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

文心雕龙卷七

   情采第三十一1

  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2!夫水性虚而沦 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3。虎豹无文,则鞟 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4。若乃综 述性灵,敷写器象,镂心鸟迹之中,织辞鱼网之上,其 为彪炳,缛采名矣5。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 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 是也6。五色杂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情疑 作性发而为辞章,神理之数也。孝经垂典,丧言不 文;故知君子常一作尝言未尝质 也7。老子疾伪,故称美言不信8;而五千精妙,则非 弃美矣。庄周云辩雕万物,谓藻饰也9。韩非云艳采辩 说,谓绮丽也10。绮丽以艳说,藻饰以辩雕,文辞之 变,于斯极矣。研味李黄云案冯本作孝 孙诒让曰案孝老不误当据改老11,则知文质附乎 性情;详览庄韩,则见华实过乎淫侈。若择源于泾渭之 流,按辔于邪正之路,亦可以驭文采矣。夫铅黛所以饰 容,而盼倩生于淑姿;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 。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 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12。

  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 情。何以明其然?盖风雅之兴,志思蓄愤,而吟咏情性 ,以讽其上,此为情而造文也13;诸子之徒,心非郁 陶,苟驰夸饰,鬻声钓世,此为文而造情也14;故为 情者要约而写真,为文者淫丽而烦滥15。而后之作者 ,采滥忽真,远弃风雅,近师辞赋,故体情之制日疏, 逐文之篇愈盛。故有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心缠几务 ,而虚述人外,真宰弗存,翩其反矣16。夫桃李不言 而成蹊,有实存也;男子树兰而不芳,无其情也17。 夫以草木之微,依情待实,况乎文章,述志为本,言与 志反,文岂足征!

  是以联辞结采,将欲明经,汪本 作理黄云案冯本作理采滥辞诡,则心理愈翳18。 固知翠纶桂饵,反所以失鱼。言隐荣华,殆谓此也19 。是以衣锦褧衣,恶文太章,贲象穷白,贵乎反本20 。夫能设谟谢云当作模以位理, 拟地以置心,心定而后结音,理正而后摛藻,使文不灭 质,博不溺心,正采耀乎朱蓝,间色屏于红紫,乃可谓 雕琢其章,彬彬君子矣21。

  赞曰:言以文远,诚哉斯验。心术既形,兹华乃 赡。吴锦好渝,舜英徒艳22。繁采寡情,味之必厌。

1 札记曰‘舍人处齐梁之世,其时 文体方趋于缛丽,以藻饰相高,文胜质衰,是以不得无 救正之术。此篇恉归,即在挽尔日之颓风,令循其本, 故所讥独在采溢于情,而于浅露朴陋之文未遑多责,盖 揉曲木者未有不过其直者也。虽然,彦和之言文质之宜 ,亦甚明憭矣。首推文章之称,缘于采绘,次论文质相 待,本于神理,上举经子以证文之未尝质,文之不弃美 ,其重视文采如此,曷尝有偏畸之论乎。然自义熙以来 ,力变过江玄虚冲淡之习而振以文藻,其波流所荡,下 至陈隋,言既隐于荣华,则其弊复与浅露朴陋相等,舍 人所讥,重于此而轻于彼,抑有由也。综览南国之文, 其文质相剂,情韵相兼者,盖居泰半,而芜辞滥体,足 以召后来之谤议者,亦有三焉:一曰繁,二曰浮,三曰 晦。繁者,多征事类,意在铺张;浮者,缘文生情,不 关实义;晦者,窜易故训,文理迂回。此虽笃好文采者 不能为讳,爱而知恶,理固宜尔也。或者因彦和之言, 遂谓南国之文,大抵侈艳居多,宜从屏弃,而别求所谓 古者,此亦失当之论。盖侈艳诚不可宗,而文采则不宜 去;清真固可为范,而朴陋则不足多。若引前修以自张 ,背文质之定律,目质野为淳古,以独造为高奇,则又 堕入边见,未为合中。方乃标树风声,传诒来叶,借令 彦和生于斯际,其所讥当又在此而不在彼矣。故知文质 之中,罕能不越,或失则过质,或失则过文。救质者不 得不多其文,救文者不得不隆其质,刍狗有时而见弃, 澼絖有时而利师,善学者高下在心,进退可法。何必以 井蛙夏虫自处,而妄诮冰海也哉。’

2 礼记乐记‘文采节奏,声之饰也 。’文采文章,皆修饰章明义。

3 陈先生曰‘沦漪,本诗伐檀篇。 沦漪。犹吴都赋云“刷荡漪澜。”刘渊林注“漪澜,水 波也。”澜即涟漪之涟。毛诗释文亦云,猗本作漪。’

4 论语颜渊‘子贡曰,文犹质也, 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左传宣公二年‘ 宋城,华元为植巡功。城者讴曰,……华元使骖乘者谓 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役人曰,从其 有皮,丹漆若何?’

5 许慎说文序‘黄帝之史仓颉,见 鸟兽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后汉 书宦者蔡伦传‘伦造意用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网以为纸。 ’

6 形文,如练字篇所论;声文,如 声律篇所论。

7 孝经丧亲章‘子曰,孝子之丧亲 也,哭不偯,礼无容,言不文。’

8 老子道德经八十一章‘信言不美 ,美言不信。’

9 庄子天道篇‘故古之王天下者, 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释文‘
说,音悦。’

10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范且虞庆之 言,皆文辩辞胜而反事之情。……夫不谋治强之功,而 艳乎辩说文丽之声,是却有术之士,而任壤屋折弓也。 ’此云艳采,采岂乎字之误与。

11纪评曰‘李,当作孝。孝老,犹 云老易。’

12纪评曰‘此一篇之大旨。’

13汉书礼乐志曰‘夫民有血气心知 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而动,然后心术形焉。 ’食货志上曰‘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与歌咏,各言 其伤。’公羊宣十五年传注曰‘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 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可知诗人什篇,皆出 于性情,盖苟有其情,则耕夫织妇之辞,亦可观可兴。 汉之乐府,后世之谣谚,皆里闾小子之作,而情文真切 ,有非翰墨之士所敢比拟者。即如古诗十九首,在汉代 当亦谣谚之类,然拟古诗者,如陆机之流,果足与抗颜 行论短长乎!彦和‘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 ,为文而造情,’寥寥数语,古今文章变迁之迹,盛衰 之故,尽于此矣。

14抱朴子应嘲篇‘非不能属华艳以 取悦,然不忍违情曲笔,错滥真伪,欲令心口相契,顾 不愧景,冀知音之在后也。’心口不契,即彦和下文所 讥者。宋书王微传载微与从弟僧绰书曰‘文词不怨思抑 扬,则流澹无味。’夫怨思发于性情,强作抑扬,非为 文造情而何。

15陆云与兄平原书曰‘此是情文, 但本少情,而颇能作泛说耳。’

16刘歆作遂初赋,潘岳作秋兴赋, 石崇作思归引,古来文人类此者甚众,然不得谓其必无 皋壤人外之思。盖鱼与熊掌,本所同欲,不能得兼,势 必去一,而反身绿水,固未尝忘情也。故尘俗之缚愈急 ,林泉之慕弥深,彦和所讥,尚非伊人。若夫庸庸禄蠹 ,鄙性天成,亦复摇笔鼓舌,虚言遐往,斯则所谓“真 宰弗存,翩其反矣”者也。孙君蜀丞曰‘文选嵇叔夜与 山巨源绝交书云,机务缠其心。’

17史记李广传赞‘桃李不言,下自 成蹊。’淮南子缪称训‘男子树兰,美而不芳。’

18经作理,是。

19鲁人有好钓者,以桂为饵,黄金 之钩,错以银碧,垂翡翠之纶。马国翰辑佚书七十二曰 ‘太平御览卷八百三十四引阙子。徐坚初学记引“或有 以桂为饵”至“翡翠之纶,”亦作阙子。后汉书班彪传 章怀太子注引首四句,御览卷九百五十七引首三句,并 作阚子,误。’庄子齐物论‘言隐于荣华。’

20诗卫风硕人‘硕人其颀,衣锦褧 衣。’正义曰‘锦衣所以加褧者,为其文之大着也。故 中庸云“衣锦尚絅,恶其文之大着。”是也。’易贲卦 上九‘白贲无咎。’象曰‘白贲无咎,上得志也。’王 弼注曰‘处饰之终,饰终反素,故在其质素,不劳文饰 而无咎也。以白为饰,而无患忧,得志者也。’

21谟作模,是。地,即定势篇各以 本采为地之地。昭明太子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 曰‘夫文典则累野,丽亦伤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 ,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吾尝欲为之,但恨未逮耳。 ’孙君蜀丞曰‘庄子缮性篇云,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 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郭注文博者 ,心质之饰也。’诗大雅棫朴‘
追琢其章。’红紫,疑当作青紫, 上文云正采耀乎朱蓝。

22诗郑风有女同车‘有女同行,颜 如舜英。’毛传‘舜,木槿也。英,犹华也。’陆玑草 木疏曰‘舜,一名木槿,今朝生暮落者是也。’
 
 
 

   镕裁第三十二1

    情理设位,文采行乎其中。刚柔以立本,变通 以趋时。立本有体,意或偏长;趋时无方,辞或繁杂。 蹊要所司,职在镕裁,檃括情理,矫揉文采也2。规范 本体谓之镕,剪截浮词谓之裁。裁则芜秽不生,镕则纲 领昭畅,譬绳墨之审分,斧斤之斫削矣3。骈拇枝指, 由侈于性,附赘悬□,实侈于形。二黄 校作一意两出,义之骈枝也;同辞重句,文之□赘 也4。

  凡思绪初发,辞采苦杂,心非权衡,势必轻重5 。是以草创鸿黄云案冯本作鸣, 笔,先标三准: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举正于中, 则酌事以取类;归余于终,则撮辞以举要6。然后舒华 布实,献替疑作质元作赞节文, 绳墨以外,美材既斫,故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若术 不素定,而委心逐辞,异端丛至,骈赘必多7。

  故三准既定,次讨字句。句有可削,足见其疏; 字不得减,乃知其密8。精论要语,极略之体;游心窜 句,极繁之体;谓繁与略,随铃木云诸 本作适分所好9。引而申之,则两句敷为一章;约 以贯之,则一章删成两句。思赡者善敷,才覈者善删。 善删者字去而意留,善敷者辞殊而意汪 本作义铃木云玉海嘉靖本王本冈本作义显。字删而 意阙,则短乏而非覈;辞敷而言重,则芜秽而非赡10 。

  昔谢艾王济,西河文士,张俊当 作骏以为艾繁而不可删,济略而不可益,若二子者 ,可谓练镕裁而晓繁略矣11。至如士衡才优,而缀辞 尤繁;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 ,而称清新相接,不以为病;盖崇友于耳12。夫美锦 制衣,脩短有度,虽玩其采,不倍领袖,巧犹难繁,况 在乎拙。而文赋以为榛楛勿剪,庸音足曲,其识非不鉴 ,乃情苦芟元作□繁也13。夫 百节成体,共资荣卫14,万趣会文,不离辞情。若情 周而不繁,辞运而不滥,非夫镕裁,何以行之乎!

  赞曰:篇章户牖,左右相瞰。辞如川流,溢则泛 滥。权衡损益,斟酌浓淡。芟繁剪秽,弛于负担15。

1 札记曰‘作文之术,诚非一二言 能尽,然挈其纲维,不外命意修词二者而已。意立而词 从之以生,词具而意缘之以显,二者相倚,不可或离。 意之患二:曰杂,曰竭。竭者不能自宣;杂者无复统序 。辞之患二:曰枯,曰繁。枯者不能求达;繁者徒逐浮 芜。枯竭之弊,宜救之以博览;繁杂之弊,宜纳之于镕 裁。舍人此篇,专论其事。寻镕裁之义,取譬于笵金制 服;笵金有齐,齐失则器不精良;制服有制,制谬而衣 难被御;洵令多寡得宜,修短合度,酌中以立体,循实 以敷文,斯镕裁之要术也。然命意修词,皆本自然以为 质。必知骈拇县疣,诚为形累;凫胫鹤膝,亦由性生。 意多者未必尽可訾謷,辞众者未必尽堪删剟;惟意多而 杂,词众而芜,庶将施以鑪锤,加之剪截耳。又镕裁之 名,取其合法,如使意郁结而空简,辞枯槁而徒略,是 乃以铢黍之金,铸半两之币,持尺寸之帛,为缝掖之衣 ,必不就矣。或者误会镕裁之名,专以简短为贵,斯又 失自然之理而趋狭隘之途者也。“草创鸿笔”以下八语 ,亦设言命意谋篇之事,有此经营。总之意定而后敷辞 ,体具而后取势,则其文自有条理。舍人本意,非立一 术以为定程,谓凡文必须循此所谓始中终之步骤也,不 可执词以害意。舍人妙达文理,岂有自制一法,使古今 之文必出于其道者哉。章实斋文史通义古文十弊篇有一 节论文无定格,其论闳通,足以药拘挛之病,与刘论相 补苴,兹录于左:

    古人文成法立,未尝有定格 也。传人适如其人,述事适如其事,无定之中有一定焉 。知其意者旦暮遇之;不知其意,袭其形貌,神弗肖也 。往余撰和州志故给事成性传,性以建言著称,故采录 其奏议,然性少遭乱离,全家被害,追悼先世,每见文 辞,而猛省之篇,尤沉痛可以教孝,故于终篇全录其文 。其乡有知名士赏余文曰“前载如许奏章,若无猛省之 篇,譬如行船,鹢首重而柁楼轻矣,今此婪尾,可谓善 谋篇也。”余戏诘云“设成君本无此篇,此船终不行耶 ?”盖塾师讲授四书文义,谓之时文,必有法度以合程 式;而法度难以空言,则往往取譬以示蒙学:拟于房室 ,则有所谓间架结构;拟于身体,则有所谓眉目筋节; 拟于绘画,则有所谓点晴添毫;拟于形家,则有所谓来 龙结穴;随时取譬,然“士衡才优”已下一段,极论文 之不宜繁,自是正论。然士龙所云清新相接,不以为病 ,士衡所云榛楛勿翦,蒙荣集翠,亦有此一理。古人文 伤繁者,不□士衡一人,阅之而不以繁为病者,必由有 新意清气以弥缝之也。患专在辞,故其疵犹小,若意辞 俱滥,斯真无足观采矣。’

2 文以情理为根本,辞采为枝叶; 镕所以治情理,使纲领清晰,裁所以治辞采,使芜秽不 生。刚柔,指性气言,变通,指文辞言。

3 世说文学篇‘乐令善于清言,而 不长于手笔,将让河南尹,请潘岳为表。潘云“可作耳 ,要当得君意。”乐为述己所以为让,标位二百许语。 潘直取错综,便成名笔。时人咸云,若乐不假潘之文, 潘不取乐之旨,则无以成斯矣。’此可证善镕裁者始得 成名笔。

4 庄子骈拇篇‘骈拇枝指,出乎性 哉,而侈于德;附赘县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二 意黄荛圃校本作一意,极是。

5 遍照金刚文镜秘府论四曰‘文思 之来,苦多纷杂,应机立断,须定一途。若空勤品量, 不能取舍,心非其决,功必难成。然文无定方,思容通 变,下可易之于上,前得回之于后,(若语在句末,得 易之于句首,或在前言,可移于后句。)研寻吟咏,足 以安之,守而不移,则多不合矣。’

6 此谓经营之始,心中须先历此三 层程序。首审题义何在,体应何取;次采集关于本题之 材料;最后审一篇之警策应置何处。盖篇中若无出语, (陆云与兄平原书中数言出语,出语即警策语。)则平 淡不能动人,故云撮辞以举要。始中终非指一篇之首中 尾而言,彦和盖借左传文公元年语以便文词耳。

7 ‘然后舒华布实’至‘美材既斫 ,’谓既形之于文,仍须随时加以修饰之功。文镜秘府 论四定位篇可资参阅,录于下:

    凡制于文,先布其位,犹夫 行陈之有次,阶梯之有依也。先看将作之文,体有大小 ;(若作碑志颂论赋檄等体法大,启表铭赞等体法小也 。)又看所为之事,理或多少。(叙人事物类等事,理 有多者有少者。)体大而理多者,定制宜弘:体小而理 少者,置辞必局。须以此义用意准之,随所作文,量为 定限。(谓各准其文体事理,量定其篇句多少也。)既 已定限,次乃分位,位之所据,义别为科,(
虽主一事为文,皆须次第陈叙,就 理分配,义别成科。其若夫至如于是所以等皆是科之际 会也。)众义相因,厥功乃就。(科别所陈之义,各相 准望,连接以成一文也。)故须以心揆事,以事配辞, (谓人以心揆所为之事,又以此事分配于将作之辞。) 总取一篇之理,析成众科之义,(谓以所为作篇之大理 ,分为科别小义)其为用也有四术:一者分理务周;( 谓分配其理,科别须相准望。皆使周足得所,不得令或 有偏多偏少者也。)二者叙事以次;(谓叙事理须依次 第,不得应在前而入后,应入后而出前,及以理不相干 ,而言有杂乱者。)三者义须相接;(谓科别相连,其 上科末义必须与下科首义相接也。)四者势必相依。( 谓上科末与下科末句字多少及声势高下,读之使快,即 是相依也。)

    理失周则繁约互舛;(多则 义繁,少则义约,不得均等,事故云舛。)事非次则先 后成乱;(理相参错,故失先后之次也。)义不相接, 则文体中绝;(两科际会,义不相接,故寻之若文体中 断绝也。)势不相依,则讽读为阻,(两科声势自相乖 舛,故读之以致阻难也。)若斯并文章所尤忌也。故自 于首句迄于终篇,科位虽分,文体终合,理贵于圆备, 言资于顺序,使上下符契,先后弥缝,择言者不觉其孤 ,(言皆符合不孤。)寻理者不见其隙,(隙孔也。理 相弥合,故无孔也。)始其宏耳。又文之大者,藉引而 申之;(文体大者,须依其事理引之使长,又申明之使 成繁富也。)文之小者,在限而合之。(文体小者,亦 依事理豫定其位,促合其理使归约也。)申之则繁,合 之则约。善申者虽繁不得而减;(言虽繁多,皆相须而 成,义不得减之令少也。)善合者虽约不可而增。(言 虽简少,义并周足,不可增之使多。)合而遗其理,( 谓合之伤于疏略,漏其正理也。)疏秽之起,实在于兹 。(理不足故体必疏,义相越故文成秽也。)皆在于义 得理通,理相称惬故也。若使申而越其义,(谓申之乃 虚相依托,越于本义也。)此固文人所宜用意。或有作 者,情非通悟,不分先后之位,不定上下之伦,苟出胸 怀,便上翰墨,假相聚合,无所附依,事空致于混淆, 辞终成于琐碎,斯人之辈,吾无所裁矣。右文似即本镕 裁篇而畅演之,不欲割裂其章句,故全录如上。

8 案上节论镕,此节论裁。裁者剪 截浮词之谓,史通叙事篇论省句省字之法,至为精覈, 兹节录之于左:(史通点烦篇其法甚善,惜已缺佚。文 选载干宝晋纪总论与晋书元帝纪所载详略不同,亦可以 观剪裁之法则。)夫国史之美者,以叙事为工;而叙事 之工者,以简要为主,简之时义大矣哉!历观自古作者 ,权舆尚书,发踪所载,务于寡事。春秋变体,其言贵 于省文,斯盖浇淳殊致,前后异迹,然则文约而事丰, 此述作之尤美者也。始自两汉,迄乎三国,国史之文, 日伤烦富,逮晋已降,流宕逾远。寻其冗句,摘其烦词 ,一行之间,必谬增数字,尺纸之内,恒虚费数行。夫 聚蚊成雷,群轻折轴,况于章句不节,言词莫限,载之 兼两,曷足道哉!盖叙事之体,其别有四:有直纪其才 行者,有唯书其事迹者,有因言语而可知者,有假赞论 而自见者。

    至如古文尚书称帝尧之德, 标以‘允恭克让;’春秋左传言子太叔之状,目以‘美 秀而文;’所称如此,更无他说,所谓直纪其才行者。 又如左氏载申生为骊姬所谮,自缢而亡;班史称纪信为 项籍所围,代君而死;此则不言其节操,而忠孝自彰, 所谓唯书其事迹者。又如尚书称武王之罪纣也,其誓曰 ‘焚炙忠良,刳剔孕妇,’左传纪随会之论楚也,其词 曰‘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此则才行事迹莫不阙如, 而言有关涉,事便显露,所谓因言语而可知者。又如史 记卫青传后太史公曰‘苏建尝责大将军不荐贤待士;’ 汉书孝文纪末其其赞曰‘吴王诈病不朝,赐以几杖;’ 此则传之与纪,并所不书,而史臣发言,别出其事,所 谓假赞论而自见者。然则才行,事迹,言语,赞论,凡 此四者,皆不相须,若兼而毕书,则其费尤广,但自古 经史,通多此类,能获免者,盖十无一二。又叙事之省 ,其流有二焉:一曰省句,二曰省字。如左传宋华耦来 盟,称其先人得罪于宋,鲁人以为敏。夫以钝者称敏则 明贤达所嗤,此为省字也。其有反于是者,若公羊称□克 眇,季孙行父秃,孙良夫跛,齐使跛者逆秃者,眇者逆 眇者。盖宜除跛者已下句,但云各以其类逆。必事加再 述,则于文殊费,此为烦句也。汉书张苍传云‘年老口 中无齿;’盖于此一句之内,去年及口中可矣,夫此六 文成句,而三字妄加,此为烦字也。(续见次节)

    然则省句为易,省字为难, 洞识此心,始可言史矣。苟句尽余剩,字皆重复,史之 烦芜,职由于此。盖饵巨鱼者,垂其千钓,而得之在于 一筌;捕高鸟者,张其万罝,而获之由于一目。夫叙事 者,或虚益散辞,广加闲说,必取其所要,不过一言一 句耳。苟能同夫猎者渔者,既执而罝钓必收,其所留者 ,唯一筌一目而已,则庶几骈枝尽去,而尘垢都捐,华 逝而实存,滓去而沈在矣。嗟乎!能损之又损,而玄之 又玄,轮扁所不能语斤,伊挚所不能言鼎也。

9 庄子骈拇篇‘骈于辩者,累瓦结 绳,窜句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释文引司马彪云‘窜 句,谓邪说微隐,穿凿文句也。’随分所好,谓各随作 者性之所好。

10裁字之义,兼增删二者言之,非 专指删减也。此节极论繁略之本原,明白不可复加,日 知录十九文章繁简条颇可参阅,录于下:(附原注。)

    韩文公作樊宗师墓铭曰‘维 古于辞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后皆指前公相袭,从 汉迄今用一律。’此极中今人之病。若宗师之文,则惩 时人之失而又失之者也。(如绛守居园池记以东西二字 平常,而改为甲辛,殆类吴人之呼庚癸者矣。)作书须 注,此自秦汉以前可耳;若今日作书,而非注不可解, 则是求简而得繁,两失之矣。子曰,‘辞达而已矣。’ (胡缵宗修安庆府志书正德中刘七事,大书曰‘七年闰 五月,贼七来寇江境,’而分注于贼七之下曰,‘姓刘 氏。’举以示人,无不笑之。不知近日之学为秦汉文者 ,皆‘贼七’之类也。)辞主乎达,不论其繁与简也。 繁简之论兴而文亡矣。史记之繁处,必胜于汉书之简处 ;新唐书之简也,不简于事而简于文,其所以病也。( 钱氏曰‘文有繁有简,繁者不可简之使少,犹之简者不 可增之使多。左氏之繁,胜于公谷之简,史记汉书互有 繁简,谓文未有繁而能工者,亦非通论也。’)

    ‘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 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此不须重见而意已明。‘齐 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 。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 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 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瞷良人之所之也。’‘有馈生鱼 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 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 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 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此必须重叠 而情事乃尽,此孟子文章之妙;使入新唐书,于齐人则 必曰‘其妻疑而瞷之。’于子产则必曰‘校人出而笑之 ,’两言而已矣。是故辞主乎达,不主乎简。

    刘器之曰‘新唐书叙事好简 略其辞,故其事多郁而不明,此作史之病也。且文章岂 有繁简邪!昔人之论,谓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若不 出于自然,而有意于繁简,则失之矣。当日进新唐书表 云“
其事则增于前,其文则省于旧,” 新唐书所以不及古人者,其病正在此两句也。’

    黄氏日钞言‘苏子由古史改 史记多有不当。如樗里子传,史记曰“母韩女也,樗里 子滑稽多智;”古史曰“母韩女也,滑稽多智,”似以 母为滑稽矣。然则樗里子三字其可省乎!甘茂传,史记 曰“
甘茂下蔡人也,事下蔡史举学百家 之说;”古史曰“下蔡史举学百家之说,”似史举自学 百家矣。然则事之一字其可省乎!以是知文不可以省字 为工,字而可省,太史公省之久矣。’

11张骏字公庭,十岁能属文。传见 晋书八十六。谢艾见骏子重华传。王济不见于传。骏语 无闻。

12陆云与兄平原书曰‘云今意视文 ,乃好清省。’又曰‘兄文章之高远绝异,不可复称言 ,然犹皆欲微多,但清新相接,不以此为病耳。若复令 小省,恐其妙欲不见,可复称极,不审兄犹以为尔不。 ’又曰‘兄文方当日多,但文实无贵于为多。多而如兄 文者,人不餍其多也。’又曰‘有作文唯尚多,而家多 猪羊之徒,作蝉赋二千余言,隐士赋三千余言,既无藻 伟体,都自不似事。文章实自不当多,古今之能为新声 绝曲者,又无过兄,兄往日文虽多瑰铄,至于文体,实 不如今日。……张公文无他异,正自情省无烦长,作文 正尔,自复佳。兄文章已显一世,亦不足复多自困苦。 适欲白兄可因今清静,尽定昔日文,但当钩除。差易为 功力。’

13文赋曰‘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 而川媚;(虽无佳偶,因而留之,譬若水石之藏珠玉, 山川为之辉媚也。)彼榛楛之勿翦,亦蒙荣于集翠;( 榛楛,喻庸音也。以珠玉之句既存,故榛楛之辞亦美。 )缀下里于白雪,吾亦济夫所伟。’(言以此庸音而偶 彼嘉句,譬以下里鄙曲缀于白雪之高唱,吾唱知美恶不 伦,然且以益夫所伟也。)又曰‘放庸音以足曲。’

14素问汤液醪醴论‘荣卫不可复收 。’注‘荣卫者,气之主。’

15弛于负担,谓免于累也。
 
 
 

   声律第三十三1

  夫音律所始,本于人声者也。声含铃 木云闵本冈本作合宫商,肇自血气,先王因之,以 制乐歌。故知器写入声,声非学当作效 器者也2。故言语者,文章神明枢机,吐纳律吕, 唇吻而已3。古之教歌,先揆以法,使疾呼中宫,徐呼 中征4。夫商征响高,宫羽声下5;抗喉矫舌之差,攒 唇激齿之异,廉肉相准,皎然可分6。今操琴不调,必 知改张,摘黄云作摛文乖张,而 不识所调。响在彼弦,乃得克谐,声萌我心,更失和律 ,其故何哉?良由内元作外王改顾校作 外听难为聪也7。故外听之易,弦以手定,内听之 难,声与心纷,可以数求,难以辞逐8。凡声有飞沈, 响有双叠,二字脱杨云有字下诸本皆遗 翕散二字谢云据下文当作双叠二字双声隔字而每舛 ,叠韵杂句而必睽;沈则响发而断,飞则声飏不还,并 辘轳交往,逆鳞相比迂其际会,则往蹇来连其为疾病, 亦文家之吃也9。夫吃文为患,生于好诡,逐新趣异, 故喉唇纠纷;将欲解结,务在刚断。左碍而寻石,末滞 而讨前,则声转于吻,玲玲如振玉;辞靡于耳,累累如 贯珠矣10。是以声画妍蚩,寄在吟咏,吟咏滋味,流 于字元作下商孟和改黄云案冯本作字句 。气力孙云气力上当复有字句二字穷 于和韵11。异音相从谓之和,同声相应谓之韵。韵气 一定,故铃木云文镜秘府论玉海故作则 余声易遣;和体抑扬,故遗铃木 云冈本作遣响难契。属笔易巧,选和至难,缀文难 精,而作韵甚易,虽纤意一作毫曲 变,非可缕言,然振其大纲,不出兹论12。

  若夫宫商大和,譬诸吹籥;翻回取均,颇似调瑟 。瑟资移柱,故有时而乖贰;籥含定管,故无往而不壹 。陈思潘岳,吹籥之调也;陆机左思,瑟柱之和也。概 举而推,可以类见13。

  又诗人综韵,率多清切,楚辞辞楚,故讹韵实繁 14。及张华论韵,谓士衡多楚,文赋亦称知楚不易, 可谓衔灵均之声余,失黄钟之正响也15。凡切韵之动 ,势若转圜,铃木云玉海作圆嘉靖本亦 同讹音之作,甚于枘方,免乎枘方,则无大过矣1 6,练才洞鉴,剖字钻响,识疏汪本作 疏识阔略,黄云汪本作疏识简略 随音所遇,若长风之过籁,南元 作东叶循父改黄云案冯本作东郭之吹竽耳17。古 之佩玉,左宫右征,以节其步,声不失序。音以律文, 其可忘王本作忽哉!18

 赞曰:标情务远,比音则近。吹律胸臆,调钟唇吻 19。声得盐梅,响滑榆槿20。割弃支离21,宫商 难隐22。

1 古代竹帛繁重,学术传授,多凭 口耳,故韵语杂出,藻绘纷陈,自易之文言系辞以及百 家诸子,大率如此。西汉盛行章句,训说一经,往往数 十万言,苟以博依曼衍为高,文采声韵,殆鲜措意。能 文之士,类皆深湛儒术;而守经儒生,则未必能文。流 至东汉,儒林与文苑分途,文士制作,力有所专,制作 益广。今其辞失传者众,考其篇目,固泰半有韵之文也 。韵文既极恢宏,自须探求新境,以驭无穷。自佛教东 流,中国文学,受其薰染,释慧皎高僧传十三经师论云 ‘始有魏陈思王曹植深爱声律,属意经音,既通般遮之 瑞响,又感鱼山之神制;于是删治瑞应本起,以为学者 之宗,传声则三千有余,在契则四十有二。’又云‘昔 诸天赞呗,皆以韵入弦管,五众与俗违,故宜以声曲为 妙。原夫梵呗之起,亦肇自陈思。始箸太子颂及睒颂等 。因为之制声,吐纳抑扬,并法神授,今之皇皇顾惟, 盖其风烈也。’(
续见次节)

    夫制梵呗者,必精达经旨, 洞晓音律,三位七声,次而无乱,五言四句,契而莫爽 ,其间起掷荡举,平折放杀,游飞却转,反叠娇哢,动 韵则揄靡弗穷,张喉则变态无尽,故能超畅微言,令人 乐闻者也。(此亦经师论语)曹植既首唱梵呗,作太子 颂睒颂,新声奇制,焉有不扇动当世文人者乎!故谓作 文始用声律,实当推原于陈王也。或疑陈王所制,出自 僧徒依托,事乏确证,未敢苟同。况子建集中如赠白马 王彪云‘孤魂翔故域,灵柩寄京师;’情诗‘游鱼潜绿 水,翔鸟薄天飞;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皆音节 和谐,岂尽出暗合哉。李登在魏世撰声类十卷,为韵书 之祖。大辂椎轮,固不得与切韵比,然亦当时文士渐重 声律之一证矣。

    继陈王而推衍其说者,则为 晋之陆士衡。文赋云‘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宜; 虽逝止之无常,固崎锜而难便;苟达变而识次,犹开流 以纳泉;如失机而后会,恒操末以续颠;谬玄黄之秩叙 ,故淟涊而不鲜。’据杜甫诗陆机二十作文赋,则尚在 魏之季世也。世说排调篇载陆云‘云间陆土龙,’荀隐 ‘日下荀鸣鹤’二语,以为美谈,今观二语了无奇意, 盖徒以声律相尚也。魏晋之世,声律之学初兴,故子建 士衡虽悟文有音律,而未娴协调音律之定术,踯躅燥吻 ,即谋音律之调谐耳。隋书载晋吕静韵集六卷,张谅四 声韵林二十八卷。

    宋书范晔传载晔自序云‘性 别宫商,识清浊,斯自然也。观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 处,纵有会此者,不必从根本中来。年少中谢庄最有其 分。手笔差易于(宋书无于字,据南史补。)文,不拘 韵故也。吾思乃无定方,特能济(黄先生札记难上有艰 字,见总术篇注。)难,适轻重’观蔚宗此辞,似调声 之术,已得于胸怀,特深自秘异,未肯告人。左碍而寻 右,末滞而讨前,即所谓济艰难,适轻重矣。谢庄深明 声律,故其所作赤鹦鹉赋,为后世律赋之祖。

    文镜秘府论一四声论曰‘宋 末以来,始有四声之目,沈氏乃着其谱,论云,起自周 颙。’南史陆厥传云‘时盛为文章,吴兴沈约,陈郡谢 朓,琅邪王融以气类相推毂。汝南周颙善识声韵。约等 文皆用宫商;将平上去入四声,以此制韵,有平头上尾 蜂腰鹤膝。五字之中,音韵悉异,两句之内,角征不同 ,不可增减,世呼为“永明体。”’四声之分,分既已 大明,用以调声,自必有术。八病苛细固不可尽拘,而 齐梁以后,虽在中才,凡有制作,大率声律协和,文音 清婉,(南齐书张融传云,文音清婉在其韵。)辞气流 靡,罕有挂碍,不可谓非推明四声之功。钟嵘诗品,独 非四声,以为襞积细微,文多拘忌,伤其真美,斯论通 达,当无间然。抑知清浊通流,口吻调利,苟无科条, 正复不易。

    夫大匠诲人,必以规矩,神 而化之,存乎其人,何得坚拒声律之术,使人冥索,得 之于偶然乎。且齐梁以下,若唐人之诗,宋人之词,元 明人之曲,旁及律赋四六,孰不依循声律,构成新制, 徒以迂见之流,不了文章贵乎新变,笑八病为妄作,摈 齐梁而不谈,岂知沈约之前,声律方兴而莫阻,沈约之 后,鳃理剖析而弥精哉。文学通变不穷,声律实其关键 ,世人由之而不自觉,其识又非钟记必畅论其理。而或 者谓彦和生于齐世,适当王沈之时,又文心初成,将欲 取定沈约,不得不枉道从人,以期见誉,观南史舍人传 ,言约既取读,大重之,谓深得文理,知隐侯所赏,独 在此一篇矣。又谓南史钟嵘传云‘嵘尝求誉于沈约,约 拒之。及约卒,嵘品古今诗为评言其优劣云云。盖追宿 憾以此报约也。’南史喜杂采小说家言,恐不足据以疑 二贤也。

2 学器,当作作器。毛诗大序‘情 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正义曰‘原夫原作乐之始, 乐写人音,人音有小大高下之殊,乐器有宫征商羽之异 ,依人音而制乐,托乐器以写人,是乐本效人,非人效 乐。’冲远数用彦和语,此亦其一也。

3 札记曰‘文章下当脱二字。者下 一豆,神明枢机四字一豆,吐纳律吕四字一豆。’案文 章下疑脱关键二字,言语,谓声音,此言声音为文章之 关键,又为神明之枢机,声音通畅,则文采鲜而精神爽 矣。至于律吕之吐纳,须验之唇吻,以求谐适,下赞所 云吹律胸臆,调臆,调钟唇吻,即其义也。神思篇用关 键枢机字。

4 札记曰‘韩非子外储说右上曰“ 夫教歌者,使先呼而诎之,其声反清征者乃教之。一曰 ,教歌者先揆以法,疾呼中宫,徐呼中征,疾不中宫, 徐不中征,不可谓(与为同。)教。”案韩非之言,乃 验声之术,彦和引用以为声音自然之准,意与韩子微异 。’

5 札记曰‘案此二句有讹字。当云 宫商响高,征羽声下。周语曰“
大不逾宫,细不逾羽。”礼记月令 郑注云“凡声尊卑取象五行,数多者浊,数少者清。” 案宫数八十一,商数七十二,角数六十四,征数五十四 ,羽数四十八,(详见律历志。)是宫商为浊,征羽为 清,角清浊中。彦和此文为误无疑。’

6 抗喉矫舌,攒唇激齿,皆歌时发 声之状。札记曰‘乐记云“使其曲直繁瘠,廉肉节奏, 足以感动人之善心而已矣。”注曰“曲直,歌之曲折也 ,繁瘠廉肉,声之鸿杀也;节奏,阕作进止所应也。” 疏曰“曲,谓声音回曲,直,谓声音放直,繁,谓繁多 ,瘠,谓省约,廉,谓廉棱,肉,谓肥满。”案从郑注 ,廉肉属乐器言,不属人声言。’

7 黄叔琳曰‘由字下王损仲本有“ 外听易为□而”六字。’案□或是巧字。操琴不调,必 知改张,语本汉书董仲舒传对策文。摘文,当作摛文。

8 内听之难,由于声与心纷,故欲 求声韵之调谐,可设律数以得之,徒骋文辞,难期切合 也。‘凡声有飞沈’以下,即言和谐声律之法则。

9 双声隔字而每舛,即八病中傍纽 病也。文镜秘府论五引元氏云‘
傍纽者,一韵之内有隔字双声也。 ’又引刘滔云‘重字之有关关,叠韵之有窈窕,双声之 有参差,并兴于风如诗矣。王玄。王玄谟问谢庄何者为 双声?何者为叠韵?答云,悬瓠为双声,碻磝为叠韵。 时人称其辩捷。如曹植诗云,“壮哉帝王居,佳丽殊百 城。”即居佳殊城是双声之病也。凡安双声唯不得隔字 ,若踟蹰踯躅萧瑟流连之辈,两字一处,于理即通,不 在病限。’

    叠韵杂句而必睽,即八病之 小韵病也。文镜秘府论五引或云‘凡小韵居五字内急, 九字内小缓,’又引刘氏曰‘五字内犯者,曹植诗云“ 皇佐扬天惠,”即皇扬是也。十字内犯者,陆士衡拟古 歌云“嘉树生朝阳,凝霜封其条”即阳霜是也。是故为 叠韵两字一处,于理得通,如飘飖窈窕徘徊周流之等, 不是病限,若相隔越,即不得耳。’杂句,文镜秘府论 一引此文作离句,疑作离者是,离亦隔也,谓垒韵字在 句中隔越成病也。

    沈则响发而断,文镜秘府论 一引此作如断,案作如义较优。札记曰‘飞谓平清,沈 谓仄浊。一句纯用仄浊,或一句纯用平清,则读时亦不 便,所谓沈则响发而断,飞则声飏不还也。“辘轳交往 ”二语。言声势不顺。黄注引诗品释之,大谬。’案辘 轳二语,文镜秘府论引作鹿卢交往,逆鳞相批。(批字 恐误,似当作比。)汉书隽不疑传‘□具剑。’颜注引 晋灼曰‘古长剑首以玉作井鹿卢形。’鹿卢,亦作辘轳 。韩非子说难篇‘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 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彦和以井 鹿卢喻声韵之圆转,逆鳞相比喻声律之靡密。所谓逆鳞 相比者,颇似文镜秘府论所云调声三术之相承术。相承 者,有向上承向下承二种。向上承者。若上句五字之内 ,去上入字多而平声极少者,则下句用三平承之。如谢 康乐诗云‘溪壑敛冥色,云霞收夕霏,’上句惟有溪一 字是平,四字是去上入,故下句之上用云霞收三平承之 。三平向下承者,如王中书诗曰‘待君竟不至,秋雁双 双飞,’上句惟有君一字是平,四上去入,故下句末双 双飞三平承之。前后密接,岂即以谓逆鳞相比者与!‘ 迂其际会,’纪评曰‘迂当作迕。’案迂迕二字均通, 谓若错失音律之际会,则往蹇来连也。易蹇卦六四曰‘ 往蹇来连。’王弼注曰‘往则无应,来则乘刚;往来皆 难,故曰往蹇来连。’声律谬误,则喉唇纠纷,犹人之 病口吃也。

10文镜秘府论四曰‘若文系于韵, 则量其韵之多少,若事不周圆,功必疏阙。与其终将致 患,不若易之于初。然参会事情,推校声律,动成病累 ,难悉安稳。如其理无配偶,音相犯忤,三思不得,足 以改张。或有文人昧于机变,以一言可取,殷勤恋之, 劳于用心,终是弃日,若斯之辈,亦胶柱之义也。’此 说颇可推畅彦和之意。左碍寻右,末滞讨前,即以声律 之数,求其纠纷所在也。

11妍蚩,犹美恶也。‘言,心声也 ,书,心画也。’扬雄法言文。此云声画,犹言文章声 韵。文镜秘府论一四声论引此作‘滋味流于下句,风力 穷于和韵。’无下吟咏二字。下句,犹言安句造句。和 与韵为二事,下文分言之。范晔狱中与诸甥侄书曰‘常 耻作文士文,患其事尽于形,情急于藻,义牵其旨,韵 移其意,虽时有能者,大较多不免此累。’又曰‘手笔 差易于文,不拘韵故也。’

12异音相从谓之和,指句内双声叠 韵及平仄之和调;同声相应谓之韵,指句末所用之韵。 韵气一定,故(故,四声论引作则,是。)余声易遣, 谓择韵既定,则余韵从之;如用东韵。凡与同韵之字皆 得选用。和体抑扬,故遗响难契,谓一句之中,音须调 顺,上下四句间,亦求和适。此调声之术,所以不可忽 略也。文镜秘府论谓笔有上尾鹤膝隔句上尾沓发(音废 )等病,词人所常避。如束皙表云‘薄冰凝池,非登庙 之珍,’池与珍同平声,是其上尾也。左思三都赋序云 ‘魁梧长者,莫非其旧,风谣歌□,各附其俗,’者与 舞      上声,是鹤膝也。隔句上尾者 ,第二句末与第四句末同声也。如鲍照河清颂序云‘
善谈天者,必征象于人;工言古者 ,必考绩于今,’人与今同声是也。沓发者,第四句末 与第八句末同声也。如任孝恭书云‘昔钟仪恋楚,乐操 南音;东平思汉,松柏西靡;仲尼去鲁,命云迟迟;季 后过丰,潸焉出涕。’涕与靡同声是也。

    陈先生曰‘彦和此文,实本 左传晏子曰“和与同异,和如羹焉。声亦如味,清浊大 小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若琴 瑟之专壹,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故彦和本之 谓异音相从也。’兹录文镜秘府论所举调声三术于后, 以资参阅。元氏曰,声有五声,角征宫商羽也。分于文 字四声,平上去入也。宫商为平声,征为上声,羽为去 声,角为入声。故沈隐侯论云‘欲使宫征相变,低昂舛 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 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固知调 声之议。其为用大矣。调声之术,其例有三:一曰换头 ,二曰护腰,三曰相承。

   一换头者。若兢于蓬州野望诗 曰:

    飘飖宕渠城   旷望蜀门 隈   水共三巴远   山随八阵开
    桥形疑汉接   石势似烟 回   欲下他乡泪   猿声几处催

     此篇第一句头两字平,次 句头两字去上入,次句头两字去上入,次句头两字平, 次句头两字又平,次句头两字去上入,次句头两字又去 上入,次句头两字又平,如此轮转,自初以终篇,名为 变换头,是最善也。

    二护腰者,腰谓五字之中第 三字也。护者,上句之腰不宜与下句之腰同声。然同上 去入则不可,用平声无妨也。庾信诗曰:

    谁言气盖代     晨 起帐中歌

     气是第三字,上句之腰也 ;帐亦第三字,是下句之腰。此为不调,宜护其腰,慎 勿如此。

   三相承已见上,不复录。

13此谓陈思潘岳吐音雅正,故无往 而不和。士衡语杂楚声,须翻回以求正韵,故有时而乖 贰也。左思齐人,后乃移家京师,或思文用韵,有杂齐 人语者,故彦和云然。胶柱鼓瑟,法言先知篇文。

14札记曰‘此诗人对下楚辞而言, 则指三百篇之诗人。’

15陆云与兄平原书‘张公语云云, 兄文故自楚,须作文为思昔所识文。’观云诸书中论韵 者,如‘李氏云,雪与列韵。曹便复不用。人亦复云, 曹不可用者,音自难得正。’(所云李氏,岂即李登与 !曹或指陈思王也。)又如‘彻与察皆不与日韵。思惟 不能得,愿赐此一字。’又如‘音楚,愿兄便定之。’ 观此诸语,知当时无标准韵书,故得正韵颇不易也。札 记曰‘案文赋云,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彦和 盖引其言以明士衡多楚,不以张公之言而变。“知楚” 二字乃涉上文而讹。’

16札记曰‘此言文中用韵,取其谐 调,若杂以方音,反成诘诎。今人作文杂以古韵者,亦 不可不知此。’自陆法言撰切韵,方言虽歧,而诗文用 韵,无不正矣。

17札记曰‘南,原作东。孙云“新 论审名篇,东郭吹竽而不知音,袁孝政注亦以齐宣王东 郭处士事为释。是古书南郭自有作东郭者,不必定依韩 子,(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篇。)但滥竽事终与文义不 相应。”侃谨案,彦和之意正同新论。亦云不知音而能 妄成音。故与长风过籁连类而举,章先生云“当作南郭 之吹于耳。正与上文相连。庄子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 此本南郭子綦语,而彦和遂以为南郭事,俪语之文,固 多此类,后人不知吹于之义,遂误加竹耳。”侃谨案, 如师语亦得,但原文实作东郭,自以孙说为长。’案晋 书刘寔传崇让论‘
南郭先生不知吹竽者也。’南郭东 郭皆可通。

   剖字钻响,谓调声有术,随音 所遇,谓偶然而调。长风过籁,南郭吹竽,皆以喻无术 驭声者。

18礼记玉藻‘古之君子必佩玉,右 征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以肆夏。’梁玉绳瞥记曰 :‘彭龟年读书吟示子铉云“吾闻读书人,惜气胜惜金 ,累累如贯珠,其声和且平;忽然低复昂,似绝反可听 ;有时静以默,想见䌷绎深;心潜与理会,不觉咏叹淫 。昨夕汝读书,厉响醒四邻,方其气盛时,声能乱狂霖 ;倏忽气已竭,口亦遂绝吟;体疲神自昏,思虑那得清 ;安能更□永,温故而知新;永歌诗有味,三复意转精 。勉汝讽诵余,且学思深湛。”’

19吕氏春秋长见篇‘师旷欲善调钟 ,以为后世之知音者也。’

20礼记内则‘堇荁枌榆免薨滫瀡以 滑之。’郑注‘谓用调和饮食也。’此文槿是堇之假字 。释文云‘堇,菜也。’

21庄子德充符释文‘支离,不正貌 。’支离,指上文逐新趣异之流。

    文镜秘府论论声病甚详,其 序云‘颙约已降,兢融以往,声谱之论郁起,病犯之名 争兴,家制格式,人谈疾累,徒竞文华,空事拘检。’ 兹约举其说于下:

    一平头。平头诗者,五言诗 第一字不得与第六字同声,第二字不得与第七字同声。 同声者,谓不得同平上去入四声,如

    今日良宴会   欢乐难具 陈

    芳时淑气清   提壶台上 倾

     或曰‘上句第一字与下句 第一字同平声不为病,同上去入声一字即病。上句第二 字与下句第二字同声,无问平上去入皆是巨病。’

     或曰‘沈氏云“第一第二 字不宜与第六第七同声,若能参差用之,则可矣。”谓 第一与第七,第二与第六同声。如秋月照绿波,白云隐 星汉之类。’

     四言七言及诗赋颂以第一 句首字第二句首字不得同声,不复拘以字数次第也。如 曹植洛神赋云荣耀秋菊,华茂春松是也。铭诔之病,一 同此式。(此病五言颇为不便,文笔未足为尤,疥癣微 疾,非是巨害。)

    二上尾(或名土崩病)。上 尾诗者,五言诗中第五字不得与第十字同声。此病齐梁 以前时有犯者,齐梁以来,无有犯者。此为巨病,若犯 者,文人以为未涉文途者也。如

    西北有高楼 上与浮云齐
    衰草蔓长河 寒木入云烟

     或曰‘其赋颂铭诔以第一 句末不得与第二句末同声。如张休明芙蓉赋云“潜灵根 于玄泉,擢英耀于清波”是也。’

    沈氏亦云‘上尾者,文章之 尤病,自开辟迄今多慎(此字疑误。)不免,悲夫。’

     凡诗赋之体,悉以第二句 末与第四句末以为韵端。若诸杂事不束以韵者,其第二 句末即不得与第四句同声,俗呼为隔句上尾,必不得犯 之。

     刘滔云下句之末,文章之 韵,手笔之枢要,在文不可夺韵,在笔不可夺声。且笔 之两句,比文之一句。文事三句之内,笔事六句之内, 第二第四第六,此六句之末,不宜相犯,此即是也。

    三蜂腰。蜂腰诗者,五言诗 一句之中,第二字不得与第五字同声,言两头粗中央细 。如

    闻君爱我甘   窃独自雕 饰
    徐步金门出   言寻上苑 春

     或曰‘君与甘非为病,独 与饰是病。所以然者,如第二字与第五字同去上入,皆 是病,平声非病也。’沈氏云‘五言之中,分为两句, 上二下三,凡至句末并须要杀,即其义也。’

    刘滔亦云‘为其同分句之末 也。’

     其诸赋颂皆须以情斟酌避 之。如阮瑀止怨赋云‘思在体为素粉,悲随衣以消除。 ’即体与粉衣与除同声是也。

    四鹤膝。鹤膝诗者,五言诗 第五字不得与第十五字同声。言两头细中央粗似鹤膝也 。以其诗中央有病。如

    客从远方来   遗我一书 札   上言长相思   下言久离别
    新裂齐纨素   皎洁如霜 雪   裁为合欢扇   团团似明月

     或曰,此云第三句者,举 其大法耳。但从首至末,皆须以次避之。若第三句不得 与第五句相犯,第五句不得与第七句相犯,犯法准前也 。

     刘氏云‘凡诸赋颂一同五 言之式。如潘安仁闲居赋云“陆擿紫房,水挂□鲤;或 宴于林,或禊于泛;”即其病也。其诸手笔第一句末不 得犯第三句末,其第三句末复不得犯第五句末,皆须鳞 次避之。……其诗赋铭诔,言有定数,韵无盈缩,必不 得犯。且五言之作,最为机妙,既恒宛(宛字疑误。) 口实,病累尤彰,故不可不事也。自余手笔,或赊或促 ,任意纵容,不避此声,未为心腹之病。’

    五大韵(或名触地病)。大 韵诗者,五言诗若以新为韵。上九字中更不得安人津邻 身陈等字,既同其类,名犯大韵。如

    游鱼牵细藻   鸣禽弄好 音   谁知迟暮节   悲吟伤寸心

     元氏曰‘此病不足累文, 如能避者弥佳。若立字要切,作文调畅,不可移者,不 须避之。’

    六小韵(或名伤音病)。小 韵诗除韵以外而有迭相犯者,名为犯小韵病也。如

    嘉树生朝阳 凝霜封其条( 阳霜是病)
    搴帘出户望 霜花朝瀁日( 望瀁是病)
    元氏曰‘此病轻于大韵, 近代咸不以为累文。’

     刘氏曰‘小韵者。五言诗 十字中除本韵以外自相犯者。若已有梅,更不得复用开 来才台等字。’

    七傍纽(亦名大纽,或名爽 绝病)。傍纽诗者,五言诗一句之中,有月字,更不得 安鱼元阮愿等之字。此即双声,双声即犯旁纽。亦曰, 五字中犯最急,十字中犯稍宽。如此之类,是其病。如

    鱼游见风月   兽走畏伤 蹄(鱼月兽伤并双声)
    元生爱皓月   阮氏愿清 风(阮元愿月为一纽)
    元氏云‘傍纽者,一韵之 内,有隔字双声也。’

     刘氏云‘傍纽者,即双声 是也。譬如一韵中,已有任字,即不得复用忍辱柔蠕仁 让尔日之类。’刘滔以双声亦为正纽。其傍纽者,若五 字中已有任字,其四字不得复用锦禁急饮荫邑等字。以 其一纽之中,有金音等字与任同韵故也。

    八正纽(亦名小纽,亦名爽 切病)。正纽者,五言诗壬衽任入四字为一纽,一句之 中,已有壬字,更不得安衽任入等字,如此之类,名为 犯正纽之病也。如

    心中肝如割(肝割同纽)  旷野莽茫茫(莽茫同纽)

    或曰‘正纽者谓正双声相犯 。其双声虽一,傍正有殊。从一字之纽,得四声是正也 。(若元阮愿月。)若从他字来会成双声,是傍也。( 若元阮愿月是正,而有牛鱼奸砚等字来会元月等字成双 声是也。)如云“我本汉家子,来嫁单于庭。”(家嫁 是一纽之内,名正双声,名犯正纽者也。)傍纽者,如 “贻我青铜镜,结我罗裙裾。”(结裙是双声之傍,名 犯傍纽也。)’

   文镜秘府论于八病外复有龃龉 病,亦颇切要。附录于后:

    龃龉病者,一句之内,除第 一字及第五字,其中三字有二字相连同上去入是。(若 犯上声,其病重于鹤膝。此例文人以为秘密,莫肯传授 。上官仪云,犯上声是斩刑,去入亦绞刑。)

    如曹子建诗云‘公子敬爱客 。’敬与爱是。其中三字有二字相连同去声是也。元兢 曰‘平声不成病,上去入是重病,文人悟之者少,故此 病无名,兢案文赋云“或龃龉而不安,”因以此病名为 龃龉之病焉。’

22附沈约及其同时人论声韵之文。

       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

    史臣曰,民禀天地之灵,含五 常之德,刚柔迭用,喜愠分情。夫志动于中,则歌咏外 发,六义所因,四始攸系,升降讴谣,纷披风什,虽虞 夏以前,遗文不睹,禀气怀灵,理或无异,然则歌咏所 兴,宜自生民始也。周室既衰,风流弥着,屈平宋玉, 导清源于前,贾谊相如,振芳尘于后,英辞润金石,高 义薄云天。自兹以降,情志愈广,王褒刘向扬班崔蔡之 徒,异轨同奔,递相师祖,虽清辞丽曲,时发乎篇,而 芜音累气,固亦多矣。若夫平子艳发,文以情变,绝唱 高踪,久无嗣响。至于建安,曹氏基命,二祖陈王,咸 蓄盛藻,甫乃以情纬文,以文被质。自汉至魏,四百余 年,辞人才子,文体三变:相如巧为形似之言,班固长 于情理之说,子建仲宣以气质为体,并标能擅美,独映 当时。是以一世之士,各相慕习。源其飙流所始,莫不 同祖风骚,徒以赏好异情,故意制相诡。

    降及元康,潘陆特秀,律异 班贾,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缀平台之逸响 ,采南皮之高韵,遗风余烈,事极江左,有晋中兴,玄 风独振,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驰骋文辞,义 单乎此。此建武暨于义熙,历载将百,虽缀响联辞,波 属云委,莫不寄言上德,托意玄珠,遒丽之辞,无闻焉 尔。仲文始革孙许之风,叔源大变太元之气。爰逮宋氏 ,颜谢腾声。灵运之兴会标举,延年之体裁明密,并方 轨前秀,垂范后昆。若夫敷衽论心,商榷前藻,工拙之 数,如有可言,夫五色相宜,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吕 ,各适物宜,欲使宫羽相变,低昂互节,若前有浮声, 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 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至于先士茂制。讽高历赏, 子建函京之作,仲宣霸岸之篇,子荆零雨之章,正长朔 风之句,并直举胸情,非傍诗史,正以音律调韵,取高 前式。自骚人(文选作灵均)以来,‘多历年代,虽文 体稍精,而’(此十字据文选补)此秘未睹,至于高言 妙句,音韵天成,皆暗与理合,匪由思至。张蔡曹王, 曾无先觉,潘陆颜谢,去之弥远,世之知音者,有以得 之,知此言之非谬。如曰不然,请待来哲。

       陆厥与沈约书

    范詹事自序‘性别宫商,识清 浊,特能适轻重,济艰难,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斯处。 纵有会此者,不必从根本中来。’沈尚书亦云‘自灵均 以来,此秘未睹,或闇与理合,匪由思至,张蔡曹王, 曾无先觉,潘陆颜谢,去之弥远。’大旨欲使宫羽相变 ,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 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辞既美矣,理又善焉。 但观历代众贤,似不都闇此处,而云此秘未睹,近于诬 乎。案范云不从根本中来,尚书云匪由思至,斯可谓揣 情谬于玄黄,擿句差其音律也。范又云时有会此者,尚 书云或闇与理合,则美咏清讴,有辞章调韵者,虽有差 谬,亦有会合。推此以往,可得而言。夫思有合离,前 哲同所不免,文有开塞,即事不得无之。子建所以好人 讥弹,士衡所以遗恨终篇。既曰遗恨,非尽美之作,理 可诋诃。君子执其诋诃,便谓合理为闇,岂如指其合理 ,而寄诋诃为遗恨邪!(意谓子何得执彼可诋诃之处, 而谓合理处为偶然。何不指其合理之处知谓可诋诃之处 为即前人自云遗恨之处耶?)

    自魏文属论,深以清浊为言 ,刘桢奏书,大明体势之致,岨峿妥帖之谈,操末续颠 之说,兴玄黄于律吕,比五色之相宣,苟此秘未睹,兹 论为何所指邪!故愚谓前英已早识宫征,但未屈曲指的 若今论所申。至于掩瑕藏疾,合少谬多,则临淄所云人 之著述不能无病者也。非知之而不改,谓不改则不知, 斯曹陆又称竭情多悔不可力彊者也。今许以有病有悔为 言,则必自知无悔无病之地,引其不了不合为闇,何独 诬其一了一合之明乎!意者亦质文时异,古今好殊,将 急在情物而缓于章句。情物文之所急,美恶犹且相半, 章句意之所缓,故合少而谬多,义在于斯,必非不知明 矣。长门上林,始非一家之赋,洛神池雁,便成二体之 作,孟坚精整,咏史无亏于东主,平子恢富,羽猎不累 于凭虚,王粲初征,他文未能称是,杨修敏捷,暑赋弥 日不献,率意寡尤,则事促乎一日,翳翳愈伏,而理赊 于七步。一人之思,迟速天悬,一家之文,工拙壤隔, 何独宫商律吕,必责其如一邪!论者乃可言未穷其致, 不得言曾无先觉也。

       沈约答陆厥书

    宫商之声有五,文字之别累万 ,以累万之繁,配五声之约,高下低昂,非思力所举。 又非止若斯而已也。十字之文,颠倒相配,字不过十, 巧历已不能尽,何况复过于此者乎!灵均以来,未经用 之于怀抱,固无从得其髣佛矣。若斯之妙而圣人不尚, 何耶?此盖曲折声韵之巧,无当于训义,非圣哲立言之 所急也。是以子云譬之雕虫篆刻,云壮夫不为。自古辞 人,岂不知宫羽之殊,商征之别。虽知五音之异,而其 中参差变动,所昧实多,故鄙意所谓此秘未睹者也。以 此而推,则知前世文士便未悟此处。若以文章之音韵, 同弦管之声曲,则美恶妍蚩,不得顿相乖反,譬犹子野 操曲,安得忽有阐缓失调之声。以洛神比陈思他赋,有 似异手之作,故知天机启则律吕自调,六情滞则音律顿 舛也。士衡虽云炳若缛锦,宁有濯色江波,其中复有一 片是卫文之服,此则陆生之言,即复不尽者矣。韵与不 韵,复有精粗,轮扁不能言,老夫亦不尽辨此。

       (以上两书。均载南 齐书陆厥传。)

       诗品下

    昔曹刘殆文章之圣,陆谢为体 贰之才,锐精研思千百年中,而不闻宫商之辨,四声之 论;或谓前达偶然不见,岂其然乎!尝试言之曰,古诗 颂皆被之金竹,故非调五音无以谐会,若置酒高堂上, 明月照高楼,为韵之首,故三祖之词,文或不工,而韵 入歌唱,此重音韵之义也,与世之言宫商者异矣。今既 不被管弦,亦何取于声韵耶!齐王元长者尝谓余云‘宫 商与二仪俱生,自古词人不知之,唯颜宪子乃云律吕音 调,而其实大谬,唯见范晔谢庄颇识之耳。’常欲造知 音论,未就。王元长创其首,谢朓沈约扬其波,三贤咸 贵公子孙,幼有文辨,于是士流景慕,务为精密,襞积 细微,转相凌架,故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余谓文制 本须讽读,不可蹇碍,但令清浊通流,口吻调,利斯为 足矣。至平上去入,则余病未能;蜂腰鹤膝,闾里已具 。
 
 

   章句第三十四1

  夫设情有宅,置言有位;宅情曰章,位言曰句。故 章者,明也;句者,局也。局言者,联字以分疆,明情 者,总义以包体,区畛相异,而衢路交通矣2。夫人之 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篇之彪 炳,章无疵也;章之明靡,句无玷也;句之清英,字不 妄也;振本而末从,知一而万毕矣3。夫裁文匠笔,篇 有小大;离章合句,调有缓急;随变适会,莫见定准。 句司数字,待相接以为用;章总一义,须意穷而成体。 其控引情理,送迎际会,譬舞容回环,而有缀兆之位; 歌声靡曼,而有抗坠之节也4。寻诗人拟喻,虽断章取 义,然章句在篇,如茧之抽绪,原始要终,体必鳞次。 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绝笔之言,追媵元 作胜谢改前句之旨;故能外交绮交,内义脉注,跗 萼相衔,首尾一体5。若辞失其朋,元 作明则羁旅而无友,事乖其次,则飘寓而不安。是 以搜句忌于颠倒,裁章贵于顺序,斯固情趣之指归,文 笔之同致也6。若夫笔句无常,而字有条铃 木云闵本作常数,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而非缓。 或变之以三五,盖应机之权节也7,至于诗颂大体,以 四言为正,唯祈父肇禋,以二言为句。寻二言肇于黄世 ,竹弹之谣是也,三言兴于虞时,元首之诗是也;四言 广于夏年,洛汭之歌是也;五言见于周代,行露之章是 也。六言七言,杂出诗骚,而疑有脱字 黄云案冯本而下空一格铃木云梅本而作两其下空二字体 之篇,成于两铃木云梅本作西汉 ,情数运周,随时代用矣8。

  若乃改韵从铃木云案从疑作徙调 ,所以节文辞气,贾谊枚乘,两韵辄易;刘歆桓谭,百 句不迁;亦各有其志也。昔魏武论赋,顾 云玉海作诗嫌于积韵,而善于资顾 云资玉海作贸。代。陆云亦称四言转句,以四句为 佳。观彼制韵,志同枚贾,然两韵辄易,则声韵微躁; 百句不迁,则唇吻告劳;妙才激扬,虽触思利贞,曷若 折之中和,庶保旡咎9。

  又诗人以兮字入于句限,楚辞用之,字出句外。 寻兮字成句,乃语助余声。舜咏南风,用之久矣,而魏 武弗好,岂不以无益文义耶!至于夫惟盖故者,发端之 首唱;之而于以者,乃札句之旧体;乎哉矣铃 木云闵本作已也,亦送末之常科。据事似闲,在用 实切。巧者回运,弥缝文体,将令数句之外,得一字之 助矣。外字难谬,况章句欤!10

  赞曰:断章有检,积句不恒。理资配主,辞忌失 元作告谢改朋。环情草孙 云当作节调,宛转相腾。离合同王 本作同合异,以尽厥能。

1 札记释章句之名曰‘说文“˙, 有所绝止,˙而识之也。”施于声音,则语有所稽,宜 谓之˙;施于篇籍,则文有所介,宜谓之˙。一言之这(言改垂马)  ,可以谓之˙;数言联贯,其辞已究,亦可以谓之˙。 假借为读,所谓句读之读也,凡一言之停这(言改垂马)  者用之。或作句,或作句豆,或变作句度,其始皆但作 □耳。其数言联贯而辞已究者,古亦同用绝止之义,而 但作□。从声以变则为章,说文“乐竟为一章”是也。 言乐竟者,古但以章为施于声音之名,而后世则泛以施 之篇籍。舍人言章者明也,此以声为训,用后起之义傅 丽之也。句之语原于□,说文“□,钩识也,从反□, ”是□亦所以为识别,与□同意。章先生说“史记滑稽 列传,东方朔至公车上书,公车令两人共持举其书,入 主从上方读之。止,辄乙其处。乙非甲乙之乙,乃钩识 之□。□字见于传记,惟有此耳。”转为曲,曲古文作 □,正象句曲之形,凡书言文曲,(荀子。)言曲折, (汉书艺文志。)言曲度,(傅毅舞赋。)皆言声音于 此稽止也。又转为句。说文曰“句,曲也。” 

    句之名,秦汉以来众儒为训 诂者乃有之,此由讽诵经文,于此小这(言改垂马)  ,正 用钩识之义。舍人曰“句者,局也。”此亦以声为训, 用后起之义傅丽之也。诗疏曰“古者谓句为言,论语以 思无邪为一言。左传臣之业在扬之水卒章之四言,谓第 四句不敢以告人也。及赵简子云大叔遗我以九言。皆以 一句为一言也。”案古称一言,非必词意完具,但令声 有所稽,即为一言,然则称言与称句无别也。总之句读 章言四名,其初但以目声势,从其终竟称之则为章,从 其小有停这(言改垂马)  言之则为句,为曲,为读,为言 。降后乃以称文之词意完具者为一句,结连数句为一章 。或谓句读二者之分,凡语意已完为句,语意未完语气 可停者为读,此说无征于古。检周礼宫正注云“郑司农 读火绝之,云禁凡邦之事跸。”又御史注云“郑司农读 言掌赞书数,玄以为不辞,故改之。”案康成言读火绝 之,是则语意已完乃称为读。又云不辞,不辞者,文义 不安之谓,若语势小有停顿,文义未即不安,何以必须 改破。故知读亦句之异名,连言句读者,乃复语而非有 异义也。要之,语气已完可称为句,亦可称为读,前所 引先郑二文是矣。语气未完可称为读,亦可称为句,凡 韵文断句多此类矣。(
文通有句读之分,取便学者耳,非 古义已然。)

    若乃篇章之分,一着简册之 实,一着声音之节,以一篇所载多章皆同一意,由是谓 文义首尾相应为一篇,而后世或即以章为篇,则又违其 本义。案诗三百篇,有一篇但一章者,有一篇累十六章 者,此则篇章不容相混也。其他文籍,如易二篇不可谓 之二章,孟子七篇不可谓之七章,老子著书上下篇,不 可谓之二章。自杂文猥盛,而后篇章之名相乱。舍人此 篇,云积章成篇,篇之彪炳,章无疵也。又云,篇有大 小,盖犹是本古谊以为言。今谓集数字而显一意者,谓 之一句;集数意以显一意者,谓之一章。一章已显则不 待烦辞,一章未能尽意则更累数章以显之,其所显者仍 为一意无问其章数多寡。或传一人,或论一理,或述一 事,皆谓之一篇而已矣。’

    刘大櫆论文偶记曰‘神气者 ,文之最精处也;音节者,文之稍粗处也;字句者,文 之最粗处也;然余谓论文而至于字句,则文之能事尽矣 。盖音节者,神气之迹也;字句者,音节之矩也。神气 不可见,于音节见之,音节无可准,以字句准之,’又 曰‘音节高则神气必高,音节下则神气必下,故音节为 神气之迹。一句之中,或多一字,或少一字;一字之中 ,或用平声,或用仄声,;同一平字仄字,或用阴平阳 平,上声去声入声,则音节迥异,故字句为音节之矩。 ’又曰‘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合而读之, 音节见矣,歌而咏之,神气出矣。’又曰‘作文若字句 安顿不妙,岂复有文字乎。但所谓字句音节,须从古人 文字中,实实讲贯过始得。’

2 说文‘宅,所托也。’国语鲁语 上‘宅,章之次也。’谓章明情志,必有所寄而次序显 晰也。郑注尧典平章百姓曰‘明也。’说文‘
句,曲也。’局亦曲也。毛诗关雎 正义‘句必联字而言。句者局也;联字分疆,所以局言 者也。章者明也;总义包体,所以明情者也。’即本彦 和为说。

3 关雎正义曰‘篇者,偏也。言出 情铺事,明而偏者也。’字不妄用,论详练字篇,此篇 专论章句。

4 关雎正义曰‘句者联字以为言, 则一字不制也。以诗者申志,一字则言蹇而不会,故诗 之见句,少不减二,即祈父肇禋之类也。’案此说亦通 于一切文笔,凡一字不得成为句,句必集数字而后成。 礼记乐记‘屈伸俯仰,缀兆舒疾,乐之文也。’正义曰 ‘缀,谓舞者行列相连缀也;兆,谓位外之营兆也。’ 又‘歌者上如抗,下如坠,曲如折,止如槁木。’

5 文镜秘府论四‘故将发思之时, 先须推诸事物合于此者。既得所求,然后定其体分,必 使一篇之内,文义得成。(篇,谓从始至末使有文义可 得连接而成也。)一章之间,一章之间,事理可结,( 章者,若文章皆有科别,叙义可得连接而成事以为一章 。使有事理,可结成义。)通人用思,方得为之。大略 而论,建其首,则思下辞而可承,陈其末,则寻上义不 相犯,举其中,则先后须相附依,此其大指也。’毛诗 小雅常棣‘鄂不□□。’笺曰‘不当作柎,柎,鄂足也 。’(柎不声同,柎字亦作跗。)

6 彦和论文,最恶讹诡,此语尤极 明通。盖文之善者,情高理密,辞气声调,言而有物, 斯为可贵。若思理方郁,兴象未生,宜静居以养神,浮 览以绎绪,非复空摇笔端,妄动喉唇所能效绩。或者不 察,以为艰涩可以文鄙浅,绮语可以市宠悦,舍本逐末 ,务尚怪奇,是犹德行卑下,而服上古冠服以炫鬻也。 虽轩辕之裳,周公之冕,何所用之。夫语法变迁,势由 自然,古之常,言今成异语,理苟不慊,异于何有!故 研阅典籍,期于明理,摘句寻章,徒见其陋。今自札记 录约论古书文句异例一篇,使知古有而今无者,既生今 之世,不可好异追逐而取嗤也:

    恒文句读,但能辨解字谊, 悉其意恉,即可憭然无疑,或专以文法剖判之,亦可以 无差忒。惟古书文句驳荦奇侅者众,不悉其例,不能得 其义恉,言文法者,于此又有所未暇也。幸顾王俞诸君 ,有成书在,兹删取其要,分为五科,科有细目,举旧 文以明之,皆辨审文句之事。若夫订字谊,正讹文,虽 有关于文句,然于成辞之质无所增省,虽有条例,不阑 入于此云。

   第一倒文

    一句中倒字
     左传昭公十九年‘谚所 谓室于怒,市于色。’(顺言当云怒于室,色于市。)
     孟子尽心下‘若崩厥角 稽首。’(顺言当云厥角稽首若崩。)

    二倒字协韵

     诗节南山篇‘弗问弗仕, 勿罔君子,式夷式已,无小人殆。’(顺言当云无殆小 人。)

     墨子非乐上引武观曰‘启 乃淫溢,野于饮食,将将铭苋磬以力。’(顺言当云饮 食于野。)

    三倒句

     左传闵公二年‘为吴太伯 不亦可乎!犹有令名,与其及也。’(顺言当云与其及 也,犹有令名。)

     礼记檀弓篇‘盖殡也,问 于郰曼父之母。’(顺言当云问于郰曼父之母,盖殡也 。)

    四倒序
     周礼大宗伯职‘以肆献 裸□先王。’(以次第言,裸在先,献次之,肆又次之 。)
     书立政‘或五六年,或 四三年。’

   第二省文

    一蒙上省
     书禹贡‘终南惇物至于 鸟鼠。’(不言治,蒙上荆岐既旅之文。)

     左传定公四年‘楚人为食 ,吴人及之,奔,食而从之。’(奔不言楚人,食而从 之不言吴人,蒙上。)

    二因下省
     书尧典‘□三百有六旬 有六日。’(三百者,三百日也。不言日,因下省。)

     诗七月篇‘七月在野,八 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在野在宇在 户,皆蟋蟀也。不言者,因下省。)

    三语急省
     左传庄公二十二年‘敢 辱高位以速官谤。’(敢,不敢也。语急省。)
     公羊传隐公元年‘如勿 与而已矣。’(如,不如也。语急省。)
    四因前文已具而省

     易同人九三‘同人先号啕 而后笑。’象曰‘同人之先,以中直也。’(象意当说 同人之先号而后笑,以中直也。今但曰同人之先,蒙上 省也,易传此例至多。)

     诗板篇‘天之牖民,如埙 如篪,如璋如圭,如取如携,携无曰益,牖民孔易。’ (无曰益,但承携言。以文不便,省埙篪以下也。)

    五以疏略而省
     论语‘沽酒市脯不食。 ’(当云沽酒不饮,疏略也。)
     左传襄公二年‘以索马 牛皆百匹。’(牛当称头,疏略也。)
    六反言省疑词
     书西伯戡黎‘我生不有 命在天?’(言有命在天也。)

     老子七十七章‘是以圣人 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处,其不欲见贤?’(言其不欲见 贤乎。)

    七记二人之言省曰字

     孟子滕文公篇‘从许子之 道’至‘屦大小同则贾相若。’(皆陈相之词,上省曰 字。)

     礼记檀弓篇‘悼公之丧, 季昭子问于孟敬子,曰“为君何食?”敬子曰“食粥, 天下之达礼也。”“吾三臣者之不能居公室也,四方莫 不闻矣,勉而为瘠则吾能,毋乃使人疑夫不以情居瘠者 乎!我则食食。”’(自吾三臣者以下皆昭子之词,而 省曰字。)

   第三复文

    一同义字复用

     左传襄公三十一年‘缮完 葺墙以待宾客。’(缮完葺三字同谊。二字复用不可悉 数。)

     左传昭公十六年‘庸次比 耦以艾杀此地。’(庸次比耦四字同义。)
    二复句

     易系辞‘言天下之至赜而 不可恶也,言天下之至赜而不可乱也。’(下赜字郑虞 王本皆同,今本作动。)

     孟子梁惠王篇‘故王之不 王,非挟泰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 也。’(诗中复句极多,不能悉数。)

    三两字义类相因牵连用之而 复
     礼记文王世子篇‘养老 幼于东序。’(言养幼者,牵于老而言之。)
     玉藻篇‘大夫不得造车 马。’(言造马者,牵于车而言之。)

    四语词叠用

     尚书多方篇‘尔曷不忱裕 之于尔多方?尔曷不夹介又我周王享天之命?今尔尚宅 尔宅,畋尔田,尔曷不惠王熙天之命?尔乃迪屡不静, 尔心未爱,尔乃不大宅天命,尔乃屑播天命,尔乃自作 不典图忱于正。’(十一句中,三尔曷不字,四尔乃字 。)

     诗大雅绵篇‘迺慰迺止, 迺左迺右,迺疆迺理,迺宣迺亩。)’四句用叠八迺字 。)

    五语词复用
     书秦誓‘尚犹询兹黄发 。’(言尚又言犹。)
     礼记檀弓篇‘人喜则斯 陶。’(言则又言斯。)

    六一人之词中加曰字

     左传哀公十六年‘乞曰, 不可得也;曰,市南有熊宜僚者,若得之,可以当五百 人矣。’(下曰字仍为乞语,此记者加以更端。)

     论语‘怀其宝而迷其邦, 可谓仁乎?曰不可。’(曰字阳虎自答,此自为问答之 词。)

   第四变文

    一用字错综

     春秋僖公十六年‘陨石于 宋五。是月六鹢退飞过宋都。’(上言石五,下言六鹢 错言之耳。)

      论语‘迅雷风烈。’( 即迅雷烈风。)
    二互文见义

     礼记文王世子篇‘诸父守 贵宫贵室,诸子诸孙守下宫下室,诸父诸兄守贵室,子 弟守下室,而道达矣。’(郑曰‘上言父子孙,此言兄 弟,互相备也。’)

     祭统篇‘王后蚕于北郊以 共冕服,夫人蚕于北郊以共纯服。’(郑曰‘纯服亦冕 服也,互言之耳。’)

    三连类并称
     仪礼少牢馈食礼‘日用 丁己。’(或用丁,或用己。)

     孟子‘华周杞梁之妻,善 哭其夫而变国俗。’(哭夫为杞梁妻事,华周妻乃连类 言之也。)

    四两语平列而实相联
     论语‘君子耻其言而过 其行。’(言君子耻其言之过其行也。)
     诗荡篇‘侯作侯祝,’ (传曰‘作祝诅。’)

    五两语小殊而实一意
     诗关雎‘参差荇菜,左 右流之;参差荇菜,左右求之。’(传曰‘流,求也。 ’)
     礼记表记‘仁有数,义 有长短小大。’(数即长短小大。)

    六变文协韵
     易小畜上九‘既雨既处 。’(处,止也,与雨韵,故变言处。)

     诗鄘风柏舟‘母也天只, 不谅人只。’(传曰‘天,谓父也。’正义曰‘先母后 天,取其韵句。’案变父言天,亦取韵句耳。)

    七前文隐没至后始显

     礼记曲礼篇‘天子谓之伯 父,异姓谓之伯舅。’(下言异姓,则上言同姓明矣。 )

     檀弓篇‘晋献公之丧,秦 穆公使人吊公子重耳。子显以致命于秦穆公。’(上不 言使人为谁,至后始显。)

    八举此见彼
     易文言‘地道也,臣道 也,妻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不言臣妻。)

     礼记王制‘大国之卿不过 三命,下卿再命。小国之卿与下大夫一命。’(郑曰‘ 不着次国之卿者,以大国之下互明之。’)

    九上下文语变换
     书洪范‘金曰从革,土 爰稼穑。’(爰即曰也。)
     论语‘爱之能勿劳乎? 忠焉能勿诲乎?’(焉即之也。)

    十叙论并行

     左传僖公三十三年‘秦伯 素服郊次,乡师而哭,曰“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 罪也。”不替孟明。“孤之过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 一眚掩大德。”’(‘不替孟明’乃记者之词。)

     史记周本纪‘尹佚筴祝曰 “殷之末孙季纣殄废先王明德,侮蔑神祇不祀,昏暴商 邑百姓,其章显闻于皇天上帝。”于是武王再拜稽首, 曰“膺更大命,革殷受天明命。”武王又再拜稽首。’ (‘
于是武王再拜稽首曰’九字夹叙于 祝文之中,‘再拜稽首’叙其事,‘曰’者,史佚更读 祝文也。)

    十一录语未竟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盟国 人于大宫。曰,所不与崔庆者。’(下无文。)
     史记高纪‘诸君必以为 便国家。’(下无文。)

   第五足句

    一间语
     书君奭‘迪惟前人光。 ’(惟,间语也。)
     左传隐公十一年‘天而 既厌周德矣。’(而,间语也。)
    二助语用虚字
     诗车攻篇‘徒御不惊, 大庖不盈。’(传‘不惊,惊也。不盈,盈也。’)
     书洪范‘皇建其有极。 ’(有极,极也。)
    三以语齐句
     诗匏有苦叶篇‘济盈不 濡轨,雉鸣求其牡。’(不字所以齐句。)
     无羊篇‘众维鱼矣,旐 维旟矣。’(维字所以齐句。)

    右所甄举,大抵取之古书疑 义举例中。其文与恒用者殊特,不憭其例,则于其义茫 然,或因以生误解。文法书虽工言排列组织之法,而于 旧文有所不能施用。盖俞君有言,执今人寻行数墨之文 法,而以读周秦两汉之书,犹执山野之夫,而与言甘泉 建章之巨丽也。斯言谅矣。兹为讲说计,窃取成篇,聊 以证古书文句之异,若其详则先师遗籍具在,不烦罗缕 于此云。

7 文镜秘府论四曰‘篇既连位而合 ,位亦累句而成。然句无定方,或长或短。长有逾于十 ,如陆机文赋云“沈辞怫悦,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 ;浮藻联翩,犹翔鸟缨缴而坠层云之峻。”(下句皆十 一字也。)短有极于二,如王褒圣主得贤臣颂云“翼乎 ,若鸿毛之顺风;沛乎,若巨鳞之纵壑。”(上句皆两 字也。)在于其内,固无待称矣。(谓十字以下,三字 以上文之常体,故不待称也。)然句既有异,声亦互舛 ,句长声弥缓,句短声弥促,施于文笔,须参用焉。( 杂文笔等皆句字或长或短,须参用也。其若诗赞颂铭句 字有限者非也。)就而品之,七言以去,伤于太缓,三 言以还,失于至促,惟可以闲其文势,时时有之。至于 四言,最为平正,词章之内,在用宜多,凡所结言,必 据之为述,至若随之于文,合带以相参,则五言六言, 又其次也。至如欲其安稳,须凭讽读,事归临断,难用 辞穷。(言欲安施字句,须读而验之,在临时断定,不 可预言者也。)然大略而论,忌在于频繁,务遵于变化 。(若置四言五言六言等体不得频繁,须变化相参用也 。)

    假令一对之语,四句而成, (笔皆四句合成一对。)便用四言,以居其半,其余二 句杂用五言六言等。(谓一对语内,二句用四言,余二 句或用五言六言七言是也。)或经一对两对以后,仍须 全用四言,(若一对四句,并全用四言也。)既用四言 ,又更施其杂体,(谓上下对内,四言与五言等参用也 。)循环反覆,务归通利。然之于而以闲句,常频对有 之,读则非便。能相回避,则文势调矣。(谓而以之于 等闲成句者,不可频对体同。)其二言三言等须看体之 将变,势之相宜,随而安之,令其抑扬得所。所然施诸 文体,互有不同,文之大者,得容于句长,(若碑志论 檄赋诔等文体大者,得容六言以上者多。)文之小者, 宁取于句促。(若表启等文体小者,宁使四言以上者多 也。)何则?附体立辞,势宜然也。细而推之,开发端 绪,写送文势,则六言七言之功也;泛叙事由,平调声 律,四言五言之能也;体物写状,抑扬情理,三言之要 也。虽文或变通,不可专据,(
谓可任人意改变,不必尽依此等状 。)叙其大抵,实在于兹。其八言九言二言等时有所值 ,可得施之,其在用至少,不复委载也。’六字格而非 缓,说文‘格,木长貌,’是格有宽长之义。

    四六丛话凡例云‘四六之名 ,何自昉乎?古人有韵谓之文,无韵谓之笔。梁时沈诗 任笔,刘氏三笔六诗是也。骈俪肇自魏晋,厥后有齐梁 体,宫体,徐庾体,工绮递增,犹未以四六名也。唐重 文选学,宋目为词学,而章奏之学,则令狐楚以授义山 ,别为专门。今考樊南甲乙始以四六名集,而柳州乞巧 文云,骈四俪六,锦心绣口,又在其前。辞学指南云, 制用四六,以便宣读,大约始于制诰,沿及表启也。’

8 此文本于挚虞流别论,彼论有九 言而彦和不说者,颜延年庭诰所谓诗体本无九言者,将 由声度阐缓,不协金石之故也。(颜说引见关雎正义。 )而体之篇,疑当作二体之篇。二体指上六言七言。盖 六言七言杂出诗骚,未有全篇用之者。赵翼陔余丛考二 十三曰‘任昉云“
六言始于谷永,”然刘勰云“六言 七言杂出诗骚。”今按毛诗“谓尔迁于王都,”“曰予 未有室家”等句,已开其端,则不始于谷永矣。或谷永 本此体创为全篇,遂自成一家。然永六言诗今不传,后 汉书孔融传“融所著诗颂碑文六言策文表檄。”其曰六 言者,盖即六言诗也。今亦不传。(古文苑载融六言诗 ,伪作不可信。)古六言诗间有可见者:文选注引董仲 舒琴歌二句;边孝先解嘲“寐与周公通梦,静与孔子同 意;”三国志注曹丕答群臣劝进书自述所作诗曰“丧乱 悠悠过纪,白骨纵横万里,哀哀下民靡恃,吾将佐时整 理,复子明辟致仕。”据此,是六言诗成于汉代也。’ (曹丕虽为魏主,亦得属之于汉。)

    至七言诗则吴检斋先生□斋 笔记曰‘后汉书东平王苍杜笃崔琦崔瑗崔寔等传,并云 箸七言若干篇,班固传则有六言若干篇。由是推之,知 汉人称诗,皆以四言为限,其六言七言八言者,或本为 琴歌或质称六言七言八言,皆不与之诗名也。汉人七言 之词,今世已不数见,唯文选李注所引数事而已。西京 赋注引刘向七言曰“博学多识与凡殊;”王仲宣赠士孙 文始诗注引刘歆七略(是刘向七言之伪。)曰“宴处从 容观诗书;”嵇叔夜赠秀才入军诗注引刘向七言曰“山 鸟群鸣动我怀;”张景阳杂诗注引刘向七言曰“朅来归 耕永自疏;”案李引七言四句,其三句以殊书疏为韵, 明其同出一篇。’吴越春秋所载穷劫等曲,通首皆七言 ,此书出赵长君手,后汉人也。又史游急就章以七言成 句,盖今时里闾歌括之类,亦可以证汉世民间七言之行 用。彦和所指成于两汉者,其即六言七言二体乎!

9 陆云与兄平原书‘文中有于是尔 乃,于转句诚佳,然得不用之更快。有故不如无。又于 文句中自可,不用之便少。亦常云,四言转句,以四句 为佳。……喜霁“俯顺习坎,仰炽重离,”此下重得如 此语为佳,思不得其韵,愿兄为益之。’详士龙此文, 所论者乃赋也。玉海词学指南引魏武论赋作论诗,诗赋 亦得通称。资代作贸代,是。贸,迁也。南齐书乐志永 明二年尚书殿中曹奏定朝乐歌诗云‘寻汉世歌篇,多少 无定,皆称事立文,并多八句,然后转韵。时有两三韵 而转,其例甚寡。张华夏侯湛亦同前式。傅玄改韵颇数 ,更伤简节之美。近世王韶之颜延之并四韵乃转,得赊 促之中。颜延之谢庄作三庙歌,皆各三章,章八句,此 于序述功业详略为宜,今宜依之。’观此文知彦和所谓 折之中和者,是四韵乃转也。札记论句末用韵,可资参 考,录于下:彦和引魏武之言,今无所见。士龙说见与 兄平原书。书云‘
四言转句,以四句为佳。’彦和谓 其志同枚贾,观贾生吊屈原及鵩赋,诚哉两韵□易,惜 誓(惜誓伪托贾谊,不可信。)及枚乘七发乃不尽然。 彦和又谓刘歆桓谭百韵不迁,子骏赋完篇存者惟遂初赋 ,固亦四句一转也。其云折之中和,庶保无咎者,盖以 四句一转则太骤,百句不迁则太繁,因宜适变,随时迁 移,使口吻调利,声调均停,斯则至精之论也。若夫声 有宫商,句中虽不必尽调,至于转韵,宜令平侧相间, 则声音参错,易于入耳。魏武嫌于积韵,善于贸代,所 谓善于贸代,即工于换韵耳。

10六朝丽指曰‘作骈文而全用排偶 ,文气易致窒塞。即对句之中,亦当少加虚字,使之动 宕。六朝文如傅季友为宋公求加赠刘前军表“
俾忠贞之烈,不泯于身后,大□所 及,永及于后人;”任彦升宣德皇后令“客游梁朝,则 声华藉甚,荐名宰府,则延誉自高;”邱希范永嘉郡教 “才异相如,而四壁徒立,高惭仲蔚,而三径没人。” 或用于字,或用则字,或用而字,其句法乃栩栩欲活。 至庾子山谢滕王集序启“譬其毫翰,则风雨争飞,论其 文采,则鱼龙百变。”更觉跃然纸上矣。然如去此虚字 ,将譬其论其易为藻丽之字,则平板而不能如此流利矣 。于是知文章贵有虚字旋转其间,不可落入滞相也。’

    陆以湉泠庐杂识云‘作文固 无取冗长,然用字有以增益而愈佳者。如欧阳公作昼锦 堂记云,“仕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 今昔之所同也,”后增二字,作“仕宦而至将相,富贵 而归故乡,”乃觉更胜。又作史照岘山亭记云“元凯铭 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一投汉水,”章子厚谓宜改作“ 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方为中节,公喜而用 之。黄山谷题仁宗飞白书跋末云“ 誉 天地之高厚,赞日月之光华,臣知其不能也,”集中作 “臣自知其不能也,”增自字语意乃足。于此知作文之 法,不得概以简削为高。’审是则文家

    陈鳣庄简集有对策一篇。发 助语之条例最详备,今全录之:

    粤自方策既陈,训诂斯尚, 文章结构,虚实相生,实字其形体而虚字其性情也。是 以语小则试白公于三岁,尽识之无;语大则说尧典数万 言,未明粤若。□文原于易象,大都也字收声;陈列国 之风诗,半属兮字断句。盖以文代言,取神必肖,上抗 下队,前轾后轩,实事求是,有所凭依,虚字稍乖,不 能条达矣。尔雅‘孔魄哉延虚无之言,闲也。’广雅‘ 曰欥惟□每虽兮者其各而乌岂也乎些只,词也。’说文 ‘□,之必然也;曾,词之舒也;余,词之舒也;哉, 言之闲也;啻,语时不啻也;各,异词也;只,语已词 也;皆俱词也;皆,俱词也;者,别事词也;畴,词也 ;曰,词也,曶,出气词也;乃,曳词之难也;粤,亟 词也;宁,愿词也;兮,语有所稽也;乎,语之余也; 于,于也;粤,于也;平,语平舒也;矣,语已词也; 欥,诠词也;凡,最括也。’按说文所谓词者,方是虚 字,若尔雅广雅所释,则杂出假借矣。夫之本训出,其 本训簸,岂为陈乐,惟为凡思,虽为虫名,乌焉为鸟名 ,然为烧物,而为颊毛,且之为荐,与之为党,是皆以 实为虚。若夫余之为我,哉之为始,曶之为笏,宁之为 宁,是又以虚为实,又若读而为如,又转而为奈,以乃 为奈,奈又转而为那,变动不居,难以概论。 

    举其大略凡数十端:曰发词 ,如夫盖繄惟是也;曰顿词,如也者矣乎是也;曰疑词 ,如乎哉邪与是也;曰急词,如则即是也;曰缓词,如 斯乃是也;曰设词,如虽纵假藉是也;曰断词;如信必 也矣是也;曰仅词,如稍可略只是也;曰几词,词,如 将殆傥或是也;曰专词,如第惟独特是也;曰别词,如 其于若乃是也;曰继词,如爰乃于是是也;曰承词,如 是故然则是也;曰转词,如然而抑又是也;曰单词,如 唉咄然否是也;曰总词,如都凡无虑是也;曰叹词,如 呜呼噫嘻是也;曰余词,如兮只罢了是也;曰极词,如 殊绝尽悉是也;曰或词,如假令容有是也;曰原词,如 向初前始是也;曰复词,如其斯以为是也;曰信词,如 固然洵诚是也;曰拟词,如譬彼犹若是也;曰到词,如 及可数乎是也;曰互词,如或之为言是也;曰省词,如 不日不显是也;曰增词,如焉耳乎哉是也;曰进词,如 况乃矧可是也;曰竟词,如毕斯而已是也:他如矣之为 已,呼之为乎,欤之为与,尔之为耳,虽形异而同意; 又如适之为适,之为么,祗之为秪,邪之为耶,皆流俗 之别文。夫尔雅三篇,以初哉首基为始,童蒙千字,以 焉哉乎也而终。诗云子曰,理本无穷,者也之乎,俗堪 共喻。子云释别国方言,当不独问以奇字;相如着凡将 小,学,或亦如赋托子虚。行将作释词,附诸雅训,兹 盖因对策,发其大凡。
 
 
 

   丽辞第三十五1

  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 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唐虞之世, 辞未极文,而皋陶赞云,罪疑惟轻,功疑惟重;益陈谟 云,满招损,谦受益;岂营丽辞,率然对尔黄 云案冯本作耳2。易之文系,圣人之妙思也。序干 四德,则句句相衔;龙虎类感,则字字相俪;干坤易简 ,则宛转相承;日月往来,则隔行悬合;虽句字或殊, 而偶意一也3。至于诗人偶章,大夫联辞,奇偶适变, 不劳经营4。自扬马张蔡,崇盛丽辞,如宋画吴冶,画 元作尽冶元作治朱改刻形镂法,丽句与深采并流, 偶意共逸韵俱发5。至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 ,剖一作割毫析厘6。然契机者 入巧,浮假者无功。

  故丽辞之体,凡有四对:言对为易,事对为难, 反对为优,正对为劣。言对者,双比空辞者也;事对者 ,并举人验者也;反对者,理殊趣合者也;正对者,事 异义同者也7。长卿上林赋元脱补云 ,修容乎礼园,翱翔乎书圃,此言对之类也;宋玉神女 赋云,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此 事对之类也;仲宣登楼铃木云闵本冈本 有赋字云,钟仪幽而楚奏,庄舄显而越吟,此反对 之类也;孟阳七哀云,汉祖想枌榆,光武思白水,此正 对之类也8。凡偶辞胸臆,言对所以为易也;征元 作拟一作微人之学,事对所以为难也;幽显同志, 反对所以为优也;并贵共心,正对所以为劣也。又以事 对,各有反正,指类而求,万条自昭然矣9。

  张华诗称游雁比翼翔,归鸿知接翮,刘琨诗言元 在诗字上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邱,若斯重出,即 对句之骈枝也10。

  是以言对为美,贵在精巧;事对所先,务在允当 。若两事相配,而优劣不均,是骥在左骖,驽为右服也 。若夫事或孤立,莫与相偶,是夔之一足,(足今) 谭 校作踸铃木云嘉靖本作踸踔而行也11。若气无奇 类,文乏异采,碌碌丽辞,则昏睡耳目。必使理圆事密 ,联璧其章。迭用奇偶,节以杂佩,乃其贵耳。类此而 思,理自汪本作斯见也。12

  赞曰:体植必两,辞动有配。左提右挈,精味兼 载。炳烁联华,镜静含态。玉润双流,如彼珩佩。

1 说文‘丽,旅行也。’古文作丽 ,象两两相比之形。此云丽辞,犹言骈俪之辞耳。原丽 辞之起,出于人心之能联想。既思云从龙,类及风从虎 ,此正对也。既想西伯幽而演易,类及周旦显而制礼, 此反对也。正反虽殊,其由于联想一也。古人传学,多 凭口耳,事理同异,取类相从,记忆匪艰,讽诵易熟, 此经典之文,所以多用丽语也。凡欲明意,必举事证, 一证未足,再举而成;且少既嫌孤,繁亦苦赘,二句相 扶,数折其中。昔孔子传易,特制文系,语皆骈偶,意 殆在斯。又人之发言,好趋均平,短长悬殊,不便唇舌 ;故求字句之齐整,非必待于耦对,而耦对之成,常足 以齐整字句。魏晋以前篇章,骈句俪语,辐辏不绝者此 也。综上诸因,知耦对出于自然,不必废,亦不能废, 但去泰去甚,勿蹈纤巧割裂之弊,斯亦已耳。凡后世奇 耦之议,今古之争,皆胶柱鼓瑟,未得为正解也。彦和 云‘岂营丽辞,率然对尔;’又云‘奇偶适变,不劳经 营;’此诚通论,足以释两家之惑矣。

2 皋陶益语皆见尚书伪大禹谟篇。

3 易干卦文言‘元者善之长也;亨 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君子体仁 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 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干元亨利贞。’又‘九五 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同声相应, 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 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 也。’易上系辞‘天尊地卑,干坤定矣。卑高以陈,贵 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 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是故刚柔 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 ,一寒一暑;干道成男,坤道成女。干知大始,坤作成 物。干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 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 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 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易下系辞‘子曰,天 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 何虑。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 。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往 者屈也,来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

4 ‘诗人偶章,’指诗三百篇。‘ 大夫联辞,’指左传国语所记列国大夫朝聘应对之辞。

5 扬雄司马相如张衡蔡邕,两汉文 人之首。庄子田子方篇‘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 揖而立,□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 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赢。 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吴越春秋阖闾内传‘干将 作剑,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候天伺地,阴阳同 光,百神临观,天气下降。’李君雁晴曰‘淮南修务训 “夫宋画吴冶,刻刑镂法,乱修曲出。”高诱注‘宋人 之画,吴人之冶,刻镂刑法,乱理之文,修饰之功,曲 出于不意也。”’

6 刘申叔先生论文杂记谓由汉至魏 ,文章变迁,计有四端,其中有论及对偶之语,兹全录 之,以免割裂:由汉至魏,文章迁变,计有四端:西汉 之时,箴铭赋颂,源出于文,论辩书疏,源出于语。观 邹(
邹阳)枚(枚乘枚皋)扬(子云) 马(司马相如)之流,咸工作赋,沉思翰藻,不歌而诵 。旁及箴铭骚七,咸属有韵之文。若贾生作论,(过秦 论之类是。)史迁报书,刘向匡衡之献疏,虽记事记言 ,昭书简册,不欲操觚率尔,或加润饰之功。然大抵皆 单行之语,不杂骈骊之词。或出语雄奇,(如史迁贾生 之文是出于韩非子者也。)或行文平实,(如□错刘向 之文是出于吕氏春秋者也。)咸能抑扬顿挫,以期语意 之简明。东京以降,论辩诸作,往往以单行之语运排偶 之词,(载于后汉书之文,莫不如是,即专家之文集, 亦莫不然。)而奇偶相生,致文体迥殊于西汉。(东汉 之儒,凡能自成一家言者,如论衡潜夫论申鉴中论之类 ,亦能取法于诸子,不杂排偶之词。论衡语意尤浅,其 文在两汉中殆别成一体者。)建安之世,七子继兴,偶 有撰著,悉以排偶易单行,(如加魏公九锡文之类其最 著者也。)即有非韵之文,(如书启之类是也。)亦用 偶文之体,而华靡之作,遂开四六之先,而文体复殊于 东汉,其迁变者一也。

    西汉之书,言词简直,故句 法贵短,或以二字成一言,(如史记各列传中是也。) 而形容事物,不爽锱铢。(且能用俗语方言以形容其实 事。)东汉之文,句法较长,即研炼之词,亦以四字成 一语。(未有用两字即成一句者。)魏代之文,则合二 语成一意。(或上句用四字,下句用六字,或上句用六 字,下句用四字,或上句下句皆用四字,而上联咸与下 联成对偶,诚以非此不能尽其意也。已开四六之体。) 由简趋繁,(此文章进化之公例也。)昭然不爽,其迁 变者二也。西汉之时,虽属韵文,( 如 骚赋之类。)而对偶之法未严。(
西汉之文,或此段与彼段互为对偶 之词,以成排比之体,或一句之中以上半句对下半句, 皆得谓之偶文,非拘于用同一之句法也,亦非拘拘于用 一定之声律也。)东汉之文,渐尚对偶。(所谓字句之 间互相对偶也。)若魏代之体,则又以声色相矜,以藻 绘相饰,靡曼织冶,致失本真,(魏晋之文虽多华靡, 然尚有清气,至六朝以降,则又偏重词华矣。)其迁变 者三也。要而论之,文虽小道,实与时代而迁变。故东 京之文殊于西京,魏代之文,复殊东汉,文章之体,在 前人不能强同。若夫去古已远,犹欲择古人一家之文, 以自矜效法,吾未见其可也。

7 此仅举言对事对二对,二对又各 有正反,故总为四对。文镜秘府论三论对,谓对有二十 九种,殊觉繁碎,兹约录十对于下:

    一的名对(又名正名对,又 名正对,又名切对。)初学作文章,须作此对,然后学 余对也。或曰,天地,日月,好恶,去来,如此之类, 名正对。

    二隔句对。隔句对者,第一 句与第三句对,第二句与第四句对。

    三双拟对。双拟对者,一句 之中,所论假令第一字是秋,第三字亦是秋,二秋拟第 二字,下句亦然。如此之类,名为双拟对。如

    夏暑夏不衰   秋阴秋未 归   炎至炎难却   叙消叙易追

    四联绵对。联绵对者,不相 绝也。一句之中。第二字第三字是重字,即名为联绵对 ,但上句如此,下句亦然。如

    看山山已峻   望水水乃 清   听蝉蝉响急   思卿卿别情

    五互成对。互成对者,天与 地对,日与月对。两字若上下句安,名的名对。若两字 一处用之,是名互成对,言互相成也。如

    天地心闲静   日月眼中 明   麟凤千年贵   金银一代荣

    六异类对。异类对者,上句 安天,下句安山,上句安鸟,下句安花,如此之类,名 为异名对。如

    风织池间字   虫穿叶上 文

    七双声对 如

    秋露香佳菊   春风馥丽 兰(佳菊双声,丽兰双声。)

    八叠韵对 如

    郁律构丹巘   棱层起春 嶂(郁律叠韵,棱层叠韵。)

    九回文对 如

    情亲由得意   得意遂情 亲

    十字对。字对者,若桂楫荷 戈,荷是负之义,以其字草名,故与桂为对。不用义对 ,但取字为对也。如

    山椒架寒雾   池篠韵叙 飙

   程杲识孙梅四六丛话论对颇精 切,节录以备参阅:

    四六盛于六朝,庾徐推为首 出,其时法律尚疏,精华特浑,譬诸汉京之文,盛唐之 诗,元气弥有沦,有非后世所能造其域者。唐兴以来, 体备法严,然格亦未免稍降矣。前如燕许称大手笔,嗣 如王汤卢骆称四杰,今即其集博览之,所以擅名一代者 ,不尚可寻其绪乎。宋自庐陵眉山,以散行之气,运对 偶之文,在骈体中,另出机杼,而组织经傅,陶冶成句 ,实足跨越前人,要之两端不容偏废也。由唐以前,可 以征学殖,由宋以后,可以见才思,苟兼综而有得焉, 自克树帜于文坛。四六主对,对不可以不工,雕龙所论 言对事对反对正对尽之矣。至谓言对易,事对难,反对 优,正对劣,其所谓难者,若古‘二十四考中书,三十 六年宰辅,’‘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室离宫三十六’之 类,比事皆成绝对,故难也,近时翻类书,举故事,往 往一意衍至数十句,不惟难者不见其难,亦且劣者弥形 其劣。孙夫子于总论篇中有以意为主之说,学骈体者, 不可无别裁之识。

    按四六对法,一句相对者为 单对,两句相对者为偶对。一篇中须以单偶参用,方见 流宕之致。更有长偶对,若苏轼乞常州居住表。‘臣闻 圣人之行法也,如雷霆之震草木,威怒虽盛而归于欲其 生;人主之罪人也,如父母之谴子孙,鞭挞虽严而不忍 致之死’之类是也。反对正对之外,有借对,若骆宾王 冒雨寻菊序‘白帝徂秋,黄金胜友’之类是也。有巧对 ,若宾王上司列太常启‘抟羊角而高翥,浩若无津;附 骥尾以上驰,邈焉难托’之类是也。有虚实对,若柳宗 元为裴中丞贺东平表‘愧无横草之功,坐见覆盂之泰’ 之类是也。有流水对,若欧阳修谢赐汉书表‘惟汉室上 继三代之盛,而班史自成一家之书’之类是也。有各句 自对,若王勃滕王阁序‘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 人杰地灵,徐儒下陈蕃之榻’之类是也。要使百炼千锤 ,句斟字酌,阅之有璧合珠联之采,读之有敲金戛玉之 声,乃为能手。

    四六中以言对者,惟宋人采 用经传子史成句为最上乘,即元明诸名公表启,亦多尚 此体,非胸有卷轴,不能取之左右逢原也。以事对者, 尚典切,忌冗杂。尚清新,忌陈腐。否则陈陈相因,移 此俪彼,但记数十篇通套文字,便可取用不穷。况每类 皆有熟烂故事,俗笔伸纸,便尔挦扯,令人对之欲呕。 然又非必舍康庄而求僻远也,要在运笔有法,或融其字 得沿以为例。偶对上下句一事相承,或有各用故事者, 必须意义联贯,不得艮限贻讥。

8 上林神女登楼三赋均载文选。张 载七衰诗二首载文选二十三,无此二句,盖别有一首用 水字韵,昭明不采,故亡逸也。

9 纪评曰‘贵当作肩。又以四句, 当云指类而求,万条自昭然矣。又言对事对,各有反正 ,于文义乃顺。’案万字衍,自为目之误,当作指类而 求,条目昭然,即上所云四对也。

10张华杂诗见玉台新咏。刘琨重赠 卢谌诗见文选,亦载晋书本传。

11两事相配,纪评云‘两事当作两 言。’韩非子外储说左下‘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古 者有夔一足,其果信有一足乎?’庄子秋水篇‘吾以一 足(足今) 踔而行。’

12纪评曰‘张华一段,申反对正对 ;是以以下,申言对事对;若气无以下,就四对推入一 层,言对偶虽合法,而无骨采亦不可。’朱一新无邪堂 答问曰‘有阳则有阴,有奇则有偶,此自然之理。古文 参以排偶,其气乃厚,马班韩柳皆如此。然非骈四俪六 之谓。凡文必偶,意虽是而语稍过,若揅经室诸论则偏 矣。’

    札记曰‘文之有骈俪,因于 自然,不以一时一人之言而遂废。然奇偶之用,变化无 方,文质之宜,所施各别。或鉴于对偶之末流,遂谓骈 文为下格;或惩于俗流之恣肆,遂谓非骈体不得名文; 斯皆拘滞于一偶,非闳通之论也。惟彦和此篇所言,最 合中道。一曰“高下相须,自然成对,”明对偶之文依 于天理,非由人力矫揉而成也。次曰“岂营丽辞,率然 对尔,”明上古简质,文不饰雕,而出语必双,非由刻 意也。三曰“句字或殊,偶意一也,”明对偶之文,但 取配俪,不必比其句度,使语律齐同也。四曰“奇偶适 变,不劳经营,”明用奇用偶,初无成律,应偶者不得 不偶,犹应奇者不得不奇也。终曰“迭用奇偶,节以杂 佩,”明缀文之士,于用奇用偶,勿师成心,或舍偶用 奇,或专崇俪对,皆非为文之正轨也。舍人之言明白如 此,真可以息两家之纷难,总殊途而齐归者矣。 

    ……近世褊隘者流,竞称唐 宋古文,而于前此之文,类多讥诮,其所称述,至于晋 宋而止。不悟唐人所不满意,止于大同已后轻艳之词, 宋人所诋为俳优,亦裁上及徐庾,下尽西昆,初非举自 古丽辞一概废阁之也。自尔以后,骈散竟判若胡秦,为 散文者力避对偶,为骈文者又自安于声韵对仗,而无复 迭用奇偶之能。以愚意论之,彼以古文自标橥者,诚可 无与诤难,独奈何以复古自命者,亦自安于骈文之号, 而不一审究其名之不正乎。阮伯元云“沉思翰藻始得为 文,而其余皆经史子。”是以骈文为文,而反尊散文为 经史子也。李申耆选晚周之文以讫于隋,而名之曰骈体 文钞,是以隋以前文为骈文而唐以后反得为古文也。何 其于彦和此篇所说通局相妨至于如是耶!’今录阮李二 君文三篇于后,以备考镜:

       阮伯元与友人论古文书

    读足下之文,精微峻洁,具有 渊源。甚善甚善。元谓古人于籀史奇字,始称古文,至 于属辞成篇,则曰文章,故班孟坚曰‘武宣之世,崇礼 官,考文章。’又曰‘雍容揄扬,着于后嗣,大汉之文 章,炳焉与三代同风。’是故两汉文章,着于班范,体 制和正,气息渊雅,不为激音,不为客气,若云后代之 文,有能盛于两汉者,虽愚者亦知其不能矣。近代古文 名家,徒为科名时艺所累,于古人之文,有益时艺者, 始竞趋之。元尝取以置之两汉书中诵之,拟之淄渑不能 同其味,宫征不能壹其声,体气各殊,弗可强已。若谓 前人朴拙不及后人,反覆思之,亦未敢以为然也。夫势 穷者必变,情弊者务新,文家矫厉,每求相胜,其间转 变,实在昌黎。昌黎之文,矫文选之流弊而已。昭明选 序,体例甚明,后人读之,苦不加意。选序之法,于经 子史三家不加甄录,为其以立意纪事为本,非沉思翰藻 之比也。今之为古文者,以彼所弃,为我所取,立意之 外,惟有纪事,是乃子史正流,终与文章有别。千年坠 绪,无人敢言,偶一论之,闻者掩耳,非聪颖特达深思 好问如足下者,元未尝少为指画也。呜呼,修涂具在, 源委远分,古人可作,谁与归欤!愿足下审之。

        阮伯元文韵说

    福问曰‘文心雕龙云“今之常 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据此 ,则梁时恒言,有韵者乃可谓之文,而昭明文选所选之 文,不押韵脚者甚多,何也?’曰‘梁时恒言所谓韵者 ,固指押脚韵,亦兼谓章句中之音韵,即古人所言之宫 羽,今人所言之平仄也。’福曰‘唐人四六之平仄,似 非所论于梁以前。’曰‘此不然,八代不押韵之文。其 中奇偶相生,顿挫抑扬,咏叹声情,皆有合乎音韵宫羽 者。诗骚而后,莫不皆然。而沈约矜为刱获,故于谢灵 运传论曰“夫五色相宜,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吕,各 适物宜,欲使宫羽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 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 妙达此旨,始可言文。”又曰“自灵均以来,此秘未睹 ,至于高言妙句,音韵天成,皆暗与理合,匪由思至。 ”又沈约答陆厥书云“韵与不韵,复有精粗,轮扁不能 言之,老夫亦不尽辨此。”休文此说,乃指各文章句之 内有音韵宫羽而言,非谓句末之押脚韵也。(即如雌霓 连蜷,霓字必读仄声是也。)

    是以声韵流变而成四六,亦 祗论章句中之平仄,不复有押脚韵也。四六乃有韵文之 极致,不得谓之为无韵之文也。昭明所选,不押韵脚之 文,本皆奇偶相生,有声音者,所谓韵也。休文所矜为 刱获者,谓汉魏之音韵,乃暗合于无心,休文之音韵, 乃多出于意匠也。岂知汉魏以来之音韵,溯其本原,亦 久出于经哉。孔子自名其言易者曰文,此千古文章之祖 。文言固有韵矣。而亦有平仄声音焉。即如湿燥龙虎作 睹上下八句,何等声音,无论龙虎二句不可颠倒,若改 为虎龙燥湿睹作即无声音矣。无论其德其明其序其吉凶 四句不可错乱,若倒不知退于不知亡不知丧之后,即无 声音矣。此岂圣人天成暗合全不由于思至哉。

    由此推之,知自古圣贤属文 时,亦皆有意匠矣。然则此法肇开于孔子,而文人沿之 。休文谓灵均以来此秘未睹,正所谓文人相轻者矣。不 特文言也,文言之后,以时代相次,则及于卜子夏之诗 大序。序曰“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又曰“主文 而谲谏。”又曰“
长言之不足则嗟叹之。”郑康成曰 “声,谓宫商角征羽也。声成文者,宫商上下相应也。 ”此子夏直指诗之声音而谓之文也,不指翰藻也。然则 孔子文言之义益明矣。盖孔子文言系辞,亦皆奇偶相生 ,有声音嗟叹以成文者也,声音即韵也。诗关雎鸠洲逑 押脚有韵,而女字不韵,得服侧押脚有韵,而哉字不韵 ,此正子夏所谓声成文之宫羽也。此岂诗人暗与韵合匪 由思至哉。(王怀祖先生云,三百篇用韵,有字字相对 极密,非后人所有者。如有弥有弥,济盈不濡轨,雉鸣 求其牡,凤皇鸣矣,梧桐生矣,于彼高冈,于彼朝阳, 菶菶雍雍,萋萋喈喈,无一字不相韵,此岂诗人天成暗 合,全无意匠于其间哉。此即子夏所谓声成文之显然可 见者。)子夏此序,文选选之,亦因其中有抑扬咏叹之 声音,且多偶句也。(乡人邦国偶一,风教偶二,为志 为诗偶三,手之足之偶四,治世乱世亡国偶五,天地鬼 神偶六,声教人伦教化风俗偶七八,化下刺上偶九,言 之闻之偶十,礼义政教偶十一,国异家殊偶十二,伤人 伦哀刑政偶十三,发乎情止乎情止乎礼义偶十四,谓之 风谓之雅偶十五,系之周系之召偶十六,正始王化偶十 七,哀窈窕思贤才偶十八。偶之长者如周公召公即比也 ,后世四书文之比基于此。)

    综而论之,凡文者在声为宫 商,在色为翰藻。即如孔子文言云龙风虎一节,乃千古 宫商翰藻奇偶之祖,非一朝一夕之故一节,乃千古嗟叹 成文之祖,子夏诗序情文声音一节,乃千古声韵性情排 偶之祖。吾固曰韵者即声音也。声音即文也。(韵字不 见于说文,而王复斋楚公钟篆文内实有字,从音从匀, 许氏所未收之古文也。)然则今人所便单行之文,极其 奥折奔放者,乃古之笔,非古之文也。沈约之说或可横 指为八代之衰体,孔子子夏之文体岂亦衰乎!是故唐人 四六之音韵,虽愚者能效之,上溯齐梁,中材已有所限 ,若汉魏以上至于孔卜,非上哲不能拟也。’乙酉三月 阅兵香山阻风,舟中笔以训福。

       李申耆骈体文钞序

    少读文选,颇知步趋齐梁。后 蒙恩入庶常,馆阁之制,例用骈体,而不能致工,因益 搜辑古人遗篇,用资时习。区其钜细,分为三篇,序而 论之曰:天地之道,阴阳而已。奇偶也,方圆也,皆是 也。阴阳相并俱生,故奇偶不能相离,方圆必相为用, 道奇而物偶,气奇而形偶,神奇而识偶。孔子曰“道有 动变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杂故曰文。”又曰“ 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相杂而迭用, ”文章之用,其尽于此乎!六经之文,班班具存,自秦 迄隋,其体递变,而文无异名。自唐以来,始有古文之 目,而目六朝之文为骈俪。而为其学者,亦自以为与古 文殊路。既歧奇与偶为二,而于偶之中又歧六朝与唐宋 为三。夫苟第较其字句,猎其影响而已,则岂徒二焉三 焉而已,以为万有不同可也。夫气有厚薄,天为之也, 学有纯驳,人为之也。体格有变迁,人与天参焉者也, 义理无殊途,天与人合焉者也。得其厚薄纯杂之故,则 于其体格之变,可以知世焉,于其义理之无殊,可以知 文焉。文之体,至六代而其变尽矣。沿其流极而溯之, 以至乎其源,则其所出者一也。吾甚惜失歧奇偶而二之 者之毗于阴阳也。毗阳则躁剽,毗阴则沈膇,理所必至 也,于相杂迭用之旨,均无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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