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山雨欲来
肖东昌老婆死后,肖东昌搬了一次家。女儿肖婷婷也转了学,和援朝、丁丽成
了同学。那天放学,几个孩子正好顺路,就这么互相认识了。援朝指指丁丽,告诉
肖婷婷他们都住耳垂胡同,问她住哪儿。
虽说肖婷婷是个女孩,可她一点也不怕生,大大方方地说:“我以前住竹竿胡
同,现在住我爸爸派出所。我爸他是派出所所长。”
正说着,建设追着乔云标的儿子乔伟跑过来,一边追还一边叫他哥截住他。
援朝一愣神儿,乔伟已经跑了过去,援朝说弟弟,“建设,你又惹事,回头他
爷爷得骂三天!”
和建设年纪相仿的乔伟远远地站住,做着怪相,“不就仗着你爸是警察吗?我
爷爷说了,你们再动我一指头,他上分局告你爸去!”说完,撒腿就跑。
援朝他爸也是警察,肖婷婷不觉有些惊喜。她转向丁丽,“你们家人也当警察
吗!”
丁丽神色黯然了,摇摇头,肖婷婷好奇地问:“那你们家人在哪儿上班呢?”
丁丽急了,“你话怎么这么多呀?!”气呼呼自顾自先走了。
肖婷婷有点委屈,丁丽怎么啦?我不就是问问嘛。
援朝和建设小哥儿俩相互做个鬼脸。
援朝和建设走来,从过街楼下穿过,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抬头望去,只见乔
伟在过街楼上冲他们招手。
建设看看援朝,见哥哥点点头,两人便爬了上去。
过街楼上,乔伟和另外一个孩子正在偷着抽烟,建设接过烟正要抽,被援朝夺
过去,抽了一口,结果被呛得咳嗽起来。
乔伟笑了,“你真笨!看我!”他得意地示范着,甚至还吐了一个烟圈。
闹了一会儿,哥儿俩回到家里,见爸爸正蹲在院里抽烟斗。自从赵秀芝下乡以
后,家里显得很冷清。刘海山见俩儿子回来得这么晚,没好气地说:“几点啦!怎
么才回来?”
援朝有意打岔,“爸,我们班转来一个女同学,您猜怎么着,她爸爸也是警察,
还是个所长呢!没准您认识!”
刘海山厉声问道:“我间你怎么才回来?”
援朝只好承认自己和弟弟在外面玩了一会儿。
赵秀芝走以前,一再叮嘱他们一放学就得回家。有作业做作业,没作业在家玩
儿。这才多久,全忘光了。刘海山想想有些生气。
援朝理屈地不说话了,建设狡猾地说:“爸,你又抽烟啦!你不是也跟妈妈保
证不抽烟的吗?”
“去,去,你们管得着吗?锅里有饭,快吃去!”两个孩子怏怏地去了。
刘海山看看手里的烟斗,重又狠狠地抽起来,接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正咳着,
院门哗啦一声开了,山花跌跌撞撞地扑进来,“他周大伯,周大伯!”
她见周家没人,又到刘家这边来,见到刘海山像是看到救星似地说:“刘科长,
你在家呀,这下可好了!”
刘海山见她慌慌张张的样子,忙问什么事。
山花拉着他,“你快去看看吧!有个女的说来找周大哥和你,正说着呢,哎,
一头就栽倒地上,可把我吓坏了!”
刘海山边走边问到底什么人呀,山花说是没见来过。
等他们跑来,副食店门前已围了一堆人,刘海山挤进人群,正看见昏倒的女人
悠悠转醒,看见刘海山后她眼睛一亮,“刘同志……”一口气憋往又不行了。
刘海山认出她是李振国的老婆,吃了一惊。他想起宋健刚和赵秀芝关照他别再
接触她的话,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山花见他还在那儿直发愣,提醒他说:“老躺在
这儿总不是事吧!”
刘海山这才下了决心,再怎么着,也不能见死不救啊!他让山花快打电话叫救
护车,同时指挥乔云标等人把女人抬到自家院里,把她安顿在躺椅上。
女人的手无力地垂着,一张纸滑落在地上,乔云标眼尖捡起来叫道:“病危通
知哎!还是劳改医院发的!嘿,她是劳改犯家属呢!”
刘海山闻声返身夺过病危通知书,“哪儿那么多废话!快看看山花电话打通了
没有?快去呀!”他把病危通知塞进衣兜,冲屋里喊着,“援朝!快出来!”两个
儿子一起跑出来了。
刘海山让援朝快去丁丽家,把丁伯伯叫来。建设却不声不响地取来一块湿毛巾,
要把它往女人的头上放。
刘海山奇怪地问他干嘛,建设一本正经地说:“我发烧时,我妈就这么给我敷
毛巾。”
刘海山有点哭笑不得。
救护车很快到了胡同口,刘海山和丁维全他们七手八脚地把病人抬上车。
经过一番折腾,李振国老婆总算脱离了危险。医生对刘海山说,幸亏送得及时,
要不然就危险了。
忙乱之后,刘海山由衷地对丁维全说:“太谢谢您了,老丁!”
丁维全笑了,“你谢我,病人该谢谁呢?”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
的纸,正是那张病危通知书,“喏,这是你丢的吧!”
刘海山看着丁维全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说:“老丁,甭管别人怎么看您,
我刘海山这么多年一直把您当作一个值得尊敬的老革命看的,今儿您就说一句,我……
我还像个合格的警察吗?”
丁维全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别人不相信咱,没啥,可咱们自个儿心里得有
杆秤,自己不能不相信自己呀!叫我说呀,你不仅是个合格的警察,还是个优秀的
警察!”
刘海山让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在丁维全被打成右派的问题上,自己也
有责任,起码肖东昌要向文化局反映丁维全说的那句话时,自己没有坚决反对。
说起这事,丁维全倒是很豁达,“就当是交学费吧。自打解放到现在,女儿死
了,老婆死了,自己也栽了跟头,还有什么看不开呢?现在不是又让我写东西了吗?
这就行了,我知足了。只要让我拿笔,我还得写真话,写实话,还得为民鼓与呼!”
刘海山真诚地说:“老丁,我得学学你!”
“你是得学学我,老刘呀,人哪,不但要有硬劲儿,还得有韧劲儿!你明白吗?”
丁维全倒也不谦虚。
刘海山由衷地点点头,“就好比疾风知劲草,这劲草要是没股韧劲儿,早就折
了!啊呀,老丁呀,咱们这么一唠嗑,我这心里舒服多了。”
从此以后,似乎受丁维全的感染,面对单位里各种不如意的事,刘海山比以前
变得更加豁达,对各种挫折都显得满不在乎。
那天,为了当年情报站的事,市局又派人来调查。把他们应付走以后,刘海山
找到了宋健刚,心里虽然很不高兴,面上还保持着平静,“当时都是单线联系,现
在让我找人证物证,我上哪儿找去?”他狡猾地一笑,“我要一口咬定是肖东昌或
者是你,出卖了我们,你们能证明自己清白吗?”
宋健刚还真没想到刘海山会这么说,愣了半天,笑骂道:“你这个家伙儿!既
然心里没鬼,咱怕什么审查?你想想,这断断续续地也查了好几年了,不也没把你
怎么样吗?你不照样工作,照样立功受奖,照样提拔重用吗?”
可是背上老有口黑锅背着,是什么滋味。刘海山嘴上不说,心里很不以老宋的
话为然。
宋健刚点上一支烟,又扔给刘海山一支。刘海山不抽这个,掏出烟斗来,塞着
烟丝。自打学会抽烟以后,刘海山就一直不离这个烟斗。
宋健刚笑了,“这烟斗你还留着哪!留着也好,提醒我们时常想想过去!海山
呀,时代变了,许多东西都变了,可有一样它不会变,这就是我们对党的忠诚!你
委屈,我也委屈呀,可咱是党员吧?那咱就得为党分忧!咱是警察吧?那咱就得尽
心尽力地负起保卫这个国家的责任来!”
刘海山一边吧嗒吧嗒抽着烟斗,一边认真地听着。
“现在是国民党在台上咱们在地下那会儿吗?不是了,同志,现在是咱们在台
上,敌人在地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斗争形势变了,所以呀,有些事儿想不通
也得想通!宁可让一些人当面背后骂我们,也不能让大好江山变颜色!”
院外正好驶过一辆广播车,高音喇叭正播着《九评苏共中央的公开信》,宋健
刚推开窗户,“你听听吧,最老的社会主义国家都在变,咱们怎么办?”
国庆节快到了,耳垂胡同一片喜气洋洋。在装修一新的副食店门外,山花正站
在凳子上挂两只分别贴着“国”、“庆”两个金字的红灯笼。丁丽在下面看着高低。
春莲提着猪肉和菜兴冲冲地走过来,对山花说:“山花,老周让我告诉你,晚
饭过来吃,大伙儿凑凑热闹,他爸他爷一块儿来啊!啊?”扭头嘱咐丁丽,“小丽,
别忘了告诉你爸!”
山花跳下凳子,低声地说:“他大妈,那个老的,就算了吧?”她是个厚道人,
担心老公公乔占魁上不得正经地方,出了洋相,弄得大家不高兴。
春莲倒不在乎,过去的事早已淡忘,笑了。那干嘛呀,不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
儿吗。
回家仔细一想,春莲倒又觉得山花的话提醒了自己。见周栓宝正刮着鱼鳞,就
上前一边帮忙,一边对他说:“我说,你这桌饭人凑得齐吗?再说了,勉勉强强把
人凑到一桌上有什么意思?我是奇怪,这些年你跟个没嘴茶壶似的,越来越不爱吱
声,今儿倒张罗请起客了,连乔家那俩混账父子都请,哎,你没病吧!……”
周栓宝打断老婆的唠叨,说:“没病我就不请了!我还真有块儿心病,我老觉
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人跟人老是你鼓着我瘪着,多没意思!千年的王八万年的
龟,人连个王八都活不过,大家伙儿乐乐呵呵不挺好吗?”
春莲想了一会儿,觉得丈夫这话也对也不对,现在都讲阶级斗争,大家伙儿,
哪个阶级的大家伙儿?
鸽哨由远而近地响着,透着一种幽幽的哀怨。周栓宝出屋抬头望着天,叹了口
气。想起昨儿他去劳改医院看了看李振国,大夫说已是晚期,能撑到如今算不错了。
他老婆呢,还有心脏病,上回要不是海山和老丁,说不定当时就交代了。人呀,就
这么没用,也就是咋吧一下,完了。
晚上,周栓宝家的院子里挑了盏灯,耳垂胡同大大小小十几口子人,全都围坐
大圆桌边。孩子们乐得像一群小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周栓宝看看人都齐了,转向刘海山,说自己笨嘴拙舌的,让他来说这开场白。
刘海山连连摆手,指着丁维全说:“文化人,肚里词儿多!”
几个人谦让了一阵,最后还是周栓宝端起酒杯,清了清嗓子,说:“又是国庆
节了,咱们耳垂胡同大大小小十来口子人,凑到一块儿热热闹闹吃顿饭,掰着手指
头算算,也就缺秀芝了。眼下呢,她在乡下搞四清,等回来咱再补上一顿吧。来来,
都端起杯子,不会喝的抿一口,会喝的干杯!咱街坊邻居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在
一块儿聚过呢。来!喝!”正欲举杯,被刘海山拦住了,“哎,你总得来句祝酒词
吧!”
周栓宝愣了,这还不算祝酒词?刘海山让他再说几句喜庆吉祥的话。
周栓宝略一思忖,说:“那就……祝我们的国家一天天强大!祝我们老百姓的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众人热烈地附和起来,举杯共饮。
丁维全高兴地一仰而尽,乔占魁在一边助兴道:“对,一醉解千愁嘛,多不痛
快的事儿,这酒一喝,都过去了。”乔占魁本来不想来的,可要是不来,显得多没
人缘啊!再说,远亲不如近邻,冤家宜解不宜结,借着今天这个机会,也跟街坊邻
居套套近乎。
周栓宝看丁维全一饮而尽,也挺高兴,借着酒劲儿说:“丁丽他爸,今儿多喝
两杯,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丁维全放下筷子听着,周栓宝继续说:“要不入耳呢,您就当我没说!我说呀,
您那8号高墙大院的,早先当局长那会儿,您见人也笑,就是有点皮笑肉不笑,要不
打了您个右派,您能跟我们这般平头百姓一块儿喝酒?”
丁维全也乐了,“那,这算是坏事变好事儿?对不对?”
众人又都乐了,孩子们不知所以然,也跟着瞎起哄。
刘海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敷衍地随着众人喝酒或欢笑。
春莲给丁丽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老丁呀,您一天到晚的把自己关在屋里写呀
写的,我想想都累,今儿您也该好好歇歇了。”
乔占魁说话了,“这就叫呕心沥血呀!古时候司马迁写那个史记,硬是写了好
几十年呢!传世之作都是这么写出来的。”
丁维全苦笑道:“传世之作我是不奢望了,累点也没什么,怕就怕写出来的东
西还没见天日就报废了!”
刘海山深有同感,觉得老丁写作就像公安办案子,再累再苦都不怕,就怕事情
没结果!
乔云标凑趣道:“您是说发表不了吧?嘿,这有什么,下回呀,叫山花在门口
支个篷子,您把那发表不了的东西都抱来,一本本念给我们听。咱爷们儿一乐呵,
不也算发表了吗!”
春莲觉得乔占魁的想法好笑。那还不念到共产主义去?大天写到半夜,这该有
多少呀!
那边大人们继续闲扯着,这边孩子们也聚在了一起。不知怎么的,援朝跟丁丽
说起了人少先队的事。
一提这事,丁丽的眼圈红了,又不是我不想入队,是你们不要我。
援朝不知该怎么办好,直叫她别哭。
建设立马告状,“爸,哥欺负丁丽!”
援朝急着分辩道:“我没有!”
乔伟帮腔,“就有!丁丽都哭了!”
没等刘海山开口,春莲已经把丁丽拉过去了,“来,乖,别理这些皮猴子,到
大妈这儿来!”她给丁丽擦着眼泪,感慨地说:“这日子过得也真快,解放一晃都
15年了,眼见还怀里抱着吃奶呢!一眨巴眼,大姑娘了!”
丁维全接过话头,说:“所以咱们都老喽!”他想起了亡妻,站了起来,“他
乔爷爷,您算长辈了,还有老周,老刘,这些年小丽多亏了你们大家伙儿照顾,我
替她妈在这儿谢了!”
说着泪水潸然,一仰脸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春莲见丁维全说起了伤心事,赶紧打岔说今儿大家高兴,不说这些。
周栓宝也有了些酒意,就着丁维全的话头说:“别谢不谢的,说起来我周栓宝
还欠你们丁家一份债呢!要是小丽她姐还活着,老丁呀,咱们也快抱外孙了不是?”
丁维全端起酒杯冲周栓宝一比划,“周大哥,您又来了!这话不许再提!喝酒!”
乔占魁也怕提起这事,当初周栓宝出公安局,多少和他乔占魁撺唆丁维全老婆
给公安局写信有关,所以马上帮着说:“是啊是啊,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喝酒!”
就这么喝着,说着,这桌酒一直吃到晚上八九点钟。最后,周栓宝硬挺着把邻
居们一一送到门外。乔占魁脚步都走不稳了,回头说:“栓宝!栓宝!我跟你说,
嘿,我跟你说。”
乔云标扶着他说:“爸,您高了,回吧!”
乔占魁的舌头有些发硬。“滚一边去!你知道个屁!我不说明白了,这心里不
踏实!”他转向周栓宝,以从来没有过的真诚说:“我说,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
我就是一混蛋!从前往后的,你们两口子千万千万别往……心里去……”
周栓宝也感动地说:“别这么说,真别这么说!”
乔占魁挣脱众人搀扶他的手,“不行呀,不让我说,我这心里也堵得慌呀!”
他摇摇晃晃走到胡词中央,大声地喊:“这耳垂胡同呀,年岁最大的……是我!最
不是东西的……也是我!”
喊声在胡同夜色中回荡着。
赵秀芝下乡搞四清已大半年了,前几天来信说身子不方便,过节就不回来了。
那么长时间没见着妻子了,刘海山心里也挺惦记的。正好国庆节有两天假,刘海山
决定带孩子一块儿去看她。
第二天一大早,父子三人带了不少吃的用的,就出了门。十月的北京,秋色宜
人,长途汽车摇摇晃晃地走在盘山道上。两个孩子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争着看窗外
的景色。刘海山想着妻子上次在信中说,怀上的孩子到底留了下来,分娩期就在十
月。这次去要不要把她接回去呢?农村的条件差,这么多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
正想着,汽车喘息着停了下来。司机转身抱歉地对乘客们说车坏了。
性急的刘海山看看手表,又看看车窗外,转向身后的老乡,这儿离桃花峪还有
多远。老乡看出刘海山想下车自己走,就说:“远是不远,10多里路吧!可您还拉
着两个孩子……”
刘海山转向援朝和建设,鼓励地说:“怎么样,小伙子们?”
援朝和建设齐声回答:“没问题!”
父子三人沿着山路一边观风景,一边走着,倒也不觉得累。他们走进了长长的
铁路隧道,走向隧道尽头的一片光明,孩子们兴奋地欢呼着,唤起了悠长的回音。
刘海山也被唤起童心,跟着嗷嗷叫着,父子三人笑声一片。但是到了后来,孩子们
还是累了。在一个山坡上,建设蹲在地上再也不肯走了,刘海山只好背起他继续走
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援朝走着走着,发现了前面有人烟,兴奋地用手一指,“爸!
你看,到了!”
父子三人驻足望去,只见山坳里有一片青色的屋脊,几缕炊烟袅袅。等他们到
了山下的村子里,刘海山已疲惫不堪,旅行袋由援朝扛着,建设则在爸爸背上睡着
了。
也真是巧,刘海山打听到赵秀芝他们的住处赶去时,生产队的老队长正心急火
燎地摇着电话,对着话筒嚷嚷找刘海山呢。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找刘科长……对,就是刘海山!……什么事?天大的
事!她老婆赵秀芝要生产了,叫他赶快来!……什么?你听不清?”他加大声音,
“我跟你说,我找你们分局的刘海山!”
刘海山马上推开门,“老同志,我就是刘海山!出什么事了?”
老队长怔了一下,热情地迎上来,“哎呀,你总算来了!这要再打不通,正要
派人上北京找你呢!”
“秀芝她出事了?”刘海山喘着气,两个孩子也仰脸直喘气。
老队长有些不高兴了,“嘿,瞧你说的,在我们这儿她能出事吗?你媳妇呀,
她要生产了!”
“什么?她,她要生孩子了?……”刘海山吃了一惊,秀芝在信上说,不是还
有好长时间吗?
建设想尽快见到妈妈,一个劲儿地问:“爸,我妈怎么啦?”
老队长蹲下,逗着他,“你妈呀,要给你生个小弟弟了!”抬头向刘海山,
“嗨,你老婆那可是个要强的人,挺着个大肚子,非跟着妇女们下地掰棒子,一下
子就倒在地里了……”
刘海山急切地问她人在哪儿。
老队长说:“还能在哪儿?卫生院呗!我家老伴儿守着呢!”
“咱们走!”刘海山拉着两个孩子就跑,老队长赶快追上来,喊道:“哎,你
别急,我给你带路呀!”
他们正跑着,突然传来一阵婴儿响亮的哭声。刘海山猛地站住了,老队长惊喜
地说道:“嘿!生啦!生啦!”
山坡上,有一座独立小屋,婴儿响亮的哭声正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刘海山深深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烟斗点着了。建设和援朝也跑上
来,好奇地听着。建设说:“哥,小弟弟生下来啦!”
援朝老练地说:“声音这么尖,我看呀,肯定是个妹妹!”
刘海山听着孩子们的议论,转脸笑了,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斗里青烟袅袅。
正如援朝说的那样,赵秀芝给援朝和建设生了个妹妹,刘海山起名叫刘小芳。
1966年。耳垂胡同的搪瓷路牌被换成块木牌子,上面写着“反修胡同”。整个
胡同面貌全非,到处都是大字报,大标语。
架着一排高音喇叭的宣传车缓缓驶过,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愤怒声讨着反革命修
正主义路线。又是几辆载满红卫兵的卡车迎面驶过,抛下一片激昂的歌声。贴满大
字报的街头冷清了片刻,憔悴了许多的周栓宝茫然地站在街头四顾着。不时有游行
队伍押着头戴高帽、脖子上挂着牌子的人走过,周栓宝看得心惊肉跳。
乔家的副食店已挂上了“东方红副食店”的牌子,一群稚气未脱的红卫兵正在
这里唱语录歌,向过往居民宣传毛泽东思想,山花倚着柜台好奇地看着。
一群孩子蹿来蹿去地凑着热闹,还不到两岁的小芳也摇摇摆摆地拿着一面小纸
旗也跟在后面。赵秀芝生的这个女儿,也和她的两个哥哥一样,一直由春莲帮着带。
春莲见小芳一眨眼不见了,急得马上赶了过来,把她从人群里拉出来,“乱跑什么?
小心给拍花子拐走了!”
一个红卫兵听见了,厉声地喝道:“你敢污蔑大好形势?说!什么出身?”
春莲吓了一跳,“贫……贫农。”
红卫兵命令道:“请背诵毛主席语录!”
春莲缓过劲儿来了,谁请你们到我们胡同来闹革命啦。我们这儿也有革命群众
组织!她拍拍自己的红袖箍,说:“现在,我请你共同背诵毛主席语录……”春莲
领头念了起来,“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小芳抬头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副食店里,乔占魁见状也乐了。看不出来,一
物降一物呢。
春莲和红卫兵一起念完了语录:“……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
相爱护,互相帮助!革命小将们,来,上家里喝水去!”
小将们宣传毛泽东思想也累了,去春莲家喝完水,也就散了。
中午了,春莲正给小芳吃着饭,周栓宝匆匆进门,坐下就问:“援朝他们呢?
学校不是停课了吗?”
春莲起身盛饭,“那还用问,破四旧去了呗。”
小芳好奇地问什么是四旧。春莲拍拍她的头,“旧风俗,旧习惯,旧……我也
说不清,反正就是旧的东西呗!”
小芳嘟囔着说:“那我们家好多旧的东西呢!”
这边娘俩说着,那边周栓宝端起饭碗吃了几口,就走了神。他想,这群众运动
一起来,只要屁股上有点屎,都得掉层皮。看这情形,李振国两口子肯定得受冲击。
可是怎么才能躲过这一劫呢?他一边扒拉着饭粒,一边使劲儿琢磨着。
此时,远处已传来隐隐的闪雷,眼看着要下雨了。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李振
国不是保外就医吗,就叫他主动要求参加运动,回劳改农场去。在现在这个节骨眼
儿上,真讲政策的还得是公安。想到这里,他放下饭碗就要走。
春莲忙问他去哪儿,他简单跟妻子说了一下就往外走,春莲急忙跟了出来,递
给他一把雨伞,“要下雨了!快去快回!”
周栓宝走后,春莲想起过去李振国也欺负过自己,可周栓宝一点都不计较,还
是那么厚道。这辈子能嫁给这么个男人,也真是自己的造化。想到这里,她不觉有
些痴了。
周栓宝去得还是晚了。快到李家的时候,他看见前面聚集着一群人,都在探头
探脑地往院里望着,心里立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赶紧凑过去问这儿出什么事了。
一个老太太警惕地打量着他,小声说:“前两天,学生们把个叫李振国的劳改
犯给打死了,今儿个,他那老婆,上了吊!”
周栓宝浑身一哆嗦,手一松,一阵大风吹走了他手中的雨伞。
老太太奇怪地看着他,“你认识他们?”好几个人都闻声回头看他。
周栓宝连连摇头,说自己不认识,马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雨中,那把雨伞在随风翻滚着。
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有人忧虑,有人却兴奋得很。初中生肖婷婷,
可能是她父母亲的遗传基因起的作用,心血来潮地向同学们宣布:为了表示决心紧
跟伟大领袖毛主席干一辈子革命,从现在开始,她不再叫肖婷婷,改叫肖文革!
肖文革凭着她的冲劲儿,当上了学校红卫兵的头头。她的第一个革命活动,是
带着手下几十名革命小将,逼着当派出所所长的父亲,交出辖区内所有“黑五类”
的名单。
这些稚气未脱的红卫兵在肖文革的带领下,像股洪水,一下子涌进派出所大院。
肖文革口齿伶俐地对老城根派出所的值班民警说:“我们是‘风雷急’红色战斗队,
我们已经联合了全区28个革命群众组织,准备对本地区的牛鬼蛇神采取联合革命行
动,现在,请你们支持我们的革命行动!”
“支持!当然支持!你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嘛!”值班民警只好顺着她的话说。
“那就请你们把本地区‘黑五类’的名单交给我们吧!”
一听这个,值班民警不敢答应了。这可得请示一下领导。
“那就快点请示吧!我们给你5分钟的时间!”肖文革一挥手,红卫兵整齐地唱
起了语录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不是绘花绣花……”
坐在屋里没出面的肖东昌把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文化大革命开始前不久,
他刚刚当上了所长。屁股还没坐热,就赶上了这场运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
来只能自己出马了。他整整警服,戴上警帽出了门,来到革命小将中间,满脸笑容
地说:“欢迎!欢迎!欢迎红卫兵小将们来我们管界推动革命运动的开展!……哟,
婷婷?”
援朝连忙上前介绍说她现在叫肖文革,是红卫兵战斗队的司令。
肖文革有点得意地看着爸爸。肖东昌心中大怒,死丫头,改名字也不跟你爸商
量一下。但是他看见满院子的人都听她的指挥,心里又有些得意,到底是我肖东昌
的女儿,凡事不愿落人后。
“肖文革?好呀!这个名字好!有点革命性儿!来,外面挺热的,革命小将们
请进来,我向你们介绍一下管区内的一些情况……”他热情地把他们往里请。
众人跟着他涌进会议室。人太多了,也没地方坐,大家就这么站着。肖东昌把
派出所管区有多少人口,有多少企、事业单位,啰哩啰唆地说了半天,最后半送半
推地送红卫兵们出门,不时长辈般地拍拍他们的肩膀,援朝不满足地,“肖叔叔,
你提供的这些情况,都是我们早已掌握的情况,你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新的材料!”
肖东昌以长辈的口吻对他说:“援朝呀,革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光有热情
还不够,还要讲究斗争策略和方式,有些情况有必要让你们知道的时候,我肯定会……”
肖文革不满地打断他,“刘援朝,你跟他啰唆什么,死了张屠夫,不吃浑毛猪!
他不支持,我们照样革命!红卫兵战友们,我们走!”一呼百应,众人离去。
肖东昌在后面喊道:“哎!婷婷,晚上回来一趟啊!有要紧事!”
肖文革回头一本正经地说:“肖东昌同志,请你记住,我叫肖文革!不叫肖婷
婷!”转身跟上队伍。
看着女儿这副愣了吧卿的模样,肖东昌突然觉得她很像她死去的妈妈。
派出所是这样,分局也不能幸免,来这里造反的人更多。黑压压的人群把大门
口堵得严严实实,人群中央,还停放着一块放着尸体的门板。
刘海山问小杨这是怎么回事,小杨说是红卫兵打死个保外就医的劳改犯,坚决
要求分局承认他们是革命行动。几个局长都到市局开会去了,没人敢出这个头。
刘海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给在市局政治部工作的妻子打了个电话。赵秀芝那
边的情况也不妙,部里来了工作组,把市局的权给夺了,30多个处长全都停职反省,
办公室一片狼藉,工作组正在往铁皮柜子上贴封条呢。
老天爷也凑热闹,中午还好好的,午饭后就下起雨来。一时电闪雷鸣的,玻璃
窗上雨水潸然。大雨把大门口围着的红卫兵们给冲散了,只有那具尸体孤零零地扔
在雨中。
刘海山见红卫兵已经散去,便招呼了几个民警冒雨冲出来,准备趁这机会把那
个尸体抬走。
有人问抬哪儿去呀。刘海山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抬哪儿也不能让他堵着公安局
的大门儿啊。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抬起担架,刘海山突然愣住了,这不是那个李振国
吗。
几个民警把尸体抬远走了,刘海山伫立雨中,久久地凝望着。一个被清除出公
安队伍的旧警,死后又被停尸在公安局的大门口。这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什么力量
在主宰着这一切。
刘海山正在发愣,雨中跑来一个人,拽着刘海山就说:“同志!我是来投案的,
快把我抓起来吧!”
刘海山半天才缓过神来,打量着这个工人模样的中年人,问道:“投案?你干
嘛了?”
中年人说:“我站错队了,保我们厂的走资派……”
“这可不归我们公安局管!”刘海山转身就要走。
中年人抓住刘海山的手,恳切地说:“造反派说,今儿晚上要对我实行群众专
政!求求你们把我抓起来吧!”
刘海山觉得好笑,“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抓人呢?!回家吧!还是家里好啊!啊?”
中年人还是在那儿认真地说:“不,公安局好!困难时期,我在里面呆过十几
天,你们对人不错……”
刘海山真有点哭笑不得,居然有人愿意主动找上门来进公安局看守所的!刘海
山想了一会儿,带他到接待室盖了个戳,让他回去就说公安局已经处理过了。
盖戳的时候,中年人喜出望外地,就好像得了护身符,非要刘海山把戳儿盖在
他的帽衬里,说是这样丢不了,下雨也不怕。
全北京都在下雨,但是大雨没能熄灭肖文革他们的狂热。他们从派出所出来后,
援朝想起自己的邻居乔占魁父子俩成天不务正业,还经常欺负周大伯,就把同学们
带到了耳垂胡同。乔占魁他们一家四口立即被勒令跪在雨中的院子里,肖文革带领
红卫兵手拿军用皮带,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肖文革大喝一声:“乔占魁!你老实交代,你还干过什么坏事?”
平时油腔滑调的乔占魁,今天也有点蔫了,“我不都说了吗,我就偷过几次东
西,还是在旧社会!万恶的旧社会呀,我偷它点玩艺儿,不也算闹革命,也算反抗
旧社会吧!”
“胡说!不许你污蔑革命!”肖文革一挥手,一个男生挥起皮带抽了下去。
乔占魁夸张地叫着,“哎哟!打死人喽!活不成喽!”
乔伟惊恐地哭起来,山花马上把他揽在怀里,乔云标却一直低着头,看也不看。
乔占魁到底有没有问题,肖文革也没多大底,可既然来了,也不能半途而废啊。
她左右看看,重又鼓起勇气,说:“姓乔的,别以为你避重就轻,就可以蒙混过关!
刘援朝!”
援朝虽然把他们带来了,可一见现在的阵势,又打又骂的,心里有些后悔,肖
文革叫他的时候,他正准备悄悄地溜回家呢。
见没人回答,肖文革回头寻找着,“刘援朝呢?”
援朝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只好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肖文革指着援朝对乔占魁说:
“告诉你,姓乔的,你的情况我们早就了如指掌了!让你交代是给你一个重新做人
的机会!”
乔占魁一边打着自己的脸一边说:“我还做什么人呀!我早就不是人了!刘援
朝,你小子翻脸不认人呀!你仗着是警察的儿子,就这么欺负人啊?”
一个男生端了他一脚,让他老实点儿。
援朝皱了皱眉,他讨厌动手动脚。肖文革看在眼里,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
“援朝,立场坚定点儿,别磨不开情面!忠不忠,看行动!毛主席考验你的时候到
了!”说着,递给他一根皮带。
援朝接过皮带,慢慢走向乔占魁。他在犹豫着,到底是打还是不打。要说乔占
魁这人,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眼下都新社会了,他也没干
过什么违法的事,就是嘴太损。
援朝正犹豫着,周栓宝闯了进来。他刚刚从李振国家回来。李振国被打死,老
伴儿自尽,给了他很大刺激,毕竟同事多年了。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家,一进家门,
春莲就跟他说红卫兵抄了老乔家,还是援朝领着来的。周栓宝拔腿就走,直奔乔家
院子。不能再让这些孩子干出这逼死人命的事来了!
他看见一帮中学生戴着红袖章,正要对乔家父子施拳脚,立刻上前高声说道:
“红卫兵小将们,你们啊,斗错了人了,这家是烈属,知道什么是烈属吗?就是革
命烈士家属!”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肖文革恨恨地看着,说:“你是干什么的?什么家庭成份?”
红卫兵们一下子全围住了周栓宝,援朝本能地上前解围,“他,他是我大伯!”
周栓宝说:“我姓周,就住这胡同5号院,我拿我的脑袋作证,这家大儿子是革
命烈士,解放军打石家庄时牺牲的!山花,你还傻站着干嘛!快找找政府发的烈属
证明去!”
山花这才反应过来,站起身子哆哆嗦嗦地去了。
肖文革久久地看着周栓宝,终于想起来了,原来这老家伙儿是自己上小学时在
那儿看门的。
山花慌不择路地从屋里跑出来,一边大声说找到了,一边忙不迭地把泛黄的证
明递给红卫兵。
红卫兵们传看着,纷纷泄了气。
“怎么搞的,他家真是烈属哎!”
“明明是小偷嘛,怎么一眨眼成了烈属呢?”
周栓宝和乔家人都偷偷松了一口气。
援朝把传到他手里的证明书递给肖文革,肖文革看也不看,还是死盯着周栓宝。
这个看门的,竟敢破坏我们的革命行动!“你给他们家担保,谁给你担保呢?你证
明他们是烈属,可谁来证明你是好人呢?”肖文革冷冷地说。
周栓宝坦然地说:“这,这还要证明吗?”他一眼看见援朝,“对了,援朝能
证明我!是不是,援朝?”
所有人都盯着援朝,援朝点点头,转向肖文革,“你忘啦?有一次你上体育课
崴了脚,还是他背你去医院的呢。”
肖文革有些气恼地看着援朝。说这干嘛,在大是大非面前你怎么一点原则也没
有呢。她大喝一声:“刘援朝!你明明知道这个人过去是干什么的,可你还当着这
么多红卫兵战友的面给他作证!你还像个红五类吗?”
援朝一时说不出话,众人一起窃窃议论起来。这时,乔云标突然站起来不顾一
切地叫了起来,“我揭发!红卫兵小将们,我揭发!这个周栓宝过去是国民党臭警
察,专门欺压劳动人民的!他的臭婆娘叫王春莲,解放前是个妓女!是个千人压万
人骑的臭婊子!”
全场一片哗然,周栓宝的脸顿时唰地一下白了。
肖文革大声说:“安静一点!同志们!大家都听清楚了吧!阶级斗争是多么的
复杂啊!这个伪警察还公然跳出来向我们红五类挑战!我们能答应吗?”
“不!我们绝不答应!”众人纷纷喊叫起来,有人开始动手打周栓宝。
周栓宝辩解着,“我是当过国民党警察,可是我没办过坏事儿!天地良心!解
放前我还给地下党报过信儿!”但是他的声音被学生们的怒吼彻底淹没了。
援朝不知所措地在一边看着。
乔占魁伸手给了儿子一巴掌,“你个混账东西!你属狗呀,乱咬人!”
春莲闻讯赶了过来。她见自己的丈夫在愤怒的学生的拳脚下徒劳地挣扎着,顿
时像一只发怒的母狮子一样扑向人群,许多红卫兵被她吓退了。
周栓宝见妻子进来,真着急了。你来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可是已经晚了,肖文革讥笑着对大伙儿说:“同志们,看呀,这就是那个当妓
女的臭婆娘!”
春莲扶起了丈夫,满脸泪水地痛苦地说:“是的,我是他的婆娘,我也当过妓
女,可我不臭!因为穷,我才给卖到那个鬼地方!要没有共产党,我还在那个火坑
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你们都是孩子,你们哪知道那是什么罪呀……”她
泣不成声了,众人也安静下来,突然,她抬头喊起来,“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
红卫兵们措手不及,有人跟着喊,有人愣住了。肖文革也傻了,“你,你,不
许乱喊!”
春莲惨然一笑,“你不让我喊,我偏喊,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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