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午1 点多钟,吴超朝到了桂花村,到处都听见搓麻将的声音。前天下了一
场暴雨,房前屋后低洼的地方积了水,由于气温太高了,村子上空弥漫着一股烂
泥的臭气。文化屋没有开门,他到了家里,也不见一个人。吴超朝想向洪兴发了
解一下情况,可他家的门紧闭着,他和于师傅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梁师傅是吴建
国最好的朋友,住在机床厂的宿舍区里,吴超朝决定去问梁师傅。
吴超朝从小巷子走到了机床厂门口,再上一个小坡就可以到宿舍区了。2 部
运机床的大卡车从厂里缓缓开了出来,停在了新市液压件厂的宿舍前。前面的卡
车司机从驾驶室跳下来,前后看了一下,没有发现厂里的干部,就从车后爬上去,
扔了几捆铜线下来。精瘦的满仔是液压件厂的职工,他光着膀子,嘴里叼着一支
烟,在这里等了半天了。他递过司机1 盒三五牌香烟,然后从地上把铜线提起来,
飞快地送到了宿舍里。吴超朝想起在机床厂工作的时候,工人们都希望范湘杰当
厂长,现在他当了厂长,厂子效益并没有从根本上好转,仍然存在着让人怵目惊
心的腐败现象。这几捆铜线,论市价是1 千多元,却被司机当人情送了。吴超朝
到了梁师傅家,他的老婆和儿子都在家,梁师傅见了吴超朝,说:
“稀客,坐。”
“梁叔叔,马姨。”
“小黑子真有礼貌。”马姨高兴地说。
“爸爸现在还些了吗?”梁师傅关心地问。
“不知他到哪里去了?”吴超朝不解地问。
“你不知道呀?”梁师傅惊讶地问。
“这一向我不在家,今天刚从长宁市回来。”
“你爸爸住院了。”
“什么时候住的院呢?”
“前天上午。”
“是什么病呢?”
“血压太高了,昨天我和马姨去看了你爸,怪不得没有看见你。”
“在哪所医院呢?”
“市职工医院住院部7 病室。”
“我这就去。”
吴超朝从梁师傅家出来,匆匆赶到了职工医院。他找到了住院部,进了光线
昏暗的7 病室,看见吴建国盘腿坐在木沙发上,说:
“爸爸,我回来了。”
“哥哥回来了。”
吴昊惊喜地说。他在阳台上晾衣服,他走了进来,双手还是湿漉漉的。吴建
国上下打量着吴超朝,嘴唇颤抖着说:
“你终于回来了,我这几天提心吊胆的,就怕看你最后一眼不到了。”
“尽说些不吉利的话,你看小黑子不是挺好的吗?”水月英埋怨道。
“回来就好了。”
“小黑子,你不要担心你爸。”
“我怎么会不担心呢?”吴超朝焦急地说。
“医院给你爸做了全身检查,他没有其它的毛病,就是血压偏高了点。”
“那就好。”
“哥,我要过河去了,明天还要上班呢。”吴昊说。
“我去送你。”
兄弟俩从职工医院出来,谁也不肯先说话。到了马路边,一辆21路中巴车开
了过来,吴昊说:
“我走了。”
“路上注意点。”
“我不放心爸爸。”
“哥回来了,你就放心吧,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告诉你的。”
“嗯。”
吴超朝送走了弟弟,回到了7 病室。吴建国身体仍很虚弱,水月英扶着他上
了床。他靠在病床上,心想这些年文化屋挣了几万元钱,虽说不是很多,也达到
了为他们存点钱成家的目的,感到很欣慰。他怕自己小病大养,花冤枉钱,吃力
地竖起一根指头说:
“月英,我最多还用1 千块钱。”
水月英和吴超朝都没有说话。吴建国有点累了,眼睛一合,迷迷糊糊地睡着
了。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醒来了。水月英到楼下的食堂打了饭菜。他的胃口很
好,他吃下了一份肉饼蒸蛋,钵子里还有一点汤,正准备喝下去。吴超朝看那汤
的油水太重了,说:
“爸,汤的油水太重了,你就别喝了。”
“好,我听你的。”
吴建国吃了饭,神色好了不少,兴奋地问:
“小黑子,你在那个梦之源做事吧?”
“暂时还没有。”
“你没有上班,还在学电脑吗?”
养父身体不好,吴超朝不想让他再为自己操心了,笑着说: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和餐饮部的柯经理是好朋友,他说我的事包在他身
上。我学了2 个月电脑。梦之源就要开张了,到时候柯经理会叫我过去的。”
“是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我和柯经理是宁城大酒店的同事。”
“只要你有了出头之日,我死也暝目了。”
“你就快出院了,还说这些话干什么?”
“我和你妈商量好了,文化屋开到年底就不搞了,今年我们到白云乡去过年。”
“真的吗?”
“我和你爸也想休息几年。”水月英笑着说。
“你们能这样想,我真替你们高兴。”
吴超朝激动地说。吴建国突然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吃力地睁开。水
月英见他累了,就把他扶到床上躺下了。吴超朝见养父刚吃了饭,就躺在床上昏
睡,觉得情况不妙,说:
“妈,我晚上回去一躺,把换洗的衣服拿来,以后就住在这里照顾爸爸。”
“吴昊走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有你帮忙正好。”
“还要带点什么东西来呀?”
“带几条马头肥皂来,每天要洗不少东西。”
“好。”
吴超朝回桂花村去了。
今天上午,吴红梅在家里又拨了文化屋的电话,仍然没人接。这是第3 天没
人接电话了,她非常着急,晚上水生回来了,她说:
“水生,大哥家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出了什么事呀?”
“大哥可能住院了?”
“为什么?”
“大哥和嫂子都是勤快人,他们没事一定会在文化屋里。”
“说的有道理。”
“大哥身体一直不好,现在可能住院了,才没有做生意。”
“真让人放心不下呀。”
“明天我们到桂花村去。”
“明天陆星儿要送一车冬瓜到集上,我们就坐那辆车去。到了集上,等冬瓜
卸下来了,我们就要他把车开到桂花村去。”
“西瓜快落摊了,摘几个大的带去。”
“我和榆林也去看舅舅。带上小宝,让舅爷爷瞧瞧,他还没见过小宝呢。”
榆林媳妇说。小宝是她和榆林生的丫头,今年3 岁多了。
“明天全家都去。”
吴红梅果断地说。由于当年吴建国的无私帮助,她渐渐发了财,家里的日子
现在好过了,今年她一定要接他一家到白云乡来过年。
吴超朝放心不下病榻上的养父,很早就起来了,赶到了职工医院。养父靠在
木沙发上,他有一个习惯,每天早上要空腹喝几调羹醋蛋。醋蛋的做法很简单,
他在紫云英蜂蜜的空瓶里放上一个带壳的鸡蛋,然后倒满白醋,等蛋壳泡软了,
搅拌一下就可以吃了。这是一个治疗高血压的土方子,养父觉得疗效不错,就养
成了喝醋蛋的习惯。养父的气色似乎比昨天好,他艰难地咽着酸酸的醋蛋,吴超
朝看着心里发酸。养父还没有吃早饭,吴超朝拿着一个饭盆子下了楼,想给他买
碗米粉。
医院的食堂有米粉卖,不过是1 元钱一碗的光头粉。吴超朝端着饭盆子出了
医院,在一家米粉店买了1 份肉丝粉,飞快地跑到了7 病室,要养父趁汤还没干
快吃。米粉的味道看样子不错,养父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养母嗔怪地说:
“老吴,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我吃东西就是这个习惯。”
养父笑着说。突然他手中的盆子掉在了地上,米粉泼了一地,他用右手颤巍
巍地指着头说:
“我的头发晕了。”
“不要紧吗?”
“脑袋里嗡嗡响,就象乡下打锣一样。”
“我去叫医生来,你在这里照顾爸爸。”
水月英对吴超朝说。就在这时,吴建国合上了眼睛,腿开始抖了起来。水月
英忙去叫医生。吴超朝呼唤着养父,但他没有回答,眼睛也没有再睁开。医护人
员赶到了,大家七手八脚把吴建国搬到了床上,他浑身都剧烈地抖起来,就象一
只被割断脖子的鸡。见到养父的惨状,吴超朝知道他快不行了,眼里盈满了悲伤
的泪水。
上午10点多钟,陆星儿开着卡车,载着吴红梅一家到了桂花村。到了8 栋前,
车子停了下来。吴红梅从车下来,就到了吴建国家,只见大门紧闭着。住在对面
的于师傅在吃面条,吴红梅认识她,问:
“于师傅,我大哥到哪里去了?”
“住院了。”
“住在哪里呀?”
“职工医院7 病室。”
“谢谢你。”
“我和洪兴发准备去看他,你大哥是个老实人。”
“那我先走了。”
吴红梅没有猜错,吴建国果然住院了。她从楼上下来,让陆星儿把车开到市
职工医院去。到了7 病室,她见到了昏迷不醒的大哥,急得在阳台上捶胸顿足。
水月英受了她的影响,也跟着哭了起来。吴超朝此刻是多么希望养父能睁开
双眼,再聆听一下他的谆谆教诲。到了傍晚,养父没有再醒来了,吴超朝知道他
永远不会醒来了。周主任来检查了吴建国的病情,说:
“水月英,他的高烧还没有退。”
“怎么办呢?”
“他是脑溢血,这种病是这种症状。你们做亲属的要仔细观察,发现有什么
异常情况,随时告诉我们。”
“好。”
“他的烧可以退吗?”
“你不要着急,先观察一天再说吧。”
等周主任走了,吴红梅严肃地对大家说:
“你们都出去,只有我和嫂子、于车水留下来。”
大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都从7 病室出来了。吴红梅一把拉住了吴超朝,说:
“我在乡下就估计你爸可能住院了,就把水泥厂的于车水带来了,他懂点法
术,呆会儿让他给你爸驱除病魔。你和陆星儿守着门,莫让医生闯进来了,看见
了影响不好。”
“我知道了。”
“你去吧,香烛我早准备好了。”
“姑,你放心,有我和陆星儿在,一定不让医生闯进来。”
“我对你是最放心的。”
吴超朝把一条长凳放在7 病室门边,他递了一支烟给陆星儿,他们坐在长凳
上默默地抽着烟。吴超朝看着陆星儿,想起了死去的铁蛋,说:
“陆星儿,我们有几年没见了。”
“表哥,今天见了你,我都有点认不出来了。”
“可我认识你,姑姑不说,我也知道你是陆星儿。”
“你记性真好。”
“你还记得我是哪年到的白云乡吗?”
“记不清了。”陆星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1990年夏天,学样放了暑假,我到白云乡住了半个月。”
“铁蛋叫我和瓜蒂来看你,说城里来了表哥。”
“铁柱也来了,要我跟他一起去捉鲇鱼精。”
“鲇鱼精是什么?”
陆星儿奇怪地问。吴超朝吃了一惊,当年村里的少年都以捉到鲇鱼精为荣,
说:
“铁蛋说那条鲇鱼精是日本佬变的。”
“噢,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
“铁柱可是最想捉到那条鲇鱼精的。”
“只怕现在他都忘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铁柱后来说白云河根本就没有鲇鱼精,这个故事是大人们编出来的。他现
在结了婚,家里几件最好的电器就是日本产的。”
“噢。”
听了陆星儿的话,吴超朝感到很失望,当年白云乡少年的那股豪气,在他身
上已经荡然无存了。一支烟刚吸完,吴超朝接着又点上了一支,望着走廓的尽头。
那边可能有个重病号,护士们出出进进,忙个不停。大约过了20分钟,7 病
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水月英出来了,脸上挂着一丝笑容。吴红梅忙招呼大家去食
堂里吃饭。
吃完了饭,要回白云乡的人都坐上了卡车。榆林媳妇带着小宝,跟上午来的
时候一样,坐在驾驶室里。车子发动了,水月英从口袋里掏出100 元钱给了于车
水,他假意推辞了一番,就不客气地收下了。他刚才胡诌了几句,就受到这种贵
宾一样的待遇,没想到城里人这么好蒙。吴超朝知道于车水这一套是骗人的,碍
于吴红梅的面子,才没有揭穿他的小把戏。这时小宝忽然啼哭了起来,那声音很
悲切,吴超朝听了心里发怵,预感到养父的死期将至了。
白云乡的亲戚走了,吴红梅留了下来,她要照顾昏迷中的吴建国,来报答他
的大恩大德。
吴建国病危的消息不胫而走,从第2 天起,来看望他的人络绎不绝。《新市
日报》的姨爹平时跟吴建国很少来往,听说大哥病重,就带着莹莹来看他了。莹
莹长成一个丰满的大姑娘了,很象她妈,在市二中读高三。莹莹对吴超朝很友好,
他觉得自己很窝囊,不愿跟她多说话。姨爹拿了500 元钱给水月英,并安慰了她
几句,就和莹莹一起走了。
来看望吴建国的人很多,从他昏迷的第4 天起,7 病室就开始安静了,因为
要来的人差不多都来了。唯有吴运鸿和他的儿女们没有来,他们还不知道吴建国
病危的消息。吴红梅是个很细心的人,知道吴光祖和吴光祖关系非同寻常,就拨
通了吴光祖的手机。吴光祖刚从狱中出来,捡了条命,一次贩这么多毒品,可以
枪毙几十次了。他老婆现在连工资都发不出了,家里一贫如洗,他不好意思见人,
整天缩在家里不敢出去。吴光祖在电话中回复吴红梅,今天他要回长宁市一躺,
明天和他的弟妹们一起来看吴建国。
吴建国昏迷的第5 天上午,除了吴运鸿和巧嘴儿以外,吴光祖带着他的弟妹
们来了。巧嘴儿和吴耀宗已经离了婚,他们早就不在一起了。看着生命垂危的大
哥,吴秋桐姐妹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屋里的女人们哭成了一团。吴光祖和吴
耀宗坐在走廓上,他们脸色阴沉,拼命地抽着烟。周主任把吴红梅叫到了办公室,
养母出来的时候,吴超朝看到她脸上挂着泪痕。
到了下午,吴光祖和吴耀宗留了下来,吴秋桐姐妹回长宁市去了。吴超朝伫
立在走廓的窗户前,拼命地抽着香烟,从这里可以看到食堂的一个角。一个女护
士走到他身边,问:
“你叫吴超朝吗?”
“是啊。”吴超朝回过头说。
“周主任请你到办公室来一下。”
吴超朝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把没抽完的半截烟扔进了痰盂里,跟着女护士
到了周主任的办公室。他刚坐下,周主任就平静地问:
“你是吴建国的长子吗?”
“我就是。”
“你还有一个弟弟吧?”
“嗯,他在新市印刷厂工作。”
“你们做儿女的要有思想准备。”
吴超朝听周主任这么说,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最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了,
问:
“周主任,我爸快不行了吗?”
“你父亲中了风。”
“什么是中风?”
“血液从毛细血管里流出来,压迫了脑部的神经。”
“有危险吗?”
“你父亲会死,轻的也是个偏瘫,那是最好的结果了。”
吴超朝用手扶着桌子站起来,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到了走廊的窗户前,忍不
住哭出了声。想到亲爱的养父就要离自己远去,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养父真比
父亲还要亲。养父这样的好人不长寿,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在内心诅咒着,老天你真是不长眼啊。
水月英和吴红梅折腾了几天,实在太累了,吴光祖劝她们回桂花村休息一晚。
今天吴耀宗来了,吴光祖要他照看一晚上大哥,他不得己只好答应了。7 病
室只剩下吴超朝和吴耀宗了,今天晚上他们来照料吴建国。吴运鸿说吴光祖在云
南出了事,吴建国2 次到家中来看自己,吴耀宗才勉强同意在职工医院呆一晚。
吴光祖一走,吴耀宗就对吴超朝说:
“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先躺一会儿。你爸有什么情况就叫我。”
“好的。”
吴超朝厌恶地说。下午吴耀宗在大家面前夸下海口,说晚上只要他在这里,
保证吴建国没有事。还不到9 点钟,他就靠在木沙发上睡着了。吴超朝在卫生间
洗了个澡,就坐在阳台上抽烟,隔几分钟进来看一下养父。职工医院不在闹市区,
附近没有文化娱乐场所,到了晚上很清静。如果不是养父住院,夏夜能享受这样
一份宁静,他觉得是很惬意的。吴耀宗是坐林活瑜的小车来的。吴耀宗要明天回
去,下午林活瑜闲着无事,开着车子打麻将去了。今天林活瑜的手气不错,他赢
了不少钱,一看手表快11点钟了,就开着小车回来了。他停好了车,吹着口哨进
了7 病室,看见吴耀宗还在睡,说:
“吴耀宗,快起来。”
吴耀宗醒了,他睡了几个钟头,恢复了精神,问:
“什么事呀?”
“今天我的手气特别好,狠狠地捞了一把。”
“赢了多少钱呢?”
“1 千块钱。”
“我肚子饿了,晚上食堂里的菜太难吃了,我根本没吃饭。”
“我打麻将去了,也没吃晚饭。”
“我们一起去吃夜宵。”
“大哥没人照看。”
“他儿子在这里,交给他就得了。”
“我赢了钱,我请你的客。”
“吴超朝,你过来一下。”
吴超朝对他们的谈话很反感,懒洋洋地从阳台上走了进来,问:
“怎么了?”
“你在这里照顾爸爸,我和林叔叔有点事去。”
“好吧。”
吴耀宗和林活瑜走了,吴超朝知道他们是吃夜宵去了,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
色,心想真是一对狐朋狗友。想着养父就要离开人世了,吴超朝的心彻底凉了。
吴昊在单位上做事,还不知道父亲处在昏迷状态了,大家都不忍心把这个坏
消息告诉他。吴超朝盯着床上的养父,知道现在不多看几眼,将来就再也看不到
了。
他越想越伤心,不知不觉趴在床上睡着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被一阵脚步
声惊醒了,走廓上传来吴耀宗的声音:
“明天水月英来了,我们就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里就跟乡下一样,到了晚上,有钱没地方花。”林活瑜说。
“周围黑灯瞎火的,连个象样的夜宵摊都没有。”
“玉湖公园的唆罗味道不错。”
“臭豆腐不好吃,没有火宫殿的好。”
他们还在走廓上嘀咕,吴超朝听不下去了,又不便发作,就走到阳台上吸起
烟来。他心想养父病得这么重,他们居然还有心思开着小车过河去吃夜宵,真他
妈不是些东西。吴耀宗这小子,有钱的时候是那样嚣张,没钱的时候也是这副德
性。
清晨水月英和吴红梅到了医院里,吴耀宗在这里,她们很不放心。吴耀宗和
林活瑜果然一起回长宁市了。吴超朝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们,她们听了都
很气愤,水月英冷冷地说:
“我不指望他能帮什么忙。”
“吴耀宗是个败家子。”
吴红梅不屑一顾地说。
吴光祖是个极重情义的人,在吴耀宗走了之后,和吴红梅一样,主动留下来
照顾大哥。他每天上午到7 病室来,帮不上什么忙,就坐在阳台上抽烟,很晚了
才回去。他家现在一贫如洗了,每次来看吴建国,都很少空着手,病房里的雀巢
奶粉、高级进口水果蓝都是他送的。
吴建国受到了精心的护理,病情却没有丝毫好转,仍处在深度昏迷中,额头
热得烫手,那是中枢神经发热引起的。职工医院的医疗条件不太好,没有冰床,
给他降温用的是最原始的办法,周主任要吴超朝到冰饮店买冻成块的冰水,放在
他的额头上降温。冰块化了再放到家里的冰柜里,冻成冰块循环使用。文化屋有
一台冰柜,里面有很多袋冰水,吴超朝就拿来给养父降温。
吴昊上了1 个星期班,休息的时候,到职工医院看望父亲。进了7 病室,他
看到头枕在冰袋之中的父亲,发出雷鸣般的鼾声,靠吊葡萄糖和一根插入食道的
橡胶管输送牛奶维持生命,顿时泣不成声了。吴昊是个孝顺的孩子,水月英怕他
急出病来,忙过来安慰他。从此以后,只要有一点时间,他就回来照顾父亲。
吴建国的医疗费是惊人的,一天下来就是六七百元钱。机床厂的效益不好,
单位上只同意象征性地报百分之十,其余的要自己负担。水月英看着钱象水一样
流走,感到很心痛,自己和吴建国辛苦一辈子,不就是想为孩子们将来成家立业
积攒点钱。亲人们尽了最大的力,担惊受怕了2 个月,这一切都没有挽留住吴建
国的生命,10月底他溘然长逝了。
11初的一天,吴建国的骨灰要入土了,亲人们都到了新市火葬场。只有吴耀
宗没有来,因为巧嘴儿来了,他们今生死活也不肯走到一起了。
墓地在山上,吴超朝抱着朱红色的骨灰盒走在最前面,吴昊就跟在后面。吴
红梅搀扶着水月英,她们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大家到了吴建国的墓地前,一名
火葬场的职工在那里等着,吴超朝把骨灰盒放进了墓穴里。
“大哥,你落了土,我的心安了!”
吴红梅哭着说,由于悲伤过度,竟昏倒在地上。那名职工见骨灰盒放进了墓
穴,就用水泥把盖封好了,扬长下了山。水月英买的是双人墓,那也是她百年之
后的最后归属。她直勾勾地盯着封好了的墓穴,心如死灰,灵魂随着吴建国到天
国去了。几挂鞭炮同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吴超朝点燃了红烛
和香,插在了地上,大家蹲下来给吴建国烧钱纸。钱纸烧完了,每个人给吴建国
磕了3 个头,大家象一条长龙一样下山去了。只剩下吴超朝一个人在墓前了,地
上摆了一挂鞭炮,他弯腰正准备点。巧嘴儿走在最后面,她忽然疯了似的跑过来,
跪在吴建国的坟前,嚎啕大哭。
“大哥啊,苦命的大哥,你为什么这样命苦呀?吴家没有一个对我好的,只
有你对我好。那一年,你知道吴耀宗在外面吃喝嫖赌,气得要死。”巧嘴儿磕了
3 个头,突然从皮包里抽出1 张100 元的钞票,在红烛上点燃了,说,“大哥,
你这一世最舍不得花钱,巧嘴儿过去不是人,现在把钱烧给你。”
巧嘴儿和吴耀宗离婚后,他付给她1 万元钱的离婚费。她现在除了这1 万元,
就一无所有了,这是一个没有工作、没有住房的女人下半生的生活费。
吴超朝伫立在养父的墓前,目睹着这凄凉的景象,泪水无声地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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