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福祸双至
周栓宝和春莲结婚后没多久,刘海山把耳垂胡同的屋子修葺一新,也把赵秀芝
娶回了家。
一晃,就到了1953年。这天早上,春莲正在胡同里扫地,一辆美式吉普车开了
进来。前几天,赵秀芝和丁维全的妻子先后到医院生孩子。海山去上班之前就告诉
他们,今儿秀芝可能要抱着孩子回家。春莲马上高声喊道:“老周,她们回来啦!”
周栓宝闻声而出,笑逐颜开地迎上去。一时间,胡同里的老街坊都迎出来了,
连乔占魁也挤在其间凑热闹。自从春莲和周栓宝结婚搬来耳垂胡同住后,乔占魁心
里就一直不自在。毕竟那逛窑子、玩妓女不是件光彩的事,况且现在大家都成了邻
居,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过去的事,就像一块阴云,罩在他的心头。周栓宝见了他,
总是怒目相向。乔占魁呢,则有点心虚。可乔占魁是滚刀肉!他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你周栓宝想怎么着,我告你,让你不得消停。前些日子,他就撺掇即将临盆的丁维
全妻子,就当年匪徒打死女儿的事给公安局写信告了周栓宝一状。
吉普车缓缓停下,先下来的是丁维全,他喜气洋洋地扶下了赵秀芝和妻子。这
两个女人各抱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人们围了上去,小胡同里漾起一片欢
笑。
“这添人进口可是咱们耳垂胡同的大喜事儿啊!恭喜!恭喜啦!”别看乔占魁
嘴损,可有时也能说点吉利话。
丁维全笑着说:“多谢!多谢啦!哎,老乔,听说您家今天正办喜事呢!咱这
耳垂胡同今天可算是喜上加喜了!”丁维全说的是乔占魁守寡的儿媳妇山花终于嫁
给了小叔子乔云标,喜事也办在今天。
提起这事,乔占魁觉得脸上无光,小叔子娶嫂子,这叫什么事儿!
周栓宝有点急切地轻轻揭开赵秀芝怀里的襁褓,看看这孩子长得什么样!别看
他三十好几,还真没见过新生婴儿。春莲在皮肉生涯中落下了病,不能生育,他把
海山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一样。
春莲嫌他手重,赶紧把他扒拉到一边,“去去去,别把我们的小援朝吓着。”
刘海山在前两天就说了,现在正抗美援朝呢,要是生个儿子就叫援朝。
周栓宝乐呵呵地傻笑着。眼见他们那么疼自己的孩子,赵秀芝也笑了。
一个邻居在边上问丁妻的孩子是闺女还是小子。
“大嫂生了个女孩儿,可漂亮了!花骨朵似的!”赵秀芝笑着说。
大伙儿一起围上去,争着看这个小花骨朵儿。
周栓宝也高兴地想凑过来,丁妻见状神经质地紧紧地抱住孩子,警惕地看着他。
周栓宝猛然想起丁家旧事,马上停下脚步,尴尬地笑着。
偏偏那个邻居继续问孩子取名了没有。丁妻的脸色更难看了,丁维全赶紧打岔,
“嗨,站在外面干嘛,都家里坐!”
丁妻抱着孩子径直进了自己家,丁维全抱歉地一笑,转身跟进门,“吮”地一
声,关上了门。
那个邻居有些纳闷,高高兴兴的,这是怎么啦?
赵秀芝对丁家女儿死于非命的事不太清楚,她朝自家门口走了几步,回身告诉
那个邻居说:“老丁给孩子起了几十个名字,她好赖不干,非要叫丁丽不可!”
邻居有些不明白,挺好的名啊,为什么一说名字的事,丁家夫妇的脸色就不对
呢。
乔占魁冷笑道:“好?好什么好?他们死了的那个闺女就叫丁丽!”
气得周栓室直瞪乔占魁,恨不得过去给他一巴掌。乔占魁也看出周栓宝气色不
对,马上一扭头,回家了,心想,哼,过几天,就要你好看。
赵秀芝抱儿子回家的时候,刘海山正在治安股的大会议室做国庆四周年的安全
保卫动员。会议结束了,大家正准备散去,周栓宝气喘吁吁地进了门,嘴里直嚷嚷:
“海山,弟妹把孩子抱回来了!”
开会时,刘海山就没看见周栓宝,估摸着他在家忙着张罗秀芝回家的事。秀芝
是前天被送到医院分娩的,这两天准有结果。但是因为股里工作忙,他也顾不上天
天在那儿陪着,今儿一大早,还是照常来上班了。周栓宝这么一嚷嚷,引得大家都
回头看,刘海山心里挺别扭。他皱了一下眉头,有些生气地说:“你怎么才来?”
周栓宝一时有些发懵,不知说什么好。
倒是肖东昌过来打了个圆场,对刘海山说:“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要是生
儿子,就请全股同志喝酒!”他说的也是实话。两个月前,他老婆给他生了个女儿,
他特意给起了名字叫“停停”,意思是立即给我停住,不能再生女儿了。上户口的
时候人家说这女孩子嘛,还是叫“婷婷”吧。
生了儿子,刘海山心里也是高兴的,只是他不愿这个事影响工作。他们正说着,
局长宋健刚派人来把他叫了去。
宋健刚找刘海山就是为了周栓宝的事。他从抽屉里取出两封信,递给刘海山,
“你们看看吧!检举信!”
刘海山打开信一看,原来是丁维全的妻子和乔占魁分别写给市局,说周栓宝缺
乏责任心,导致无辜孩子丧生,分局包庇周栓宝,不做任何处理。刘海山心想这两
个人也忒矫情,明明不是这么回事嘛,就对宋健刚说:“这事大家都清楚,市局也
早就做过结论了,这确实是个意外事件,周栓宝他绝不可能故意放纵匪徒,更不可
能串通匪徒……”
宋健刚打断了他的话头,说:“群众写检举信是信任我们党、信任我们公安机
关,我们也应该相信群众嘛。我通知政工科派人再深入调查一下,搞得细一点,我
们既要对举报人负责,也要对周栓宝同志负责。”
刘海山还想说什么,宋健刚拍拍他的肩膀说:“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给群众
带来了损失,多听听群众意见有好处。”刘海山只好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没隔几天,分局政工科就派了小张和小高去了耳垂胡同。他们先到派出所找到
了管片民警小杨,小杨也没多问,当下就带他们去了春莲那里。
一听她爱人就是周栓宝,小张和小高不禁对视一眼,这也没找对人哪。
春莲哪想到这层,还一个劲儿热情地邀请他们进屋坐坐。
小张马上推辞道:“不了!我们在附近随便走走。”
春莲说:“那我领你们去,这一片几条胡同我都熟得跟手掌心似的。”
小张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忙你的,小杨领着我们就行了。”说着,
给小杨使了个眼色。
小杨也有点明白了,马上领着他们匆匆走了。小张见春莲不在,马上把来意告
诉了小杨。小杨恍然大悟,立即带他们来到乔占魁家。乔占魁的茶馆已改成了公私
合营的杂货铺,里面只有山花一人在招呼客人。
后院正躺着晒太阳的乔占魁听见有人找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提着鞋就进了铺
子,“是调查周栓宝那小子吧?”
小杨皱起眉头,“老乔,这是办正经事呢!别着三不着四的。”说着给小张他
们做了介绍。
小张说:“老乔同志,是您给局领导写一封信吧?”
乔占魁立即说:“对!是我写的!对了,你们坐你们坐,我去叫丁局长,那回
死的就是他闺女。”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他已经蹿出门去了。
这人怎么这样!小张和小高不由得面面相觑,山花看出他们的困惑,忙对小杨
说:“小杨,我公公的话您可不能听!按说我不该背后说老人的坏话,可您知道他……
这人呀,没法说!”
他们在这边说着话,那边乔占魁已敲开了丁家的门。他兴奋地对丁维全嚷嚷道:
“丁局长,咱们出气的时候到啦!快走吧!”
丁维全没听明白怎么回事,站在那儿直发愣。
乔占魁缓了口气,告诉他分局派人来调查他闺女被歹徒打死的事。丁维全一听
是这事,就不想去。孩子都死三年了,再说它有什么意思,况且这事也确实不怨人
家老周。
乔占魁就怕他不去,赶快连拉带拽,嘴里还说个不停。
两人正说着,春莲正从胡同拐角走来,闻声一时愣住了。原来小杨他们是为这
事来的,怪不得不愿进我们家。这可怎么办?要是乔占魁这王八蛋胡仙一通,老周
又得倒霉。她六神无主地跑回家,来到隔壁院子。
天空有一群鸽子飞过,赵秀芝正逗着孩子看鸽子。看见春莲脸色苍白地进门,
关切地问:“怎么啦,大嫂?”
春莲喘息不定地扶着门框,她想说说这事,可又怎么说呢,最后勉强一笑,什
么也没说,就回到自己的屋里。
丁维全看见春莲急急忙忙地跑回家,心里倒可怜起这两口子来。他不觉改变了
主意,心想既然这回分局来人调查这事,不妨趁这个机会把事情说说清楚,帮周栓
宝解脱一下也好。
一进门,乔占魁就殷勤地介绍道:“这,就是那闺女的爹,丁局长,大作家,
中央都挂着名呢!……”
丁维全赶快打断他,“我在区文化局也就是挂个名儿,主要还是写东西。“小
张和小高忙恭敬地站起来,寒暄让座。
说起女儿被匪徒打死的事,丁维全苦笑一下,“怎么说呢?唉!这件事过去三
年多了,我实在不愿再提它。”
小高赶紧打开笔记本。丁维全看了一眼,说:“出那样的事,我们的确十分伤
心,要是孩子还在,该9岁零3个月了……”
乔占魁忍不住插话:“唉,别说人家当爹妈的,就搁我们这些街坊邻居的,心
里还磨不开呢!多好的闺女!人见人爱!”
丁维全把话拉了回来,“可那天的事情的确不能怪周栓宝同志。那天我在场,
老周同志确实尽力了,我女儿的死不能怨他。”
乔占魁有些着急,“哎局长,你这是……”说着把脸转向两个民警,“嘿,这
是人家丁局长有肚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可你们自己不能护犊子呀!”
丁维全摆摆手,乔占魁只好住了口。丁维全觉得已把意思说清楚,就说自己还
有个稿子要赶,起身要走。
小张他们还是有点不明白,“那你爱人怎么给市局写信哪?”
“那事使她很受刺激,精神上一直不大正常,女同志嘛,容易钻牛角尖……我
看,就这样吧!”丁维全说罢便告辞走了。
小高看了看乔占魁,合上了笔记本。
晚上周栓宝下班回来,春莲悄悄把这事告诉了他,周栓宝生了好几天闷气。
那天晚上,刘海山因为生了儿子,兴致很高,在院里搁了张小桌,特意把周栓
宝请了过来小酌。亮着灯的窗户上,映着赵秀芝哼着催眠曲哄孩子的身影。周栓宝
只是低头喝闷酒,并不多言语。刘海山以为他还为那天批评他的事生气。
周栓宝摇摇头,说:“海山,这我想得通,你要不批评我,那你往后怎么领导?
我最佩服你们党员的是什么?就是这个公而忘私,工作第一,家里的事再大也是芝
麻绿豆!”
刘海山说:“别你们你们的,我问你,最近怎么没给支部写思想汇报?”
周栓宝愣了一下,就说也想写,可是太忙了,没顾上。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
他觉得有肖东昌这样的领导在,自己能留在公安局就算不错了,还入什么党啊?
刘海山倒是真的想让他在政治上进步,说:“老周,一个人进步要靠组织,但
最主要还是自己要求进步。”
周栓宝何尝不知道,可他觉得自己在解放前好歹干了那么一段儿,总不那么干
净。
刘海山觉得他顾虑太多,“别想那么多!你想想,那么多留用警陆续都清理出
去了,要是组织上不信任你,能留你继续干吗?”
周栓宝沉默了,想想也是,自己不是留下来了吗?
刘海山继续开导他,“每个人的历史是无法改写,可往后的日子自己能做主呀!
只要你真心跟着共产党走,给老百姓办好事,没人会看不起你的!记得吗?就在这
院,要不是你报信儿,我还真就不会坐在这儿跟你喝酒了。还有那个磨刀的,要没
你提醒,没准还真给他从我们眼皮底下溜了。”
这几句发自肺腑的话说得周栓宝心头直颤。他实在忍不住了,眼泪巴叉地打断
刘海山的话,“我什么不记得?我就记得,要不是因为我没用,丁丽那小丫头如今
也该9岁了!……”他放声哭起来。
屋里的摇篮曲停了,赵秀芝挑起窗帘往外望着。
隔院的春莲不知出了什么事,也赶紧趴着门缝瞅着问:“这是怎么回事?刚刚
还有说有笑呢!栓宝,你怎么啦?”
刘海山点着烟斗,看着周栓宝,说:“让他哭吧!哭哭他心里会好受点儿的。”
小院里回响着周栓宝的哭声,刘家屋里,婴儿也跟着发出清亮的哭声。
周栓宝闻声立即停止哭泣,顾不得擦擦满脸泪水就说:“是不是他饿了,秀芝
啊!”
一股热浪顿时涌上刘海山的心头,他猛地站起来,大步走向分隔两个院子的门
洞,手脚并用,拆下了那扇隔断两个院子的木门。春莲站在自家院子那一边,吃惊
地看着他。
刘海山返身走向周栓宝说:“老周,往后呀,咱们就是一个院了。赶明儿我再
把院子门砌上,咱们两家就是耳垂胡同5号了。咱们援朝呢,就是我们两家的儿子!”
正在屋里哄孩子的赵秀芝皱起了眉头,心想海山你干嘛呀,在家做个好邻居,
在单位做个好同事就行了,何必这样?咱们跟他们到底出身不一样。
刘海山把两家的隔门拆掉后,彼此间往来真是方便多了。那天下雨,春莲撑着
伞摘下绳子上的尿布,就敲着刘家的窗户,“秀芝,咱儿子的尿布我收回去烤烤,
啊?”
赵秀芝在屋子里应答着,“嫂子,谢谢你了!”
刘海山正在屋里穿衣服准备上班。昨晚他回来就半夜了,可孩子一哭就哭到3点,
他的脑子现在还直发懵。
赵秀芝正在奶孩子,见丈夫一脸倦容,关切地让他请个假歇歇。
刘海山工作正忙,哪歇得下来?他穿好衣服看看孩子就要走,忽然注意到孩子
穿的小衣服挺漂亮,忍不住问了一句。
赵秀芝叹了口气,说:“还能有谁?穿的戴的铺的盖的吃的喝的,都是大嫂张
罗的!老刘呀,他们两口子对我越好,我心里就越别扭,挺不好处的!”
刘海山宽慰她说:“嗨,你别那么神经过敏好不好?现在是和平年代,老周还
是分局定的旧警改造典型。”
赵秀芝说:“我现在还挺想打仗那会儿,敌呀我呀那么分明,什么也不用多想,
不怕死就是了!可现在……”
“是呀,我们要对党负责,又要对人负责,这人呢?又是三六九等。”刘海山
把妻子揽在怀中,深情地说:“有时候,真想就这么呆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
干,只有你和我,还有咱们儿子……”正说着,婴儿开始啼哭起来。
赵秀芝推开丈夫,叫他别再磨赠了,要走就赶快走。
刘海山走了,这边周家屋里,周栓宝也正准备撑伞出门。
春莲在厨房里一边忙着一边说:“早点回来!哎,对了,回头去同富堂称二两
黄芪,给秀芝炖鸡汤呢!”周栓宝没答话,她奇怪地跟了出去,却见周栓宝撑着伞
站在雨里,侧着耳朵凝神听着刘家传出婴儿的哭声。
春莲不高兴地说:“我跟你说话听见了吗?”
周栓宝指指隔壁院子,“我说,你磨蹭什么呢?看看去呀,他们两口子哪儿侍
弄过孩子?”
春莲一把抢过周栓宝手里的伞,笑骂道:“真跟你身上掉下的肉似的!秀芝没
侍弄过孩子,我也没弄过呀!”
头天刘海山还在劝周栓宝呢,可是今儿一上班,他自己也遇上了麻烦。
刚上班,宋健刚就打电话叫他去一趟。
“……也许我这么做是……错误的,可我还想跟你透个信儿,你也该有个思想
准备……”宋健刚站起身子在屋里踱着步,似乎难以启齿。
刘海山不知宋健刚要说什么,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他面色凝重地说:“宋局
长,您放心,我是党员。”
宋健刚点点头,有些为难地说:“有人检举,说当年咱们情报站的暴露与你有
关。”
尽管刘海山有些思想准备,可一听这话,他还是如同五雷轰顶。这大荒唐了!
“老宋,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他希冀地望着宋健刚说。
作为个人,宋健刚是绝对信任他的,但个人感情替代不了组织结论,对于这个
问题,他必须按上级指示办,只好说:“你应该相信组织,正确对待,我们是实事
求是的,是重证据的,这事总会查清楚的。”
“这不明摆着是栽赃陷害吗!老宋,您知道,我8岁就跟着我爸跑交通,我是吃
着党的奶长大的!我会出卖党?……”刘海山激动地说不下去了。
“海山同志,安心工作,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真金不怕火炼!”
“把我炼成炉渣我都没二话!可说我跟党有二心,我受不了!叫他们拿出证据
来!”
宋健刚严肃起来,“刘海山!别忘了你是党员!……”
说到这个,刘海山无话可说了。可不是嘛,党员就得听党的话。党叫干啥就干
啥。他沉重地点点头,憋出一句话,“……我,服从组织,接受党的考察……”说
罢起身就要走。
没想到宋健刚叫住了他。他似乎觉得难开这个口,但是最终还是说了,“……
海山,你把枪……留下。”
刘海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缴我的枪?”
宋健刚点点头,没有说话。
刘海山悲愤地问道:“老宋,你也信不过我?”
宋健刚沉默着。他也是没办法,作为刘海山的上级,他信得过海山,但是作为
分局长,他又得执行市局的命令。
刘海山长叹一声,缓缓掏出手枪,掂了掂,轻轻放在宋健刚的办公桌上。
下班以后,情绪低落的刘海山进了家门,赵秀芝招呼他吃饭。
刘海山一点也没胃口,推说吃了,就走到床前看看儿子。看着儿子可爱的脸蛋,
他的心清稍稍好了点儿。
他正呆呆地看着儿子,屋外传来周栓宝的声音,“海山!海山哪!回来了吗?”
刘海山赶紧出门。只见周栓宝站在前两天被刘海山拆开的门洞中间,拎着一个
酒瓶,有些醉态地大呼小叫着。周栓宝是快下班的时候听说刘海山被下枪的,而且
还听说只要刘海山一走,他周栓宝也得脱警服。
刘海山招呼他进屋里来坐,周栓宝摆摆手,“不啦!秀芝跟孩子得休息了,咱
哥儿俩就院里吧!”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刘家屋里,赵秀芝挑帘看着。对面周家,春莲也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们都不知
自家爷们儿会说些什么。
刘海山过去蹲下,纳闷地问:“不年不节的,喝这么多干嘛?”
周栓宝一摆手,“喝酒还分节不节的?想喝就喝呗!”
“又怎么了?”
“没法说!”周栓宝沉默了一会儿,说:“海山,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
真他妈不想干了!”见刘海山想说话,周栓宝举手制止了他,继续说道:“可我不
舍得脱这身衣裳!也真逗,过去不爱穿这身衣裳,能不穿就不穿,可现在,还真脱
不掉了。海山呀,干咱们这行,上瘾,跟抽大烟似的,也知道是苦是累是窝囊,烦
上来也恨不得抽自己耳刮子,可瘾上来就没辙。”他从刘海山的遭遇想到了自己。
海山都这样,更何况自己呢?
刘海山非常理解周栓宝的心情,“这我知道,上回抓那个假磨刀的,口供一突
下来,老周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心想这辈子干公安真干对了,打死咱也不干别的了。”
周栓宝激动起来,“就是啊,拴上这行你就甭想跑……过去咱没觉悟,解放了
咱也一点点有了,这就叫光荣感吧?嗨,其实说白了就是得对得起良心!良心是什
么?就是对着枪口也不能跑,就是顶着大火你也得上去!”
可是组织上连你刘海山这样曾经出生人死的老革命都信不过,那像自己这样当
过旧警察的,还能有好下场吗?这话到了嘴边,周栓宝又把它咽了下去。他不想再
给海山添堵。但是他即使不说,刘海山也明白。他吧嗒吧嗒抽了半天烟,心情复杂
地说:“老周,别的多说也是废话,我就跟你说一句,咱得经得起考验,白的黑不
了,黑的白不了。你就踏踏实实信这个理儿!甭说你还没入党,就我们这人了多年
的,也得再接受考验啊。”
周栓宝就觉得像刘海山这样的好人不该受这种冤屈。他借着酒劲儿说:“这道
理我懂!不就是老戏里的忠臣吗?黑红脸儿,往台上这么一站,”念白道:“自古
忠臣不怕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嘿,冤枉呀……”
两家女人都在各自的屋子里抹眼泪。
周栓宝一步三打晃地回去了,但刘海山还坐在自家门坎上,默默地抽着烟。夜
深了,小院里的最后一盏灯火也灭了,赵秀芝悄然而至,把一件衣服披到他肩上,
也偎着丈夫坐下了。
刘海山觉得自己是党员,经受一些考验也是应该的,可对周栓宝这样的同志,
还是要讲政策,不能把他往对立面上推。况且,人家对革命也是有贡献的嘛!他低
声对妻子说:“那年,就在这院,他冒着风险跑回来给咱们报信,又救我们脱了险……
人家不图咱们报思,可咱们也不能恩将仇报呀!”
赵秀芝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刘海山叹了口气,把今天宋健刚找他谈话的事跟她说了。
赵秀艺听罢大吃一惊,“你说什么?……这,这怎么可能呢?”
这时,屋里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刘海山进屋抱起孩子哄着,一边苦笑着说:
“怎么不可能?我和老周做个话局子,先叫军统来抓人,再把你们救出去,然后放
长线钩大鱼……妈的,这叫什么事儿?”
赵秀芝急切地说:“那你为什么不和他们说清楚!我,老肖,还有老宋,我们
都可以为你作证!你不是这种人!”
刘海山定定地看着妻子,“你还相信我吗?”
赵秀芝点点头,扑到刘海山怀中,哭了起来。
没几天,刘海山就被免去了治安股长的职务,下派到派出所当普通民警,理由
是刘海山主动要求到基层锻炼,治安股的工作暂由肖东昌负责。
临走前,股里开了欢送会,正式宣布了分局的这一决定。会议结束后,民警们
刚一出门,就开始小声议论。他们觉得事情很突然,事先也没听刘股长说起过这事,
怎么一下子就走了呢。
周栓宝跟在人群后面,心情沉重地低头走着。肖东昌跟了上来,瞅着身边没人,
就说:“老周啊,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周栓宝连忙说:“没,没想法,干这行儿的,就得服从调遣。肖股长,您布置
的那个线索,暂时还没什么动静,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天三班盯着呢!”
肖东昌说:“干这行儿,见天儿三单元一拐弯儿,白天黑夜的熬。老周,让同
志们注意身体,盯不住,就多换换,别撑着,啊!”
周栓宝应声走了,肖东昌盯着他的背影想,这海山走了,你老周可别给我撂挑
子啊。
刘海山向来性情随和豁达,除了对自己被怀疑出卖同志感到愤怒外,对于下基
层当普通民警安之若素。下到派出所以后,他服从所长领导,尊重其他民警,很快
获得了他们的好评。刘海山心灵手巧,什么事到了他手里,总能把它做好。这不,
红色的油漆被倒进一只白色圆灯罩,刘海山使劲晃了晃,白灯罩就成了一只红灯罩,
在一旁看着的所长由衷地称赞他心灵手巧。
刘海山笑笑,爬上梯子把灯罩安到大门框上的灯泡上。
所长也有点知道他下来的背景,安慰他说:“咳,我知道,你这叫下基层锻炼,
干个一年半载的,你就又回分局了,这还不是宋局长一句话的事儿。”
刘海山没吭声,只顾自己干活儿。他扛着梯子进了院子,把梯子立在墙角。
“你呀,先跟着内勤盯盯户口啊、档案啊,这一摊儿,熟悉一下情况,仨俩月
以后再下片儿,转转,搞搞调研,我看,也就差不多了。”所长在他身后一路跟着,
一边嘱咐着,直到外面有人喊他接电话,才急急忙忙地走了。
刘海山干完活儿,觉得身后有人,回头一望,见是秀芝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自
己。赵秀芝的产假已过,前几天已开始上班。丈夫在派出所干得怎么样,能不能经
受住考验,她心里没底,今天正好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她见丈夫于得挺欢,心
里稍感踏实。但是一想到丈夫被怀疑出卖情报站的事,她又愤愤不平。
刘海山反倒安慰她,“秀芝,你听我说,要搁平常,我可没准真的叫屈呢!可
那天一听你说你相信我,我这心里就有底了。人家都说,公安局,真倒霉,一年整
个七八回!叫我说,再多几回我也不怕,好刀不能一折就断呀,那是钢火大脆!好
刀应该百折不弯,有股子韧劲儿!这韧劲儿谁给我的呀?”他点点赵秀芝的鼻子,
“就是你!还有咱们儿子!”
一说起儿子,赵秀芝就笑了。
刘海山下到派出所后,周栓宝觉得肖东昌没怎么为难自己,还让自己上了一个
案子,因此干劲挺大。为了早日抓住歹徒,他和刚从派出所调到侦查股的小杨轮流
在一个厕所整整蹲守了三天。今晚又该他替换小杨了。绵绵细雨中,昏黄的路灯照
着寂寞的胡同,他穿着肥大警用雨衣从路灯下走过,来到一处公厕前,撩开雨帽,
四下看了一下,悄悄地走了进去,低声招呼小杨。
小杨从窗下的砖堆跳下来,说:“老周,你可来了,来根儿烟,把我憋坏了!”
周栓宝笑了,从怀里掏出一盒烟,“给!回家抽去吧。”
“回家?还是先抽一棵再走吧。这雨下了三天,这茅房就三天没掏了,熏得我
脑仁直疼,尽在这儿一分一分地数钟点了。”小杨一边说着一边迫不急待地拆烟,
点着,大口地抽着。
周栓宝没管他,只顾自己站上砖堆往外观察着。也不知小杨什么时候走的。
雨中的胡同幽深而寂静,只有雨声单调地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胡同深处,
一扇门悄然打开了,接着有人探头窥视着。周栓宝急忙躲了起来。那人打着伞,匆
匆走去。周栓宝飞快地想了一下,立即跟了上去。
可是等他走到胡同口,前面已空无一人。他着了急,马上向前小跑了起来。跑
着跑着,只顾了前面,没想到一辆汽车突然从街角拐出,眩目的灯光中立即响起了
刺耳的紧急刹车声。周栓宝轰然倒下,带血的脸浸在积水中。
司机见自己闯了祸,立即下车把周栓宝送到医院,并根据他的工作证给分局打
了电话。这时,小杨也刚到分局。他本想在分局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再回家,没曾
想在浴室里刚把衣服脱下,就听传达室找他。这个澡愣没洗成!
小杨到医院后不久,肖东昌也匆匆赶到了。小杨迎了上去,对他说:“大夫说
了,问题不大,不过得观察一段时间……”
肖东昌一听这话就火了,“问题不大?他是问题不大,可我们盯了两个月的这
条线断了!懂不懂?狗日的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跑了!”
他铁青着脸走进病房,只见周栓宝的左腿打了石膏,哭丧着脸躺在床上,春莲
和丁维全站在他身边,他们也是闯祸的司机打电话叫来的。看见肖东昌,周栓宝挣
扎着还想起来。
肖东昌脸色缓和了一些,说:“你别动!”看看他头上的伤,“里面没事吧?”
春莲替周栓宝回答:“大夫说,就是一点皮外伤。”
肖东昌松了口气,“你呀,挺有经验的一个人,怎么就……唉,那年是孩子,
现在把自己弄成这样不说,盯了这么久的线索也断了。”
周栓宝难过地说:“当时雨太大,我心里又着急,就没注意观察……”
肖东昌叹口气,“行了行了,别的先不管它,好好养伤吧!周大嫂,要是老周
缺什么东西,尽管跟我说。”说罢,他转身把小杨叫了出来。
两人来到走廊,肖东昌沉着脸说:“我到蹲点现场看了,地上有烟头,谁抽的?”
小杨低头承认是自己抽的。
肖东昌火儿又上来了,“你知不知道会暴露目标?敌人是傻子呀?看见半夜厕
所里冒烟他会怎么想?”
小杨只好说是老周特地给他捎了盒哈德门,自己忍不住馋,才抽了两支。
肖东昌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他!怎么哪儿哪儿都是他呢!”
正说着,丁维全笑着走过来,小杨赶紧给他做了介绍,说刚才周大嫂就是丁维
全用车送来的。
丁维全说:“肖股长,我突然有个想法,从老周这样兢兢业业、默默无闻地工
作的同志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值得歌颂的精神,在你们公安战线,这样的无名英雄
一定为数不少……”
肖东昌不知丁维全想干什么,突然警惕起来,“丁局长,您的意思是……”
“我想组织一批作家到你们那儿体验生活,好好写写像周栓宝这样的普通一兵……”
肖东昌打心眼儿里讨厌留用的旧警,可居然有人要宣传他们。他有点吃惊地看
了看丁维全,说:“丁局长,您是老革命了,有句话也许我不该说,您知道周栓宝
过去是干什么的吗?怎么能宣传这样的人呢?”
丁维全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呢?他从前干过国民党警察,这我知道,可
他本质并不坏,而且我们不是已经把他改造成一个新人了吗?”
“可放着那么多英雄模范你不宣传,偏偏要宣传周栓宝,我真不明白!”其实
肖东昌心里觉得自己挺明白,你不就是因为他是你的街坊邻居吗?还老革命呢,一
点阶级立场都没有!
丁维全明白肖东昌的意思是出身不好的人不能宣传,心里很反感。丁维全的出
身就不好,他是印尼华侨,他父亲是个有钱的农场主。抗战爆发那年他刚满15岁,
就偷偷回国参加抗日,进了延安的抗大。但是这么多年了,从党的高级干部到基层
的普通群众,从来没人歧视他,更没人认为他参加革命前的阔少爷生活会影响他的
进步。“我觉得,宣传像周栓宝这样的人更有典型意义,这正好说明我党政策的感
召力是何等的强大!”丁维全还是想说服肖东昌。
肖东昌已经很不耐烦,“丁局长!你们要来体验生活,我双手欢迎。可要是宣
传那帮留用旧警,我坚决反对。这就是我的态度。再见!”说罢,他很不礼貌地自
顾自走了。
这可把丁维全气坏了,你这个同志怎么这样,就冲着肖东昌的背影说:“你这
是什么态度?!我们应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而你,教条主义!卸磨杀驴!”
已经走远了的肖东昌猛地驻足转身,“你说什么?卸磨杀驴?你敢对自己的话
负责吗?”
丁维全坦然相对,“当然。”
就在这个让周栓宝倒霉的雨天,刘海山的命运却出现了转机,因为他遇上了前
来视察的公安部领导。
大约晚上八九点时分,派出所那盏红灯在雨中醒目亮着,一行穿雨衣的人悄悄
地走进了派出所的大门。
值班室,刘海山正认真地抄写着当天的值班日记,宋健刚推门走了进来。
刘海山一见是宋健刚,有些意外。
宋健刚把身后的人让进屋,告诉刘海山快去叫所长,公安部领导来看望大家了。
一个有军人气质的瘦高老人与刘海山握手,“你好啊,同志,辛苦了。”又四
下看着,看见墙上的锦旗奖状,“喔,这是个先进所啊!”走近细看,念出声来,
“警民一家亲!好!好!”
刘海山冒雨快步跑到后院,把所长叫了出来。
一听部领导来了,所长马上把警服穿戴整齐,跟着刘海山进屋后,先向首长敬
了一个礼。
部长正坐在刘海山刚才的位置上,拍拍手里的本子,对刘海山说:“这是你的
字?很有性格嘛!字如其人呀,我来猜猜看,你大概也是个倔脾气,炮筒子,认准
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众人大笑,刘海山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部长又问:“干公安几年了?”
刘海山回答道:“一接管旧警察局就干了。”
部长笑了,“哈!那是老公安了!比我资格还老嘛!”
宋健刚在一旁向部长介绍说,刘海山的父亲原先是咱们地下党的老交通员,刘
海山从8岁就跟着父亲跑交通了。
部长点点头,“哦,你还是个老革命嘛!对了,老人身体还好吧?”
刘海山回答道:“抗战胜利前就牺牲了!”
老人面色凝重起来,“……我们有多少好同志没看见胜利的那一天啊!”他拍
拍刘海山的肩膀,“你们是我们新中国第一代人民公安战士,担子不轻呀!好好于!”
他晃了晃手里的本子,“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认真执著的人,我们国家长治久安就
靠你们努力了!”
宋健刚介绍说:“刘海山同志原来是我们分局治安股股长,现在是……下基层
锻炼。”
部长点点头,“这好啊,锻炼锻炼有好处,你是搞治安的,离开基层、离开群
众可不行啊!”
在屋里转了一圈,部长他们又来到院里,他捻捻美人蕉的叶子,“环境布置得
不错,群众常上你们这儿来吗?”
所长上前回答:“常来,汇报个事儿,开个治保积极分子会,都上所里来。”
部长问:“那群众怎么称呼咱们民警呢?叫段长?”
所长答:“一般都叫老张小李什么的。”
老人满意地点头,“这样好,说明咱们民警和群众是平等的。走,到后面看看
去!”
一行人往后院走,部长又问:“小刘呀,有人反映,说咱们民警坐车不买票,
看戏不花钱,有这事吗?”
刘海山说:“那是国民党旧警察的作风,市局、分局都一再要求基层,要做人
民的勤务员,反对国民党作风。”
老人停下脚步,说:“对,我们是人民的勤务员,这一点永远都不能忘记!小
刘同志,这是我们党的根本啊!”
刘海山认真地点点头。
部长要走了,刘海山正要跟上去,却被宋健刚拉住了。宋健刚低声对他说:
“把这儿的工作尽快交待一下,下个礼拜回分局报到。”
刘海山有些吃惊,看着宋健刚,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部长都表扬你了!”宋健刚转向所长,说:“是不是啊,王所长?”接着,
他吩咐所长赶紧整理个简报,报给市局,把今天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上一遍,越全
面越好,特别是部长对刘海山的评价,也要写上。这是分局的光荣。说完,三步并
两步地追赶部长一行去了。
刘海山有些不知所措,摇头苦笑着,仰头望望天,雨仍在下着。
刘海山就这样又回到了分局。由于宋健刚巧妙地打出部长的旗号,一切都很顺
利。刘海山官复原职,重又当他的股长,肖东昌依旧是副股长。肖东昌虽然心里不
大痛快,可也没办法。
转眼到了冬天,那天夜里刚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天一片雪白。刘海山早早地来
到办公室,伏案写一份材料。无意中一抬头,发现周栓宝披着一身雪花,拄着拐杖,
走了进来。他马上站起身要去扶他,“老周?你怎么来啦,这么大的雪!”
周栓宝住了几天医院,就绑上石膏回家休养了,刘海山几乎天天都要上他那儿
照一眼。海山回分局,周栓宝打心眼儿里为他高兴,也更惦念股里的同事,这不,
一拐一拐地就来了。几个月没来分局了,他乐呵呵地四顾着,和闻声围拢来的战友
们—一打着招呼。落座后没见着肖东昌,还四处张望,这肖股长哪去了。
小杨立即冲隔壁喊着,“肖股长,老周来了!”
肖东昌闻声从隔壁屋子过来,看见周栓宝,埋怨道:“咳,又是冰又是雪的,
你也不怕再摔着!你爱人知道吗?”
周栓宝笑着摇摇头,“想大伙儿呀!这两个月,我都快憋出毛病来了!老肖、
海山,有什么不动腿的活儿,先让我于一点儿。只要叫我在这屋呆着,这腿肯定好
得更快!”
刘海山和肖东昌交换了一下眼色,肖东昌开口了,“老周,我可要批评你,你
现在的任务就是养伤,一心一意地养伤,至于工作,伤好了有你干的。是不是呀,
老刘?”
刘海山只得接着这个话茬儿,说:“那是。坐会儿就回吧,别让春莲嫂子着急。
小杨,等会儿你拿我的车驮老周回去!”小杨马上应了一声。
周栓宝连忙摆手,“别介,又给你们添麻烦!唉,我见天躺在床上恨自己,怎
么就把腿撞了呢?腿是咱们这行的根儿,要是腿坏了,我还能干什么?”
肖东昌说:“别瞎想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到时候就好了!”
周栓宝认真地说:“肖股长,不怕您笑话,我还真怕落下什么病根儿!要真那
样,你们该不会叫我转业吧!”
在刘海山回来之前,肖东昌已经打报告,以周栓宝已经残疾为由,准备将他转
业安排到一所小学当校工。刘海山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只得默默地看了肖东昌一
眼。
周栓宝走了,他在小杨的搀扶下,消失在楼道尽头,门外,依然雪花纷飞。
刘海山站在窗前,望着周栓宝远去的身影。许久,他回头对肖东昌说:“这回,
你满意了吧!”
肖东昌不以为然地说:“你怎么这样说呢?”
刘海山动情地,“不是吗?最后一个留用旧警终于在你的视线里消失了!而且
消失得合情合理!可你想过没有,以后当他知道实情,他会怎么想?”
肖东昌无言以对。
第二年的春天,周栓宝的腿好利索后,终于脱了警服,转业到一所小学当了一
名校工。
扫校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