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十六
唐立业和乔玉珊听见郑国泉说“要管这事”后,愣了。郑国泉见两人不吱声地
傻看着自己,打趣道:“看来我这句话挺有些戏剧效果呢。”
唐洁美赶紧帮着翻译:“郑总的意思是愿意给你们提供贷款担保!”
唐立业和乔玉珊互相看看,似乎仍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郑国泉点点头:“我已经和中国银行的朋友打了电话,五天之内把一切手续办
妥。你们看行不行?”
唐立业和乔玉珊互相看看。乔玉珊想,又是五天,或许相生相克都在冥冥之间?
她生怕对方反悔似地赶紧说:“五天?行!行!太及时了!”
郑国泉看看乔玉珊,这脸型神态他仍然记得如此清晰,自己都有些奇怪:“你
不会记得我。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一种场合再次见面。”
唐洁美悄声说:“阿嫂,我跟你说过的,北京大学生文艺汇演……”
乔玉珊恍然:“哦,你是清华的那个……”
“萨克斯手。我愿意再次为你们伴奏。”
一直呆呆地没反应过来的唐立业,终于明白他的噩梦一下子过去了,心底涌起
一阵激动:“郑总,你……”忽然一阵晕眩,几个人赶紧扶住他,把他扶靠在沙发
上坐下。
乔玉珊看看唐立业的满脸伤痕,又看看唐洁美和郑国泉,百感交集,禁不住潸
然泪下。她赶紧用手捂住嘴,生怕自己号啕大哭出来。
唐洁美安慰她:“阿嫂……”
乔玉珊一把抱住她,憋着气哭起来。郑国泉也幽默不起来了,一时间心里也说
不清是什么滋味。
一个半月过去了。
电视屏幕正在播出“福”牌服装广告画面,配音富有喜庆气氛:“穿福牌服装,
福到了……”
唐家人几乎提前了半个小时就围在客厅里等这个广告,唐父唐母端坐在上,两
旁有唐立业、乔玉珊、唐洁美和阿秀。看着一闪而过的广告,大家如同看了一场好
波似地一片喜气洋洋。阿秀手勤脚快地往桌上摆好酒菜,她也挺兴奋,将餐具弄得
叮当直响。
唐福昌乐得嘴几乎咧到了耳根:“好,好,今天来庆贺一下,立业干得不错,
有魄力,后来者居上呀!”
唐立业保持慎重的姿态:“现在还很难说,广告出去了,真正销路怎么样,还
要看看市场情况。”
唐福昌一挥手:“不管怎么说,第一步迈出去了。”
乔玉珊乖巧地逢迎:“还是全靠老爷扶持,关键时刻送来鞭炮轰走邪气……”
“我那鞭炮没用,关键时还是人家郑总经理鼎力相助……哎,怎么没把郑总经
理请来?忘了恩人是罪过呀!”
唐立业道:“我叫小妹去请了……”
“我请啦,郑总不来,他说他帮咱贷款建厂,也是互惠互利,谈不上帮助。”
唐洁美赶快美化她的郑总。
唐福昌频频颌首:“好人品,好人品。如果中资公司不出面给咱担保,不但立
业没有今天,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早见上帝了!无论如何也要去把郑总请来,洁美请
不来,我去!”
唐福昌说着便战战抖抖地要扶杖而起。
唐洁美只好实话实说:“爸,你亲自出马也没用,今天星期天,郑总回广州家
了。”
“噢,我这老胡涂,人家郑总是内地来的,休息日子怎么也得回去看看老婆孩
子呀……”
唐洁美赶紧着摇手:“爸,你可别乱说,人家郑总还没结婚呢,他是回家看望
父母,好几个月没回去了。”
“年轻有为,年轻有为,不知谁家有福气,能得这样的贵婿呀!”
唐立业瞟了一眼妹妹道:“说不定洁美就能给爸爸带来这样的福气……”
唐洁美翻白眼儿:“大哥你……你坏……”
乔玉珊拽了一下唐立业,小声说:“小妹正为和许佳鹏闹翻的事难过呢!”
“她和许佳鹏早闹翻早好,我就不同意么!”
“感情的事很复杂,你们男人心粗……”
唐福昌今天兴致很高,此刻对什么话题都感兴趣:“姻缘乃五百年前定好的,
有缘千里来相会么。洁美的事我也常挂在心上,不过现在是新时代,年轻人都自作
主张,自由恋爱么!哈哈……”
唐洁美有点儿下不来台:“爸,今天是全家庆贺大哥第一批产品出厂,还是讨
论我的婚姻问题?”
唐母道:“我说老公,你一兴奋起来,就像个小孩啦!”
唐福昌装糊涂打起哈哈:“对对,我们全家庆贺立业事业有成……不对呀,好
像人数不够……自业呢?”
乔玉珊道:“爸,二弟一早就走了,他说厂里忙,要加班呢!”
唐福昌略有愠意:“忙什么忙?忙着和女工拍拖吧,净胡闹!”
唐立业看出老爸想将尴尬向老二身上推,便打起圆场:“爸爸,你大部分时间
在医院养病,不了解情况,二弟其实也是尽心尽力工作的。”
唐福昌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我不了解情况?哼,你们以为我躺在病床上成
糊涂虫了?你们错了!我有情报有卧底,我的老部下还是忠于我的,我下面有眼睛!”
唐立业对乔玉珊吐了一下舌头,乔玉珊也略吃惊。
“怎么,你们不相信呀?想想吧,你立业当初建厂向谁借的钱,我也知道。不
然,我带鞭炮去干什么!”
唐立业目瞪口呆。
唐洁美打趣道:“爸爸当太上皇也够水准了,垂帘听政没问题!”
唐福昌觉得有必要借此话题匡正一下在晚辈面前的形象:“皇帝也是人当的么!
我自觉得我比慈禧太后强多了,慈禧心狠手辣,思想保守,我么,虽说有时可能跟
不上什么潮流,还算是开通的么……”
唐洁美忍不住捂嘴笑。
“你笑什么?你偷偷和姓许的拍拖,当我不知道呀!我上年纪了,可脑筋不老
化,别看我对你睁只眼闭只眼的,不干涉你们自由,可我心里清清楚楚,你早晚要
吃亏!怎么样,尝到那个什么滋味了吧?”
唐洁美低下头,觉得面子有点过不去,悄悄转身回她的卧室了。
“我说老公,你少说点吧,洁美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出了这样的事,心里本
来就难受,你还当着这么多人面……”
唐福昌有点激动:“这么多人怎么?都是自家人,怕什么?我还要说说你呢!
你整天娇惯着自业,任他的性子来,当然,自业是你身上的肉,你疼他爱他,我也
理解。可是‘子不教,父之过’呀!你看看自业成什么样子,在办公室搂着女工说
话,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呀,胡闹!胡闹……”
乔玉珊赶紧给婆婆解围:“爸爸,自业和那个女工好,我认为不是胡闹。他确
实是喜欢那个女孩。那个女工我知道,叫李娟娟,是个又聪明又肯干又漂亮的女孩
子,内地高中毕业。内地读高中很严格,文化水平还是很高的,将来要是做了唐家
媳妇,我看也挺好的。”
唐立业帮衬:“玉珊说得对,李娟娟工作出色,我当时还想下一步送她到政府
办的技工学校培养呢!”
唐母叹道:“自业生性软弱,没有他大哥那份能耐,二十七八岁了,还没个女
朋友在身边,就是有点什么事,也不能太为难他……”
唐父叹了口气:“他要是真娶人家倒也好了,就怕自业是花心,没当回事……”
三十七
许佳鹏赤裸着上身趴在床上,一个小姐站在他背上,脚踩按摩。
许佳鹏脸色阴郁,死死盯着地面,一动不动。显然,他的心思并不在按摩上。
按摩小姐下来,用手给他按摩肩膀。
许佳鹏厌烦地说:“你出去吧。”
按摩小姐恭敬地鞠躬,出去了。
许佳鹏坐起来,颈上吊着的乔玉珊的小玉佛在晃晃荡荡。
他沉默地坐了一阵,拿起手机,按键拨号。
乔玉珊接电话:“喂?哪里?”
许佳鹏持手机,却不说话。
乔玉珊继续问着:“喂?谁呀?”她奇怪地看看电话,正要放下,电话里突然
传出声音:“玉珊,是我。”
乔玉珊听出来了,尽管耳机没贴上,她也听到了。其实不如说是她感觉出来的,
神情一下紧张起来:“你……”
许佳鹏似乎面对面地看到了对方的神情。他将口气放得随便些:“你不要紧张,
我说的话说到做到,决不为难你。请你给我喊一下洁美,我知道她在家里。”
乔玉珊犹豫了下,放下电话,往唐洁美卧室走去。
唐立业也没太在意,只是顺嘴问:“谁来电话?”
乔玉珊含混地:“哦,是找洁美的。”
唐洁美闷闷不乐地倚躺在床上。
乔玉珊进来,轻声说:“洁美,电话。”又觉得不说明一下不好,补充说,
“是许佳鹏。”
唐洁美干脆地说:“不在!”
乔玉珊:“他说知道你在。”
“不接!”
“洁美……”
唐洁美尖声道:“不接不接不接不接!”
乔玉珊看看她:“好吧。”转身出去。
乔玉珊拿起电话,平静地说:“她不接。”随后把电话放下
家里的人有些惊异地看着乔玉珊,又望望唐洁美卧室,似乎明白了什么。
唐福昌咳嗽几声,说。“拿药来,我觉得喘气不大顺……”
唐母赶紧倒水,开药瓶。
唐立业、乔玉珊忙走上前。
唐福昌摆手制止:“你们忙你们的吧,别老围着我,叫洁美出来吃饭,我知道
你们工厂的事情多,吃完了,该忙什么就忙去吧……”
唐洁美斜躺在床上,面色灰颓。
乔玉珊悄悄推门进来:“洁美,爸爸要你去吃饭。”
唐洁美见乔玉珊进来,赶忙坐起来。
唐洁美有些歉意地说:“阿嫂,刚才我……不是对你的……”
“我知道。洁美,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当阿嫂的有愧呀,你和许佳鹏闹翻,其
实是为了我们,说实话,我一直很内疚。”
“阿嫂,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你用不着内疚,我洁美做事,从来不后悔,也不
看别人的眼色。是我自己和许佳鹏闹翻的,与你们无关。”
“要不是为我们借钱,你怎么会和许佳鹏分手?还是我们的过错。”
“阿嫂,这我还要感谢你和大哥呢,要不是你们,我还发现不了许佳鹏的真实
面目!和他分手,我应该觉得庆幸!没有陷得太深,如果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那
我真不知怎么办好了。”
“洁美,无论怎么说,当阿嫂的心也不安,这些日子我都急得睡不稳觉。特别
是每到星期天,看到你独自躲在卧室里不出去,我心里……难受……洁美,如果可
以的话,我去找许佳鹏谈谈,你们毕竟……”
“阿嫂,你疯啦!你这哪是帮我,你这是让我……就像大陆说的:吃二遍苦,
受二茬罪啊!”说到这里,两个人互相看看,禁不住都为这句话笑了。
停了会儿,唐洁美又说:“许佳鹏最近给我打过不少电话,我一听他的声,就
厌恶,马上就把电话挂死!后来我干脆就不开手机,害得公司里的人都无法同我联
系,耽误了不少工作呢!”
“洁美,阿嫂不是让你受二茬罪。爱情不是个简单的事,你毕竟真心爱过他,
许佳鹏对唐家无情,从另一个角度看,可能是对你太有情了,为了你呀。”
“也许他是为了我。他也说过,他发展的事业有我的一半,他发展得越大,我
就得到的越多。可是他能这么残酷无情、诡计多端地拿我大哥开刀,谁又能保证他
将来不拿我开刀呢?他是一个权利欲极端膨胀、完全以自己为核心的人。也许他能
在某一方面有所成就,但他的手段绝对不光彩。我接受不了这种事实。说心里话,
我与他一刀两断,不是没有心里矛盾,想想他过去对我的情感,也挺留恋的。但我
尽量不去想这些,我只是一个劲地想那天他对我的恶劣行为。”
乔玉珊沉思:“是啊,许佳鹏确实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我虽然是个风风火火的脾气,但总是女人么,凭女人的直觉,和这样老谋深
算的人共同生活,决不会幸福的。我必须坚决彻底地做出抉择。阿嫂,你不要再多
说了,你的心意我理解,但对姓许的,我确实已经是心如死灰了。”
乔玉珊没吱声,两人沉默。
乔玉珊轻声地说:“洁美,看起来,你真决心和他一刀两断了……”
“不是决心,而是已经这样做了。我和你说过,我们是速战速决呀!我这个人
的性格就是这样,爱就爱个要命,恨就恨个要死,来得快,走得也快,决不像小说
里写的那些痴情女子,缠缠绵绵死不了活不成的。我早就看透了,凡是缠缠绵绵的
痴情女子,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那你今后怎么办?”
“有什么可办的,老爸不是说了吗,姻缘是五百年前都定好了的,到时自然就
来到你身边!我乐观得很哩!”
乔玉珊摇摇头:“到这个时候,你还谈笑话!你呀,真是会笑不会哭……”
“阿嫂,别提我不会哭了,长这么大哭了两次,一次是为爸爸,另一次就是那
天我在姓许的面前哭。唉,我真后悔,我怎么能在他那种人面前哭……说出来真难
为情,哭得眼肿得像个桃似的,比哭爸爸那次厉害多了,怎么忍也忍不住。郑总看
了我的样子吓了一跳。不过,这一哭倒对了,郑总发现我哭,进而就问我哭的原因,
进而就知道了大哥的困境,进而就……”乔玉珊抢着说:“进而就救助了我们!哭
得好……”
“不过我现在又哭不出来了,一想到这事,又觉得有些好笑……”
两人互相看看,不禁一齐笑起来。
唐母、唐福昌、唐立业一直在饭桌前坐等着,大家谁也不出声,不约而同地等
两姑嫂密斟的结果。
房间里传来唐洁美和乔玉珊的笑声,饭厅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唐福昌松了口气,又故作不耐烦地说:“这两个人干什么呢?不吃饭了?”
唐立业识趣地抓紧时间站起来:“我去喊他们。”
唐母总算候着了说话的机会:“洁美这孩子,一会哭一会笑,疯疯癫癫的,以
后怎么找婆家……”
乔玉珊与唐洁美都逮着了一个使她们兴奋的话题:“哎,洁美,说真的,我觉
得郑总这个人不错。”
“郑总确实好,而且又大度又风趣,可他好不好与我有啥关系,他是公司大经
理,我是公司小雇员。”
乔玉珊偷偷眯着眼观察她:“你确实觉得郑总好吗?”
“当然好啦!……哎,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呀,嘻嘻……”
唐洁美紧张地:“我的好阿嫂,你可别乱说呀,传出去让我怎么去上班!”
乔玉珊倒乐于赶鸭子上架:“看你吓得那个样,你不是敢爱敢恨吗,这会儿怎
么又胆小得像个小脚女人。”
“郑总可不是一般男人,他就是风趣地和你说幽默话,你还照样感到他的威严。”
乔玉珊急于弄出些戏来瞧:“那更值得爱了!”
唐洁美对这个话题感到一种没来由的紧张:“不行不行,我可没这个胆量……”
“我有这个胆量,阿嫂我一定要给你做这个红娘,念他当年和我同台演出过,
这点面子他会给吧……”
“你饶了我吧,阿嫂!”
二人会意地大笑起来。
外面响起唐立业的敲门声:“喂,你们两个,还吃不吃饭了?”
唐洁美和乔玉珊互相看看,唐洁美调皮地伸下舌头,乔玉珊打了她一下,大声
说:“就来了!”
唐立业和乔玉珊走出唐家楼外,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饭前那一幕。
“你去给洁美谈什么啦?那么神秘?”
乔玉珊觉得此事内外有别,尽管是妹妹,但自己的男人急猴猴地关心另一个女
孩的心事,她也认为有点那个。于是故意轻描淡写地说:“谈谈心呗。”
唐立业只好调侃:“内地人都会做思想工作,有传统呀!”
乔玉珊将话题一转:“你呀,心真粗,洁美为了帮咱借钱才同许佳鹏闹翻了,
你一句安慰话也不说!”
“我巴不得他们早闹翻了!这对洁美是好事。”
“可是,他们毕竟相爱过,你得理解洁美的痛苦呀!”
“为那样的人痛苦,不值得。”
“值不值得是一回事,痛苦不痛苦是另一回事!”乔玉珊心里想,值不值大概
就是男人们的行为准则。
唐立业补充道:“我比你了解我的妹妹,她心里很难藏住痛苦。她要是真正能
痛苦一两次,还有助于她的成长呢!”
唐立业走到轿车旁,说:“我去专卖店看看销售情况,你自己去工厂,再认真
检查一下出库服装,一个针眼儿、一根线头的质量也不要放过,这是制胜于市场的
关键之关键。”
乔玉珊心不在焉地说:“好。”停停又说,“我想帮洁美找一个新的男朋友……”
“洁美的事用不着你关心,她绝对比你勇往直前!”
“我是很认真的!”
“你有这种能力?当初我和你拍拖时,你吓得像见了歹徒,弄得我也觉得自己
是个罪犯。”
“傻瓜,那是我故意逗你呢,你现在还没明白……”
“好吧,你们女人的事,爱怎么就怎么,我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市场!”他打开
车门:“走吧,先送你去工厂。”
“哟,急着打发我哪!”
三十八。
福昌老厂女工宿舍门口一派色彩缤纷,工人们三三两两结伴出去。
李娟娟打扮得很俏丽,两鬓和额发都弄出了卷儿。她走出宿舍门时有点谨慎,
认真地左顾右看了一阵,确信没人才加快脚步走出去。
唐自业坐在小车里,BRW不时地朝外望,终于看见李娟娟的身影。
唐自业脸有喜色。这感觉与他见了苏玛丽时总有些紧张不同,松快!
李娟娟不知道唐自业坐在小车里,走近街口还东张西望,频频看表。
唐自业轻轻按了一下喇叭,李娟娟像小鹿受惊一般吓一跳,这才发现唐自业坐
在车里。
唐自业开门让李娟娟坐进来,一面发动车一面问:“你好像很紧张。”
“唐总经理,我不大习惯……”
“怎么又称我总经理了?”
“唐先生,我真有点怕,怕大家笑我……”
“大家怎么会笑你?他们羡慕还来不及呢!你想想,你一个从内地来打工的普
通青年,一下子要变成总经理的太太,有汽车,有存款,有经济地位……我看你是
怕姓杨的小子吧?”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一个打工的,第一次和你当总经理的约会
去玩,心里总是怪怪的,也可能不是怕……”
“姓杨的还缠着你吗?”
“不不,我们早就不来往了。”
“他大概也明白,他配不上你。娟娟,你真漂亮,你今天更漂亮。”唐自业上
下打量李娟娟的服饰,取出一个精致的长条盒子:“给你的。”
李娟娟不好意思地:“我不……”
“你看你!我要不高兴了!拿着,打开它。”
李娟娟小心地打开盒子,是三串并为一体的珍珠项链。
李娟娟惊诧地看着它:“这么贵重的东西……”
唐自业对礼品的效果很得意:“算不得什么贵重,一万多块钱。我们结婚以后,
你会有更多的首饰。”
李娟娟怀疑地问:“你真会和我结婚吗?”
“你觉得我是闹着玩的?”
“不是……可我们大陆来的劳工是有纪律的,打工期间不能在当地找对象……”
唐自业哈哈一笑:“原来你担心这个!”这根本就不是障碍,我们先拍拖,等
要结婚的时候,你回大陆,我再把你娶进来。大陆说不定还表扬你为澳门回归做贡
献哩……来来,先把项链戴上。”
李娟娟仔细地戴上项链。她的手指有点不如平时那么灵巧。
唐自业欣赏地打量她:“漂亮!真漂亮!嗯,过几天我再给你买一套时装,现
在你身上这件,只能说是合体,但还不够档次。”说着边打转向灯边打量她。
李娟娟满脸通红,慌忙地说:“别看我,别看我啦……要撞车呀……”
“没事。我驾车技术高,以后我教你开车。”
李娟娟不相信:“我?我开车?”
“那有什么?澳门年轻人全会开车。凭你这心灵手巧,两天就学会了。开汽车
简单,和电衣车差不多。哈!”
唐自业大咧咧地踱进舞厅,步伐轻松自如,如同自家后院闲庭信步。一旁的李
娟娟显得格外不自然,她尽力跟上唐自业,但眼神却陌生怯意地闪动,看得出她没
到过这样的场合。一不小心,撞到端饮料的侍者身上,双方同时向对方道歉:“对
不起,对不起……”
唐自业回头看看她,笑笑,挽起她胳膊:“娟娟,你们家乡有这样的舞厅吗?”
李娟娟很新鲜地四处看着:“县城里有不少,但我从未进去,听说去一次要花
很多钱,不知里面什么样,可能没有这儿高级,吧。”
“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不去舞场跳舞,不可能吧?”
“我跳过舞,但那是在学校的礼堂里,进这么高级的舞厅是第一次。”
“为什么?”
李娟娟:“没钱呗……不过,在我们那儿一个大姑娘要是总上舞厅,家里人才
问为什么呢!”
唐自业似懂非懂地看看她:“娟娟,我真喜欢你这种纯朴的坦率,在澳门绝对
找不出一个像你这么朴实,却又这么美的姑娘……”
舞池边的雅座昏暗迷离。
唐自业和李娟娟在服务小姐的引领下刚坐下,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风一样扑过
来,朝唐自业张开两臂:“唐先生,多日不见,你到哪去了?”
唐自业抬眼一看是苏玛丽,惊道:“哦,是玛丽小姐!”
苏玛丽双手一揪心,有如演舞台剧:“唐先生,没有你,我走进舞厅的时候,
感到格外孤独。”
唐自业看见苏玛丽的身后走来安格尔,心有余悸地摸摸下巴:“你不是有安格
尔先生,怎么会孤独?”
苏玛丽一耸肩:“他呀,太笨了,和我跳舞时根本无法配合,有他就跟没有一
样!不,他似乎有一百只脚在绊你,搂着他跳舞活像搂着一条蜈蚣。”
唐自业很怕她再当安格尔的面夸自己的舞技,忙转口:“他不是说要接你回葡
萄牙去吗,怎么还不走?”
“咦,上次不是说要看看香港的情况?”她关切地看看唐自业的脸:“你没事
吧?上次安格尔和你练习拳击,太着急了些,真对不起。”
唐自业咧着嘴:“那叫练习?”
安格尔过来,像没事似地伸出手:“唐先生,看到你很高兴!”
唐自业只好伸出手和他握着,嘀咕道:“可不是高兴,又要把我当沙袋了……”
又痛苦地咧下嘴,安格尔的手劲相当大,又捏疼了他。
苏玛丽发现李娟娟:“这位小姐是谁?”
唐自业炫耀地对苏玛丽说:“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李娟娟
小姐。”
苏玛丽立即和李娟娟亲热握手:“对不起,李小姐,刚才我太唐突了一些,不
介意吧?”
李娟娟不知所措地笑笑。
苏玛丽有些夸张地叫道:“哟,好漂亮呀,唐先生你很幸福,会有这么漂亮的
女朋友!”
安格尔也和李娟娟握手。
安格尔打量着李娟娟由衷地赞叹,活像探险队员撞上所罗门王的宝藏:“啊,
这是真正的东方的美。”
李娟娟更不知怎么办了。
苏玛丽略带挑衅的语气问:“李小姐,如果我同唐先生跳舞,你不会生气吧?”
李娟娟赶紧摇头:“不会,不会!”
唐自业也跟着摇头:“不不不!安先生会介意的!”
安格尔眼睛不离李娟娟:“我没有意见,你和苏小姐跳,我和李小姐跳。”
李娟娟急得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不会跳……”
唐自业也说:“她根本就不会跳!”
安格尔看到李娟娟急得几乎要逃跑的样子,笑起来:“你是小乌,我是老鹰?”
“对不起,安先生,我真的不会跳……”
“那好,唐先生,你和玛丽小姐跳,我们坐下来,一起来练习练习。”
苏玛丽纠正:“不是练习,是学习!”
安格尔直点头:“哦,对,我们学习,你们练习。”
唐自业欲推辞:“不不……”
苏玛丽抓住他:“来吧,我好久没有痛快地跳舞了!我好渴望!”
唐自业惴惴不安地看看安格尔:“不行不行……”
安格尔威严地命令:“跳!”
唐自业一惊,身不由己地跟着苏玛丽下了舞池。
乐曲奏起。
唐自业和苏玛丽双双入舞池,很快就旋转起来。唐自业由于安格尔在一旁,心
情很乱,全然没有往日的风采,老踩苏玛丽的脚。
苏玛丽抱怨:“唐先生,怎么啦?”
唐自业看看坐在一旁的安格尔。
安格尔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苏玛丽也看看安格尔,明白了,说:“其实安格尔是个很好的人,很善良……”
“善良?当然,当然,除了他那一双爪子他善良极了。”
“不过他就是容不得欺骗,发觉谁欺骗他,他就要和谁‘练习练习’。”
唐自业想,问题是你要是骗他容易过骗一头驴。不过他没说出来。
探戈舞曲一惊一乍地奏了起来。
唐自业使出浑身解数,苏玛丽也尽力发挥表演,他们舞姿高超,动作配合默契,
达到高度统一。
曲终时,赢得热烈掌声。
唐自业和苏玛丽回到座位上来。
李娟娟情不自禁地对唐自业说:“跳得太好了,太棒了!
唐自业喘着气:“不行不行,一甩头就发晕。”
苏玛丽对安格尔说:“李小姐这么热烈地赞美唐先生,你为什么不赞美我?”
安格尔说:“我在你们翩翩起舞时,已经赞美得太多了!我都嫉妒了。”
唐自业一听又紧张起来,不安地觑着安格尔。
李娟娟道:“真的,安先生说你们‘名不虚传’呢!”
苏玛丽对安格尔说:“谢谢!你应该学着点。”
安格尔十分自信:“我相信自己已经有所进步了。”
舞曲又响起来。
安格尔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安格尔跃跃欲试:“我刚刚看了你的表演,也许有长进。玛丽,我们练习练习。”
苏玛丽朝唐自业挤下眼睛,和安格尔双双走下舞池。
李娟娟饶有趣味地问:“唐先生,他们是两个外国人吗?怎么中国话讲得那么
好!”
唐自业解释道:“你来澳门这么长时间还看不出来啊?他们是土生。就是中国
一半,葡萄牙一半,或者中国的六分之一,葡萄牙的五分之二,谁搞得清他们?血
缘混杂了,所以长出这么大个块头来。”他指指安格尔。
李娟娟有些羡慕:“可苏小姐长得多漂亮呀!”
“比你差远了,你最漂亮!”
安格尔和苏玛丽在舞池里跳舞。安格尔的舞姿确实平平,动作笨拙,但跳得很
认真。
唐自业扯着李娟娟的手:“走,我们也去转几圈。”
李娟娟紧张得手心开始冒汗:“我就会跳一般的交际舞。”
“我什么都会,我带你,你放心。”
唐自业和李娟娟跳舞。李娟娟略有点生疏,还踩了唐自业一脚。
唐自业笑笑:“别紧张,放松一些。”
苏玛丽和安格尔转到唐自业和李娟娟身边。
唐白业赶紧带着李娟娟朝另一边走去。
苏玛丽和安格尔仍跟了过来。两对舞伴相遇,苏玛丽和安格尔朝唐自业挤了个
友好的眼神。李娟娟悄声道:“他们就像百分之百的外国人一样,彬彬有礼,而且
有点傻乎乎的,真有意思。”
唐自业顺着这句话许诺:“我将来带你到外国去,更有意思!”
李娟娟兴奋地说:“真的?”她完全信赖地把头贴近唐自业胸前。
唐自业将李娟娟搂得紧紧的。
李娟娟蹑手蹑脚走向女工宿舍。
冷不防前面走出一个人来。
李娟娟定睛一看是杨明。
“回来啦,李小姐,玩得挺愉快呀!”
“杨明,你怎么还没睡……”
“按理说我早就应该睡了,可你们宿舍的人说你失踪了,怕你出什么事,求我
出来找你。我实在找不到,不放心就在门口等你。要是你再不回来,我就报警了。”
李娟娟息事宁人:“谢谢你,杨明。”
“客气什么,我们是老乡,这点义务我还是能尽的。”说完,杨明转身就走。
想不到这时唐自业走过来了。
“娟娟,出什么事了?好像有个男人说话,唉,我真后悔,没把你直接送到门
口……”突然,唐自业发现黑暗中欲离去的杨明,他立即警惕万分地问:“怎么,
你在这儿干什么?”
杨明不咸不淡地立正汇报:“唐总经理,李娟娟回来太晚了,大家以为她被流
氓给打劫了,所以派我在这儿等她。早知是和你唐总经理在一起,我早放心睡大觉
了!”说完,杨明飞快地走了。
唐自业好半天才将眼神儿收回来:“真是这样?”他不信任地看着李娟娟。
“真的。”
“我看你以后不要在这儿住了,我在外面给你租一间房子。”
李娟娟觉得唐自业想拎着她的头发从地面拽到半空:“别别,千万别给我租房
子!我求你……”
唐自业见她真的着急了,只好作罢:“好吧,你快回去,我送你上楼。”
李娟娟急得两手一起摇:“不,不,唐先生,你千万别上来,让人家看见不好。”
唐自业只得让步:“好吧,我在这儿站一会,看着你上去。我总觉得姓杨的小
子不怀好意!”
李娟娟轻声敲门,女工宿舍门很快开了。开门探出头的是小菊,李娟娟闪身进
去。
小菊一面关门一面说:“李姐,你真是好运气,好福气!有两个男人追你……”
“小点声,人家都睡着呢!”
“我都看见了,看得一清二楚,我就守在门边呢!”
“小菊,千万别乱讲,我心里很矛盾呢!”
“矛盾什么?杨明哪能同唐总经理比,不用说有钱没钱,就说上次你病了,发
烧得吓人,我急得跑去找杨明,你知道他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升官啦,身子娇贵
啦’,然后干他的活去,压根不把你当回事儿!再看唐总经理对你,那才叫感情……
我怎么就碰不上这种好男人呢?”
李娟娟推一下小菊:“快睡吧,明天还干活呢!”然后取下颈上的珍珠项链。
小菊发现李娟娟手上的项链:“娟姐,又给你买首饰啦?我看看!”
李娟娟把项链拿给她看。
小菊看着,有点遗憾:“娟姐,你这个项链看着珠子多,但并不值钱,我也买
了一串,才30元。”她把自己的一串假珍珠项链给李娟娟看。
李娟娟刮刮小菊的鼻子:“小傻瓜,这是真正的海水珍珠,圆润饱满,颗粒均
匀,是上品,唐经理说这值一万多呢!你的那个可能是塑料假冒的,最多是淡水珠。”
小菊羡慕地说:“娟姐,你懂得真多……”
“不要说话了,快睡吧。”
李娟娟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久久没能入睡,她的耳鼓里似乎还在轰响着舞曲,
唐自业那纤长白皙的十指仿佛还在揉抚她的腰肢。她脸上渐渐涌上一丝幸福的表情。
三十九
福牌服装专卖店尽管占据了主要街道的街口,但店内顾客稀少,冷冷清清。
唐立业从外面进来,劈头就问售货小姐:“怎么样?”
售货小姐摇摇头。
唐立业焦灼地问:“什么原因?”
售货小姐有点事不关己的味道:“问的多,买的少。”
正说着,又进来一男一女两个顾客。
女的一副挑剔的样子:“要买西服有很多地方,非到这来干什么?”
男的一边看西服一边说:“你没看广告?穿福牌,福到了。”
“才不要信广告呢!上次看广告买的睡衣,没洗两次,成了擦桌布了!”
唐立业迎上去:“先生,买西服吗?这套适合你。”他从衣架上取下一套,说:
“你可以试一试,买不买没关系。”
男顾客欣然穿上,在镜子前看着。
唐立业和售货小姐一起给男顾客拽拽衣袖和衣襟:“你看,很合适。”
女顾客一看走不了,只得询价:“多少钱?”
唐立业显得很有把握:“刚开业,8折优惠,才2600元。”
女顾客脱口叫:“那么贵!”
唐立业轻轻一笑:“小姐,可能价格稍贵一些,但这是高档西眼,你看面料和
做工,绝对物有所值。像先生这种身分的人,西服应该是很讲究的,穿上很体面的。”
男顾客心动,问太太:“买一套?”
女顾客又仔细察看西服,看看四周,挑衅地通问唐立业:“怎么没有什么人来
买?”
唐立业对此间倒没有准备:“这个……我们的西服刚刚面世,在创牌子,顾客
对福牌还有一个认识过程,不过请你放心,西服的质量绝对一流,款式也是今年最
流行的样式……”
售货小姐介绍:“这是我们生产厂家的总经理。”
女顾客一副刁蛮难缠的架势,打量一下唐立业:“老板亲自促销啊!”对男的
说,“我们还是到别的地方看一看,要买高档的西服,这条街多得是,一些老名牌
价格比这还便宜呢!”两个人走出去。
售货小姐失望地嘟囔:“小气鬼!”
唐立业对她说:“不要这样说顾客,只要他们进来了,不管买不买,一律欢迎。”
售货小姐没精打采地说:“可是……今天一天也没卖出去两件……这样下去,
房租都不够……”
唐立业大度地说:“这你不用管,你们的薪水照发。记住了,进来的顾客,尽
量鼓励他们试服装,不要怕麻烦,买不买没关系。你们卖出去一套,我给你们按比
例提成。如果顾客或者你们发现服装有哪些质量问题,我也给奖励。”
售货小姐点点头。
唐立业对大家说:“辛苦各位!销售上去,我请大家吃饭。”说着走了出去。
福昌新厂办公室里,乔玉珊在风风火火地接电话:“我知道了,我们会想到办
法。”放下电话,沉思一会,又查看账簿。
唐立业匆匆进来:“玉珊,销售情况不大妙……”
乔玉珊也顾不上察颜观色:“我正要找你,这儿的消息也不太妙。香港的一个
代理商把我们的服装退回来了。”
唐立业惊道:“怎么?”
“说是有一个顾客买了一套服装,穿了一天扣子掉了,那个顾客大闹代理商的
成衣店,电视台报道了,我们的服装就积压下来……”
唐立业颇感意外:“电视台报道?我怎么没注意?”
“我也没看见,大概是夜里报道的,就怕报纸跟着闹,那影响就大了!”
唐立业沉吟道:“扣子是怎么回事?是我们的原因?”
乔玉珊从旁边拿过那套西服:“你看,线头是这样的,像是强力扯断的……”
“你是说故意的?”
“也不排除可能走路不小心挂住了,这说不清了。”
唐立业想想:,“为一个扣子,大闹成衣店,说明什么?不是这个顾客斤斤计
较,就是我们的服装让他不放心,不满意。这样,派人去找到这位顾客,赠送他一
套西服,聘他为我们的荣誉员工。扣子不管是什么原因掉的,我们都千万要注意,
质量一定不能出问题。”
乔玉珊道:“等一下我找主管开个会,把惩罚条令重申一次。”又说,“销售
不好,我们资金周转有些困难,又快到春节了,员工的工资……”
唐立业挥挥手:“实在不行,把我们的存款垫上……”
“那不是个长久办法,关键还是销售。”
唐立业焦虑地说:“该做的我们差不多都做了,还要怎么样,没想到创品牌这
么难……难道真会像别人说的,血本无归?”
乔玉珊安慰道:“立业,不要灰心。”
“我不是灰心,我是觉得压力太大,这是人家中资公司担保贷款,假若按时还
不了,我们怎么有脸见郑总?”
电话铃响。
乔玉珊接电话:“喂?郑总?真巧,我们刚说到你……我们的情况?这样吧,
立业跟你说。”
乔玉珊把电话给唐立业,捂住话筒,小声道:“问我们经营情况。”
唐立业拿过电话:“郑总,是我。我和你说实话,销售情况不好。不过请你放
心,我一定想办法,贷款一定按时偿还……到你那里去一下?我现在……你来?不
不,还是我去。好好,我马上来。”放下电话,对乔玉珊说:“要和我面谈。”叹
口气,“对我们不大放心,生意毕竟是生意,我们一定要对得起人家。”
乔玉珊道:“你拿一套西服给他,我们的质量是没问题的。”
唐立业愣下:“送给他,他会不会要?如果是送礼,这也太轻了。”
“礼以后再说吧。这是让他看我们的质量,他是经贸老手,一看就知道我们的
档次。也让他放心。”
“……好吧。”
郑国泉挺内行地看着唐立业拿来的西服,摸摸肩垫里衬,抚抚料子:“唔,确
实不错!”
唐立业道:“郑总,这一套就赠送给你,就当为我们试穿。这个型号是专门为
你挑的。”
郑国泉瞧了他一眼:“送给我?”他看看西服,笑笑,“唐经理,要送,就应
该多送点,一套太少了。”
唐立业愣了下:“要多少套?”
“起码,本公司的员工一人一套。”
唐立业瞪眼:“这……”一时说不出话来。
“唐经理,前一阵我到日本、东南亚几个国家做生意,我看了他们的服装市场。
西服,在亚洲来说,日本的制作水平是比较高的,不过,我看了你的这一套,感觉
和他们不相上下。证明我当初对你们的眼光没有错,你们是很有发展前景的。”
唐立业欲言又止:“可是……”
“创一个品牌不容易,除了广告的知名度外,还要让顾客有一个了解信任的过
程,这需要一定时间,我们目前要做的是如何缩短这个时间。从我们双方的角度来
讲,我们公司愿意做你们的总代理,唐经理意下如何?”
唐立业沉吟一下:“我们目前确实比较困难,郑总在这个时候扶我一把,我很
感激,但是我不愿意再加大贵公司的风险,坦率地说,这种单方面的帮助,我不愿
意接受。”
郑国泉微微一笑:“唐经理,如果你以为我仅仅是作为朋友帮你一把,那就错
了,我的公司也要赚钱,我们毕竟是商人,和任何一方合作,我是很慎重的。我是
看好了你的潜质和你的产品,加上我们公司的影响力和销售渠道,我想这是一个很
不错的合作。”
唐立业不卑不亢地说:“如果是这样,我求之不得。”
“好,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为什么要求你提供我们公司员工每人一
套西服?确切地说,不是提供,是按成本价或者稍高一点卖给我们,春节前,我们
集团公司要举行一个大型团拜会,澳门的社会名流都请了,电视台和报社的新闻记
者也会来的……”
唐立业不再抑制感激之情:“我明白了,那一天贵公司全体员工都穿上福牌西
服……”他想象着那天情景,“这个广告攻势很妙,那一天是福牌西服的天下!”
郑国泉摹仿广告词念白:“各位来宾,春节到了,福也到了!”
两个人互相看看,哈哈大笑起来。
唐福昌搜集了足够的情报后,气冲牛斗地训斥着唐自业。唐母在一旁着急得如
同热锅上的蚂蚁。
“快三十的人了,怎么一点不懂事?厂里的管理不用心去抓,一天的心思就在
跳舞上。跳舞到底有什么意思?乱蹦乱跳的像是抽风。我六十多岁的人了,就没有
跳过舞,不照样活得很好?”
唐母抓住老伴歇气的功夫唠叨:“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不跳舞?就当是锻炼身
体呗!”
“你懂什么?我说话的时候,你不要打岔,自业就是被你惯坏了。这几天有不
少服装因为质量问题被人家退回来了,再这样下去,就没有饭吃了。”
唐母紧着使眼色:“自业,快给爸爸表明个态度。你呀,心还是要用到厂子里,
这是正事。”
唐自业不情愿地:“我错了,今后改正就是。”
“怎么改?说一句话就完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就没见你认真听过。看看
你大哥,白手起家,不怕挫折,自己建立了一个厂,服装一生产出来就是高质量,
这才是干事业的样子……”
唐自业嘟哝:“他的设备好呗。再说,他的服装还不是卖不动……”
唐福昌这回倒是信心百倍:“现在卖不动,以后就卖不动?只要质量好,慢慢
地就会有市场,我看立业日后有出息,他这条路走对了。”
“就算他走对了路,当初你还不是反对过?”
唐福昌被噎了个倒憋气:“什么……好好,不说他厂子的事,只说做人。立业
从美国读书回来,什么世面没见过?可他就是没坏毛病。你呢?”
“我比大哥也差不到哪去。不就是跳跳舞吗?以后奥运会说不定要设立跳舞项
目呢,我没准能拿金牌,也挣个脸。”
唐母当了真:“真的?那你可要好好练练。”
“嘿,你听他瞎说!你这衰仔,东拉西扯的!你光跳舞倒也算了,可你还拉着
厂里的女工去跳,大半夜都不回来。你干脆把工厂改成舞场吧。”
唐自业辩解:“我,我也没跳过几次么。”
唐福昌:“你说你这个月跳了几次?”
“……二三次吧。
“一个星期二三次!你当我不知道?你看你这个样子,无精打采的,夜里不睡
觉,白天打瞌睡,你还怎么管理工厂啊?我……”唐福昌咳嗽起来,唐母赶紧给他
端水拿药,扶他到沙发上躺下,一面对唐自业使眼色,让他赶快走。
唐自业立即夺门逃之夭夭。
李娟娟一面巡视,一面禁不住地悄悄打哈欠。
阿福走过来不紧不慢地像是闲扯:“李娟娟,晚上又贪玩了吧?年轻人要适度,
晚上要注意休息,白天才有精力干工作。服装的质量就靠你把关呢。”
李娟娟恭敬地点头:“是,阿福伯。我一定注意。”
阿福见地上有些布片线头,赶紧蹲下收拾起来。李娟娟也赶忙帮他检。
阿福将布片收拾干净,又起身四下看看,到其他地方转悠去了。
李娟娟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小菊看到这情景,停下衣车,过来说:“李姐,你想什么哪?”
李娟娟吓了一跳,一看是小菊,说:“你怎么鬼头鬼脑的!快干活吧。”
小菊将手指从胳肢窝下伸过去指指身后:“李姐,那个老头什么都不是,可谁
都敢管。”
“你知道什么,他是唐总经理的老爷子的亲信,据说还是个远房亲戚,厂里的
事都是他直接向老爷子报告。唐总经理也拿他没办法。”说着,她禁不住又打起哈
欠来。
小菊忍住笑:“昨天晚上又去跳舞了吧?你那一双皮鞋,真漂亮,是什么名牌
吧?是唐总经理买的?一定很贵吧?你用的那个口红,有人说要值800多块呢,真的?”
李娟娟正色:“快干活!工作时间不许讲话!是不是要让我扣你奖金?”
小菊看看李娟娟的脸色,吐吐舌头,赶紧回到自己的衣车旁。
傍晚,唐自业精神萎靡地坐在写字桌后面,看着报表,不时打哈欠。
李娟娟推门进来,规规矩矩地报告:“唐总经理,下班了,车间的灯我全关了。
今天的服装定额全完成了,没有出次品。”
“好好。娟娟,过来,陪我坐一会。”
“唐总经理,我还要……”
“哎,只坐一会嘛。”他叹了口气。
李娟娟坐下来,看看他:“你脸色不好,不舒服?”
“又叫老爸骂了一通。他妈的,都是阿福这个奸细,什么事都给我捅上去。”
“阿福?白天在厂里,他还说了我两句。”
“说你什么?”
李娟娟自知漏了嘴,轻描淡写地想滑过去:“也没有什么,就是晚上出去玩的
事。”
唐自业恨恨地:“这个老东西,等有一天我真正掌权时,先炒他的鱿鱼!”
李娟娟赶紧说:“其实阿福伯人挺好的,工作认真负责,是个好管家。”
唐自业哼了一声,“再好也要有个分寸,管到我们头上来了!他以为老爸信任
他就不得了了,这个工厂姓唐,不是他阿福的!”
李娟娟不想再说这个话题,轻声道:“唐总经理,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
吧,这两天是睡得太少。”
唐自业看看她,灯光下,李娟娟容貌俊俏可人。唐自业不由心旌摇动。
“娟娟,你刚才又叫我总经理了。”
“哦,唐先生……”
“也不能叫先生,我们相识那么久了,你还没有叫我一声自业。”
李娟娟有些不知所措:“唐先生……”
“不对!”
李娟娟费力地:“自业……”
“好,叫得真好。”他拉住她的手:“我还想听。”
李娟娟难为情地扭过头。
唐自业轻轻把她的脸搬过来,打量着她:“娟娟,今天你真美……叫我呀。
李娟娟羞涩地:“自业……”
阿福披着雨衣,关掉电灯,又看看楼上的办公室,嘟哝着:“又忘了关灯!好
像不是自己的钱似的……”他大声喊,“楼上还有人吗?关闸了?”
李娟娟听见喊声,急忙站起来,唐自业却一把拉住她,做了个别出声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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