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火种
一
秦震过了长江后,从公安向西去追赶由鄂西向湘西紧紧追击敌军的部队,渡过
虎渡河、松滋河那一大片沼泽地带。
他们午夜出发,在那水草丰盛、平坦辽阔的地面上飞奔。突然一种奇怪的东西
引起他注目。这时,整个天空和大地都是黑漆漆的,他们好像不是行驶在坚实的大
地上,而是飞翔在虚无飘渺的天穹中。由于吉普车的灯光闪亮,使得周围的黑夜显
得那样深奥莫测,仿佛一切都在凝固、僵化。只有清醒雪亮的车灯,像探照灯一样
投在前边路面上。引起秦震注目的是灯光中飘忽着两团东西,定睛看时,原来是两
只兔子,一只白的,一只黑的,不知怎么从草丛中惊起,懵懵懂懂,慌慌张张,投
身到这一注光亮中来。它们不知道只要横着向路边一跳,就可摆脱这从后面奔袭而
来的怪物,它们只相信自己的速度,一个劲向前猛跑。司机一按喇叭,它们愈害怕
就愈竭尽全力,跑,跑,向前跑。吉普车跑了半天,这两只兔子,就像给灯光吸住
了,一直不离开灯光,只是竖着耳朵一纵一纵地飞奔。这引起车上一阵哄笑。秦震
也笑了,他吩咐司机:
“不要压死它们。”
小陈给这两只又机警又痴呆的小兔子逗得哈哈大笑,没听见秦震讲话。他拔出
驳壳枪,想射击,却给秦震一把拦住:
“你修点好吧!要不来生让你托生成兔子给人追打!”
这一说又惹得全车人哈哈大笑起来。
那两只像没羽箭一样在雪亮灯光里奔驰的兔子,不知是出于一种灵感或是偶然
发现,先是那只黑色的兔子一下没入路旁黑地里不见了。那只白兔好像一下还悟不
过来,不过,它知道失去了伙伴,更感到张惶失措,它像一团白雪球,一团白棉花,
两耳血红,纵身窜跳。秦震看着看着,忽然之间,这只兔子斜刺里飞去,也一下不
见了。
吉普车有时在浅水、有时在草丛、有时又在潮湿的路面上跑着。他打了一个呵
欠,忽然觉得非常单调。他想思考一下湘西战局,但过度的疲劳使他的两眼忽然发
沉、发涩,上眼皮一下跟下眼皮粘连起来,想睁也睁不开,脑子也朦胧、模糊起来,
最终他还是抵不住睡魔。他像在幻境中飘忽,全身一左一右地轻轻摆动着、颠簸着,
而后他睡着了。一个军人,可以在马背上颠着颠着就睡着了,可以在走路中走着走
着就睡着了,虽然那只是一秒钟、一刹那,但那是多么香甜、恬适的一刹那呀!至
于现在,坐在车上,靠着椅背,这种睡眠简直就等于卧床酣眠了。夜亲切地用一种
潮湿、清凉而又温柔的空气弥漫着、包围着秦震。这是什么?是青草的香气吗?是
流水的甜味吗?……他的灵魂深处轻轻叹了口气,他觉得这时真是难得的舒适呀!
他的头渐渐向前向下倾斜,一会下巴抵在胸膛上,于是脖颈挺了起来。一会头又渐
渐向前向下倾斜,把下巴又抵在胸膛上……据有丰富战地生活的人说,这样睡一小
时比平时睡八小时还要深沉、踏实、解乏呢!何况秦震不只睡了一小时,等他一下
睁开眼睛时,天已大明了。
他揉揉两眼,非常惊异:
怎么一切都这样明亮,这样柔和?
“这是什么地方?”
“进了湖南了。”
“哎呀,过边界你们怎么不叫我?”
他生气地噘起嘴巴。
“你睡得那样好,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秦震心里感到十分后悔。他多么想在进入湖南边境,进入老苏区所在地的那一
刻,下车来站一站、看一看、想一想,向苍穹、向大地深深鞠上一躬。他要告诉它
们:“我回来了!”可是他睡着了,他失去了那个时刻。
不过,他的眼睛忽然发亮起来,清晨的一切唤起他的注目。他觉得这儿的天空、
大地、树木、田地,都显得那样特殊、新鲜,就像一幅刚刚画出还湿润润的水彩画。
被朝阳照成一边是红色、一边是白色的浮云,透明、发亮,地上好像有意跟天空映
衬,一切都绿得那样水灵灵的。当吉普车穿过一个大树林时,他发现每一株树都是
那样茁壮、高大、蓊郁,树干自由自在地伸展,树叶自由自在地悉索作响,树木好
像欢迎远方归来的人,吐出一股浓郁的青春的气息。是的,旺盛的青春活力,使得
这里的一切,既不同于北方,也不同于湖北,而是一种清新鲜丽的湖南景色。吉普
车穿过碧绿浓荫的密林,又来到光泽明媚的原野上,这里已不是夜间走的那种沼泽
地,而是无边无际的田畴。天气明朗,太阳明亮,秦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像饮
了一口清洌的甘泉。湖南,湖南的一草一木都令人如此快意,如此悦人眼目。
吉普车飞掠前进。经过耳濡目染,目前情景在秦震心中引起两层感情的冲激波:
第一层就是大自然所唤起的内心的愉悦,随着太阳渐渐升高,第二层感情冲激波,
好像从更深的心的底层涌上来。他记起发生在湖南的一生一世永远难忘的一件事。
那是红军从中央苏区撤退出来的时候,为了冲破湘江封锁线,他在那儿参加了一场
惊天地泣鬼神的殊死战斗。枪林弹雨,战火纷飞,秦震在最激烈的火线上指挥作战,
一块炮弹片击中他的胸膛,他的脑子来不及想什么,已经失去知觉,猝然倒下。当
他从疼痛中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担架上面,担架忽悠忽悠颤荡,伤口疼痛难忍。
忽然担架止住了,原来有人俯身在看他,而后他听到熟悉的口音在问他:
“秦震同志,你觉得怎么样呀?”
他一看,是周恩来副主席。副主席满脸胡须,一身灰布军衣,身上脸上沾满灰
尘,只有八角帽上的红五星还那样鲜亮。他日理万机,日夜难眠,疲倦神色已无法
掩饰,但他的两只眼睛依然露出和煦、亲切的目光,正注视在秦震脸上:“伤很重
吗?”秦震望着副主席,不觉一阵心酸,只挣扎着说了一句:
“首长放心……”
就一把拿被子蒙上脸,哭起来。为了不让副主席听见,不让担架兵听见,他用
牙齿紧紧咬住嘴唇。他哭得很伤心。
而现在他回来了,又回到流贯着湘、沅、资、澧四条大江的湖南来了。湘江一
幕蓦地又升上心头。
如果说,第一层感情冲激波是美好的,神妙的;那么,第二层感情冲激波是深
沉的、崇高的。不过,在人生的道路上,美好的往往比较容易淡忘,而崇高的是会
愈刻愈深的。
二
部队在武陵山脉的崇山峻岭中追击敌人。战士们渴望着歼灭敌人、解决战斗,
而不愿在炎炎烈日下,攀悬崖、越峭壁,进行无止境的迫击。而现在,捕捉战机,
进行决战的时刻到来了。
陈文洪、梁曙光隐蔽在前沿悬崖陡壁上一片蒿草丛中,屏心静气搜索观察。
侦察部队送来一个“舌头”,据他供称:敌人已经走得精疲力竭,认为这里山
高路险,解放军又不是鹞鹰,不可能插翅飞来。所以,一个司令部带着两个团正在
面前这个虎跳坪驻扎休息,这“舌头”就是司令部的炊事兵。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它说明敌人就在面前,我们已经追到。就像一筐吃
食摆在那里唾手可得,怎不令人馋涎欲滴?
但是,事情没有那样轻巧,敌人凭高据险,占据了十分有利的地形。
秦震从电话上听到报告,很快就来到前沿阵地。他亲自伏身在野草丛中,举着
望远镜,观察了很久,才和军长何昌、军政委侯德耀打了招呼,退到山地里一片茂
密的竹林中,用手掸了掸沾在身上的泥土,几个人坐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一面摘下
帽子扇风,一面开起军事会议。根据侦察部队的报告、俘虏提供的情报以及指挥员
直接观察的结果,分析形势进行判断。敌我双方各据一个山头,两山之间悬崖深壑,
形如天堑,险峻无比,那虎跳坪隐没于高山之上,巉岩嵯峨,树木狼林,两山之间
有一条狂暴的溪流。要攻击就得先从这边山头降入谷底,而后再向上仰攻,可正面
那条盘山隘路,完全控制在敌人火网之下。这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势。
陈文洪压不下一股子火气:“我就不相信有冲不垮的阵地,是钢钉也要咬断它。”
秦震翻了他一眼,好像自己跟自己商量一样字斟句酌地说着:“……主要山隘
都有敌人把守……要是正面发动进攻,敌人就会逃跑……又来个平推!又演成追击
战……”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何昌、侯德耀一眼。何昌、侯德耀连连点头,表示支持他
的论断。
秦震突然站起来对陈文洪讲:“严格控制部队,不可鲁莽行事,第一要隐蔽,
第二要隐蔽,第三还是要隐蔽!”交代完毕,他带上何昌、侯德耀一干人等走了。
陈文洪根据秦副司令的指示,在前沿只留下少数侦察部队监视敌人,大部队撤
到后面,抓紧时间进行休息,灶不开火,人不举烟,紧密地封锁消息以麻痹敌人。
命令下达以后,陈文洪、梁曙光转悠一圈检查部队,看到竹林下、崖脚根,战士们
已经睡熟,十分满意。回到刚才开会的竹林,看到在这片碧幽幽的地方,已安设了
师部,摆开摊子,许多条黑色电话线蜿蜒曲折向四面八方伸展而去,直通兵团前线
指挥所和各团团部,炮兵部队的专用线也都已经架通。一只只电话机立在弹药箱上,
万籁俱寂,一无声响。警卫员砍了一些竹木给他们两人搭了一间小屋。不过,他们
两人却情愿仰卧在绿茸茸、松软软的草地上。他们谁也没有合眼,他们各有各的心
事。陈文洪因为不能一下拿下虎跳坪而烦恼,梁曙光为了设法使陈文洪从激怒中冷
静下来而烦恼。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谁也没提过白洁,特别是梁曙光找到
母亲之后,连跟母亲见面那些感情上的话都绝口不提。他知道陈文洪心上有一道流
血的创痕,他谨慎地不去刺激他,伤害他。
三
一个侦察兵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跑了来。
陈文洪翻身坐起,梁曙光没动,却风趣地说:“莫不是又弄了个炊事兵来?”
不对,陈文洪看到紧跟侦察兵而来的是一个头发苍白、目光炯炯、左面一只断
臂的老人。看他那神情气度,自是不凡。
陈文洪、梁曙光连忙都站了起来。
那老人从容自若地说:
“我要见你们首长!”
侦察员介绍:“这就是我们师长、政委。”
老人几个大步跨过来,伸出唯一的一只手,先搂住陈文洪的脖子、又搂住梁曙
光的脖子,眯缝两眼,仔细端详,自言自语地说着:“师长……政委……”这语声
中含着多少深情、多少喟叹。他自我介绍说:“我是游击队张队长专门派来的,有
重要使命。”
梁曙光满面春风,两手抓住老人的手,一面摇着一面说:“劳动你老人家了!”
“屋里头不说屋外头话,我刚从虎跳坪侦察出来,对你们应该有点用场。”
陈文洪连忙跑进竹林深处,摇通兵团前线指挥所的专机,立刻听到秦震洪亮的
声音。陈文洪当即报告:“游击队来人了。”“好呀,我马上来!”当陈文洪走出
竹林,一看政委带着一伙人围拢老人家的热闹情景,心头也闪出一道亮光。梁曙光
迫不及待地把他喊叫过去,喜洋洋一指那老人说:“老陈!老苏区的红军战士来迎
接我们了!”
原来政委早就为此人如此气度不凡暗暗有些诧异;等年轻人东一问、西一问,
老人就讲出了一段悲壮的经历,瘆人心肠,催人泪下。
他先问道:“咱们朱总司令还好吗?”
一个战士饶有兴趣地追问:
“你在哪儿见过朱总司令?”
“话说来长呢!头一遭看见,是朱德率领红军从井冈山下来,由武夷山转到赣
江边开辟中央苏区根据地。那时间,土豪劣绅吓得鸡窜狗跳,无影无踪,朱德还亲
手分给我一斗米……”
回忆往事,无限伤情,他两眼潮湿,一时哽咽说不下去。
“后来我就参加了红军。再后来,红军撤出了中央苏区,我最后一次见到朱德
是他们离开瑞金那天。走的、留的都哭了,朱德一一攥住我们的手说:
“中国革命一定会胜利,我们一定会回来。”
说着,老人霍地站起:“你们来看那座大山!”所有战士的眼睛都随着老人的
手臂肃穆地望着那无数重山叠嶂之中巍立高空的一座大山峰、“它叫天冠山,我们
留在苏区这片土地上打游击,难呀!敌人穷追不舍,四处围剿,我们只好化整为零。
我们一个支队就转移到湘西,在天冠山这一带坚持游击战。我们三年没吃一锅热饭,
没住一夜茅棚。天寒地冻,山野露营,前面抱一篷篝火,背后驮块冰凌。人得吃食
才能活么,夏天还可嚼生笋子,到大雪封山就连根野菜也没处寻。不断有人传来消
息,有的说:红军在大渡河被消灭了;有的说:红军远走高飞,怕永不回来了……
“这十年不好过呀!我们一个支队打得只剩下二十几个人,可是红旗没倒呀!
我们只有一个心眼:就算红军完了吧,中国只要有穷人,就会出共产党……”这时,
他白发耸立,两眼闪光,就像他又回到当年那艰难岁月。他把手往瘦骨嶙峋的胸脯
上一按:“同志!你们不会懂得我们那时候的心意呀!戴了红帽子的绝不能戴白帽
子,我们死也死在这最后一块红色土地上。”
夕阳照红了铁骨铮铮的老人。大家鸦雀无声,凝眸注视。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十
分戚楚,他的声音沙哑了:
“那年隆冬腊月,雪暴风狂,滴水成冰,粒米无存。我们十天十夜,又饿又冻,
你扶住我,我扶住你,怎么办?得活下去呀!趁一个黑夜,我们派两个同志到村子
里去筹点粮。这一带人心都是向着我们的,都说:‘我们红军还在天冠山上。’连
小伢子也伸着根小手指头说:‘咱们大部队有一天会回来的。’谁知我们的人还没
动身,原来红区贫农团员老姜带了三五个人,迎风冒雪,背粮上山来了。骨肉亲人
呀!我们又是哭,又是笑,团团围抱在一起,说不出话来。
“这时,我们听到有人在喊:‘缴枪吧!……投诚吧!……就剩下这一条道好
走了!’我一听,像一颗炸弹轰响在我头上。我从我熟谙的声音辨识出,辨识出…
…唉,同志!我跟你们怎样说呀!……”
老人颤抖着,苍白的脸色里泛出一阵铁青:
“这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儿子……在一次战斗中,他身中数枪,仆倒地下,
我看他已经死了……就连忙随队撤出火线。谁曾想,这个孽种,他没有死,他成了
可耻的叛徒,他带上人来抓他老子来了……我感到一阵天昏地暗,浑身发凉。我又
听到了他的喊声,一下气从心上起,怒从胆边生,我和他之间就是红白分明,你死
我活了!我咬牙切齿,你伢子身上流的不是你爹娘的血!我们离别家门,出来打游
击,你娘说:‘带上伢子,寒呀暖呀,有个照顾。’……现在,偏偏是你出卖了游
击队,这是我多大的耻辱呀!我们连忙安排老姜几个人从后山崖翻山越岭逃走了。
我们二十几个人就围着山头团团转,打了一场血战,我们瞄准了,一枪一个,打得
敌人倒满山坡。可是,架不住白狗子人多势众,枪火凶猛,我们也死的死,伤的伤,
山头上洒满了热血。天蒙蒙亮的时候,弹药打光了。我们又冷、又饿、又累、又乏,
我们没有力气了。一面打,我一面跟队长合计。这时我虽然胸中怒火燃烧,但我暗
暗镇定了自己。队长带上人,打了一阵枪向山前跑去,引得那群白狗子向那个方向
猛追。我却一个人向山后跑去,在那悬崖顶上,我迎头见到我那逆子……我圆瞪两
眼,像一只鹰一样向他扑过去……这个无耻的叛徒,我的亲生儿子,他一见我,吓
得回身就跑,我就拼命追。那是悬崖绝壁,山路盘旋。我是不想活了……我还有什
么脸活?我追到一处绝壁下,我一把抱着了他。我喝道:‘这就是你当叛徒的下场!’
我抱住他猛一跳,跳下万丈悬崖……”说到这里,老红军咽哽着喉咙说不下去了,
大家都紧紧盯牢他,他腮边洒满泪水。而后他摇了摇满头白发,低声说:“我们这
支红色游击队都高唱《国际歌》,也纷纷跳下悬崖。白狗子们当我们都死尽了。乡
亲们摸着下谷底寻找,就寻到我一个,摔断胳膊,不省人事,只心口上还留有一口
活气。天冠山的红军,就这样被消灭了。”
这是一段多么悲惨的历史啊!一时间四下里寂无人声,历史深深刺疼人心。还
是老人家猛一抬头扑簌簌落下一串泪珠:
“今天看到你们,死也甘心了,这么多年的土匪帽子总算摘掉了……”
说到此处,有人分开众人,紧步向这位老红军奔去,这是秦震。他接到陈文洪
的电话,很快就赶来了,他不愿打断老人家谈话,就站在人圈外面听着,一时之间,
万箭钻心,心如潮涌。那老人见这人朝他走来,连忙站起,两个人就紧紧拥抱在一
起了。秦震激动地说:
“老同志,你受苦了!”
陈文洪、梁曙光连忙介绍:
“这是我们兵团副司令。”
老人立刻肃然起敬,摆出一副老军人姿态,秦震一甩手说:
“别提什么司令了!你是留的,我是走的,当年你要是长征北上,现在肯定会
是我的老领导、老上级呢!”
这话说得老人家哈哈大笑,笑得开朗、爽亮、痛快。
秦震扶着他两肩问:
“你家尊姓大名?”
“姓黄名松,都管我叫老黄,听惯了,亲热,你也叫我老黄吧,司令员!”
“又来了,我叫你老黄,你就叫我老秦吧!咱们来个等价交换好不好?”
黄松喜得兀自合不拢嘴来。
秦震问:
“这湖南,咱们老苏区的乡亲怎么样?”
“老秦,老百姓没法活下去了。”
原来,湘西是敌人统治镇压最残酷的地方。国民党特务和当地反动势力勾结起
来,蒋介石把手伸到这里,现下白崇禧更是霸住不放,他说:没有湘西就站不稳长
沙。最近,在常德开了个非常军事会议,决定死守湘西。可是眼见解放军到了鄂西,
随时可能渡江南下,就在湘西广泛地布置特务,网罗土匪,勾结地主武装,对老百
姓进行残酷镇压、血腥屠杀,把整个湘西遭害得遍地鲜血,一片火海啊。这些天来,
每到夜晚,你听一听吧!乡村里远远近近一片悲凄凄的哭声。屋顶横梁上吊着赤裸
裸的人,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血痕,勒索钱财,抢劫稻谷,不是打死,就是活埋,
又一次白色恐怖,又一次血洗呀!
周围的人听了这些情况,一个个怒气填膺。陈文洪的心脏像马上要爆炸开来了,
拳头捏得紧紧的,手心里出满冷汗,一股仇恨的怒火像要冲天而起。
老人家把头低低探到秦震面前小声说:
“老秦,我有重要情报!”
说着用两眼扫视一下周围人群,那意思是说:这里不是说话之所。
秦震立刻对陈文洪、梁曙光说:
“到你们师部吧!”
秦震和老人家挽手而行,陈文洪、梁曙光跟在后面,走进竹林深处,席地而坐,
老人家说:
“黛娜在这里!”
秦震一惊问道:“在虎跳坪?”
“地下党一直派人跟踪,打探到白军中押解了一批重要囚犯,后来查清里面就
有黛娜。”
陈文洪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心头突突跳。
秦震低下头冷静了一下自己,然后慢慢抬起头问:
“她怎么样?”
“你想想,千里迢迢手铐脚镣,一路遭的什么罪,不过她还在顽强斗争……”
这个消息的到来,把秦震、陈文洪、梁曙光的心一下都悬吊了起来。
作为一个老练的指挥员,秦震已经习惯于强力抑制自己。他徐徐说道:“老黄,
这情报很重要,黛娜在这里,我们就要千方百计,设法营救。”
“这,省委已经通知了我们,省委决定劫狱,需要我们配合,我就为此而来。”
“那就让我们谋算谋算,怎样进行这一场斗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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