不谋而合了。这个世界真是荒唐到了极点，偷东西的人却在审没有偷东西的
人，他终于看清了酒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本质。宁城大酒店是1989年开张的，
当时长宁市的酒店业方兴未艾，有一批素质不高的人到了酒店里。经过多年的发
展，酒店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员工素质低的弊端也体现出来了，必将制约它将来
的发展。
马上要过年了，年终奖发了下来，赵大庆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走的。下午吴
超朝到办公室去领奖金，里面只有2 名财务部的女出纳，他领到的是三等奖。奖
金是个敏感问题，蔡经理和汤总厨都不在，他们怕那些不满自己奖金的员工找麻
烦。夜市有6 个厨师，一等奖和三等奖的名额各一个，其余的都是二等奖。谷宝
华知道韩总器重吴超朝，就把一等奖给了吴超朝，唯一的三等奖给了上班爱打磕
睡的潘小军。吴超朝见自己的一等奖变成了三等奖，知道是蔡经理从中作梗，那
个小矮子是一肚子坏水。
拿到三等奖后，吴超朝还是和往常一样上班去了。晚上生意还不错，吴超朝
把菜炒完了，和谷宝华坐在长凳上休息。谷宝华从何秘书那里得知，吴超朝领到
的是三等奖，问：
“吴超朝，下午领了年终奖吗？”
“领到了，是三等奖。”
“我给你定的是一等奖，怎么就变了呢？”
“可能是技术不行吧。”
“技术不行吗？韩总最喜欢吃你炒的菜。”
“今年关建强被公安局抓住了，还拿了二等奖。”
“他不务正业，在玫瑰园录像厅看黄色录像，被公安局逮住了，罚了一笔钱
才出来。”
“为什么这样对我呢？”
“你的表现是最好的，但是有些关系没有处理好。”
“什么关系呀？”吴超朝奇怪地问。
“今年蔡经理生日你没有去，我们都去送了礼。过年你到他家里去了吗？我
们年年都去，要给他的小孩送压岁钱。”
“所以我拿了三等奖。”
“这不就够了。我明明跟你定的一等奖，但你拿到的却是三等奖，肯定是蔡
经理废了你的一等奖。你别跟人家说，这些话是我告诉你的，我看你太老实了，
才提醒你一下。”
吴超朝不喜欢请客送礼，是觉得这样做太庸俗了。如果诚实也算一种过错的
话，他知道自己还犯过一个更严重的错误。蔡经理看上去阴阳怪气的，餐饮部的
员工跟他说话，他总是一副要理不理的样子，背着双手向前走，别人通常要跟他
走上一段路，才能够把话说完。吴超朝认为蔡经理不好打交道，有几次在路上遇
到了他，就没有打招呼，这才是他整人的真正原因，觉得自己目无尊长。吴超朝
想起了何秘书往家里带卤猪肠子的事，问：
“谷师傅，他们做得怎么样呢？何秘书经常往家里带卤猪肠子。”
“我都替他包过好几回了。”
“那夜市的一等奖谁拿了？”
“早茶班的夏中保。”
“真没想到，他居然拿了一等奖。”
“他和何秘书关系好。”
“他经常跟何秘书包卤猪肠子。”
“我都替何秘书包过好几回。”
想到天天和这些人在一个部门工作，吴超朝觉得心里堵得慌，就是他们把可
怜的马艳红开除了。柯经理从餐厅到了厨房里，满面春风地说：
“吴超朝，跟我弄点豆豉辣椒，我和明珍还没吃晚饭。”
“好的，柯经理。”
吴超朝站了起来，心想柯经理对人真和气，就精心给他弄了一小碗。
“谢谢。”
柯经理端着那碗豆豉辣椒向餐厅走去，吴超朝望着他的背影，说：
“谷师傅，还是柯经理人好。”
“什么狗屁经理，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谷宝华骂道。
“人心隔肚皮，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下班的时候，吴超朝清理蒸柜，发现一盅白班留下来的冰糖燕窝。他今天心
里很不痛快，就把它端到了洗碗间，几个洗碗的女人已经走了，他看四周没人，
一仰脖喝了下去。
14岁那年，吴超朝偶然看到了《贝利传》，从而开始了足球生涯。他快满21
岁了，又面临人生的一次重大选择。干厨师是不会有出息的，可干什么好呢？他
为了前途苦苦思索着，就疏远了媚兰，他们很久没有在一起了。
去年回家过了年，今年他要留下来值班。大年三十的下午，501 只剩下他一
个人了。他睡在双人床的上铺，正好看到华侨商店的屋顶，到了年底这么不顺心，
连去找媚兰的勇气都没有了。忽然有人敲门，他打开门一看，来人竟是慈祥的养
父。养父穿着一件灰色的旧棉袄，说：
“小黑子，爸爸来看你了。”
“爸爸，我好想你。”
“你妈和吴昊也很想你，知道你今年不回去过年，特意要我来看你。”
“他们还好吗？”
“都好，你不要牵挂了。”
“那就好。”
“还没有起床吗？”
“我每天上晚班，要凌晨2 点才能下班。”
“天气太冷了，你快点到被子里去，别受了寒。”
“我该起来了。”
吴超朝穿好了衣服。门边有一个红色的热水瓶，是吕岗的，平时他不准别人
用。吕岗今天回去过年了，吴超朝拿起热水瓶晃了晃，还有大半瓶，就给养父沏
了一杯茶。养父仔细打量着这间房子，说：
“吴超朝，刚才我去上厕所，发现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是热水。”
“这里24小时都有热水供应。”
“你的脑袋瓜真机灵，找了个这样好的单位。”
“是很不错。”
“我工作了几十年，象这里一样冬天有热水供应的单位，我只在东北碰到过
一次，而且还不是24小时都有。
“我在外面挺好的，这么冷的天，你就不要出来了。万一你冻病了，那可怎
么办呢？”
“你在外面打工，我放心不下。去年就想来看你，你回家过了年，我就没有
来了。”
“姑姑怎么样了？”
“小年刚过，她就和水生姑爹到了桂花村，带来了很多乡下的土特产，光乡
里腊肉就有20斤，比往年还要多。”
“她家的乡里腊肉比湘西腊肉还要香，我一闻就流口水。”
“我跟你留了不少，你要是回家去了，我让你妈炒给你吃。”
“水泥厂的生意还好吗？”
“姑姑现在没有开水泥厂了。”
“那她在干什么？”
“乡政府花了一笔钱把水泥厂收回去了。姑姑盖了新楼房，并买了2 部旧卡
车搞起了运输，陆星儿和瓜蒂跟她开车，她都成了白云乡的首富了。她在桃花集
有一个存放货物的仓库，现在用不上了，想改成一家风味餐馆。”
“比原来还要搞得好了。”吴超朝笑着说。
“姑姑知道你的情况后很高兴，再加上盖了新房子，一定要接我们全家到乡
下去过年。可你过年又回不了家，我没有答应姑姑，她就把吴昊接到乡下去了。
我今天主要是来看你的，7 月份吴光祖就要出狱了，顺便去看一下吴运鸿。
“
“只要光祖叔没事就好了。”
“他也是一时糊涂啊。”
“现在几点钟了？”
“刚好5 点钟。”吴建国看着手腕子那块老上海手表说。
“我们先下去吃饭，我6 点半钟还要上班。”
“不用了，我到吴运鸿家去吃晚饭，晚上就在那里住算了。”
“寝室里有人回去过年了，现在正好有空床位，你就在这里住一宿。明天白
天我有空，陪你一起到叔爷爷家里去。”
“好，按你说的办。”
父子俩下了楼。酒店后面有个重庆火锅城，那里的洋鸭火锅很出名，他们走
了进去。到了年底，这里天天生意爆满，来消费的主要是酒店里的员工。他们刚
坐下，一位服务员就上了一壶茶，然后递过来一本菜谱。吴超朝没有看菜谱，把
手一挥说：
“来个正宗的洋鸭火锅。”
“马上就好。”
老板娘大声说。吴建国忙问吴超朝：
“这要花多少钱吗？”
“58块钱。”
“太贵了，还是吃盒饭算了。”
“爸，这是最低消费，58块钱，要是吃盒饭多花不来。”
吴超朝怕养父嫌贵不吃，故意这么唬他。
“就这一次，以后不许你再破费了。”
他们吃过洋鸭火锅，吴超朝把养父安顿在寝室里，自己就上班去了。
除夕之夜，在这个辞旧迎新的夜晚，餐厅里没有一个客人，人们都在家里看
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一楼餐厅有很多豪华的小厅，厨师和服务员都没事，
他们就在最大的玉露厅看电视。12点钟刚过，酒店里热闹了起来，时春光从外面
闯了进来，说：
“你们还在看电视，快点出去，韩总在发红包。”
“一个红包多少钱呀？”康小燕问。
“50块钱一个。”
“这么多呀。”
“韩总不认识我，我已经拿了5 个红包了。”
大家听时春光这么说，就从玉露厅出来了，看见韩总在咖啡厅发红包，他们
都围了上去。吴超朝站在最外面，韩总一眼就认出了他，先给了他一个红包。时
春光还混在服务员当中等韩总发红包。吴超朝拿着红包就走了，到了厨房里，谷
宝华对他说：
“今天晚上没生意，大家领了红包就下班。”
“我已经领了红包。”
“那你就先走算了。”
“谢谢谷师傅。”
吴超朝回到了501 ，养父鼾声大作。万可和廖蒲江不在寝室里，他们玩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吴超朝躺在吕岗的床上，闻到一股淡雅的幽香，知道是
郁美净儿童霜的气味。吕岗是餐饮部的怪人，一个20出头的小伙子喜欢用儿童霜，
甚至还玩洋娃娃。他胆小怕事，又看不惯任何人，但对咖啡厅那个其貌不扬的女
友却很痴情，不许任何人动她一根头发。去年《新白娘子传奇》的主题歌《千年
等一回》很流行，他买了一盒这样的磁带，反复播放着这首歌曲，听到动情处，
甚至会伤感落泪。
吴超朝想起了媚兰，不知道现在她在哪里，是不是也在想自己。如果不是唐
庭轩的出现，不是蔡经理压制自己的话，他是有勇气去找她的。他吸了一口烟，
按下了录音机的放音键，从里面传出了那首《千年等一回》：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
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
是谁在耳边说
爱我永不变
只为这一句啊
断肠也无怨
雨心碎风流泪
梦缠绵情悠远哎
……
大年初一早上，父子俩从酒店里出来了，一起上了街。他们没有坐车，走到
了王家巷。地上有很多碎纸屑，那是放鞭炮留下来的。大多数店铺都关了门，只
有一家店子开了门。吴建国到了里面，买下了一对酒和几包糕点，准备送给吴运
鸿。
吴运鸿就住在这条巷子里。吴超朝跟在养父后面，他在67号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吴运鸿家里。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突然传了过来，声音是那样熟悉。吴超朝
定睛一看，在前面的那条巷子里，一个男青年骑着一辆自行车从里面出来了，媚
兰就坐在后座上。她背对着吴超朝，并没有发现他，他们越走越远了。吴超朝的
脸顿时白了，心想一对孤男寡女在一起，还能干出什么好事来。幸亏被他及时发
现了，要不被水性杨花的媚兰骗了，自己还蒙在鼓里。媚兰和很多异性纠缠在一
起，他就亲眼看见唐庭轩用小车送她回酒店。养父见他脸色不好，问：
“你怎么了？”
“没什么。”
“那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呢？”
“没事的。”
“是昨天受了寒吧？”
“有可能。”
“外面太冷了，到叔爷爷家里去烤火。”
吴建国敲开了67号的门，开门的是巧嘴儿。她脸上挂着牵强的笑容，吴耀宗
在外面找了个模样俊俏的姘妇，她想要吴建国帮她主持个公道。她有些不知所措，
竟搀扶着他进去了。吴超朝望着媚兰远去的背影，心如刀割，迟疑了一下，也跟
了进去。
吴超朝对媚兰心存芥蒂，从此有意避开她。她见他不理睬自己，不知是什么
原因，也生起了闷气。3 月初的下午，天空中飘着雨丝，这天吴超朝休息，坐108
路公交车过了长宁市一大桥，到长宁师范大学下了车。学校座落在风光旖旎的香
花山脚下，沿108 线再往前走，就到了长宁大学。师范大学的中文系在全国很有
名，他想去听几节课。他不知道中文系在哪里，车站旁边有个卖香烟的小贩，他
走上前问：
“同志，请问中文系在哪里？”
“学校里系太多了，你进去问一下就知道了。”
“笔直往前走吧？”
“是的。”
“谢谢。”
吴超朝道了谢，向前面走去。马路的一边是体育馆和图书馆，一群少年在体
育馆旁边的蓝球场上踢球；另一边是餐馆和商店。他看见从四面八方来的学生都
向同一个方向走去，就跟着他们后面。经过一家银行和大学办的供销合作社，上
了一个小斜坡，他看到一栋红色的苏式建筑上写着文学院几个字。中文系肯定在
里面，他兴奋地走了进去。
从1 楼的东头走到西头，他就从自考生的教师办公室走到了公费生的教师办
公室。上了2 楼，他看到墙壁上有中文系各个班的课程表。大学里的课程是可以
旁听的，314 教室下午上《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他想去听这门课，就装作学
生的模样溜了进去。教这门课的老师是一位年青的博士，今天讲的是曹操的《短
歌行》，他抑扬顿挫地念着：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夏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
本篇抒写时光易逝、功业未就的苦闷和作者要求招纳贤才、帮助建功立业的
意志。全诗感情充沛，带有浓厚的悲凉情调，是曹操的代表作之一。吴超朝听了
深受感动，这首诗歌是他此时心情的真实写照。后来这位博士又讲了曹操的《步
出夏门行》，吴超朝为诗歌的气势所感染，激动地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出了文学院，他沿着一条盘山小径，向香花山上走去。在新市机床厂工作的
时候，因为遇到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工人运动，他产生了要写小说《风云》的念头。
他至今还没有发表过任何作品，今天到中文系听了一下课才明白，自己的文
学素养太低了。他认为文凭并不重要，但应该到中文系多听点课，把文学素养提
高了，再去进行文学创作，这样情况也许就大不相同了。
拐了一个大弯，他到了一个水泥坪上，坪边有个塘，水都绿得发黑了。塘的
对面是一栋别墅，看上去很不起眼，上面爬满了青苔。盛中国就住在香花山一带，
吴超朝听他说过，原国民党省政府主席的别墅就在香花山上，前面有口塘。这口
塘附近只有这一栋旧房子，那一定是主席的别墅了。盛中国还告诉吴超朝，别墅
旁边有条小路，从这里上山是不要门票的，沿途还可以看到一条战壕，那是国民
党一个师将士阵亡的地方。想着那条神秘的战壕，吴超朝来了兴趣，迈开大步向
前走去。走到了山脚下，他果然看见一条狭长的沟，里面落满了残枝败叶，心想
这肯定是那条战壕了。小草从地下钻了出来，山上是成片的树林，难见当年战场
的痕迹。那年日军从广州北上，为了侵占长宁市，和国民党争夺香花山的控制权。
日军动用了大量的飞机大炮，对香花山进行狂轰滥炸，山上被炸成了一片焦
土。
国民党爱国将士奋起反抗，终因武器装备太落后，一个师全军覆没了。为了
纪念这些为国捐躯的将士，后人们在半山腰修了一座忠烈祠，把他们的骨灰安放
在里面。
那场残酷的战争过去50多年了，现在省内几所最著名的高等学府都座落在香
花山脚下。前车之鉴，后世之师，落后就要挨打。吴超朝听铁蛋说过，铁柱有个
爷爷是被日本佬害死的，心想日本人在中国没干过什么好事。这些年发生了这么
多事，他感叹世事的沧桑变化，比进大学读书更重要的是要深入生活。他本想到
忠烈祠去看一下，见天色晚了，就从山上下来了。
从师范大学回到酒店，吴超朝的心情起伏难平，想先到厨房去看一下，然后
再到员工餐厅吃饭。一楼餐厅的生意很好，接了几十桌宴席，还在不停地接散客。
金黄色的排骨从油锅里捞了出来，夏中保和一个男服务员忙用锡箔纸包起来。
这个菜叫纸包排骨，每根排骨都要用锡箔纸包起来，纸亮的一面应该露在外
面，这样显得漂亮一点。那个男服务员弄巧成拙，把亮的一面包在了里面，吴超
朝看见了，说：
“师傅，你弄反了，要把亮的一面包在外面。”
不料这句话惹恼了旁边的夏中保，吴超朝到厨房里来，就一直和他做晚班，
他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地是人家的师傅。做师傅的在这里，徙弟有什么资格讲话，
夏中保骂了一句：
“你算个什么东西呀？要你在这里告别人！”
吴超朝望着这个实足的白痴，积蓄了一年的怒火终于爆发了，问：
“你是个什么东西呀？”
“你还敢骂我呀？”
“就是要骂你。”
“要不是老子告诉你技术，你会有今天吗？”
“你再讲一遍。”
“你现在本事上了天，你还讲不得。”
望着夏中保那张因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吴超朝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悯，
问：
“你敢再说一遍吗？”
吴超朝平时沉默寡言的，夏中保以为他好欺负，仍满不在乎地说：
“要不是老子告你技术，……”
话还没有讲完，吴超朝就给了夏中保一记重重的耳光。夏中保挨了打，觉得
面子上过不去，挥舞着双拳扑过来。吴超朝习过武，虽然多年没练了，对付夏中
保还是绰绰有余的。他退后几步，夏中保的拳头连连落空，见对方露出破绽，他
扬手又给了他一记大耳光。夏中保勃然大怒，从砧板上抄起一把片刀，向吴超朝
砍过来。吴超朝机警地闪到一边，刀子落空了，他飞腿踢在夏中保的手腕上。夏
中保怪叫一声，刀子脱手而出，当的一声掉在地上。吴超朝气不过，冲上去想踹
夏中保几脚，被盛中国紧紧抱住了。夏中保气急败坏，从地上捡起了片刀。吴超
朝把盛中国推到了一边，冷冷地看着夏中保。夏中保从地上站了起来，刚要挥刀
砍人，吴超朝一脚踢在他的面门上。夏中保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几
名厨师把吴超朝拖到了一边。
吴超朝余怒未消，从厨房里出来了，迎面碰上了蔡经理，望着这个狡诈的小
矮子，差点给了他一顿拳脚。他还是忍住了，没有理睬蔡经理，向寝室里走去。
到了寝室里，他坐在床边，点上了一支烟。吴超朝的脑中进行着激烈的思想
斗争，今年夏中保发的是一等奖，说明他和蔡经理关系不错，自己今天打了他，
那个小矮子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他认为自己在酒店呆不下去了，收拾了几样简
单的行李，没来得及跟媚兰说声再见，就离开了酒店。
今天晚上到哪里去住呢？吴超朝想起了吴运鸿和他的儿女们，就到那里去住
一宿吧，好歹也是亲戚家。夜幕下的长宁市分外美丽，霓虹灯随处可见，放出色
彩迷人的光芒。吴超朝在华侨商店前坐12路公交车到了五一广场，下了车，经过
黄兴路到了泉子街，吴秋桐和吴秋凤都住在这条街上。走到了吴秋凤家，门虚掩
着，他推开了房门。林新安象一个幽灵一样卧在黑木沙发上。他是吴秋凤的老公，
平时最喜欢打扑克搓麻将，家务事从不伸手，这几年夫妻俩的关系一直闹得很僵。
吴超朝现在有事要求人，进门后客气地喊道：
“林叔叔。”
林新安没理睬吴超朝，还是继续看电视。这让吴超朝很不高兴，见吴秋凤不
在家，问：
“秋凤姑到哪里去了？”
“到秋桐家去了。”
林新安终于说话了，张嘴就露出一口乌黑的牙齿，那是长年吸烟熏黑的。他
说完这一句，就再也不做声了。吴超朝心想碰到了一个废物，不再跟他罗嗦了，
提着袋子向吴秋桐家里走去。
沿着泉子街往前走，经过弥赛亚庆典中心，吴超朝心血来潮，就走了进去。
弥赛亚是天主教信仰者的教堂，但长宁人一般不信西教，这里渐渐门庭冷落。
为了维持下去，办起了餐厅，只接待宴席。门前坚着一块木牌子，上面标着各种
档次宴席的价格。人们一般不愿意到这栋灰色的建筑里来吃饭，除了很少的一点
婚宴外，生意十分萧条。长宁市现在最火的是餐饮业，大小饭店如雨后春笋般开
了起来，但生意大多不景气，就象弥赛亚一样。他又到了泉子街上，街道两边有
很多小饭店，里面都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客人。
吴秋桐家在劳动里，吴超朝已经几年没有到这里来了。进了劳动里，他上了
其中的一栋楼，吴秋桐家就住在这里面，他忘记她住几楼了，敲开了2 楼一户人
家的门，一问才知道，她是在4 楼。他爬到了4 楼，又见到了那扇熟悉的铁门，
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他按下了门铃。开门的竟是巧嘴儿，他大吃了一惊，在吴
运鸿的儿女们当中，他和吴建国最讨厌的就是吴耀宗夫妇。巧嘴儿一改往日那副
尖酸的模样，胖脸上堆着难看的笑容，说：
“大侄子来了。”
“巧姨。”
“一向没有看见你了，我们大家都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们。”
吴超朝刚进屋，就看见了吴秋桐和吴秋凤，吴秋桐的儿子汪云汉在书房里做
作业。汪云汉见吴超朝来了，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说：
“表哥。”
“云汉，你好。”
“我几年没有看见你了。”
“爸爸开了个文化屋，我要帮着料理生意，所以就没有时间来看你了。”
“我们来下盘象棋。”
“好的。”
汪云汉已经读中学了，他的成绩很不理想，吴秋桐每天要压着他做功课。他
刚和表哥说了几句话，吴秋桐就训斥道：
“云汉，进去做作业，你这样的成绩将来怎么得了呀？”
“表哥，我做作业去了。”
汪云汉很不情愿地进去了。吴超朝和大家打过招呼，就坐在了沙发上，吴秋
桐泡了一杯茶给他。巧嘴儿见吴超朝来了，觉得有人跟她撑腰了，哭哭啼啼地说：
“吴耀宗找了个狐狸精，天天跟她鬼混在一起，现在连家都不回了。你们是
他的姐姐，要说一下他。”
“他是个败家子，我们拿他也没有办法。”吴秋凤说。
“家里的钱都用在那个臭女人身上了。”
“我看不行，你和显灵就离了算了。”
“离就离，我不怕。”
“我和秋桐开大红灯笼酒家，不但没赚到一分钱，反而欠了一身账。”
“只要他肯拿出一笔钱，我就同意离婚。”
“你就知道要钱，现在谁家还有钱呢？”吴秋桐不客气地反驳道。
“没有钱，我就不离婚。”
“光祖哥出了事，爸拿了一笔钱去打通关节，再加上那笔贩卖毒品的巨款，
我们吴家的损失在100 万元以上。”
“别说这些没有的话。”巧嘴儿怒气冲冲地说。
“你不离婚，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吴家没有一个好人。”
巧嘴儿的这句话成了导火索，大家吵了起来。吴超朝被冷落在一边，抬头看
见了在门边偷听大人们谈话的汪云汉，觉得这里不是自己呆的地方，就站了起来，
说：
“秋桐姑，我有事先走了。”
吴秋桐这才想起大侄子来了，问：
“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找个地方住一晚。”
“小黑子，你看我家现在这个样子，……”
吴秋桐为难地说。去年过年的时候，吴建国和吴超朝到了吴运鸿家。吴建国
得知吴耀宗喜欢玩女人，甚至因为嫖妓被公安局拘留过，他十分生气，臭骂了吴
耀宗一顿。巧嘴儿知道只有吴建国向着自己，很感激他，觉得过去对不住他。巧
嘴儿见吴超朝今晚上想找个地方住一宿，说：
“到我家里去。”
“可以。”
“我家里宽敞，就到我那里去吧。”
巧嘴儿一语双关地说。她知道吴秋桐姐妹都在帮吴耀宗说话，再争下去也没
有结果，决定和吴超朝先走。她们也没有留巧嘴儿，巧嘴儿婆婆妈妈的，一点鸡
毛蒜皮的事能说上半天。从吴秋桐家里出来，吴超朝觉得好象从地狱里逃出来一
样，浑身轻松了不少。巧嘴儿还在唠唠叨叨的，吴超朝感到厌烦了，现在不想到
他们任何一个人家里去住了，说：
“叔母，我要到一个朋友家里去。”
“不到我家里去了？”
“今晚不去了。”
“有空就到我家来坐。”
“好吧。”
从泉子街可以走通泰街到沿江大道，他们在这里分了手，他沿着通泰街向河
边走去。街道两边都是店铺，现在都打烊了。到了街的尽头，有一家悦来餐馆，
他进去一打听，有几间客房还没人，住一晚是20元钱。他决定在这里住一宿，明
天就回新市去。
悦来餐馆的1 楼是饭店，2 楼至4 楼是客房。4 楼是老板后来加上去的，有
3 间狭窄的小屋，小屋之间用硬纸板隔开了，吴超朝住中间那一间。他把袋子放
在了桌子上，然后躺在了床上。房子太小了，他在里面觉得很闷，就走到了平台
上。他看到了河边的海龙舫，那里灯火辉煌，不时有小车进进出出。海龙舫只做
海鲜，从前年开张起，就一直生意兴隆。看着男人们带着时髦的女人到海龙舫去
消费，他又想起了媚兰，如果自己有钱的话，也同样可以拥有她。自从他们之间
多了个唐庭轩，他便多了无数的烦恼。唐庭轩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并拥有一笔
可观的财产，这些都是他望尘莫及的。他从酒店出来，就意味着把她拱手让给了
唐庭轩，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彻底失败了。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在默
默呼唤着：媚兰，心爱的姑娘，我爱你！我对你的爱情是纯洁的，我一定会有出
息的！
“叹什么气呀？”
那声音又尖又细，吴超朝一听就知道是个女孩子在问自己。他回过头一看，
身后站着一对年青的男女。女孩个子不高，长得蛮秀气的。小伙子中等个子，看
上去很瘦。吴超朝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心事，说：
“我在看江边的夜景。”
“真漂亮。”
“现在从长宁市到新市可以坐俄罗斯飞艇，路上只要花1 个钟头。”
那个小伙子看出吴超朝有心事，问：
“你是住中间房子的吧？”
“是的。”
“我叫章庆纯，你有什么烦心事，到我和娟子的房子里去谈谈。”
“你们住哪里呀？”
“就在你隔壁。”
吴超朝心里烦到了极点，巴不得有个人跟他说话。他们的房子就在他的左边，
他跟着他们进去了。热情的娟子给吴超朝倒了一杯茶，他很受感动，说：
“我叫吴超朝，在宁城大酒店工作。”
“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呀？”
“没有，我很好。”
“不用骗我了，我一看就知道，你心里很不痛快。”
“为什么？”
“你这个人气质很不错，为什么一个人住这里呀？”
“在单位上混不下去了，就没有干了。”
“那在长宁市可是个好单位，我有一个搞传销的……”
章庆纯说漏了嘴。吴超朝立即明白了，他们是搞传销的，问：
“你刚才说什么？”
“不瞒你说，我和娟子是搞传销的。”
“做什么产品？”
“做摇摆机。”
“传销不是骗人的吗？”
“这是因为你不真正了解传销。”
“这个我知道，传销不就是骗了亲戚又骗朋友吗？一台几百块钱的机器，你
们要卖几千块钱一台。”
章庆纯见吴超朝很有头脑，不会上当受骗的，就改变了策略说：
“这是一条发财的捷径。”
“要我去骗亲戚朋友。”
“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你很聪明，现在又没做事，我想以后我们一起干。”
“怎么办呢？”
“现在社会上有一批想发财又没有门路的人，很容易上当，我们就专门骗他
们入会。”
“就是怕拉不到人入会。”
“只要肯努力，总会有人上当的，我们要混口饭吃决不是件难事。”
章庆纯信心十足地说。吴超朝只想有个人陪自己说会儿话，假意问：
“传销我没有干过，要是做你们的下线，不知道怎么办呢？”
章庆纯一听很高兴，以为吴超朝有意入会，在传销这个新增的行业里，志同
道合的人比亲兄弟还要亲，说：
“明天你跟我们一起到马坡岭去，有几个人想入会，你去看一下就明白了。”
“吴超朝，你吃了晚饭吗？”娟子亲热地问。
“还没有。”
“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你们太客气了。”
“你入了会，以后我们就是亲兄弟了。”
章庆纯大声说。他们一起下了楼。章庆纯今天收获不小，有这么多人答应入
会。他很高兴，点了红烧鱼块，油豆腐炒肉，清炒小白菜，外加一个酸菜汤，再
要了2 瓶青岛啤酒。吴超朝平时滴酒不沾，今天内心烦闷，和章庆纯一人拿着一
瓶啤酒干了起来。酒下了肚，章庆纯的话就多了起来，他不无得意地说：
“酒逢知己千杯少。”
“话不投机半句多。”吴超朝接了下来。
“我本来是一名中学教师，却不善言谈，自从搞起了传销后，口才就好了不
少。就说我的名字吧，我在会上经常这样说，‘20多年前，一个姓章的女士和一
个姓庆的男士，他们幸福地结合了，1 年后生下了一个单纯的我，这就是我的名
字章庆纯的由来。’这样的效果很好，一般台下都笑破了肚皮，气氛就出来了。”
“明天就跟你们去马坡岭，我要做个传销领袖。”吴超朝醉熏熏地说。
“有性格，我喜欢，再来2 瓶啤酒。”
“你和娟子是怎么回事呀？”
“半年前，我们在传销公司萍水相逢，现在早成了夫妻了。”
章庆纯含含糊糊地说，他的舌头都伸不直了。女老板长着一双对子眼，又拿
了2 瓶青岛啤酒过来，很快被他们喝了个底朝天，他们都醉倒在桌子上。这下可
忙坏了娟子，她和餐馆里的几个伙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弄到了客房里。
娟子挨着章庆纯躺下了，她要抓紧时间休息，明天还要到马坡岭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床晃了起来，吴超朝被惊醒了。他睁开眼睛，揉了揉
发胀的脑袋，还以为刚才是在做梦。隔壁传来女人的娇喘声和男人短而粗的呼吸
声，床还在一个劲地摇着。他以为这声音是章庆纯和娟子发出来的，后来才明白
是从右边传过来的，因为只隔了一张厚纸板，所以听得格外真切。他的酒已经醒
了，他从床上爬了起来，一看手表6 点多钟了。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还不到
1 天的时间，就经历了这么多事，他觉得自己象做了个恶梦一样。他拿着袋子，
没有跟章庆纯和娟子打招呼，就出了悦来餐馆。
几个钟头后，他回到了新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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