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一

  朱子八

   论民

  建宁迎神。先生曰:“孟子言:‘我亦欲正人心, 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今人心都喎邪了,所以如 此。泉州一富室,舍财造庙,举室乘舟往庙所致祭落成 ,中流舟溺,无一人免者。民心不得其正,眼前利害犹 晓不得,况欲晓之以义理哉!”必大。 人杰录略。教民。

  今欲行古制,欲法三代,煞隔霄壤。今说为民减 放,几时放得到他元肌肤处!且如转运使每年发十万贯 ,若大段轻减,减至五万贯,可谓大恩。然未减放那五 万贯,尚是无名额外钱。须一切从民正赋,凡所增名色 ,一齐除尽,民方始得脱净,这里方可以议行古制。如 今民生日困,头只管重,更起不得。为人君,为人臣, 又不以为急,又不相知,如何得好!这须是上之人一切 埽除妄费,卧薪尝胆,合天下之智力,日夜图求,一起 而更新之,方始得。某在行在不久,若在彼稍久,须更 见得事体可畏处。不知名园丽圃,其费几何?日费几何 ?下面头会箕敛以供上之求。又有上不在天子,下不在 民,只在中间白干消没者何限!因言赋重民困,曰:“ 此去更须重在!”贺孙。取民。

  程正思言,当今守令取民之弊,渠能言其弊,毕 竟无策。就使台官果用其言而陈于上前,虽戒敕州县, 不过虚文而已。先生云:“今天下事只碍个失人情,便 都使不得。盖事理只有一个是非,今朝廷之上,不敢辨 别是非。如宰相固不欲逆上意,上亦不欲忤宰相意。今 聚天下之不敢言是非者在朝廷,又择其不敢言之甚者为 台谏,习以成风,如何做得事!”人杰 。

  今上下匮乏,势须先正经界。赋入既正,总见数 目,量入为出,罢去冗费,而悉除无名之赋,方能救百 姓于汤火中。若不认百姓是自家百姓,便不恤。必 大。

  荀悦云,田制须是大乱之后,方可定。扬 。

  今之赋,轻处更不可重。只重处减似那轻处,可 矣。淳。

  今世产赋百弊。砧基簿,只是人户私本;在官中 本,天下更无一处有。税赋本末,更无可稽寻处。义 刚。

  朋友言,某官失了税簿。先生曰:“此岂可失了 !此是根本。无这个后,如何稽考?所以周官建官,便 皆要那史。所谓史,便是掌管那簿底。”义 刚。

  福建赋税犹易辨,浙中全是白撰,横敛无数,民 甚不聊生,丁钱至有三千五百者。人便由此多去计会中 使,作宫中名字以免税。向见辛幼安说,粪船亦插德寿 宫旗子。某初不信,后提举浙东,亲见如此。尝有人充 保正,来论某当催秋税,某人当催夏税。某初以为催税 只一般,何争秋夏?问之,乃知秋税苗产有定色,易催 ;夏税是和买绢,最为重苦。盖始者一疋,官先支得六 百钱;后来变得令人先纳绢,后请钱,已自费力了;后 又无钱可请,只得白纳绢;今又不纳绢,只令纳价钱, 钱数又重。催不到者,保正出之,一番当役,则为之困 矣。故浙中不如福建,浙西又不如浙东,江东又不如江 西。越近都处,越不好。淳。义刚同。

  浩曰:“江浙税重。昨日来,路问村人,见得此 间只成十一之税。”曰:“尝见前辈说,闽中真是乐国 。某初只在山间,不知外处事,及到浙东,然后知吾乡 果是乐地。今只汀州全做不得,彼处屡经寇窃,逃亡者 多。遗下产业,好者上户占去,不好者勒邻至耕佃。邻 至无力,又逃亡。所有田业或抛荒,或隐没,都无归着 。又,官科盐于民,岁岁增添,此外有名目科敛不一, 官艰于催科,民苦于重敛,更无措手足处。守倅只利俸 厚,得俸便了,更不恤大体,须是得监司与理会。亦近 说与应仓了,不知如何。”浩云:“要好,得监司去地 头置局,与理会一番,直是见底方可住。”先生击节曰 :“此是至切之论!某之见正是如此。”浩 。

  黄仁卿将宰乐安,论及均税钱,曰:“今说道‘ 税不出乡’。要之,税有轻重,如何不出乡得?若教税 不出州时,庶说稍均得。”先生曰:“‘税不出乡’, 只是古人一时间寻得这说,去防那一时之弊。而今耳里 闻得,却把做个大说话。但只均税钱,也未尽,须是更 均税物方得。且如福州纳税,一钱可以当这里十钱,而 今便须是更均那税物。”又曰:“往在漳州,见有退税 者,不是一发退了;谓如春退了税后,秋又要退苗,却 不知别郡如何。然毕竟是名目多后,恁地。据某说时, 只教有田底便纳米,有地底便纳绢,只作两钞;官司亦 只作一仓一场。如此,百姓与官司皆无许多劳攘。”又 曰:“三十年一番经界方好。”又曰:“元稹均田图惜 乎不见!今将他传来考,只有两疏,却无那图。然周世 宗一见而喜之,便欲行,想见那图大段好。尝见陆宣公 奏议后面说那口分世业,其纤悉毕尽,古人直是恁地用 心!今人若见均田图时,他只把作乡司职事看了,定是 不把作书读。今如何得有陆宣公样秀才!”又曰:“林 勋本政书每乡开具若干字号田,田下注人姓名,是以田 为母,人为子,说得甚好。”义刚。

  杨通老相见,论纳米事。先生曰:“今日有一件 事最不好:州县多取于民,监司知之当禁止,却要分一 分!此是何义理!”又论广西盐,曰:“其法亦不密。 如立定格,六斤不得过百钱,不知去海远处,搬担所费 重。此乃许子之道。但当任其所之,随其所向,则其价 自平。天下之事所以可权衡者,正谓轻重不同。乃今一 定其价,安得不弊!”又论汀寇止四十人,至调泉福建 三州兵;临境无寇,须令汀守分析。先生曰:“才做从 官不带职出,便把这事做欠阙;见风吹草动,便喜做事 ,不顾义理,只是简利多害少者为之。今士大夫皆有此 病。”可学。

  尝谓为政者当顺五行,修五事,以安百姓。若曰 赈济于凶荒之余,纵饶措置得善,所惠者浅,终不济事 。道夫。赈民。

  今赈济之事,利七而害三,则当冒三分之害,而 全七分之利。不然,必欲求全,恐并与所谓利者失之矣 !人杰。

  “余正甫说时,煞说得好,虽有智者为之计,亦 不出于此。然所说救荒赈济之意固善,而上面取出之数 ,不节不可。”直卿云:“制度虽只是这个制度,用之 亦在其人。如籴米赈饥,此固是。但非其人,则做这事 亦将有不及事之患。”曰:“然。”贺 孙。

  赈济之策,初且大纲;如抄人口 之类,亦且待其抄来如何。如不实,有人讼,然后或添 或去,却罪官吏。一细碎,便生病。屯田亦然,且 理会大处。如薛士龙辈皆有一定格子,细细碎碎,皆在 我手,尚得。只一出使委人,如何了得!又此等事,须 是上下一心方行得。扬。

  直卿言:“辛幼安帅湖南,赈济榜文祇用八字, 曰:‘劫禾者斩!闭粜者配!’”先生曰:“这便见得 他有才。此八字,若做两榜,便乱道。”又曰:“要之 ,只是粗法。”道夫。

  李寿翁启请要移义仓放乡下,令簿尉月巡之,丞 三月一巡之。先生曰:“如此,则丞、簿、尉只干办此 事也不给,都无力及其他事矣。又月月官出扰乡人一番 ,也是行不得。”后被朝廷写下常平法一卷下来,也不 道是行得行不得,只休了。又有一官人,要令逐县试过 了,方得来就试。先生云:“且如福州十二县,今只一 处弊;逐处试过,却有十二处弊!”扬 。

  今日莫备于役法,亦莫弊于役法。振 。役民。

  问:“差役、雇役孰便?”曰:“互有得失。而 今所谓雇役便者,即谓不扰税人;然聚浮浪无根着之人 在那里,又多害事。所谓差役便者,即谓税人自顾藉爱 惜;然其为之者,多有破家荡产之患。盖缘既教他作衙 前,少间库厨都教他管,便自备这物事,以供应官员, 大有不便。祖宗时却有坊场、河渡以补之,谓之‘优重 ’也。”夔孙。

  因论役法,曰:“差役法善。晁以道尝有札子, 论差役有十利。”僩。

  “彭仲刚子复作台州临海县,理会役法甚善。朝 廷措置役法,看如何措置,终是不公。且如乡有宽狭, 宽乡富家多,狭乡富家少;狭乡富家靳靳自足,一被应 役,无不破家荡产,极可怜悯!彭计一县有几乡,乡有 阔狭,某乡多富家,某乡少富家,却中分富家,以畀两 乡,令其均平。其有不均处,则随其道里远近分割裨补 ,令其恰好,人甚便之。”或曰:“恐致人怨。”曰: “不怨。盖其公心素有以信于民,民自乐之;虽非法令 之所得为,然使民宜之,亦终不得而变也。又有所在利 于为保正,而不利于为保长者。盖保长催税,其扰极多 。某在绍兴,有人诉不肯为保长,少间却计会情愿做保 正,某甚嘉之,以为舍易而就难。及询之土人,乃云保 长难于保正。又有计会欲为保长者,盖有所获于其中。 所在风俗不同,看来只用倍法:若产钱满若干,当为保 正;外又计其余产若干,当为保长;若产钱倍多,则须 两番为保正。如此,则无争。又,催税之法,顷见崇安 赵宰使人俵由子,分为几限,令百姓依限当厅来纳,甚 无扰。及过隆兴,见帅司令诸邑俵由子催税,而责以十 限。县但委之吏手,是时饥饿民甚苦之,恣为吏人乞觅 。或所少止七百,而限以十限,每限自用百钱与吏;或 欲作一项输纳,吏又以违限拒之;或所少不满千钱,而 趁限之钱,则已逾千矣。其扰不可言。所以做官难,非 通四方之风俗情伪,如何了得!”僩。

  李丈问:“保正可罢否?”曰:“这个如何罢得 ?但处之无扰可矣。”曰:“此自王荆公始否?”曰: “保正自古有,但所管人户数有限。今只论都,则人数 不等,然亦不干人数多寡。若无扰,虽所管千百家,亦 不为劳苦;若重困之,虽二十家亦不胜矣。”淳 。

  因论保伍法,或曰:“此诚急务。”曰:“固是 。先王比闾保伍之法,便是此法,都是从这里做起,所 谓‘分数’是也。兵书云:‘
御众有多寡,分数是也。’看是统驭几人,只是分数 明,所以不乱。王介甫锐意欲行保伍法,以去天下坐食 之兵,不曾做得成。范仲达名如璋,太 史之弟。为袁州万载令,行得保伍极好。自来言保 伍法,无及之者。此人有心力,行得极整肃;虽有奸细 ,更无所容。每有疑以无行止人,保伍不敢着,互相传 送至县,县验其无他,方令传送出境。讫任满,无一寇 盗。顷张定叟知袁州,托其讯问,则其法已亡,偶有一 县吏略记大概。”僩。

  某保甲草中所说县郭四门外置隅官四人,此最紧 要,盖所以防卫县郭以制变,县有官府、狱讼、仓库之 属,须是四面有个防卫始得。一个隅官,须各管得十来 里方可;诸乡则只置弹压之类,而不复置隅官;默寓个 大小相维之意于其间,又,后面“子弟”一段,须是着 意理会。这个子弟,真个要他用,非其他泛泛之比。须 是别有个拔擢旌赏以激劝之,乃可。此等事难处,须是 理会教他整密无些罅缝,方可。僩。

  “归正人”,元是中原人,后陷于蕃而复归中原 ,盖自邪而归于正也。“归明人”,元不是中原人,是 徭洞之人来归中原,盖自暗而归于明也。如 西夏人归中国,亦谓之“归明”。焘。

   论财

  今朝廷之财赋不归一,分成两三项,所以财匮。且 如诸路总领赡军钱,凡诸路财赋之入总领者,户部不得 而预也。其他则归户部,户部又未尽得。凡天下之好名 色钱容易取者、多者,皆归于内藏库、封桩库,惟留得 名色极不好、极难取者,乃归户部。故户部所得者,皆 是枷棒栲箠得来,所以户部愈见匮乏。封桩内藏,孝宗 时锐意恢复,故爱惜此钱,不肯妄用。间欲支,则有司 执奏,旋悟而止。及至今日,则供浮费不复有矣。今之 户部、内藏,正如汉之大农、少府钱。大农,则国家经 常之费;少府,则人主之私钱。

  今之户部,但逐时了得些以支拨都下军马之类。 如无,又借出内藏钱以充之。凡天下财赋到,即分几多 入内库,几多入何处,几多入户部。王宣子为户部时, 曾去理会。虞并甫不乐,罢黜之。扬。

  因致道说国家财用耗屈,某人曾记得,在朝文臣 每月共支几万贯,武臣及内侍等五六十万贯。曰:“唐 初节度使皆是临陈对敌,平定祸乱,故得此官。今因唐 旧,而节度使之名不罢,皆安居暇食,安然受节度使之 重禄,岂不是无谓!似闻蔡京当国,曾欲罢之。”贺 孙。

  宗室俸给,一年多一年。骎骎四五十年后,何以 当之?事极必有变。如宗室生下,便有孤遗请给。初立 此条,止为贫穷全无生活计者,那曾要得恁地泛及!贺 孙。

  因言宗室之盛,曰:“顷在漳州,因寿康登极恩 ,宗室重试出官,一日之间,出官者凡六十余人。州郡 顿添许多俸给,几无以支吾。朝廷不虑久远,宗室日盛 ,为州郡之患,今所以已有一二州郡倒了。缘宗室请受 浩翰,直是孤遗多,且如一人有十子,便用十分孤遗请 受;有子孙多,则宁不肯出官。盖出官,则其子孙孤遗 之俸皆止,而一官之俸,反不如孤遗众分之多也。在法 ,宗室无依倚者,方得请孤遗俸,有依倚者不得请。有 依倚,谓其伯叔兄弟有官可以相依倚,而不至于困乏。 今则有伯叔兄弟为官者,反得凭势以请孤遗之俸;而真 孤遗无依倚者反艰于请,以其无援,而州郡沮抑之也。 不知当初立法如何煞有不公处!如宗室丁忧,依旧请俸 ;宗室选人待阙,亦有俸给;恩亦太重矣。朝廷更不思 久远,他日为州郡之害未涯也。如汉法:宗室惟天子之 子,则裂土地而王之;其王之子,则嫡者一人继王,庶 子则皆封侯;侯惟嫡子继侯,而其诸子则皆无封。故数 世之后,皆与庶人无异,其势无以自给,则不免躬农亩 之事。如光武少年自贩米,是也。漳泉宗室最多。南外 、西外,在彼宫中不能容,则皆出居于外。”因问西外 、南外。曰:“徽宗以宗室众多,京师不能容,故令秦 王位下子孙出居西京,谓之‘西外’;太祖位下子孙出 居南京,谓之‘
南外’。及靖康之乱,遭虏人杀戮虏掠之余,能渡江 自全者,高宗亦遣州郡收拾。于是皆分置福泉二州,依 旧分太祖、秦王位下而居之也。居于京师者,皆太宗以 下子孙。太宗子孙是时世次未远,皆有缌麻服,故皆处 于京师。而太宗以下,又自分两等,濮园者尤亲,盖濮 邸比那又争两从也。濮园之亲,所谓‘南班宗室’是也 。近年如赵不流之属皆是南班,其恩礼又优。故濮园位 下女事人者,其夫皆有官。”因言:“京师破时,黄唐 传为宗正官,以宗室簿籍献于虏,虏依簿搜索,无一人 能逃匿者。又,徽宗渊圣诸子,皆是宦者指名取索,亦 无一人能免者,言之痛伤!虏人初破京城时,只见来索 近上宠幸用事底宦者数人;人莫测之,但疑其欲效此间 置官,依效宫闱间事耳。乃是呼去问诸王诸公主所在, 宫人有几位,诸王有几位,两宫各有多少,并宫中宝玉 之藏各有几所。宦者一一声说,略不敢隐。其有宫中秘 藏宝玉之物,外人不得知者,虏人皆来索取,皆是宦者 教之也。方搜捕诸王宗室时,吴革献议于孙傅,欲藏匿 渊圣之子,年十许岁,以续赵祀,而取外人一子状貌年 数相似者,杀之以献虏,云皇子出合,为众人争夺蹂践 而死。孙傅不敢担当,竟不敢为,只得两手付之,无一 个骨肉能免者,可痛!”问:“吴革是时结连义兵,欲 夺二圣,为范琼诱杀之。不知当时若从中起,能有济否 ?”曰:“也做不得,大势去矣!古人云:‘懔乎若朽 索之驭六马!’岂不是如此?只这里才操纵少缓,其终 便有此祸,可不栗栗危惧!从古以来如此。如唐高祖太 宗之子孙被武后杀尽,其间不绝如□。唐明皇奔迸流离 ,其子孙皆饿死,中更几番祸乱,杀戮无遗,哀哉!” 卓。

  或论会子之弊。曰:“这物事轻了,是诱人入于 死地。若是一片白纸,也直一钱在。而今要革其弊,须 是从头理会方得。”焘。

  或欲通铜钱出淮,先生深以为不然。云:“东南 铜钱已是甚少,其坏之又多端。私铸铜器者,动整四五 缗坏了。只某乡间旧有此,想见别处更多。又有海舶之 泄,海船高大,多以货物覆其上,其内尽载铜钱,转之 外国。朝廷虽设官禁,那曾检点得出!其不廉官吏反以 此为利。又其一,则淮上透漏,监官点阅税物,但得多 纳几钱,他不复问。铜钱过彼极有利,六七百文可得好 绢一匹。若更不禁,那个不要带去?又闻入川中用,若 放入川蜀,其透漏之路更多。”贺孙。

  论淮西铁钱交子,曰:“交子本是代钱,今朝廷 只以纸视之。今须是铜钱交子不得用于淮,铁钱交子不 得用于江南。又须江南官司置场,兑换铜钱交子,乃可 行耳。”人杰。

  “两淮铁钱交子,试就今不行处作个措置,不若 禁行在会子不许过江,只专令用交子。如淮人要过江买 卖,江南须自有人停榻交子,便能换钱。又不若朝廷捐 数万贯钱在江南收买交子,却发过淮南,自可流通。” 必大曰:“不许行在会子过淮,此恐难禁。”先生以为 然。必大因言:“铁钱之轻,亦缘积年铸得多了,又只 用之淮上十余郡,所以至此益贱。”先生遂言:“古者 只是荒岁方铸钱。周礼所谓‘
国凶荒札丧,则市无征而作布’,既可因此以养饥民 ,又可以权物之重轻。盖古人钱阙,方铸将来添。今淮 上亦可且住铸数岁,候少时却铸。”次 年,臣僚请罢舒蕲鼓铸。必大。

  闽下四州盐法分税,上四州官卖。浙东绍兴四州 边海亦合如闽下四州法,而官卖之,故其法甚弊。扬 。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二

  朱子九

   论官

  周不置三公之官,只是冢宰以下六卿为之。周公尝 以冢宰为太师,顾命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毕公卫侯毛 公。注谓此六卿也,“称公则三公矣”。扬 。

  或问:“汉三公之官与周制不同,何耶?”曰: “汉初未见孔壁古文尚书中周官一篇说太师、太傅、太 保为三公。或录云:“自古文尚书出, 方有周官篇。伏生口授二十五篇无周官,故汉只置太尉 、司徒、司空为三公,而无周三公、三少,盖未见古文 尚书。”但见伏生口授牧誓立政篇中所说司徒、司 马、司空,遂误以是为三公而置之。愚 按:“汉高后元年,初置少傅。平帝元始元年,又置太 保、太师。然当时所建三公,实司徒、司马、司空,非 此之谓。但因其字义,以为师、保之职,故亦甚尊崇之 ,位在三公上。东汉称为上公,后世易为三师,皆是意 也。使西汉明见周官,有所据依,必不若是舛矣。”又 按:汉书百官表中却曰:“太师太傅太保,是为三公。 ”又曰:“
或说司马主天,司徒主人,司空主 土,是为三公。”其说与周官合者,岂孔氏书所谓“传 之子孙以贻后代”者,至是私有所传授,故班固得以述 之欤?抑但习闻其说无所折衷,故两存之而不废耶?古 文尚书至东晋时因内史梅颐始行于世。东晋之前如扬雄 以酒诰为虚谈,赵岐杜预以说命、皋陶谟等篇为逸书, 则其证也。古者,诸侯之国只得置司徒司马司空三 卿。为天子,方得置三公三孤六卿。牧誓立政所纪,周 是时方为诸侯,乃侯国制度。周官所纪,则在成王时, 所以不同。三公三孤以师道辅佐天子,本是加官。周公 以太师兼冢宰,召公以太保兼宗伯,是以加官而兼宰相 之职也。上数语疑有未圆处。后 世官职益紊,今遂以三公、三孤之官,为阶官贴职之类 ,不复有师保之任,论道经邦之责矣。旧来犹是文臣之 有勋德重望者方除,以其有辅教天子之名故也。后世或 以诸王,或以武臣为之,既是天子之子与武臣,岂可任 师保之责耶?讹谬承袭,不复厘正。祖宗之法,除三孤 三公者必须建节;或录云:“今加三公 者,又须加节度使。朝廷又极惜节度使,盖节度使每月 请俸千余缗,所以不轻授人。本朝如韩富文杜诸公欲加 三公、少,须建节,不知是甚意。”加检校太子少 保少师之类,然后除开府仪同三司;既除开府,然后除 三孤三公。南渡以来,如张韩刘岳诸武臣犹是如此。今 则不然,既建节后,便抹过检校,径除开府,至三孤三 公矣。或录云:“‘或和开府抹过,加 三公三少者有之。﹄又曰:﹃检校开府以上,荫子便得 文官。文臣为枢密直学士者,荫子反得武官。如富郑公 家子弟有为武官者,是也。五代以武臣为枢密使,武臣 或不识字,故置枢密直学士,令文臣辅之,故奏子皆得 武官,本朝因而不废。文官自金紫转特进开府,然后加 三公三少,如富韩诸公是如此。本朝置三太三少,而无 司徒司马司空之三公。然韩杜诸公有兼司徒司空,又有 守司空者,皆不可晓。’”神宗赠韩魏公尚书令, 令后世不得更加侍中中书令,着为定制,其礼极隆。本 朝惟韩公为然。饶录云:“盖已前赠者 皆是以中书令兼尚书令,神宗特赠尚书令者,其礼极重 。”后来蔡京改官制,遂奏云:‘昔太宗皇帝尝为 尚书令,今后更不除尚书令。’殊不知为尚书令者,乃 唐太宗也。故唐不除尚书令,惟郭子仪功高特除,子仪 坚不敢受,曰:‘昔者太宗皇帝尝为此官,非人臣敢居 。’朝廷遂加‘尚父’之号。蔡京名为绍述熙丰故事, 却恣意纷更,不知讹舛,举朝莫不笑之,而不敢指其非 。又奏徽宗云:‘尝面奉神宗圣旨,令改造尚书省。’ 尚书省者,神宗所造,规模极雄伟,国朝以来,官府所 未有。讫工,神宗幸之,见壮丽如此,出令云:‘今后 辄敢少有更易者,以违制论!’自后宰相居之,辄不利 :王珪病死,章子厚韩忠彦蔡确皆相继斥去。京恶之。 是时蜀中有一士人姓家迎合其意,献唐尚书省图,云: ‘唐尚书省正厅在前,六曹诸司房在后,今皆反是;又 土地堂在正厅之前,今却在后,所以宰相数不利。’京 信其说,遂毁拆重造,比前苟简逼仄之甚,无忌惮如此 !”又曰:“本朝太宗尝以中书令为开封尹,由开封尹 入禅大统,故后来不除中书令;尹开府者亦不敢正除, 必加‘权’字。蔡京改官制,遂除中书令,当除底不除 ,谓尚书令。不当除底却除;又 ,尹开封者更不带‘权’字。其悖乱无知,皆此类也! 又京以三公为宰相,令人以‘公相’呼己,而不得呼‘ 相公’。后来秦桧亦如此,盖仿此也。”或问:“仆射 名义如何?”曰:“旧云,秦时置仆射,专主射,恐不 然。礼云:‘仆人师扶左,射人师扶右,即 周官太仆之职。君薨以是举。’仆射之名盖起于此 。以其朝夕亲近人主,后世承误,辄失其真,遂以为宰 相之号。如侍中、中书令、尚书令,亦是如此。侍中秦 官,汉因之,多是侍卫人主,或录云: “或执唾壶虎子之属,行幸则从,其初职甚微。”行 则参错于宦官之间。其初犹以儒者为之,如武帝时孔安 国为侍中,尝掌唾壶,是也。以其日与人主相亲,故浸 以用事。尚书是掌群臣书奏,如州郡开拆司,管进呈文 字,凡四方章奏,皆由之以达。其初亦甚微,只如尚衣 、尚食、尚辇、尚药之类,亦缘居中用事,所以权日重 。按:秦时少府遣吏四人,在殿中主发 书,故谓之尚书。尚,犹主也。中书,因汉武帝游 宴后庭,去外庭远,始用宦者典事,谓之‘中书谒者’ ;或录云:“故置中尚书,以宦者为之 。”置令、仆射,尤与人主亲狎,故其权愈重。元 帝时,弘恭为令,石显为仆射,尝权倾内外。按 :萧望之云:“中书政本,宜用士人。”盖自武帝始用 宦官出入奏事,非旧制也。及光武即位,政事不任 三公,而尽归台阁,或录云:“台即尚 书,阁即禁中也。”三公皆拥虚器,凡天下事尽入 于中书。或录作“中尚书”。尝 见后汉群臣章奏首云:臣某‘奏疏尚书’,犹今言‘殿 下’、‘陛下’之类,虽是不敢指斥而言,亦足以见其 居要地而秉重权矣。当时事无巨细,皆是尚书行下三公 ,或不经由三公,径下九卿。或录云: “三公之权,反不如九卿,所以汉世宦者弄权用事。” 故东汉时不惟尚书之权重,九卿之权亦重者,此也 。按:光武不任三公,事归台阁者,盖 当时谓六尚书台,犹今言尚书省也。曹操开魏王府 ,未敢即拟朝廷建官,或录云:“置中 书。”但置秘书令,或录作“监 ”。篡汉之后,始改为中书监。以其素承宠任,故 荀勖自中书迁尚书监,人贺之,勖曰:‘夺我凤凰池, 诸君何贺耶!’或录云:“‘盖尚书又 不如中书之居中用事亲密也。’问:‘侍中是时为何官 ?’曰:‘黄门监,即今之门下省。左右散骑常侍,皆 黄门监之属也。’”西汉时中书之权重,东汉时尚 书之权重,至此则中书之权复重,而尚书之权渐轻矣。 ”问:“‘省’字何义?”曰:“省,即禁也。旧谓之 ‘禁’,避汉元后父讳,遂改为‘省’。”儒 用。或录少异。

  古者人主左右携提,执贱役,若虎贲缀衣之类, 皆是士大夫,日相亲密,所谓“待御仆从,罔匪正人, 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发号施令,罔 有不臧”。不似而今大隔绝,人主极尊严,真如神明; 人臣极卑屈,望拜庭下,不交一语而退。汉世禁中侍卫 亦是士大夫,以孔安国大儒而执唾盂,虽仪盆亦是士人 执之。宋文帝时,大臣刘湛入见,则与坐语,初间爱之 ,视日影之斜,惟恐其去;后来厌之,视日景之斜,惟 恐其不去,后竟杀之!魏明帝初说:“大臣太重则国危 ,小臣太亲则身蔽。”当时于大臣已为之处置。后来左 右小臣亲密,至使中书令某人上床执手,强草遗诏,流 弊便有此事。汉宣惩霍光之弊,事必躬亲,又有宦者恭 显出来。光武惩王莽之弊,不任三公,事归台阁。尚书 、御史大夫、谒者,谓之“三台”。义 刚。

  昔周公立许多官制,都有统摄连属。自秦汉而下 ,皆是因一事立一官,便无些统摄连属了。焘 。

  尚书、尚衣、尚食,尚乃主守之意,秦语作平音 。淳。

  汉御史大夫,如本朝参知政事。义 刚。

  唐官皆家京师。贺孙。

  唐之仆射,即今之特进。他只是恁转将去。义 刚。

  唐之兵尽付与刺史、节度使。其他牙将之类,皆 由刺史、节度使辟置,无如今许多官属。广 。

  唐之朝廷,有亲卫,有勋卫,有翊卫。亲卫,则 以亲王侯之子为之;勋卫,则以功臣之子弟为之;翊卫 ,则惟其所选。公谨。

  或问东宫官属。曰:“唐六典载东宫官制甚详, 如一小朝廷。置詹事以统众务,则犹朝廷之尚书省也。 置左右二春坊以领众局,则犹中书、门下省也。左右春 坊又皆设官,有各率其属之意。崇文馆犹朝廷之馆阁, 赞善大夫犹朝廷之谏议大夫。其官职一视朝廷而为之降 杀,此等制度犹好。今之东宫官属极苟简。左右春坊, 旧制皆用贤德者为之,今遂用武弁之小有才者,其次惟 有讲读数员而已。如赞善大夫诸官,又但为阶官,非实 有职业,神宗以唐六典改官制,乃有疏略处,如东宫官 属之不备是也。其旧尝入一札子,论东宫官制疏略,宜 放旧损益之;不报。”又曰:“唐之官制,亦大率因隋 之旧。府、卫,租、庸、调之法,皆是也。当时大乱杀 伤之后,几无人类,所以宇文泰与苏绰能如此经营。三 代而下,制度稍可观者,唯宇文氏耳。苏绰一代之奇才 ,今那得一人如此!”儒用。

  唐六典,明皇时所选,虽有是书,然其建官却不 依此。其书却是齐整,然其说一切繁冗迂曲。神宗喜之 ,一一依此定官制。神宗本欲富强,其后因此皆迂曲缓 弱了。左仆射行事,右丞相取旨,温公元佑间甚苦之, 入文字要改祖宗官制,虽名不齐整,然其实径直。绍兴 间以其不便,方改之,二相之权均矣。扬 。

  因论神宗官制,右相反重:“前汉官制虽乱道, 却是实主事,神宗时反徇名亡实。汉初制中书,后武帝 倦勤,遂置内中书,宦官为之,石显之类是也。温公亦 私造得一制度:左相主礼、吏、户三部,右相主兵、刑 、工三部。后有一人要令六部尚书得自执奏,亦不行。 今左右相兼掌三省事。”扬。

  “方今朝廷只消置一相,三参政兼六曹,如 吏兼礼,户兼工,兵兼刑。枢密可罢,如此则事易 达。又如宰相择长官,长官却择其寮。今铨曹注拟小官 ,繁据而又不能择贤。每道只令监司差除,亦好。每道 仍只用一监司。”人杰因举陆宣公之言,以为“岂有为 台阁长官则不能择一二属吏,为宰相则可择千百具寮” !曰:“此说极是。当时如沈既济,亦有此说之意。” 人杰。

  尝与刘枢言:“某做时,且精选一个吏部尚书, 使得尽搜罗天下人才;诸部官长得自辟属官,却要过中 书、吏部尚书考察。朝官未阙人时,亦未得荐。俟次第 阙人,却令侍从以下各举一人二人。只举一二人,彼亦 不敢以大段非才者进。今常常荐人,一切都淡了。又并 天下监司,一路只着一漕一宪,茶盐将兼了。”因论尹 穑不着胸中不好时,却尚解理会事。当时多并了官司, 后来又复了。扬。

  陈同父谓:“今要得国富兵强,须是分诸路为六 段,六曹尚书领之。诸州有事,祇经诸曹尚书奏裁取旨 。又每一岁或二岁,使一巡历,庶几下情可达。”先生 曰:“若广中四川之类,使之巡历,则其本曹亦有废弛 之患。”陈曰:“剧曹则所领者少,若路远则兵、工部 可为也。”曰:“此亦是一说。”道夫 。

  古者王畿千里而已,然官属已各令其长推择。今 天下之大,百官之众,皆总于吏部。下至宰执干办使臣 ,特其家私仆尔,亦须吏部差注,所以只是羇羇地鹘突 差将去,何暇论其人之材否!今朝廷举事,三省下之六 部,六部下之监寺,监寺却申上六部,六部又备申三省 ,三省又依所申行下。只祠祭差官,其人不过在朝职事 官,其姓名亦岂难记!然省中必下之礼部,礼部行下太 常,太常方拟定申部,部申省,省方从其所申差官,不 知何用如此迂曲?只三省事亦然,尚书关中书取旨,中 书送门下审覆,门下送尚书施行。又如既有六部,即无 用九卿。周家只以六卿分职,汉人只以九卿厘庶务,事 各归一。本朝建官重三叠四,多少劳扰!此须大有为后 痛更革之。若但宰相有志,亦不能办,必得刚健大有为 之君自要做时,方可。书曰:“□聪明作元后,元后作 民父母。”须是刚明智勇,出人意表之君,方能立天下 之事。又如今诸路兵将官,有总管、路分、路钤、都监 、监押、正将、副将,都不曾管一事。厢军既无用,又 养禁军;禁军又分拣中、不拣中两等,然亦无用,又别 养大军;今大军亦渐如厢、禁军矣!此是耗□多少!“ 通其变,使民不倦”,今变而不通,民皆倦了,故鼓舞 不动。国初缘藩镇彊,故收其兵权,置通判官;故已无 前日可防之弊,却依旧守此法,可谓不知变也。只通判 是要何用?缪者事事不管,只任知州自为;彊者又必妄 作以挠郡政,是何益哉!必大。

  “自秦置守、尉、监,汉有郡守,刺史如今监司 ,专主按察。至汉末令刺史掌兵,遂侵郡守之权,兼治 民事,而刺史之权独重。后来或置或否。汉 有十二州,百三郡,郡有太守,州有刺史。历代添置州 名愈多而郡愈少。又其后也,遂去郡而为州,故刺史兼 治军民而守废。至隋,又置郡守。后又废守,置刺史, 而刺史遂为太守之职。某尝说,不用许多监司。每 路只置一人,复刺史之职,正其名曰按察使,令举刺州 县官吏。其下却置判官数员以佐之,如转运判官、刑狱 判官、农田判官之类。农田专主婚、田,转运专主财赋 ,刑狱专主盗贼,而刺史总之。稍重诸判官之权,资序 视通判,而刺史视太守。判官有事欲奏闻,则刺史为之 发奏。刺史不肯发,则许判官自径申御史台、尚书省, 以分刺史之权。盖刺史之权独专,则又不便。若其人昏 浊,则害贻一路,百姓无出气处,故又须略重判官之权 。诸判官下却置数员属官,如职幕官之类。如此,则重 权归一,太守自治州事,而刺史则举刺一路,岂不简径 省事,而无烦扰耗□之弊矣。”问:“今之主管,资格 亦视通判?”曰:“然。但权轻不能有所为,只得奉承 运使而已。若分为判官,俾得专达,则其权重,而监司 亦不敢妄作矣。”僩。

  姚崇择十道使之说甚善。范富天章所条,亦只说 到择监司而已。今诸路监司猥众,恰如无一般。不若每 路只择一贤监司,其余悉可省罢。□。

  监司,每路只须留一人。拣其无风力者,且与一 郡而择去之。必大。

  铨择之法,只好京官付之监司,选人付之郡守, 各令他随材拟职;州申监司,监司申吏部,长贰审察闻 奏,下授其职。却令宰相择监司,吏部择郡守。如此, 则朝廷亦可无事,又何患其不得人!道 夫。

  朝廷只当择监司、太守,自余职幕县官,容他各 辟所知,方可责成。天下须是放开做,使恢恢有余地乃 可。浩。

  因论荐举之弊,曰:“亦不难革。只是择诸路监 司,并得一好吏部尚书,拣荐得不是人材者退去,便须 得人。今胡乱荐来,但不犯赃罪便得。若犯了赃,不过 降得两官,安得不胡荐!”□。

  监司荐人,后犯赃犯罪,须与镌三五资:正郎则 降为员郎,员郎则降为承议郎以下。若已为侍从,或无 职名可镌,则镌其俸,或一切不与奏荐。如此,则方始 得它痛,恁地也须怕。今都不损它一毫!道 夫。

  只管说官冗,何不于任子上更减?今员外所得恩 数,展至正郎,正郎恩数,迤逦展上。合奏京官者,且 与选人,又何害?不肯索性理会一番,只是恐人怨谤。 祖宗时亦几次省削了,久而自定,何足恤耶!浩 。

  兵制、官制、田制,便考得三代、西汉分明,然 与今日事势名实皆用不得。如官制,不若且就今日之官 罢其冗员,存其当存者,亦自善。必大 。

  某尝谓,宰相是舜禹伊周差遣。下此,亦须房杜 姚宋之徒,方能处置得天下事。后之当此任者,怪他不 能当天下之事不得。是他人品只如此,力量有所不足, 如何强得!振。

  客有为固始尉,言淮甸无备甚。先生曰:“大臣 虑四方,若位居宰相,也须虑周于四方,始得。如今宰 相思量得一边,便全然掉却那一边。如人为一家之长, 一家上下也须常常都计挂在自家心下,始得。”贺 孙。

  今日言事官欲论一事一人,皆先探上意如何,方 进文字。振。

  先生阅报状,见台中有论列章疏,叹曰:“‘射 人须射马,擒贼须擒王’,如何却倒了!”道 夫。

  “古人云,左史书言,右史书动。今也恁地分不 得,只合合而记之。”直卿曰:“所可分者,事而已。 ”曰:“也分不得。所言底,便行出此事来。”道 夫。

  国子司业学官尚可为。天下人材所聚,庶几有可 讲学成就者。然今日为之,明日便当改作,使士人毋以 利为心。若君无尊德乐道之诚,必不能用。方 。

  治愈大则愈难为,监司不如做郡,做郡不如做县 。盖这里有仁爱心,便隔这一重。要做件事,他不为做 ,便无缘得及民。淳。

  某尝谓,今做监司,不如做州郡;做州郡,不如 做一邑;事体却由自家。监司虽大于州,州虽大于邑, 然都被下面做翻了,上面如何整顿!道 夫。

  为守令,第一是民事为重,其次则便是军政,今 人都不理会。道夫。

  俞亨宗云:“某做知县,只做得五分。”曰:“ 何不连那五分都做了?”自修。

  襄陵许子礼作县法:“开收人丁,推割产税”二 句。方。

  “开落丁口,推割产钱”,是治县八字法。词牒 无情理者不必判。先减书铺及勒供罪状不得告讦之类。 叶子昂催税,只约民间逐限纳钱上州,县不留钱。德 明。

  有一朋友作宰,通监司书,先说无限道理。陈公 亮作帅,谓之曰:“若要理会职事,且不须此迂阔。” 某以为名言。人杰。

  前辈说话可法。某尝见吴公路云:“他作县,不 敢作旬假。一日假,则积下一日事,到底自家用做,转 添得繁剧,则多粗率不子细,岂不害事!”道 夫。

  谓李思永曰:“衡阳讼牒如何?”思永曰:“无 根之讼甚多。”先生曰:“与他研穷道理,分别是非曲 直,自然讼少。若厌其多,不与分别,愈见事多。”盖 卿。

  问德粹:“婺源旱如何?”滕答云云。先生曰: “最有一件事,是今日大弊,旱则申雨,检荒则云熟, 火烧民家则减数奏。到处如此!”可学 。

  某人为太守,当见客日分,先见过客,方接同官 及寄居宾。人问其故。曰:“同官有禀议待商量区处, 颇费时节。过客多是略见即行,若停轧在后,恐妨行色 。”此事可法。贺孙。

  朝廷设教官一件,大未是。后生为教官,便做大 了。只历一两任教官,便都不了世事。须是不拘科甲, 到五十方可为之;不然,亦须四十五。淳 。

  律:主簿管押一县簿,凡事尽与之知;录事录一 郡事,太守有事,许知录奏闻。谓之“知录”者,以官 稍大,如今知县之类。扬。

  官无大小,凡事只是一个公。若公时,做得来也 精采。便若小官,人也望风畏服。若不公,便是宰相, 做来做去,也只得个没下梢。与立。

  今之仕宦不能尽心尽职者,是无那“先其事而后 其食”底心。端蒙。

  尝叹州县官碌碌,民无所告诉。兼民情难知,耳 目难得其人,看来如何明察,亦多有不知者。以此观之 ,若是见得分明决断时,岂可使有毫发不尽!又叹云: “民情难知如此,只是将什么人为耳目之寄!”贺 孙。

  如看道理,辨是非,又须是自高一着,方判决得 别人说话。如堂上之人,方能看堂下之人。若身在堂下 ,如何看见子细!又如今两人冢炒,自家要去决断他, 须是自家高得他。若与他相似,也断他不得,况又不如 他。李虽不与熟,尝于其见先人时望见之,先人称其人 有才略。因云:“今做官人,几时个个是阘冗人?多是 要立作向上。那个不说道先着驭吏?少间无有不拱手听 命于吏者,这只是自家不见得道理,事来都区处不下。 吏人弄得惯熟,却见得高于他,只得委任之。”又云: “如围棋一般:两人初着,那个不要胜?谁肯去就死地 自做活计?这只是见不高,无柰何。”贺 孙。

  胡致堂言:“吏人,不可使他知我有恤他之意。 ”此说极好。又曰:“此已是恤他不可恤。小处可恤, 大处不可恤。”又曰:“三五十钱底可恤,若有人来理 会,亦须治他。”节。

  某与诸公说,下梢去仕宦,不可不知。须是有旁 通历,逐日公事,开项逐一记,了即勾之。未了,须理 会教了,方不废事。贺孙。

  当官文书簿历,须逐日结押,不可拖下。僩 。

  前辈检验皆有书,当官者不可不知。极 多样。僩。

  因民户计较,沮挠社仓仓官,而知县不恤,曰: “此事从来是官吏见这些米不归于官吏,所以皆欲沮坏 其事。今若不存官仓,数年之间,立便败坏。虽二十来 年之功,俱为无益。”贺孙。

  “人居官要应副亲戚,非理做事。只说道嘱托所 得货贿,亲戚受之。这是什么底事,敢胡乱做!”因说 :“吴公路为本路宪,崇安宰上世与之有契,在邑恣行 ,无所不至。有诉于吴,其罪甚众。只谓其上世有恩于 我,我今居官,终不成以法相绳,遂宽释讼者遣之。斯 人益肆其暴虐,邑民皆无所告诉。看来固当不忘上世之 恩,若以私恩一向废法,又如何当官!汉武帝不以隆虑 公主之故而赦其子。昭平君虽其初以金钱豫赎其死罪, 后竟付之法。云:‘法令者,先帝之所造也。柰何以弟 故废先帝法,吾何面目入高庙乎!’东方朔上寿曰:‘ 臣闻圣主为政,赏不避仇雠,诛不择骨肉。书曰:“不 偏不党,王道荡荡。”此二帝三王之所重也。陛下行之 ,天下幸甚!’夫‘天讨有罪’,是大小大事!岂可以 私废?”直卿云:“若是吴宪待崇安宰,虽当一付之法 ,还亦有少委曲否?”曰:“如恩旧在部属,未欲一置 于法,亦须令寻医去可也。”贺孙。

  为税官,若是父兄宗族舟船过,只得禀白州府, 请别委官检税,岂可直拔放去!所以祖宗立法,许相回 避。又曰:“临事须是分毫莫放过。如某当官,或有一 相识亲戚之类,如此越用分明,不肯放过。”道 夫。

  或欲图神纲厚赏者。曰:“譬如一盘珍馔,五人 在坐,我爱吃,那四人亦都爱吃。我伸手去拏,那四人 亦伸手去拏,未必果谁得之。能恁地思量,便自不去图 。古者权谋之士,虽千万人所欲得底,他也有计术去必 得。”淳。

  过到温陵回,以所闻岳侯对高庙“天下未太平” 之问,云:“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命,天下当太平” ,告之先生之前。只笑云:“
后来武官也爱钱!”过。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三

  朱子十

   训门人一

  问:“气质弱者,如何涵养到刚勇?”曰:“只是 一个勉强。然变化气质最难。”以下训 德明。

  “今学者皆是就册子上钻,却不就本原处理会, 只成讲论文字,与自家身心都无干涉。须是将身心做根 柢。”德明问:“向承见教,须一面讲究,一面涵养, 如车两轮,废一不可。”曰:“今只就文字理会,不知 涵养,便是一轮转,一轮不转。”问:“今只论涵养, 却不讲究,虽能闲邪存诚,惩忿窒欲,至处事差失,则 柰何?”曰:“
未说到差处,且如所谓‘居处恭,执事敬’,若不恭 敬,便成放肆。如此类不难知,人却放肆不恭敬。如一 个大公至正之路甚分明,不肯行,却寻得一线路与自家 私道合,便称是道理。今人每每如此。”

  问:“涵养于未发之初,令不善之端旋消,则易 为力;若发后,则难制。”曰:“圣贤之论,正要就发 处制。惟子思说‘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孔孟教人, 多从发处说。未发时固当涵养,不成发后便都不管!” 德明云:“这处最难。”因举横渠“战退”之说。曰:“
此亦不难,只要明得一个善恶。每日遇事,须是体验 。见得是善,从而保养取,自然不肯走在恶上去。”

  次日又云:“虽是涵养于未发,源清则流清,然 源清则未见得,被它流出来已是浊了。须是因流之浊以 验源之未清,就本原处理会。未有源之浊而流之能清者 ,亦未有流之浊而源清者,今人多是偏重了。只是涵养 于未发,而已发之失乃不能制,是有得于静而无得于动 ;只知制其已发,而未发时不能涵养,则是有得于动而 无得于静也。”

  问:“看先生所解文字,略通大义,只是意味不 如此浃洽。”曰:“只要熟看。”又云:“且将正文熟 诵,自然意义生。有所不解,因而记录,它日却有反复 。”

  德明问:“编丧、祭礼,当依先生指授,以仪礼 为经,戴记为传,周礼作旁证。”曰:“和通典也须看 ,就中却又议论更革处。”语毕,却云:“子晦正合且 做切己工夫,只管就外边文字上走,支离杂扰,不济事 。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孟子曰:‘学问之道 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须如此做家计。程子曰:‘ 心要在腔子里,不可骛外。’此个心,须是管着他始得 。且如曾子于礼上纤细无不理会过。及其语孟敬子,则 曰:‘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 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须有缓急先 后之序,须有本末,须将操存工夫做本,然后逐段逐义 去看,方有益,也须有伦序。只管支离杂看,都不成事 去。‘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志于道,据于德,依 于仁’,然后‘游于艺’。今只就册子上理会,所以每 每不相似。”又云:“正要克己上做工夫。”

  先生举遗书云:“根本须先培壅然后可立趋向。 ”又云:“学者须敬守此心,不可急迫,当栽培深厚, 涵泳于其间,然后可以自得。今且要收敛此心,常提撕 省察。且如坐间说时事,逐人说几件,若只管说,有甚 是处!便截断了,提撕此心,令在此。凡遇事应物皆然 。”问:“当官事多,胶胶扰扰,柰何?”曰:“他自 胶扰,我何与焉?濂溪云:‘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 ’中与仁是发动处,正是当然定理处,义是截断处,常 要主静。岂可只管放出不收敛!‘截断’二字最紧要。 ”

  又云:“须培壅根本,令丰壮。以此去理会学, 三代以下书,古今世变治乱存亡,皆当理会。今只看此 数书,又半上落下。且如编礼书不能就,亦是此心不壮 ,须是培养令丰硕。吕子约‘读三代以下书’之说,亦 有谓。大故有书要读,有事要做。”

  问:“五典之彝,四端之性,推寻根源,既知为 我所固有,日用之间,大伦大端,自是不爽。少有差失 ,只是为私欲所挠,其要在窒欲。”曰:“有一分私欲 ,便是有一分见不尽;见有未尽,便胜他私欲不过。若 见得脱然透彻,私欲自不能留。大要须是知至,才知至 ,便到意诚、心正一向去。”又举虎伤事。当时再三深 思所见,及推太极动静、阴阳五行与夫仁义中正之所以 主静者求教。曰:“据说,亦只是如此,思索亦只到此 。然亦无可思索。此乃‘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处。只 要时习,常读书,常讲贯,令常在目前,久久自然见得 。”

  问:“山居颇适,读书罢,临水登山,觉得甚乐 。”曰:“只任闲散不可,须是读书。”又言上古无闲 民。其说甚多,不曾记录。大意似谓闲散是虚乐,不是 实乐。

  因说某人“开广可喜,甚难得,只是读书全未有 是处。学者须是有业次。窃疑诸公亦未免如此”。德明 与张显父在坐,竦然听教。先生言:“前辈诸贤,多只 是略绰见得个道理便休,少有苦心理会者。须是专心致 意,一切从原头理会过。且如读尧舜典‘历象日月星辰 ’,‘律、度、量、衡’,‘五礼、五玉’之类,禹贡 山川,洪范九畴,须一一理会令透。又如礼书冠、婚、 丧、祭,王朝邦国许多制度,逐一讲究。”因言:“赵 丞相论庙制,不取荆公之说,编奏议时,已编作细注。 不知荆公所论,深得三代之制。又不曾讲究毁庙之礼, 当是时除拆,已甚不应仪礼,可笑!子直一生工夫只是 编奏议。今则诸人之学,又只是做奏议以下工夫。一种 稍胜者,又只做得西汉以下工夫,无人就尧舜三代源头 处理会来。”又与敬之说:“且如做举业,亦须苦心理 会文字,方可以决科。读书若不苦心去求,不成业次, 终不济事。”

  临别,再言:“学者须是有业次,须专读一书了 ,又读一书。”德明起禀:“数日侍行,极蒙教诲。若 得师友常提撕警省,自见有益。”曰:“如今日议论, 某亦得温起一遍。”

  问:“前承先生书云:‘李先生云:“赖天之灵 ,常在目前。”如此,安得不进?盖李先生为默坐澄心 之学,持守得固。后来南轩深以默坐澄心为非。自此学 者工夫愈见散漫,反不如默坐澄心之专。’”先生曰: “只为李先生不出仕,做得此工夫。若是仕宦,须出来 理会事。向见吴公济为此学,时方授徒,终日在里默坐 。诸生在外,都不成模样,盖一向如此不得。”问:“ 龟山之学云:‘以身体之,以心验之,从容自得于燕闲 静一之中。’李先生学于龟山,其源流是如此。”曰: “龟山只是要闲散,然却读书。尹和靖便不读书。”

  初七日禀辞,因求一言为终身佩服,先生未答。 且出,晚谒再请。先生曰:“早间所说用功事,细思之 ,只是昨日说‘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是要切工夫。 佛氏说得甚相似,然而不同。佛氏要空此心,道家要守 此气,皆是安排。子思之时,异端并起,所以作中庸发 出此事;只是戒慎恐惧,便自然常存,不用安排。‘戒 慎恐惧’虽是四个字,到用着时无他,只是紧鞭约令归 此窠臼来。”问:“佛氏似亦能慎独。”曰:“他只在 静处做得,与此不同。佛氏只是占便宜,讨闲静处去。 老庄只是占奸,要他自身平稳。”先生又自言:“二三 年前,见得此事尚鹘突,为他佛说得相似。近年来方见 得分晓,只是‘
戒慎所不睹,恐惧所不闻’,如颜子约礼事是如此。 佛氏却无此段工夫。”

  先生极论戒慎恐惧,以为学者切要工夫。因问: “遗书中‘敬义夹持直上达天德’之语,亦是切要工夫 ?”曰:“不理会得时,凡读书语言,各各在一处。到 底只是一事。”又问:“‘必有事焉而勿正’一段,亦 是不安排,亦是戒慎恐惧则心自存之意?”曰:“此孟 子言养气之事。‘必有事焉’,谓集义也。集义,则气 自长。亦难正他,亦难助他长。必有事而勿忘于集义, 则积渐自长去。”

  安卿问:“前日先生与廖子晦书云:‘道不是有 一个物事闪闪烁烁在那里。’固是如此。但所谓‘操则 存,舍则忘’,毕竟也须有个物事。”曰:“操存只是 教你收敛,教那心莫胡思乱想,几曾捉定有一个物事在 里!”又问:“‘顾諟天之明命’,毕竟是个什么?” 曰:“只是说见得道理在面前,不被物事遮障了。‘立 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皆是见得理如此 ,不成是有一块物事光辉辉地在那里。”义 刚。

  廖子晦得书来云:“有本原,有学问。”某初不 晓得,后来看得他们都是把本原处是别有一块物来模样 。圣人教人,只是致知、格物,不成真个是有一个物事 ,如一块水银样,走来走去那里。这便是禅家说“赤肉 团上自有一个无位真人”模样。义刚。

  以前看得心只是虚荡荡地,而今看得来,湛然虚 明,万理便在里面。向前看得便似一张白纸,今看得, 便见纸上都是字。廖子晦们便只见得是一张纸。义 刚。

  直卿言:“廖子晦作宰,不庭参,当时忤了上位 ,但此一节最可服。”先生曰:“庭参底固不是,然待 上位来争,到底也不是。”义刚。

  廖德明赴潮倅,来告别,临行求一安乐法。曰: “圣门无此法。”

  或问“诚敬”二字云云。先生曰:“也是如此。 但不去做工夫,徒说得,不济事。且如公一日间,曾有 几多时节去体察理会来?若不曾如此下工夫,只据册上 写底把来口头说,虽说得是,何益!某常说与学者,此 个道理,须是用工夫自去体究。讲论固不可阙,若只管 讲,不去体究,济得甚事?盖此义理尽广大无穷尽,今 日恁他说,亦未必是。又恐他只说到这里,入深也更有 在,若便领略将去,不过是皮肤而已;又不入思虑,则 何缘会进?须是把来横看竖看,子细穷究。都理会不得 底,固当去看;便是领略得去者,亦当如此看。看来看 去,方有疑处也。此个物事极密,毫厘间便相争,如何 恁地疏略说得?若是那真个下工夫到田地底人,说出来 自别。汉卿所问虽若近似,也则看得浅。须是理会来, 理会去,理会得意思到,似被胶漆粘住时,方是长进也 。”因问:“‘诚敬’二字如何看?”广云:“先敬, 然后诚。”曰:“且莫理会先后。敬是如何?诚是如何 ?”广曰:“敬是把作工夫,诚则到自然处。”曰:“ 敬也有把捉时,也有自然时;诚也有勉为诚时,亦有自 然诚时。且说此二字义,敬只是个收敛畏惧,不纵放; 诚只是个朴直悫实,不欺诳。初时须着如此不纵放,不 欺诳;到得工夫到时,则自然不纵放,不欺诳矣。”以 下训广。

  广云:“昨日闻先生教诲做工夫底道理。自看得 来,所以无长进者,政缘不曾如此做工夫,故于看文字 时不失之肤浅,则入于穿凿。今若据先生之说,便如此 着实下工夫去,则一日须有一日之功,一月须有一月之 功,决不到虚度光阴矣。”先生曰:“昨日也偶然说到 此。某将谓凡人读书都是如此用功,后来看得却多不如 此。盖此个道理问也问不尽,说也说不尽,头绪尽多, 须是自去看。看来看去,则自然一日深似一日,一日分 晓似一日,一日简易似一日,只是要熟。孟子曰:‘仁 ,亦在乎熟之而已。’熟,则一唤在面前。不熟时,才 被人问着,便须旋去寻讨,迨寻讨得来时,意思已不如 初矣。”

  先生谓广:“看文字伤太快,恐不子细。虽是理 会得底,更须将来看。此不厌熟,熟后更看,方始滋味 出。”因笑曰:“此是做‘伪学’底工夫!”

  先生谕广曰:“今讲学也须如此,更须于主一上 做工夫。若无主一工夫,则所讲底义理无安着处,都不 是自家物事;若有主一工夫,则外面许多义理,方始为 我有,却是自家物事。工夫到时,才主一,便觉意思好 ,卓然精明;不然,便缓散消索了,没意思。”广云:“
到此侍教诲三月,虽昏愚,然亦自觉得与前日不同, 方始有个进修底田地,归去当闭户自做工夫。”曰:“ 也不问在这里不在这里,也不说要如何顿段做工夫,只 自脚下便做将去。固不免有散缓时,但才觉便收敛将来 ,渐渐做去。但得收敛时节多,散缓之时少,便是长进 处。故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所 谓‘求放心’者,非是别去求个心来存着,只才觉放, 心便在此。孟子又曰:‘鸡犬放则知求之,心放则不知 求。’某常谓,鸡犬犹是外物,才放了,须去外面捉将 来;若是自家心,便不用别求,才觉,便在这里。鸡犬 放,犹有求不得时,自家心则无求不得之理。”因言: “横渠说做工夫处,更精切似二程。二程资禀高,洁净 ,不大段用工夫。横渠资禀有偏驳夹杂处,他大段用工 夫来。观其言曰:‘心清时少,乱时多。其清时,视明 听聪,四体不待羁束而自然恭谨;其乱时,反是。’说 得来大段精切。”

  先生又谓广:“见得义理虽稍快,但言动之间, 觉得轻率处多。‘子曰:“仁者其言也讱。”’仁者之 言,自不恁地容易。谢氏曰:‘视听言动不可易,易则 多非礼。’须时时自省觉,自收敛,稍缓纵则失之矣。 ”翌日广请曰:“先生昨日言广言动间多轻率,无那‘ 其言也讱’底意思,此深中广之病。盖旧年读书,到适 然有感发处,不过赞叹圣言之善耳,都不能玩以养心。 自到师席之下,一日见先生泛说义理不是面前物,皆吾 心固有者,如道家说存想法,所谓‘铅汞龙虎’之属, 皆人身内所有之物。又数日因广诵义理又向外去,先生 云:‘前日说与公,道皆吾心固有,非在外之物。’广 不觉怵然有警于心!又一日侍坐,见先生说‘如今学者 大要在唤醒上’,自此方知得做工夫底道理。而今于静 坐时,读书玩味时,则此心常在;一与事接,则心便缓 散了。所以轻率之病见于言动之间,有不能掩者。今得 先生警诲,自此更当于此处加省察收摄之功。然侍教只 数日在,更望先生痛加教饬。”先生良久举伊川说曰: “‘人心有主则实,无主则虚’。又一说却曰:‘有主 则虚,无主则实。’公且说看是如何?”广云:“有主 则实,谓人具此实然之理,故实;无主则实,谓人心无 主,私欲为主,故实。”先生曰:“心虚则理实,心实 则理虚。‘有主则实’,此‘实’字是好,盖指理而言 也;‘无主则实’,此‘实’字是不好,盖指私欲而言 也。以理为主,则此心虚明,一毫私意着不得。譬如一 泓清水,有少许砂土便见。”

  或问:“人之思虑,有邪有正。若是大段邪僻之 思却容易制;惟是许多无头面不紧要之思虑,不知何以 制之?”曰:“此亦无他,只是觉得不当思虑底,便莫 要思,便从脚下做将去。久久纯熟,自然无此等思虑矣 。譬如人坐不定者,两脚常要行;但才要行时,便自少 觉莫要行。久久纯熟,亦自然不要行而坐得定矣。前辈 有欲澄治思虑者,于坐处置两器,每起一善念,则投白 豆一粒于器中;每起一恶念,则投黑豆一粒于器中。初 时白豆少,黑豆多;后白豆多,黑豆少;后来遂不复有 黑豆;最后则虽白豆亦无之矣。然此只是个死法。若更 加以读书穷理底工夫,则去那般不正当底思虑,何难之 有!又如人有喜做不要紧事,如写字作诗之属。初时念 念要做,更遏捺不得。若能将圣贤言语来玩味,见得义 理分晓,则渐渐觉得此重彼轻,久久不知不觉,自然剥 落消殒去。何必横生一念,要得别寻一捷径,尽去了意 见,然后能如此?隔夕尝有为‘去意见’之说者,此皆 是不柰烦去修治他一个身心了,作此见解。譬如人做官 ,则当至诚去做职业,却不柰烦去做,须要寻个幸门去 钻,道钻得这里透时,便可以超躐将去。今欲去意见者 ,皆是这个心。学者但当就意见上分真妄,存其真者, 去其妄者而已。若不问真妄,尽欲除之,所以游游荡荡 ,虚度光阴,都无下工夫处。”因举中庸曰:“‘喜怒 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 大本;和也者,天下之达道。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 育焉。’只如喜怒哀乐,皆人之所不能无者,如何要去 得?只是要发而中节尔。所谓致中,如孟子之‘求放心 ’与‘存心养性’是也;所谓致和,如孟子论平旦之气 ,与充广其仁义之心是也。今却不柰烦去做这样工夫, 只管要求捷径去意见。只恐所谓去意见者,正未免为意 见也。圣人教人如一条大路,平平正正,自此直去,可 以到圣贤地位。只是要人做得彻。做得彻时,也不大惊 小怪,只是私意剥落净尽,纯是天理融明尔。”又曰: “‘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圣人做出这一件物事 来,使学者闻之,自然欢喜,情愿上这一条路去。四方 八面撺掇他去这路上行。”又曰:“所谓致中者,非但 只是在中而已,才有些子偏倚,便不可。须是常在那中 心十字上立,方是致中。譬如射:虽射中红心,然在红 心边侧,亦未当,须是正当红心之中,乃为中也。”广 云:“此非常存戒慎恐惧底工夫不可。”曰:“固是。 只是个戒慎恐惧,便是工夫。”广云:“数日敬听先生 教诲做工夫处,左右前后,内外本末,无不周密,所谓 盛水不漏。”曰:“‘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圣门教 人,只此两事,须是互相发明。约礼底工夫深,则博文 底工夫愈明;博文底工夫至,则约礼底工夫愈密。”

  广请于先生,求“居敬穷理”四字。曰:“自向 里做工夫,何必此?”因言,昔罗隐从钱王巡钱塘城, 见楼橹之属,阳为不晓而问曰:“此何等物?”钱曰: “此为楼橹。”又问:“何用?”钱曰:“
所以御寇。”曰:“果能尔,则当移向内施之。”盖 风之以寇在内故也。

  先生问广:“到此几日矣?”广云:“八十五日 。”曰:“来日得行否?”广曰:“来早拜辞。”曰: “有疑更问。”广云:“今亦未有疑。自此做工夫去, 须有疑,却得拜书请问。”曰:“且自勉做工夫。学者 最怕因循,莫说道一下便要做成。今日知得一事亦得, 行得一事亦得,只不要间断;积累之久,自解做得彻去 。若有疑处,且须自去思量,不要倚靠人,道待去问他 。若无人可问时,不成便休也!人若除得个倚靠人底心 ,学也须会进。”

  先生语汉卿:“有疑未决,可早较量。”答云: “眼前亦无所疑。且看做去有碍,方敢请问。”先生因 云:“人说道顿段做工夫,亦难得顿段工夫。莫说道今 日做未得,且待来日做。若做得一事,便是一事王夫; 若理会得这些子,便有这些子工夫。若见处有积累,则 见处自然贯通;若存养处有积累,则存养处自然透彻。 ”贺孙。

  大雅谒先生于铅山观音寺,纳贽拜谒。先生问所 学,大雅因质所见。先生曰:“所谓事事物物各得其所 ,乃所谓时中之义。但所说大意却错杂。据如此说,乃 是欲求道于无形无象之中,近世学者大抵皆然。圣人语 言甚实,且即吾身日用常行之间可见。惟能审求经义, 将圣贤言语虚心以观之,不必要着心去看他,久之道理 自见,不必求之太高也。今如所论,却只于渺渺茫茫处 想见一物悬空在,更无捉摸处,将来如何顿放,更没收 杀。如此,则与身中日用自然判为二物,何缘得有诸己 ?只看论语一书,何尝有悬空说底话?只为汉儒一向寻 求训诂,更不看圣贤意思,所以二程先生不得不发明道 理,开示学者,使激昂向上,求圣人用心处,故放得稍 高。不期今日学者乃舍近求远,处下窥高,一向悬空说 了,扛得两脚都不着地!其为害,反甚于向者之未知寻 求道理,依旧在大路上行。今之学者却求捷径,遂至钻 山入水。吾友要知,须是与他古本相似者,方是本分道 理;若不与古本相似,尽是乱道。”以 下训大雅。

  临别请教,以为服膺之计。曰:“老兄已自历练 ,但目下且须省闲事,就简约上做工夫。若举业亦是本 分事。且如前日令老兄作告子未尝知义论,其说亦自好 ;但终是抟量,非实见得。如今人说人文字辞太多。不 是辞多,自缘意少。若据某所见,‘义内’即是‘行有 不慊于心则馁’,便自见得义在内。若彻头彻尾一篇说 得此理明,便是吾人日用事,岂特一篇时文而已!”

  再见,因言:“去冬请违之后,因得一诗云:‘ 三见先生道愈尊,言提切切始能安。如今决破本根说, 不作从前料想看。有物有常须自尽,中伦中虑觉犹难。 愿言克己工夫熟,要得周旋事仰钻。’”看毕,云:“ 甚好。”大雅云:“近却尽去得前病,又觉全然安了, 忒煞无疑,恐难进步。且如南轩说‘无适无莫’,‘适 是有所必,莫是无所主’,便见得不妥贴。程氏谓‘无 所往,无所不往,且要“义之与比”处重’,便安了。 ”曰:“此且做得一个粗粗底基址在,尚可加工。但古 人训释字义,无用‘适’字为‘往’字者。此‘适’字 ,当为‘吾谁适从’之‘适’,音‘的’,是端的之意 。言无所定,亦无不定耳。张钦夫云:‘“无适无莫” ,释氏谓有适、莫。’此亦可通。”问:“如何是粗粗 底基址?”曰:“无所往,亦无所不往,亦无深害。但 认得‘义’字重,亦是。所谓粗者,如匠人出治材料, 且成朴在,然后刻画可加也。如云‘义’字,岂可便止 ?须要见之于事,那里是义,那里是不义。不可谓心安 于此便是义。如宰我以食稻衣锦为安,不成便是义!今 所以要于圣贤语上精加考究,从而分别轻重,辨明是非 ,见得粲然有伦,是非不乱,方是所谓‘文理密察’是 也。自此应事接物,各当事几,而不失之过,不失之不 及,此皆精于义理之效也。”问:“此是‘精义入神以 致用’否?”曰:“所谓‘精义入神’,不过要思索令 精之又精,则见于日用自然合理。所谓‘入神’,即此 便是,非此外别有入神处也。如老兄诗云:‘中伦中虑 ’,只恁泛说何益?伦虑,只是个伦理所在,要使言行 有伦理尔。须是平时精考后躬行之,使凡一言一行皆出 乎此理,则这边自重。所谓‘
仰不愧,俯不怍’,浩然之气亦从是生。若用工如此 ,方有进处。若如此进时,一齐俱进。圣贤见处,虽卒 未可遽尽,然进进不已,自当随力量有到处。若非就这 上见得义理之正,则非特所学不可见于行,亦非此道之 至。”因问:“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离事物、舍 躬行以为道,则道自道,我自我,尚不能合一,安得有 进?”曰:“然。”

  再见,即问曰:“三年不相见,近日如何?”对 云:“独学悠悠,未见进处。”曰:“悠悠于学者最有 病。某前此说话,亦觉悠悠,而学于某者皆不作切己工 夫,故亦少见特然可恃者。且如孟子初语滕文公,只道 ‘性善’。善学者只就这上便做工夫,自应有得。及后 再见孟子,则不复更端矣。只说‘世子疑吾言乎?夫道 一而已矣’。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 亦若是。’以至‘若药不瞑眩,厥疾弗瘳’!其言激切 如此,只是欲其着紧下工夫耳。又如语曹交一段,意亦 同此。大抵为学,须是自家发愤振作,鼓勇做去;直是 要到一日须见一日之效,一月须见一月之效。诸公若要 做,便从今日做去;不然,便截从今日断,不要务为说 话,徒无益也。”大雅云:“
从前但觉寸进,不见特然之效。”曰:“正为此,便 不曾离得旧窟,何缘变化得旧气质?”

  又曰:“学者做切己工夫,要得不差,先须辨义 利所在。如思一事,非特财利、利欲,只每处求自家安 利处便是,推此便不可入尧舜之道。切须勤勤提省,察 之于纤微毫忽之间,不得放过。如此,便不会错用工夫 。”

  问:“程先生云:‘周罗事者,先有周罗之病在 心;多疑者,先有疑病在心。’大雅则浩然无疑,但不 免有周罗事之心。”曰:“此正是无切己工夫,故见他 人事,须揽一分。若自己曾实做工夫,则如忍痛然。我 自痛,且忍不暇,何暇管他人事?自己若把得重,则彼 事自轻。”

  因论古今圣贤千言万语,不过只要赌是尔。曰: “赌是固好,然却只是结末一着,要得赌是,须去求其 所以。”大雅曰:“不过致知穷理。”曰:“实做去, 便见得所以处。”

  再见,即曰:“吾辈此个事,世俗理会不得。凡 欲为事,岂可信世俗之言为去就!彼流俗何知?所以王 介甫一切屏之。他做事虽是过,然吾辈自守所学,亦岂 可为流俗所梗?如今浙东学者多陆子静门人,类能卓然 自立,相见之次,便毅然有不可犯之色。自家一辈朋友 又觉不振,一似忘相似,彼则又似助长。”又曰:“大 抵事只有一个是非,是非既定,却拣一个是处行将去。 必欲回互得人人道好,岂有此理!然事之是非,久却自 定。时下须是在我者无慊,仰不愧,俯不怍。别人道好 道恶,管他!”

  临别请益。曰:“大要只在‘求放心’。此心流 乱,无所收拾,将甚处做管辖处?其他用工总闲慢,先 须就自心上立得定。决定不杂,则自然光明四达,照用 有余,凡所谓是非美恶,亦不难辨矣。况天理人欲不两 立,须得全在天理上行,方见得人欲消尽。义之与利, 不待分辨而明。至若所谓利者,凡有分毫求自利便处皆 是,便与克去,不待显著,方谓之利。此心须令纯,纯 只在一处,不可令有外事参杂。遇事而发,合道理处, 便与果决行去,勿顾虑。若临事见义,方复迟疑,则又 非也。仍须勤勤把将做事,不可俄顷放宽。日日时时如 此,便须见验。人之精神,习久自成。大凡人心若勤紧 收拾,莫令放宽纵逐物,安有不得其正者!若真个提得 紧,虽半月见验可也。”

  再见,首见教云:“今日用功,且当以格物为事 。不曰‘穷理’,却说‘格物’者,要得就事物上看教 道理分明。见得是处,便断然行将去,不要迟疑。将此 逐日做一段工夫,勿令作辍,夫是之谓‘集义’。天下 只要一个是,若不研究得分晓,如何行得!书所谓‘惟 精惟一’,最要。是他上圣相传来底,只是如此。”

  问:“吾辈之贫者,令不学子弟经营,莫不妨否 ?”曰:“止经营衣食,亦无甚害。陆家亦作铺买卖。 ”因指其门阈云:“但此等事,如在门限里,一动着脚 ,便在此门限外矣。缘先以利存心,做时虽本为衣食不 足,后见利入稍优,便多方求余,遂生万般计较,做出 碍理事来。须思量止为衣食,为仰事俯育耳。此计稍足 ,便须收敛,莫令出元所思处,则粗可救过。”因令看 “利用安身,以崇德也”。大雅云:“‘利者,义之和 也。’顺利此道,以安此身,则德亦从而进矣。”曰: “孔子遭许多困厄,身亦危矣,而德亦进,何也?”大 雅云:“身安而后德进者,君子之常。孔子遭变,权之 以宜,宁身不安,德则须进。”曰:“然。”答曰:“ ‘然’,意似未尽。”刘仲升云:“横渠说:‘“精义 入神”,事豫吾内,求利吾外也;“利用安身”,素利 吾外,致养吾内也。’”曰:“他说自分明。”

  正叔有支蔓之病,先生每救其偏,正叔因习静坐 。后复有请,谓因此遂有厌书册之意。先生曰:“岂可 一向如此!只是令稍稍虚闲,依旧自要读书。”文 蔚。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四

  朱子十一

   训门人二

  先生问:“看甚文字?”曰:“看论语。”“看得 论语如何?”曰:“自看论语后,觉得做工夫紧,不似 每常悠悠。”曰:“做甚工夫?”曰:“只是存养。” 曰:“自见住不得时,便是。某怕人说‘
我要做这个事’。见饭便吃,见路便行,只管说‘我 要做这个事’,何益!”文蔚又言:“近来觉有一进处 :畏不义,见不义事不敢做。”曰:“甚好。但亦要识 得义与不义。若不曾睹当得是,颠前错后,依旧是胡做 。”又曰:“须看大学。圣贤所言,皆是自家元有此理 ,但人不肯着意看。若稍自着意,便自见得,却不是自 家无此理,他凿空撰来。”以下训文蔚 。

  问:“私意窃发,随即锄治;虽去枝叶,本根仍 在,感物又发,如何?”曰:“只得如此,所以曾子‘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

  一日侍食,先生曰:“只易中‘节饮食’三字, 人不曾行得。”

  “子融才卿是许多文字看过。今更巡一遍,所谓 ‘温故’;再巡一遍,又须较见得分晓。如人有多田地 ,须自照管,曾耕得不曾耕得;若有荒废处,须用耕垦 。”子融曰:“每自思之:今亦不可谓不知,但知之未 至;不可谓不诚,但其诚未至;不可谓不行,但行之未 至。若得这三者皆至,便是了得此事。”曰:“须有一 个至底道理。”

  因说僧家有规矩严整,士人却不循礼,曰:“他 却是心有用处。今士人虽有好底,不肯为非,亦是他资 质偶然如此。要之,其心实无所用,每日闲慢时多。如 欲理会道理,理会不得,便掉过三五日、半月日不当事 ,钻不透便休了。既是来这一门,钻不透,又须别寻一 门。不从大处入,须从小处入;不从东边入,便从西边 入;及其入得,却只是一般。今头头处处钻不透,便休 了。如此,则无说矣。有理会不得处,须是皇皇汲汲然 ,无有理会不得者。譬如人有大宝珠,失了,不着紧寻 ,如何会得!”

  谓文蔚曰:“公却是见得一个物事,只是不光彩 。”一日,呈所送崇甫序。观毕,曰:“前日说公不光 彩,且如这般文字,亦不光彩。”

  问:“‘色容庄’最难。”曰:“心肃则容庄, 非是外面做那庄出来。”陈才卿亦说“九容”。次早, 才卿以右手拽叙衫,左袖口偏于一边。先生曰:“公昨 夜说‘手容恭’,今却如此!”才卿赧然,急叉手鞠躬 ,曰:“忘了。”先生曰:“为己之学有忘耶?向徐节 孝见胡安定,退,头容少偏,安定忽厉声云:‘头容直 !’节孝自思:‘不独头容要直,心亦要直。’自此便 无邪心。学者须是如此始得。”友仁。

  次日相见,先生偶脚气发。因苏宜久欲归,先生 蹙然曰:“观某之疾如此,非久于世间者,只是一两年 间人。亦欲接引后辈一两人,传续此道;荷公们远来, 亦欲有所相补助。只是觉得如此苦口,都无一分相启发 处。不知如何,横说竖说,都说不入。如昨夜才卿问程 先生如此谨严,何故诸门人皆不谨严?因 隔夜说程门诸弟子及后来失节者。某答云:‘是程 先生自谨严,诸门人自不谨严,干程先生何事?’某所 以发此者,正欲才卿深思而得,反之于身,如针之札身 ,皇恐发愤,无地自存!思其所以然之故,却再问某。 李先生资质如何,全不相干涉。非惟不知针之札身,便 是刀锯在身,也不知痛了!每日读书,心全不在上,只 是要自说一段文义便了。如做一篇文义相似,心中全无 所作为。恰似一个无图之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若 是心在上面底人,说得话来自别,自相凑合。敢说公们 无一日心在上面。莫说一日,便十日心也不在!莫说十 日,便是数月心也不在!莫说数月,便是整年心也不在 !每日读书,只是读过了,便不知将此心去体会,所以 说得来如此疏。”先生意甚不乐。僩。

  陈才卿说诗。先生曰:“谓公不晓文义,则不得 ,只是不见那好处。正如公适间说穷理,也知事事物物 皆具此理,随事精察,便是穷理,只是不见所谓好处。 所谓‘民生日用而不知’,所谓‘小晓得而大不晓得’ ,这个便是大病!此句厉声说。某 也只说得到此,要公自去会得。”久之,又曰:“大凡 事物须要说得有滋味,方见有功。而今随文解义,谁人 不解?须要见古人好处。如昔人赋梅云:‘疏影横斜水 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十四个字,谁人不晓得? 然而前辈直恁地称叹,说他形容得好,是如何?这个便 是难说,须要自得言外之意始得。须是看得那物事有精 神,方好。若看得有精神,自是活动有意思,跳踯叫唤 ,自然不知手之舞,足之蹈。这个有两重:晓得文义是 一重,识得意思好处是一重。若只是晓得外面一重,不 识得他好底意思,此是一件大病。如公看文字,都是如 此。且如公看诗,自宣王中兴诸诗至此。至 节南山。公于其他诗都说来,中间有一诗最好,如 白驹是也,公却不曾说。这个便见公不曾看得那物事出 ,谓之无眼目。若是具眼底人,此等诗如何肯放过!只 是看得无意思,不见他好处,所以如此。”又曰:“须 是踏翻了船,通身都在那水中,方看得出!”僩 。建别录。文蔚录云:“文蔚一日说太极、通书,不说 格物、致知工夫,先生甚讶之。后数日,文蔚拈起中间 三语。先生曰:‘
趯翻却船,通身下水里去!’文蔚 始有所悟。”今池录却将文蔚别话头合作一段,记者误 矣。

  袁州临别请教。先生曰:“守约兄弟皆太拘谨, 更少放宽。谨固好,然太拘则见道理不尽,处事亦往往 急迫。道理不只在一边,须是四方八面看,始尽。”训 闳祖。

  “邵武人个个急迫,此是气禀如此。学者先须除 去此病,方可进道。”先生谓方子曰:“观公资质自是 寡过。然开阔中又须缜密;宽缓中又须谨敬。”训 方子。

  又问:“如孟子言‘勿忘,勿助长’,却简易。 而今要细碎做去,怕不能贯通?”曰:“孟子言‘勿忘 ,勿助长’处,自是言养气。试取孟子说处子细看,便 见。大凡为学,最切要处在吾身心,其次便是做事,此 是的实紧切处。学者须是把圣人之言来穷究,见得身心 要如此,做事要如此。天下自有一个道理在,若大路然 。圣人之言,便是一个引路底。”

  李公晦问“忠恕”。曰:“初读书时,且从易处 看。待得熟后,难者自易理会。如捉贼,先擒尽弱者, 则贼魁自在这里,不容脱也。且看论语前面所说分晓处 。”盖卿。

  前日得公书,备悉雅意。圣贤见成事迹,一一可 考而行。今日之来,若舍六经之外,求所谓玄妙之说, 则无之。近世儒者不将圣贤言语为切己之事,必于上面 求新奇可喜之论,屈曲缠绕,诡秘变怪,不知圣贤之心 本不如此。既以自欺,又转相授受,复以欺人。某尝谓 ,虽使圣人复生,亦只将六经语孟之所载者,循而行之 ,必不更有所作为。伏羲再出,依前只画八卦;文王再 出,依前只衍六十四卦;禹再出,依前只是洪范九畴。 此外更有甚诧异事?如今要紧,只是将口读底便做身行 底,说出底便是心存底。居父相聚几一年,觉得渠只怕 此事有难者,某终晓渠意不得。以下训 贺孙。

  问在卿:“如何读书?”贺孙云:“少失怙恃, 凡百失教。既壮,所从师友,不过习为科举之文,然终 不肯安心于彼,常欲读圣贤之书。自初得先生所编论孟 精义读之,至今不敢忘。然中间未能有所决择,故未有 定见。”先生曰:“大凡人欲要去从师,然未及从师之 时,也须先自着力做工夫。及六七分,到得闻紧切说话 ,易得长进。若是平时不曾用力,终是也难一顿下手。 ”

  今须先正路头,明辨为己为人之别,直见得透, 却旋旋下工夫;则思虑自通,知识自明,践履自正。积 日累月,渐渐熟,渐渐自然。若见不透,路头错了,则 读书虽多,为文日工,终做事不得。比见浙间朋友,或 自谓能通左传,或自谓能通史记;将孔子置在一壁,却 将左氏司马迁驳杂之文钻研推尊,谓这个是盛衰之由, 这个是成败之端。反而思之,干你身己甚事?你身己有 多多少少底事合当理会,有多多少少底病未曾去,却来 说甚盛衰兴亡治乱,这个直是自欺!

  仁父味道却是别,立得一个志趋却正,下工夫却 易。

  先生因学者少宽舒意,曰:“公读书恁地缜密, 固是好。但恁地逼截成一团,此气象最不好,这是偏处 。如一项人恁地不子细,固是不成个道理;若一向蹙密 ,下梢却展拓不去。明道一见显道,曰:‘
此秀才展拓得开,下梢可望。’”又曰:“于辞气间 亦见得人气象。如明道语言,固无甚激昂,看来便见宽 舒意思。龟山,人只道恁地宽,看来不是宽,只是不解 理会得,不能理会得。范纯夫语解比诸公说理最平浅, 但自有宽舒气象,最好。”

  问:“看大学,觉得未透,心也尚粗在。”曰: “这粗便是细,只是恁地看熟了,自通透。公往前在陈 君举处,如何看文字?”曰:“也只就事上理会,将古 人所说来商量,须教可行。”曰:“怕恁地不得。古人 见成法度不用于今,自是如今有用不得处。然不可将古 人底析合来,就如今为可用之计。如郑康成所说井田, 固是难得千里平地,如此方正,可疆理沟洫之类。但古 人意思,必是如此方得,不应零零碎碎做得成。古人事 事先去理会大处正处,到不得已处方有变通。今却先要 去理会变通之说。”

  问:“初学心下恐空闲未得。试验之平日,常常 看书,否则便思索义理,其他邪妄不见来;才心下稍空 闲,便思量别所在去。这当柰何?”曰:“才要闲便不 闲,才要静便不静,某向来正如此。可将明道答横渠书 看。”因举其间“非外是内”之说。

  问:“前日承教辨是非,只交游中便有是有非, 自家须分别得,且不须诵言。这莫是只说寻常泛交?若 朋友,则有责善琢磨之义。”曰:“固是。若是等闲人 ,亦自不可说。只自家胸次,便要得是非分明,事事物 物上,都有个道理,都有是有非。所以‘舜好问,而好 察迩言’。虽浅近闲言语中,莫不有理,都要见得破。 ‘隐恶而扬善’,自家这里善恶便分明。然以圣明昭鉴 ,才见人不好,便说出来,也不得。只是扬善,那恶底 自有不得掩之理。才说扬善,自家已自分明,这亦圣人 与人为善之意。”又云:“一件事走过眼前,匹似闲, 也有个道理,也有个是非。缘天地之间,上蟠下际,都 无别事,都只是这道理。”

  如今理会道理,且要识得个头。若不识得个头, 只恁地散散逐段说,不济事。假饶句句说得,段段记得 ,有甚精微奥妙?都理会得,也都是闲话。若识得个头 上有源,头下有归着,看圣贤书,便句句着实,句句为 自家身己设,如此方可以讲学。要知这源头是什么,只 在身己上看。许多道理,尽是自家固有底。仁义礼智, “知皆扩而充之,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这个是源 头,见得这个了,方可讲学,方可看圣贤说话。恰如人 知得合当行,只假借圣贤言语作引路一般。不然,徒记 得说得,都是外面闲话。圣贤急急教人,只在这些子。 才差过那边去,便都无些子着身己,都是要将去附合人 ,都是为别人,全不为自家身己。才就这边来,便是自 工夫。这正是为己为人处。公今且要理会志趣是要如何 。若不见得自家身己道理分明,看圣贤言语,那里去捉 摸!又云:“如今见得这道理了,到得进处,有用力悫 实紧密者,进得快;有用力慢底,便进得钝。何况不见 得这源头道理,便紧密也徒然不济事。何况慢慢地,便 全然是空!如今拽转亦快。如船遭逆风,吹向别处去, 若得风翻转,是这一载不问什么物色,一齐都拽转;若 不肯转时,一齐都不转。见说‘毋不敬’,便定定着‘ 毋不敬’始得;见说‘思无邪’,便定定着‘思无邪’ 始得。书上说‘
毋不敬’,自家口读‘毋不敬’,身心自恁地怠慢放 肆;诗上说‘思无邪’,自家口读‘思无邪’,心里却 胡思乱想:这不是读书。口即是心,心即是口。又如说 ‘足容重’,须着重,是天理合下付与自家,便当重; 自家若不重,便自坏了天理。‘手容恭’,须着恭,是 天理合下付与自家,便当恭;自家若不恭,便自坏了天 理。‘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 容德,色容庄’云云,把圣贤说话将来学,便是要补填 得元初底教好。又如说‘非礼勿视’,自是天理付与自 家双眼,不曾教自家视非礼;才视非礼,便不是天理。‘
非礼勿听’,自是天理付与自家双耳,不曾教自家听 非礼;才听非礼,便不是天理。‘非礼勿言’,自是天 理付与自家一个口,不曾教自家言非礼;才言非礼,便 不是天理。‘非礼勿动’,自是天理付与自家一个身心 ,不曾教自家动非礼;才动非礼,便不是天理。”

  贺孙请问,语声末后低,先生不闻。因云:“公 仙乡人何故声气都恁地?说得个起头,后面懒将去。孔 子曰:‘听其言也厉。’公只管恁地,下梢不好。见道 理不分明,将渐入于幽暗,含含胡胡,不能到得正大光 明之地。说话须是一字是一字,一句是一句,便要见得 是非。”

  先生谓贺孙:“也只是莫巧。公乡间有时文之习 ,易得巧。”

  问:“往前承诲,只就穷理说较多。此来如‘尊 德性、致广大、极高明’上一截,数数蒙提警,此意是 如何?”曰:“已前也说了,只是夹杂说。如大学中亦 自说。但觉得近日诸公去理会穷理工夫多,又自渐渐不 着身己。”

  尝见陆子静说:“且恁地依傍看。”思之,此语 说得好。公看文字,亦且就分明注解依傍看教熟。待自 家意思与他意思相似,自通透。也自有一般人敏捷,都 要看过,都会通晓。若不恁地,只是且就晓得处依傍看 。如公读论语,还当文义晓得了未?若文义未晓得,又 且去看某家如此说,某家如彼说,少间都搅得一□没理 会。尹和靖只是依傍伊川许多说话,只是他也没变化, 然是守得定。

  辞先生,同黄敬之归乡赴举。先生曰:“仙里士 人在外,孰不经营伪牒?二公独迳还乡试,殊强人意。 ”

  先生问:“赴试用甚文字?”贺孙以春秋对。曰 :“春秋为仙乡陈蔡诸公穿凿得尽。诸经时文愈巧愈凿 ,独春秋为尤甚,天下大抵皆为公乡里一变矣!”

  先生问时举:“观书如何?”时举自言:“常苦 于粗率,无精密之功,不知病根何在?”曰:“不要讨 甚病根。但知道粗率,便是病在这上,便更加仔细便了 。今学者亦多来求病根,某向他说,头痛灸头,脚痛灸 脚。病在这上,只治这上便了,更别讨甚病根也!”以 下训时举。

  又读“回也三月不违仁”一段,曰:“工夫既能 向里,只要常提醒此心。心才在这里,外面许多病痛, 自然不见。”

  问“管仲之器小哉”处,说及王伯之所以异。先 生曰:“公看文字,好立议论。是先以己意看他,却不 以圣贤言语来浇灌胸次中,这些子不好。自后只要白看 ,乃好。”

  先生历言诸生之病甚切。谓时举:“看文字也却 细腻亲切,也却去身上做工夫。但只是不去正处看,却 去偏傍处看。如与人说话相似,不向面前看他,却去背 后寻索,以为面前说话皆不足道,此亦不是些小病痛。 想见日用工夫,也只去小处理会。此亦是立心不定故尔 ,切宜戒之!”

  先生问云:“子善别后做甚工夫?”时举云:“ 自去年书院看孟子至告子,归后虽日在忧患中,然夜间 亦须看一二章。至今春看了,却看中庸。见读程易。此 读书工夫如此。若里面工夫,尚多间断,未接续成片段 ,将如之何?”先生曰:“书所以维持此心,若一时放 下,则一时德性有懈。若能时时读书,则此心庶可无间 断矣。”因问:“‘日夜之所息’,旧兼止息之义,今 只作生息之义,如何?”曰:“近看得只是此义。”时 举云:“凡物日夜固有生长,若良心既放而无操存之功 ,则安得自能生长?”曰:“放去未远,故亦能生长。 但夜间长得三四分,日间所为又做了七八分,却摺转来 ,都消磨了这些子意思,此所以终至于梏亡也!”

  早拜朔,先生说:“诸友相聚已半年,光阴易过 ,其间看得文义分明者,所见亦未能超诣,不满人意。 兼是为学须是己分上做工夫,有本领,方不作言语说。 若无存养,尽说得明,自成两片,亦不济事,况未必说 得明乎?要须发愤忘食,痛切去做身分上功夫,莫荏苒 ,岁月可惜也!”是日,问时举:“看诗外,别看何书 ?”时举答:“
欲一面看近思录。”曰:“大凡为学有两样:一者是 自下面做上去,一者是自上面做下来。自下面做上者, 便是就事上旋寻个道理凑合将去,得到上面极处,亦只 一理。自上面做下者,先见得个大体,却自此而观事物 ,见其莫不有个当然之理,此所谓自大本而推之达道也 。若会做工夫者,须从大本上理会将去,便好。昔明道 在扶沟谓门人曰:‘尔辈在此只是学某言语,盍若行之 ?’谢显道请问焉,却云:‘
且静坐。’”时举因云:“‘雷在地中,复。先王以 至日闬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在学者分上说,便 是要安静涵养这些子善端耳。”曰:“若着实做工夫, 要知这说话也不用说。若会做工夫,便一字也来这里使 不着。此说,某不欲说与人,却恐学者听去,便做虚空 认了。且如程门中如游定夫,后来说底话,大段落空无 理会处,未必不是在扶沟时只恁地听了。”时举因言平 日学问次第云云。先生曰:“
此心自不用大段拘束他,他既在这里,又要向那里讨 他?要知只是争个醒与睡着耳。人若醒时,耳目聪明, 应事接物,便自然无差错处。若被私欲引去,便一似睡 着相似,只更与他唤醒。才醒,又便无事矣。”时举因 云:“释氏有‘豁然顿悟’之说,不知使得否?不知倚 靠得否?”曰:“某也曾见丛林中有言‘顿悟’者,后 来看这人也只寻常。如陆子静门人,初见他时,常云有 所悟;后来所为,却更颠倒错乱。看来所谓‘豁然顿悟 ’者,乃是当时略有所见,觉得果是净洁快活。然稍久 ,则却渐渐淡去了,何尝倚靠得!”时举云:“旧时也 有这般狂底时节,以为圣人便即日可到。到后来,果如 先生所云,渐渐淡了。到今日,却只得逐旋挨去。然早 上闻先生赐教云:‘诸生工夫不甚超诣。’时举退而思 之。不知如何便得超诣?”曰:“只从大本上理会,亦 是逐旋挨去,自会超诣。且如今学者考理,一如在浅水 上撑船相似,但觉辛苦不能乡前。须是从上面放得些水 来添,便自然撑得动,不用费力,滔滔然去矣!今有学 者在某门者,其于考理非不精当,说得来置水不漏,直 是理会得好;然所为却颠倒错缪,全然与所知者相反! 人只管道某不合引他,如今被他累却。不知渠实是理会 得,某如何不与他说?他凡所说底话,今世俗人往往有 全晓不得者。他之所说,非不精明;然所为背驰者,只 是不曾在源头上用力故也。往往他一时明敏,随处理会 ,便自晓得分明。然源头上不曾用功,只是徒然耳。” 时举因云:“如此者,不是知上工夫欠,乃是行上全然 欠耳。”曰:“也缘知得不实,故行得无力。”时举云 :“惟其不见于行,是以知不能实。时举尝谓,知与行 互相发明之说,诚不可易之论。”先生又云:“此心虚 明,万理具足,外面理会得者,即里面本来有底,只要 自大本而推之达道耳。”先生又谓时举曰:“朋友相处 ,要得更相规戒,有过则告。”时举应喏。先生曰:“ 然小过只哓哓底说,又似没紧要相似。大底过失,又恐 他已深痼,不容易说,要知只尽公之诚意耳。”又云: “本领上欠了工夫,外面都是闲。须知道大本若立,外 面应事接物上道理,都是大本上发出。如人折这一枝花 ,只是这花根本上物事。”

  问:“久侍师席,今将告违。气质偏蔽,不能自 知,尚望赐以一言,使终身知所佩服。”曰:“凡前此 所讲论者,不过如此,亦别无他说,但于大本上用力。 凡读书穷理,须要看得亲切。某少年曾有一番专看亲切 处,其他器数都未暇考。此虽未为是,却与今之学者泛 然读过者,似亦不同。”

  丙午四月五日见先生,坐定,问:“从何来?” 某云:“自丹阳来。”问:“仙乡莫有人讲学?”某说 :“乡里多理会文辞之学。”问:“公如何用心?”某 说:“收放心。慕颜子克己气象。游判院教某常收放心 ,常察忘与助长。”曰:“固是。前辈煞曾讲说,差之 毫厘,缪以千里!今之学者理会经书,便流为传注;理 会史学,便流为功利;不然,即入佛老。最怕差错。” 问:“公留意此道几年?何故向此?”某说:“先妣不 幸,某忧痛无所措身。因读西铭,见说‘干父坤母’, 终篇皆见说得是,遂自此弃科举。某十年愿见先生,缘 家事为累。今家事尽付妻子,于世务绝无累,又无功名 之念,正是侍教诲之时。”先生说:“公已得操心之要 。”问:“公常读何书?”答云:“看伊川易传语孟精 义程氏遗书近思录。”先生说:“语孟精义皆诸先生讲 论,其间多异同,非一定文字,又在人如何看。公毕竟 如何用心?”某说:“仰慕颜子,见其气象极好,如‘ 三月不违仁’,‘得一善则拳拳服膺’,如克己之目。 某即察私心,欲去尽,然而极难。顷刻不存,则忘;才 着意,又助长,觉得甚难。”先生云:“且只得恁地。 ”先生问:“君十年用功,莫须有见处?”某谢:“资 质愚钝,未有见处,望先生教诲。”先生云:“也只是 这道理,先辈都说了。”问:“仙乡莫煞有人讲学?” 某说:“乡里多从事文辞。”先生说:“早来说底,学 经书者多流为传注,学史者多流为功利,不则流入释老 。”某即说:“游判院说释氏亦格物,亦有知识,但所 见不精。”先生说:“近学佛者又生出许多知解,各立 知见,又却都不如它佛元来说得直截。”问:“都不曾 见谁?”某说:“只见游判院。薛象先略曾见。”先生 说:“闻说薛象先甚好,只是不相识,曾有何说?”某 说:“薛大博教某‘居仁由义’,‘仁者人之安宅,义 者人之正路’。”“别有何说?”某说:“薛大博论颜 子克己之目,举伊川四箴。”某又说:“薛大博说:‘ 近多时不闻人说这话。’谓某学问实头,但不须与人说 。退之言不可公传。道之在孟子,己私淑诸人。”先生 云:“却不如此。孟子说‘君子之教者五’,上四者皆 亲教诲之。如‘私淑艾’,乃不曾亲见,私传此道自治 ,亦犹我教之一等。如私淑诸人,乃孟子说,我未得为 孔子徒也,但私传孔子之道淑诸人。”又说与同座二客 :“如窦君说话与公别,池录作“此公 却别”。不用心于外。”晚见先生,同坐廖教授子 晦敬之。先生说:“向来人见尹和靖云:‘诸公理会得 个“学”字否?只是学做个人。人也难做,如尧舜方是 做得个人。’”某说:“天地人谓之三极,人才有些物 欲害处,便不与天地流通,如何得相似?诚为难事。” 先生曰:“是。”问:“镇江耿守如何?”某说:“民 间安土乐业。”云:“
见说好,只是不相识。”先生说与廖子晦:“适间文 卿说:‘明道语学者:要鞭辟近里,切问而近思,仁在 其中矣。’”又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 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 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只此是 学。质美者明得尽,渣滓便浑然,却与天地同体;其次 庄敬持养,及其至则一也。明得尽时,渣滓已自化了; 庄敬持养,未能与己合。”以下训从周 。

  先生问:“曾理会‘敬’字否?”曰:“程先生 说:‘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曰:“毕竟如何 见得这‘敬’字?”曰:“端庄严肃,则敬便存。”曰 :“须是将敬来做本领。涵养得贯通时,才‘敬以直内 ’,便‘义以方外’。义便有敬,敬便有义。如居仁便 由义,由义便居仁。”某说:“敬莫只是涵养?义便分 别是非。”曰:“不须恁地说。不敬时,便是不义。”

  学者理会道理,当深沉潜思。又曰:“读书如炼 丹,初时烈火锻煞,然后渐渐慢火养。又如煮物,初时 烈火煮了,却须慢火养。读书初勤敏着力,子细穷究, 后来却须缓缓温寻,反复玩味,道理自出。又不得贪多 欲速,直须要熟,工夫自熟中出。文卿病在贪多欲速。 ”

  公看道理,失之太宽。譬如小物而用大笼罩,终 有转动。又如一物,上下四旁皆有所添引,如此则必不 精矣。当如射者,专心致志,只看红心。若看红心,又 觑四边,必不能中。列子说一射者悬虱于户,视之三年 ,大如车轮。想当时用心专一,不知有他。虽实无这事 ,要当如此,所见方精。

  某说:“‘克、伐、怨、欲’,此四事,自察得 却绝少。昨日又思量‘刚’字,先圣所取甚重,曰:‘ 吾未见刚者。’某验之于身,亦庶几焉。且如有邪正二 人,欲某曲言之,虽死不可。”先生曰:“
不要恁地说。惟天性刚强之人,不为物欲所屈。如‘ 克、伐、怨、欲’,亦不要去寻求胜他。如此,则胸中 随从者多,反害事,只此便是‘克、伐、怨、欲’。只 是虚心看物,物来便知是与非,事事物物皆有个透彻无 隔碍,方是。才一事不透,便做病。且如公说不信阴阳 家说,亦只孟浪不信。夜来说神仙事不能得了当,究竟 知否?”某对:“未知的当。请问。”先生曰:“伊川 曾说‘地美,神灵安,子孙盛’。如‘不为’五者,今 之阴阳家却不知。惟近世吕伯恭不信,然亦是横说。伊 川言方为至当。古人卜其宅兆,是有吉凶,方卜。譬如 草木,理会根源,则知千条万叶上各有个道理。事事物 物各有一线相通,须是晓得。敬夫说无神仙,也不消得 。便有,也有甚奇异!彼此无相干,又管他什么?却须 要理会是与非。且如说闲话多,亦是病;寻不是处去胜 他,亦是病;便将来做‘克、伐、怨、欲’看了,一切 埽除。若此心湛然,常如明镜,物来便见,方是。如公 前日有些见处,只管守着欢喜则甚?如汉高祖得关中, 若见宝货妇女喜后便住,则败事矣!又如既取得项羽, 只管喜后,不去经画天下,亦败事。正如过渡,既已上 岸,则当向前,不成只管赞叹渡船之功!”

  圣人言语,一重又一重,须入深处看。若只见皮 肤,便有差错。须深沉,方有得。夜来所说,是终身规 模,不可便要使,便有安顿。

  先生问:“如何理会致知格物?”从周曰:“涵 养主一,使心地虚明,物来当自知未然之理。”曰:“ 恁地则两截了。”

  先生问窦云:“寻常看‘敬’字如何?”曰:“ 心主于一而无有它适。”先生曰:“只是常要提撕,令 胸次湛然分明。若只块然独坐,守着个敬,却又昏了。 须是常提撕,事至物来,便晓然判别得个是非去。”窦 云:“每常胸次湛然清明时,觉得可悦。”曰:“自是 有可悦之理,只是敬好。‘敬以直内’,便能‘义以方 外’。有个敬,便有个不敬,常如此戒惧。方不睹不闻 ,未有私欲之际,已是戒惧了;及至有少私意发动,又 却慎独,如此,即私意不能为吾害矣。”德 明。

  窦问:“读大学章句、或问,虽大义明白,然不 似听先生之教亲切。”曰:“既晓得此意思,须持守相 称方有益,‘诚敬’二字是涵养它底。”德 明。

  窦自言梦想颠倒。先生曰:“魂与魄交而成寐, 心在其间,依旧能思虑,所以做成梦。”因自言:“数 日病,只管梦解书。向在官所,只管梦为人判状。”窦 曰:“此犹是日中做底事。”曰:“只日中做底事,亦 不合形于梦。”德明。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五

  朱子十二

   训门人三

  问“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曰:“曾点漆雕开是 合下见得大了。然但见大意,未精密也。”因语人杰曰 :“正淳之病,大概说得浑沦,都不曾嚼破壳子;所以 多有缠缚,不索性,丝来线去,更不直截,无那精密洁 白底意思。若是实识得,便自一言两语断得分明。如今 工夫,须是一刀两段,所谓‘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如此做头底,方可无疑虑。如项羽救赵,既渡,‘ 沈船破釜,持三日粮,示士卒必死,无还心’,故能破 秦。若更瞻前顾后,便不可也。”因举禅语云:“寸铁 可杀人。”“无杀人手段,则载一车枪刀,逐件弄过, 毕竟无益。”以下训人杰。

  屡与人杰说“慎思之”一句,言思之不慎,便有 枉用工夫处。

  先生问别后工夫。曰:“谨守教诲,不敢失坠。 旧来于先生之说,犹不能无疑。自昨到五更后,乃知先 生之道,断然不可易。近看中庸,见得道理只从下面做 起,愈见愈实。”先生曰:“道理只是如此,但今人须 要说一般深妙,直以为不可晓处方是道。展转相承,只 将一个理会不得底物事,互相欺谩,如主管假会子相似 。如二程说经义,直是平常,多与旧说相似,但意味不 同。伊川曰:‘予年十七八时,已晓文义,读之愈久, 但觉意味深长。’盖只是这个物事,愈说愈明,愈看愈 精,非别有个要妙不容言者也。近见湖南学者非复钦夫 之旧。当来若到彼中,须与整理一番,恨不能遂此意耳 !”

  看人杰论语疑义,云:“正淳之病,多要与众说 相反。譬如一柄扇子,众人说这一面,正淳便说那一面 以诘之;及众人说那一面,正淳却说这一面以诘之。旧 见钦夫解论语,多有如此处。某尝语之云,如此,是别 为一书,与论语相诘难也。”

  先生问人杰:“学者多入于禅,何也?”人杰答 以“彼盖厌吾儒穷格工夫,所以要趋捷径”。先生曰: “‘操则存,舍则亡’,吾儒自有此等工夫,然未有不 操而存者。今释子谓我有个道理,能不操而存,故学者 靡然从之。盖为主一工夫,学者徒能言而不能行,所以 不能当抵他释氏之说也。”人杰因曰:“人杰之所见, 却不徒言,乃真得所谓操而存者。”曰:“毕竟有欠阙 。”人杰曰:“工夫欠阙则有之,然此心则未尝不存也 。”曰:“正淳只管来争,便是源头有欠阙。”反覆教 诲数十言。人杰曰:“荷先生教诲,然说人杰不着。” 曰:“正淳自主张,以为道理只如此。然以某观之,有 得者自然精明不昧。正淳更且静坐思之,能知所以欠阙 ,则斯有进矣。”因言:“程门诸公,如游杨者,见道 不甚分明,所以说着做工夫处,都不紧切。须是操存之 际,常看得在这里,则愈益精明矣。”次日见先生,曰 :“昨日闻教诲,方知实有欠阙。”先生曰:“圣人之 心,如一泓止水,遇应事时,但见个影子,所以发必中 节。若自心黑笼笼地,则应事安能中节!”

  静时见此理,动时亦当见此理。若静时能见,动 时却见不得,恰似不曾。

  问:“索理未到精微处,如何?”曰:“平日思 虑夹杂,不能虚明。用此昏底心,欲以观天下之理,而 断天下之疑,岂能究其精微乎!”

  人杰将行,请教。先生曰:“平日工夫,须是做 到极时,四边皆黑,无路可入,方是有长进处,大疑则 可大进。若自觉有些长进,便道我已到了,是未足以为 大进也。颜子仰高钻坚,瞻前忽后,及至‘
虽欲从之,末由也已’,直是无去处了;至此,可以 语进矣。”

  问:“每有喜好适意底事,便觉有自私之心。若 欲见理,莫当便与克下,使其心无所喜好,虽适意亦视 为当然否?”曰:“此等事,见得道理分明,自然消磨 了。似此迫切,却生病痛。”

  “学问亦无个一超直入之理,直是铢积寸累做将 去。某是如此吃辛苦,从渐做来。若要得知,亦须是吃 辛苦了做,不是可以坐谈侥幸而得。”正淳曰:“连日 侍先生,教自做工夫,至要约贯通处,似已详尽。”先 生曰:“只欠做。”□。

  道夫以疑目质之先生,其别有九:其一曰:“涵 养、体认,致知、力行,虽云互相发明,然毕竟当于甚 处着力?”曰:“四者据公看,如何先后?”曰:“据 道夫看,学者当以致知为先。”曰:“四者本不可先后 ,又不可无先后,须当以涵养为先。若不涵养而专于致 知,则是徒然思索;若专于涵养而不致知,却鹘突去了 。以某观之,四事只是三事,盖体认便是致知也。”二 曰:“居常持敬,于静时最好,及临事则厌倦。或于临 事时着力,则觉纷扰。不然,则于正存敬时,忽忽为思 虑引去。是三者将何以胜之?”曰:“今人将敬来别做 一事,所以有厌倦,为思虑引去。敬只是自家一个心常 醒醒便是,不可将来别做一事。又岂可指擎□曲拳,块 然在此而后为敬!”又曰:“
今人将敬、致知来做两事。特敬时只块然独坐,更不 去思量;却是今日持敬,明日去思量道理也!岂可如此 ?但一面自持敬,一面去思虑道理,二者本不相妨。” 三曰:“人之心,或为人激触,或为利欲所诱,初时克 得下。不觉突起,便不可禁御,虽痛遏之,卒不能胜; 或胜之,而已形于辞色。此等为害不浅。”曰:“只是 养未熟尔。”四曰:“知言云:‘天理人欲,同体而异 用,同行而异情。’窃谓凡人之生,粹然天理之心,不 与物为对,是岂与人欲同体乎?”曰:“五峰‘同体而 异用’一句,说得不是,天理人欲如何同得?故张钦夫 岳麓书院记只使他‘同行而异情’一句,却是他合下便 见得如此。他盖尝曰:‘凡人之生,粹然天地之心,道 义完具,无适无莫,不可以善恶辨,不可以是非分’, 所以有‘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之语。只如‘粹然天 地之心’,即是至善,又如何不可分辨?天理便是性, 人欲便不是性,自是他合下见得如此。当时无人与他理 会,故恁错了。”五曰:“遗书云:‘今志于义理,而 心不安乐者,何也?此则正是剩一个助之长。虽则心“ 操之则存,舍之则亡”,然而持之太甚,便是“必有事 焉”而正之也。亦须且恁地去。如此者,只是德孤。“ 德不孤,必有邻。”到得盛后,自无窒碍,左右逢其原 也。’此一段多所未解。”曰:“这个也自分明。只有 ‘且恁地去’此一句难晓。其意只是不可说道持之太甚 ,便放下了,亦须且恁持去。德孤,只是单丁有这些道 理,所以不可靠,易为外物侵夺。缘是处少,不是处多 。若是处多,不是处少,便不为外物侵夺。到德盛后, 自然‘左右逢其原’也。”六曰:“南轩答吴晦叔书云 :‘反复其道’,正言消长往来乃是道也。程子所谓‘ 圣人未尝复,故未尝见其心’。盖有往则有复。以天地 言之,阳气之生,所谓复也。固不可指此为天地心,然 于其复也,可见天地心焉,盖所以复者是也。在人有失 则有复。复,贤者之事也;于其复也,亦可见其心焉。 窃谓圣人之心,天地之心也。天地之心可见,则圣人之 心亦可见。况夫复之为卦,一阳复于积阴之下,乃天地 生物之心也。圣人虽无复,然是心之用因时而彰,故尧 之不虐,舜之好生,禹之拯溺,汤之救民于水火,文王 之视民如伤,是皆以天地之心为心者也。故圣贤之所推 尊,学者之所师慕,亦以其心显白而无暗暧之患耳。而 谓不可见,何哉?”曰:“不知程子当时说如何,钦夫 却恁说。大抵易之言阴阳,有指君子小人而言,有指天 理人欲而言,有指动静之机而言,初不可以一偏而论。 如天下皆君子而无小人,皆天理而无人欲,其善无以加 。有若动不可以无静,静不可以无动,盖造化不能以独 成。或者见其相资而不可相无,遂以为天下不可皆君子 而无小人,不能皆天理而无人欲,此得其一偏之论。只 如‘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此贤者之心因 复而见者。若圣人则无此,故其心不可见。然亦有因其 动而见其心者,正如公所谓尧之不虐,舜之好生,皆是 因其动而见其心者。只当时钦夫之语亦未分明。”七曰 :“李延平教学者于静坐时看喜怒哀乐未发之气象为如 何。伊川谓‘既思,即是已发’。道夫谓,李先生之言 主于体认,程先生之言专在涵养,其大要实相为表里。 然于此不能无疑。夫所谓体认者,若曰体之于心而识之 ,犹所谓默会也。信如斯言,则未发自是一心,体认又 是一心,以此一心认彼一心,不亦胶扰而支离乎?李先 生所言决不至是。”曰:“李先生所言自是他当时所见 如此。”问:“
二先生之说何从?”曰:“也且只得依程先生之说。 ”八问邵康节男子吟。曰:“康节诗乃是说先天图中数 之所从起处。‘天根月窟’,指复姤二卦而言。”九问 :“濂溪遗事载邵伯温记康节论天地万物之理以及六合 之外,而伊川称叹。东见录云:‘人多言天地外,不知 天地如何说内外?外面毕竟是个甚?若言着外,则须似 有个规模。’此说如何?”曰:“六合之外,庄周亦云 ‘圣人存而不论’,以其难说故也。旧尝见渔樵问对: ‘问:“天何依?”曰:“依乎地。”“地何附?”曰 :“附乎天。”“天地何所依附?”曰:“自相依附。 天依形,地附气,其形也有涯,其气也无涯。”’意者 当时所言,不过如此。某尝欲注此语于遗事之下,钦夫 苦不许,细思无有出是说者。”因问:“向得此书,而 或者以为非康节所著。”先生曰:“其间尽有好处,非 康节不能着也。”以下训道夫。

  请问为学之要。曰:“公所条者便是。须于日用 间下工,只恁说归虚空,不济事。温凊定省,这四事亦 须实行方得;只指摘一二事,亦岂能尽?若一言可尽, 则圣人言语岂止一事?圣人言语明白,载之书者,不过 孝弟忠信。其实精粗本末,祇是一理。圣人言‘致知、 格物’,亦岂特一二而已?如此则便是德孤。致,推致 也;格,到也。亦须一一推到那里方得。”又曰:“‘ 为人君,止于仁’,姑息也是仁,须当求其所以为仁; ‘为臣,止于敬’,擎□曲拳也是敬,亦当求其所以为 敬。且如公自浦城来崇安,亦须遍历崇安境界,方是到 崇安。人皆有是良知,而前此未尝知者,只为不曾推去 尔。爱亲从兄,谁无是心?于此推去,则温凊定省之事 ,亦不过是爱。自其所知,推而至于无所不知,皆由人 推耳。”子昂曰:“敢问推之之说?”曰:“且如孝, 只是从爱上推去,凡所以爱父母者,无不尽其至。不然 ,则曾子问孝至末梢,却问‘子从父之令,可以为孝乎 ?’盖父母有过,己所合诤,诤之亦是爱之所推。不成 道我爱父母,姑从其令。”

  问:“向见先生教童蜚卿于心上着工夫。数日来 专一静坐,澄治此心。”曰:“若如此块然都无所事, 却如浮屠氏矣。所谓‘存心’者或读书以求义理,或分 别是非以求至当之归。只那所求之心,便是已存之心, 何俟块然以处而后为存耶!”

  大率为学虽是立志,然书亦不可不读,须将经传 本文熟复。如仲思早来所说专一静坐,如浮屠氏块然独 处,更无酬酢,然后为得;吾徒之学,正不如此。遇无 事则静坐,有书则读书,以至接物处事,常教此心光呛 呛地,便是存心。岂可凡百放下,祇是静坐!向日蜚卿 有书,亦说如此。某答之云:“见有事自那里过,却不 理会,却只要如此,如何是实下工夫!”

  “大凡人须是存得此心。此心既存,则虽不读书 ,亦有一个长进处;才一放荡,则放下书册,便其中无 一点学问气象。旧来在某处朋友,及今见之,多茫然无 进学底意思,皆恁放荡了!”道夫曰:“心不存,虽读 万卷,亦何所用?”曰:“若能读书,就中却有商量。 只他连这个也无,所以无进处。”道夫曰:“以此见得 孟子‘求放心’之说紧要。”曰:“如程子所说‘敬’ 字,亦紧要也。”

  问:“寻常操存处,觉才着力,则愈纷扰,这莫 是太把做事了?”曰:“自然是恁地。能不操而常存者 ,是到什么地位!孔子曰:‘
操则存,舍则亡。’操,则便在这里;若着力去求, 便蹉过了。今若说操存,已是剩一个‘存’字,亦不必 深着力。这物事本自在,但自家略加提省,则便得。‘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

  问:“处乡□宗族,见他有碍理不安处,且欲与 之和同,则又不便;欲正己以远之,又失之孤介而不合 中道;如何?”曰:“这般处也是难,也只得无忿疾之 心尔。”

  先生一日谓蜚卿与道夫曰:“某老矣。公辈欲理 会义理,好着紧用工,早商量得定!将来自求之,未必 不得。然早商量得定,尤好。”

  道夫辞拜还侍,先生曰:“更硬着脊梁骨!”

  道夫问:“刘季文所言心病,道夫常恐其志不立 ,故心为气所动。不然,则志气既立,思虑凝静,岂复 有此?”曰:“此亦是不读书,不穷理,故心无所用, 遂生出这病。某昨日之言,不曾与说得尽。”道夫因言 :“季文自昔见先生后,敦笃谨畏,虽居于市井,人罕 有见之者。自言向者先生教读语孟,后来于此未有所见 ,深以自愧,故今者复来。”曰:“得他恁地也好。或 然穷来穷去,久之自有所见,亦是一事。”又曰:“读 书须是专一,不可支蔓。且如读孟子,其间引援诗书处 甚多。今虽欲检本文,但也只须看此一段,便依旧自看 本来章句,庶几此心纯一。”道夫曰:“此非特为读书 之方,抑亦存心养性之要法也。”

  问:“向者以书言仁,虽蒙赐书有进教之意,然 仁道至大,而道夫所见,只以存心为要,恐于此当更有 恢广功夫。”曰:“也且只得恁做去,久之自见。”顷 之,复曰:“这工夫忙不得。只常将上来思量,自能有 见。横渠云:‘盖欲学者存意之不忘,庶游心浸熟,有 一日脱然如大寐之得醒耳。’”

  先生问:“别看甚文字?”曰:“只看近思录。 今日问个,明日复将来温寻,子细熟看。”曰:“如适 间所说‘元亨利贞’,是一个道理之大纲目,须当时复 将来子细研究。如濂溪通书,只是反复说这一个道理。 盖那里虽千变万化,千条万绪,只是这一个做将去。”

  问:“敬而不能安乐者,何也?”曰:“只是未 熟在。如饥而食,吃得多、则须饱矣。”

  问:“道夫在门下虽数年,觉得病痛尚多。”曰 :“自家病痛,他人如何知得尽?今但见得义理稍不安 ,便勇决改之而已。”久之,复曰:“看来用心专一, 读书子细,则自然会长进,病痛自然消除。”

  于今为学之道,更无他法,但能熟读精思,久久 自有见处。“尊所闻,行所知”,则久久自有至处。若 海。蜀本作道夫录。

  仲思言:“正大之体难存。”曰:“无许多事。 古人已自说了,言语多则愈支离。如公昨来所问涵养、 致知、力行三者,便是以涵养做头,致知次之,力行次 之。不涵养则无主宰。如做事须用人,才放下或困睡, 这事便无人做主,都由别人,不由自家。既涵养,又须 致知;既致知,又须力行。若致知而不力行,与不知同 。亦须一时并了,非谓今日涵养,明日致知,后日力行 也。要当皆以敬为本。敬却不是将来做一个事。今人多 先安一个‘敬’字在这里,如何做得?敬只是提起这心 ,莫教放散;恁地,则心便自明。这里便穷理、格物。 见得当如此便是,不当如此便不是;既是了,便行将去 。今且将大学来读,便见为学次第,初无许多屈曲。” 又曰:“某于大学中所以力言小学者,以古人于小学中 已自把捉成了,故于大学之道,无所不可。今人既无小 学之功,却当以敬为本。”骧。

  为学之道,在诸公自去着力。且如这里有百千条 路,都茅塞在里,须自去拣一条大底行。如仲思昨所问 数条,第一条涵养、致知、力行,这便是为学之要。骧 。

  “读书要须耐烦,努力翻了巢穴。譬如煎药,初 煎时,须猛着火;待滚了,却退着,以慢火养之。读书 亦须如此。”顷之,复谓骧曰:“观令弟却自耐烦读书 。”骧。

  “悫实有志而又才敏者,可与为学。”道夫曰: “苟悫实有志,则刚健有力。如此,虽愚必明矣,何患 不敏!”曰:“要之,也是恁地。但悫实有志者,于今 实难得。”骧。

  庚戌五月,初见先生于临漳。问:“前此从谁学 ?”宇答:“自少只在乡里从学。”先生曰:“此事本 无峣崎,只读圣贤书,精心细求,当自得之。今人以为 此事如何秘密,不与人说,何用如此!”问看易。曰: “未好看,易自难看。易本因卜筮而设,推原阴阳消长 之理,吉凶悔吝之道。先儒讲解,失圣人意处多。待用 心力去求,是费多少时光!不如且先读论语。”又问读 诗。曰:“诗固可以兴,然亦自难。先儒之说,亦多失 之。某枉费许多年工夫,近来于诗易略得圣人之意。今 学者不如且看大学语孟中庸四书,且就见成道理精心细 求,自应有得。待读此四书精透,然后去读他经,却易 为力。”寓举子宜宗兄云:“人最怕拘迫,易得小成。 ”且言“圣贤规模如此其大”。曰:“未好说圣贤。但 随人资质,亦多能成就。如伯夷高洁,不害为圣人之清 ;若做不彻,亦不失为谨厚之士,难为徇虚名。”以 下训寓。

  问:“初学精神易散,静坐如何?”曰:“此亦 好,但不专在静处做工夫,动作亦当体验。圣贤教人, 岂专在打坐上?要是随处着力,如读书,如待人处事, 若动若静,若语若默,皆当存此。无事时,只合静心息 念。且未说做他事,只自家心如何令把捉不定?恣其散 乱走作,何有于学?孟子谓‘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 而已矣’。不然,精神不收拾,则读书无滋味,应事多 龃龉,岂能求益乎!”

  问:“有事时应事,无事时心如何?”曰:“无 事时只得无事,有事时也如无事时模样。只要此心常在 ,所谓‘动亦定,静亦定’也。”问:“程子言:‘未 有致知而不在敬者。’”曰:“心若走作不定,何缘见 得道理?如理会这一件事未了,又要去理会那事,少间 都成无理会。须是理会这事了,方好去理会那事,须是 主一。”问:“
思虑难一,如何?”曰:“徒然思虑,济得甚事?某 谓,若见得道理分晓,自无闲杂思虑。人所以思虑纷扰 ,只缘未见道理耳。‘天下何思何虑’?是无闲思虑也 。”问:“程子常教人静坐,如何?”曰:“亦是他见 人要多虑,且教人收拾此心耳。初学亦当如此。”

  先生谓宇曰:“文字可汲汲看,悠悠不得。急看 ,方接得前面看了底;若放慢,则与前面意思不相接矣 。莫学某看文字,看到六十一岁,方略见得道理恁地。 贺孙录作方略见得通透。今老矣 ,看得,做甚使得?学某不济事,公宜及早向前!”

  问:“如古人咏歌舞蹈,到动荡血脉流通精神处 ,今既无之;专靠义理去研究,恐难得悦乐。不知如何 ?”曰:“只是看得未熟耳。若熟看,待浃洽,则悦矣 。”先生因说寓:“读书看义理,须是开豁胸次,令磊 落明快,恁地忧愁作甚底?亦不可先责效。才责效,便 见有忧愁底意思,只管如此,胸中结聚一饼子不散。须 是胸中宽闲始得。而今且放置闲事,不要闲思量,只专 心去玩味义理,便会心精,心精,便会熟。‘涵养当用 敬,进学则在致知。’无事时,且存养在这里,提撕警 觉,不要放肆。到那讲习应接,便当思量义理,用义理 做将去。无事时,便着存养收拾此心。”

  问:“前夜先生所答一之动静处,曾举云:‘譬 如与两人同事,须是相救始得。’寓看来,静却救得动 ,不知动如何救得静?”曰:“人须通达万变,心常湛 然在这里。亦不是闭门静坐,块然自守。事物来,也须 去应。应了,依然是静。看事物来,应接去也不难,便 是‘安而后能虑’。动了静,静了动,动静相生,循环 无端。如人之嘘吸,若只管嘘,气绝了,又须吸;若只 管吸,气无去处,便不相接了。嘘之所以为吸,吸之所 以为嘘。‘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 。’屈伸消长,阖辟往来,其机不曾停息。大处有大阖 辟,小处有小阖辟;大处有大消长,小处有小消长。此 理万古不易。如目有瞬时,亦岂能常瞬?定又须开,不 能常开。定又须瞬,瞬了又开,开了又瞬。至纤至微, 无时不然。”又问:“此说相救,是就义理处说动静。 不知就应事接物处说动静如何?”曰:“应事得力,则 心地静;心地静,应事分外得力;便是动救静,静救动 。其本只在湛然纯一,素无私心始得。无私心,动静一 齐当理,才有一毫之私,便都差了。”淳 录云:“徐问:‘前夜说动静功用相救。静可救得动, 动如何救得静?’曰:‘须是明得这理,使无不尽,直 到万理明彻之后,此心湛然纯一,便能如此。如静也不 是闭门独坐,块然自守,事物来都不应。若事物来,亦 须应;既应了,此心便又静。心既静,虚明洞彻,无一 毫之累,便从这里应将去,应得便彻,便不难,便是“ 安而后能虑”。事物之来,须去处置他。这一事合当恁 地做,便截然断定,便是“虑而后能得”。得是静,虑 是动。如“艮其止”,止是静,所以止之便是动。如“ 君止于仁,臣止于敬”,仁敬是静,所以思要止于仁敬 ,便是动。固是静救动,动救静;然其本又自此心湛然 纯一,素无私始得。心无私,动静便一齐当理;心若自 私,便都差子。动了又静,静了又动,动静只管相生, 如循环之无端。若要一于动静,不得。如人之嘘吸,若 一向嘘,气必绝了,须又当吸;若一向吸,气必滞了, 须又当嘘。嘘之所以为吸,吸之所以为嘘。“尺蠖之屈 ,以求伸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精义入神,以致用 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一屈一伸,一阖一辟,一 消一息,一往一来,其机不曾停。大处有大辟阖、大消 息,小处有小辟阖、小消息,此理更万古而不息。如目 岂能不瞬时?亦岂能常瞬?又须开。开了定,定了又瞬 ,瞬了又定,只管恁地去。消息阖辟之机,至纤至微, 无物不有。’”

  寓临漳告归,禀云:“先生所以指教,待归子细 讲求。”曰:“
那处不可用功?何待归去用功?古人于患难尤见得着 力处。今夜在此,便是用功处。”

  居甫请归作工夫,曰:“即此处便是工夫。”可 学。

  居甫问:“平日只是于大体处未正。”曰:“大 体,只是合众小理会成大体。今不穷理,如何便理会大 体?”可学。

  “居甫敬之是一种病,都缘是弱。仁父亦如此, 定之亦如此。只看他前日信中自说‘临事而惧’,不知 孔子自说行三军。自家平居无事,只管恁地惧个什么? ”贺孙说:“定之之意,是当先生前日在朝,恐要从头 拆洗,决裂做事,故说此。”曰:“固是。若论来如今 事体,合从头拆洗,合有决裂做处,自是定着如此。只 是自家不曾当这地位,自是要做不得。若只管惧了,到 合说处都莫说。”贺孙。

  居父如僧家礼忏,今日礼多少拜,说忏甚罪过; 明日又礼多少拜,又说忏甚罪过;日日只管说。如浙中 朋友,只管说某今日又如此,明日又说如此。若是见得 不是,便须掀翻做教是当。若只管恁地徒说,何益!如 宿这客店,不稳便,明日须进前去好处宿。若又只在这 里住,又说不好,岂不可笑!贺孙。

  洪庆将归,先生召入与语。出前卷子,云:“曰 议论也平正。两日来反覆为看所说者,非不是;但其中 言语多似不自胸中流出,原其病只是浅耳,故觉见枯燥 ,不甚条达。合下原头欠少工夫。今先须养其源,始得 。此去且存养,要这个道理分明常在这里,久自有觉; 觉后,自是此物洞然通贯圆转。”乃举孟子“求放心” 、“操则存”两节,及明道语录中“圣贤教人千言万语 ,下学上达”一条云:“自古圣贤教人,也只就这理上 用功。所谓放心者,不是走作向别处去。盖一瞬目间便 不见,才觉得便又在面前,不是苦难收拾。公且自去提 撕,便见得。”又曰:“如今要下工夫,且须端庄存养 ,独观昭旷之原,不须枉费工夫,钻纸上语。待存养得 此中昭明洞达,自觉无许多窒碍。恁时方取文字来看, 则自然有意味,道理自然透彻,遇事时自然迎刃而解, 皆无许多病痛。此等语,不欲对诸人说,恐他不肯去看 文字,又不实了。且教他看文字,撞来撞去,将来自有 撞着处。公既年高,又做这般工夫不得,若不就此上面 着紧用工,恐岁月悠悠,竟无所得。”又曰:“近来学 者,如漳泉人物,于道理上发得都浅,都是作文时,文 采发越粲然可观;谓尧卿至之。浙 间士夫又却好就道理上壁角头着工夫,如某人辈,子 善叔恭。恐也是风声气习如此。”又云:“今之学 者有三样人才:一则资质浑厚,却于道理上不甚透彻; 一则尽理会得道理,又生得直是薄;一则资质虽厚,却 飘然说得道理尽多,又似承当不起。要个恰好底,难得 。此间却有一两个朋友理会得好。如公资质如此,何不 可为?只为源头处用工较少,而今须吃紧着意做取。尹 和靖在程门直是十分钝底,被他只就一个‘敬’字上做 工夫,终被他做得成。”因说及陈后之陈安卿二人,为 学颇得蹊径次第。又曰:“颜子与圣人不争多,便是圣 人地位。但颜子是水初平,风浪初静时;圣人则是水已 平,风恬浪静时。”又曰:“为学之道,须先存得这个 道理,方可讲究。若居处必恭,执事必敬,与人必忠。 要如颜子,直须就视听言动上警戒到复礼处。仲弓‘出 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是无时而不主敬。如今 亦不须较量颜子仲弓如何会如此?只将他那事,就自家 切己处便做他底工夫,然后有益。”又曰:“为学之道 ,如人耕种一般,先须办了一片地在这里了,方可在上 耕种;今却就别人地上铺排许多种作底物色,这田地元 不是我底。又如人作商:亦须先安排许多财本,方可运 动;若财本不赡,则运动未得。到论道处,如说水,只 说是冷,不能以‘不热’字说得;如说汤,只说是热, 不能以‘不冷’字说得。又如饮食,吃着酸底,便知是 酸底;吃着咸底,便知是咸底;始得。”语多不能尽记 ,姑述其大要者如此。训洪庆。恪录云 :“石子余将告归,先生将子余问目出,曰:‘两日反 覆与公看,见得公所说非是不是,其病痛处只是浅耳。 浅,故觉得枯燥,不恁条达,只源头处元不曾用工夫来 。今须是整肃主一,存养得这个道理分明,常在这里。 持之已久,自然有得,看文字自然通彻,遇事自然圆转 ,不见费力。’乃举孟子‘学问之道无它,求其放心而 已矣’,‘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二 节,及明道语录‘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 约之使反复入身来,下学而上达,’云:‘自古贤圣教 人,只是就这个道理上用功。放心,不是走作别处去。 一札眼间即便不见,才觉便又在面前,不是难收拾。公 自去提撕,便见得。今要下工夫,且独观昭旷之原,不 须枉用工夫,钻纸上语。存得此中昭明条畅,自觉无许 多窒碍,方取文字来看,便见有味。道理通透,遇事则 迎刃而解,无许多病痛。然此等语,不欲对诸公说。且 教他自用工夫,撞来撞去,自然撞着。公既年高,若不 如此下工夫,恐悠悠岁月,竟无所得。’又云:‘某少 时为学。十六岁便好理学,十七岁便有如今学者见识。 后得谢显道论语,甚喜,乃熟读。先将朱笔抹出语意好 处;又熟读得趣,觉见朱抹处太烦,再用墨抹出;又熟 读得趣,别用青笔抹出;又熟读得其要领,乃用黄笔抹 出。至此,自见所得处甚约,只是一两句上。却日夜就 此一两句上用意玩味,胸中自是洒落。’”

  先生谓徐容父曰:“为学,须是裂破藩篱,痛底 做去,所谓‘一杖一条痕!一掴一掌血’!使之历历落 落,分明开去,莫要含糊。”道夫。训 容父。

  问学问之端绪。曰:“且读书依本分做去。”以 下训节。

  问:“何以验得性中有仁义礼智信?”先生怒曰 :“观公状貌不离乎婴孩,高谈每及于性命!”与众人 曰:“他只管来这里摸这性,性若是去捕捉他,则愈远 。理本实有条理。五常之体,不可得而测度,其用则为 五教,孝于亲,忠于君。”又曰:“必有本,如恻隐之 类,知其自仁中发;事得其宜,知其自义中出;恭敬, 知其自礼中出;是是非非,知其自智中出;信者,实有 此四者。眼前无非性,且于分明处作工夫。”又曰:“ 体不可得而见,且于用上着工夫,则体在其中。”次夜 曰:“吉甫昨晚问要见性中有仁义礼智。无故不解发恻 隐之类出来,有仁义礼智,故有恻隐之类。”

  问:“事有合理而有意为之,如何?”曰:“事 虽义而心则私。如路,好人行之亦是路,贼行之亦是路 。合如此者是天理,起计较便不是。”

  “只是挥扇底,只是不得背着他。”节问曰:“ 只顺他?”曰:“只是循理。”

  问:“应事心便去了。”曰:“心在此应事,不 可谓之出在外。”

  问:“欲求大本以总括天下万事。”曰:“江西 便有这个议论。须是穷得理多,然后有贯通处。今理会 得一分,便得一分受用;理会得二分,便得二分受用。 若‘一以贯之’,尽未在。陆子静要尽扫去,从简易。 某尝说,且如做饭:也须趁柴理会米,无道理合下便要 简易。”

  以某观之,做个圣贤,千难万难。如释氏则今夜 痛说一顿,有利根者当下便悟,只是个无星之称耳!

  将与人看不得。公要讨个无声无臭底道,虽视之 不见,听之不闻,然却开眼便看见,开口便说着。虽“ 无极而太极”,然只是眼前道理。若有个高妙底道理而 圣人隐之,便是圣人大无状!不忠不信,圣人首先犯着 !

  问:“节尝见张无垢解‘雍彻’一章,言夫子气 象雍容。节又见明道先生为人亦和。节自后处事亦习宽 缓,然却至于废事。”曰:“
曾子刚毅,立得墙壁在,而后可传之子思孟子。伊川 横渠甚严,游杨之门倒塌了。若天资大段高,则学明道 ;若不及明道,则且学伊川横渠。”

  问:“笃行允蹈,皆是作为。毕竟道自道,人自 人,不能为一。”曰:“为一,则圣人矣,‘不勉而中 ,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又问:“颜子‘不远复’ ,‘择乎中庸’,颜子亦未到此地。”曰:“固是。只 为后人把做易了,后遂流为异端。”

  问:“事事当理则必不能容,能容则必不能事事 当理。”曰:“
容只是宽平不狭。如这个人当杀则杀之,是理合当杀 ,非是自家不容他。”

  不曾说教胡乱思,说“慎思”。

  问:“节昔以观书为致知之方,今又见得是养心 之法。”曰:“
较宽,不急迫。”又曰:“一举两得,这边又存得心 ,这边理又到。”节复问:“心在文字,则非僻之心自 入不得?”先生应。

  问:“观书或晓其意,而不晓字义。如‘从容’ 字,或曰‘横出为从,宽容为容’,如何?”曰:“这 个见不得。莫要管他横出、包容,只理会言意。”

  节初到一二日,问“君子义以为质”一章。曰: “不思量后,只管去问人,有甚了期?向来某人自钦夫 处来,录得一册,将来看。问他时,他说道那时陈君举 将伊川易传在看,检两版又问一段,检两版又问一段。 钦夫他又率略,只管为他说。据某看来,自当不答。大 抵问人,必说道古人之说如此,某看来是如此,未知是 与不是。不然,便说道据某看来不如此,古人又如此说 ,是如何?不去思量,只管问人,恰如到人家见着椅子 ,去问他道:‘你安顿这椅子是如何?’”

  问:“精神收敛便昏,是如何?”曰:“也不妨 。”又曰:“昏,毕竟是慢。如临君父、渊崖,必不如 此。”又曰:“若倦,且瞌睡些时,无害。”问:“非 是读书过当倦后如此。是才收敛来,稍久便困。”曰: “便是精神短后如此。”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六

  朱子十三

   训门人四

  问:“平时处事,当未接时,见得道理甚分明;及 做着,又便错了。不知如何恁地?”曰:“这是难事。 但须是知得病痛处,便去着力。若是易为,则天下有无 数圣贤了!”以下训义刚。

  问:“打坐也是工夫否?”曰:“也有不要打坐 底,如果若之属,他最说打坐不是。”又问:“而今学 者去打坐后,坐得瞌睡时,心下也大故定。”曰:“瞌 睡时,却不好。”

  问:“气质昏蒙,作事多悔:有当下便悔时,有 过后思量得不是方悔时,或经久所为因事机触得悔时。 方悔之际,惘然自失,此身若无所容!有时恚恨至于成 疾。不知何由可以免此?”曰:“既知悔时,第二次莫 恁地便了,不消得常常地放在心下。那‘未见能见其过 而内自讼’底,便是不悔底。今若信意做去后,荡然不 知悔,固不得;若既知悔,后次改便了,何必常常恁地 悔!”淳录云:“既知悔,便住了,莫 更如此做。只管悔之又悔作甚!”

  世间只是这个道理,譬如昼日当空,一念之间合 着这道理,则皎然明白,更无纤毫窒碍,故曰“天命之 谓性”。不只是这处有,处处皆有。只是寻时先从自家 身上寻起,所以说“性者,道之形体也”,此一句最好 。盖是天下道理寻讨将去,那里不可体验?只是就自家 身上体验,一性之内,便是道之全体。千人万人,一切 万物,无不是这道理。不特自家有,它也有;不特甲有 ,乙也有。天下事都恁地。

  书有合讲处,有不必讲处。如主一处,定是如此 了,不用讲。只是便去下工夫,不要放肆,不要戏慢, 整齐严肃,便是主一,便是敬。圣贤说话,多方百面, 须是如此说。但是我恁地说他个无形无状,去何处证验 ?只去切己理会,此等事久自会得。

  问:说“漆雕开章”云云,先生不应。又说“与 点章”云云,先生又不应。久之,却云:“公那江西人 ,只管要理会那漆雕开与曾点,而今且莫要理会。所谓 道者,只是君之仁,臣之敬,父之慈,子之孝,便是。 而今只去理会‘言忠信,行笃敬’;‘博学而笃志,切 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须是步步理会。‘坐如尸’ ,便须要常常如尸;‘立如斋’,便须要常常如斋。而 今却只管去理会那流行底,不知是个什么物事?又不是 打破一桶水,随科随坎皆是。”

  义刚启曰:“向时请问平生多悔之病,蒙赐教, 谓第二番莫为便了,也不必长长存在胸中。义刚固非欲 悔,但作一事时,千思万量,若思量不透处,又与朋友 相度。合下做时,自谓做得圆密了;及事才过,又便猛 省着,有欠缺处。才如此思着,则便被气动了志,便是 三两日精神不定。不知此病生于何处?”曰:“便是难 !便是难!不能得到恰好处。颜子‘仰之弥高,钻之弥 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便是如此,便是不能得见 这个物事定帖。这也无着力处。圣人教人,但不过是‘ 博文约礼’。须是平时只管去讲明,讲明得熟时后,却 解渐渐不做差了。”

  又问:“格物工夫,至为浩大。如义刚气昏,也 不解泛然格得。欲且将书细读,就上面研究义理,如何 ?”曰:“书上也便有面前道理在。”义刚又言:“古 人为学,皆是自小得人教之有方,所以长大来易入于道 。义刚目前只是习作举业,好书皆不曾讲究。而今骤收 其放心,觉用力倍难。今欲将小学等书理会,从洒扫应 对进退,礼乐书数射御,从头再理会起,不知如何?” 曰:“也只是事事致谨,常常持养,莫教放慢了,便是 。若是自家有个操柄时,便自不解到得十分走作了。”

  义刚启曰:“半年得侍洒扫,曲蒙提诲,自此得 免小人之归。但气质昏蒙,自觉易为流俗所迁。今此之 归,且欲闭门不出,刻意读书,皆未知所向,欲乞指示 。”先生曰:“只杜门便是所向,别也无所向。只是就 书上子细玩味,考究义理,便是。”义刚之初拜先生也 ,具述平日之非与所以远来之意,力求陶铸及所以为学 之序。先生曰:“人不自讼,则没柰何他。今公既自知 其过,则讲书穷理,便是为学,也无他陶铸处。”问: “读书以何者为先?”曰:“且将论语大学共看。”至 是,又请曰:“大学已看了,先生解得分明,也无甚疑 。论语已看九篇。今欲看毕此书,更看孟子,如何?” 曰:“好。孟子也分明,甚易看。”

  “侍教半年,仰蒙提诲。自正月间看论语,觉得 略得入头处。先生所以教人,只要逐章逐句理会,不要 拣择,敬遵明训。但此番归去,恐未便得再到侍下。如 语孟中设有大疑,则无可问处。今欲于此数月拣大头段 来请教,不知可否?”曰:“好。”

  先生问●渊:“平日如何做工夫?看甚文字?” 曰:“旧治春秋并史书。”曰:“春秋如何看?”曰: “只用刘氏说看。”曰:“公数千里来见某,其志欲如 何?”曰:“既拜先生,只从先生之教。”曰:“春秋 是学者末后事,惟是理明义精,方见得。春秋是言天下 之事。今不去理会身己上事,却去理会天下之事,到理 会得天下事,于身己上却不曾处置得。所以学者读书, 先要理会自己本分上事。”又言:“刘道修向时章疏中 说‘道学’字,用错了。”先生因论:“德修向时之事 ,不合将许多条法与寿皇看,暴露了,被小人知之,却 做了脚手。某以为,大率若小人势弱时节,只用那虚声 ,便可恐得他去;若小人势盛时节,便不可如此暴露, 被他先做脚手。虽然,德修亦自好,当时朝廷大故震动 !”训渊。

  ●亚夫将上赵子直黄文叔二书呈先生。先生曰: “公有志于当世,亦自好。但若要从自家身上做将来, 须是舍其所已学,从其所未学。”恪。

  先生语●亚夫云:“亚夫归去,且须杜门安坐数 年,虚心玩味他义理,教专与自家心契合。若恁底时, 病痛自去,义理自明。大抵静,方可看义理。”佐 。

  “须是静,方可为学。”谓亚夫曰:“公既归, 可且杜门潜心数年。”方子。盖卿录云 :“亚夫禀辞,先生勉之曰:‘归后且杜门潜心二三年 ,仍须虚心以读书。’”

  甲寅八月三日,盖卿以书见先生于长沙郡斋,请 随诸生遇晚听讲,是晚请教者七十余人。或问:“向蒙 见教,读书须要涵泳,须要浃洽。因看孟子千言万语, 只是论心。七篇之书如此看,是涵泳工夫否?”曰:“ 某为见此中人读书大段卤莽,所以说读书须当涵泳,只 要子细寻绎,令胸中有所得尔。如吾友所说,又衬贴一 件意思,硬要差排,看书岂是如此?”又一士友曰:“ 先生‘涵泳’之说,乃杜元凯‘优而柔之’之意。”曰 :“固是如此,亦不用如此解说。所谓涵泳者,只是子 细读书之异名也。大率与人说话便是难。某只说一个‘ 涵泳’,一人硬来差排,一人硬来解说。此是随语生解 ,支离延蔓,闲说闲讲,少间展转,只是添得多,说得 远。如此讲书,如此听人说话,全不是自做工夫,全无 巴鼻。可知是使人说学是空谈。此中人所问,大率如此 :好理会处不理会,不当理会处却支离去说,说得全无 意思。”以下训盖卿。

  盖卿因言:“致知、格物工夫既到,然后应事接 物,始得其宜。若工夫未到,虽于应事接物之际,未尽 合宜,亦只得随时为应事接物之计也。”曰:“固是如 此。若学力未到时,不成不去应事接物!且如某在长沙 时,处之固有一个道理;今在路途,道理又别。人若学 力未到,其于应事接物之间,且随吾学力所至而处之。 善乎明道之言曰:‘学者全体此心。学虽未尽,若事物 之来,不可不应;但随分限应之,虽不中不远矣。’”

  盖卿禀辞,且乞赠言。先生曰:“逐日所相与言 者,宜着工夫,不用重说。”曰:“尚得为远谒函丈之 计。”曰:“人事不可预期。归日,宜一面着实做工夫 。”

  初见,先生云:“某自到此,与朋友亦无可说, 古人学问只是为己而已。圣贤教人,具有伦理。学问是 人合理会底事。学者须是切己,方有所得。今人知为学 者,听人说一席好话,亦解开悟;到切己工夫,却全不 曾做,所以悠悠岁月,无可理会。若使切己下工,圣贤 言语虽散在诸书,自有个通贯道理。须实有见处,自然 休歇不得。如人趁养家一般,一日不去趁,便受饥饿。 今人事无小大,皆潦草过了。只如读书一事,头边看得 两段,便揭过后面,或看得一二段,或看得三五行,殊 不曾子细理会,如何会有益!”或问:“人讲学不明, 用处全差了。”曰:“不待酬酢应变时。若学不切己, 自家一个浑身自无处着,虽三魂七魄,亦不知下落,何 待用时方差?”坐间有言及傅子□者。曰:“人虽见得 他偏,见得他不是,此边却未有肯着力做自家工夫,如 何不为他所谩?近世人大被人谩,可笑!见人胡乱一言 一动,便被降下了。只缘自无工夫,所以如此。便又有 不读书之说,可以诱人,宜乎陷溺者多。”先生又云: “彼一般说话,虽是说禅,却能鞭逼得人紧。后生于此 边既无所得,一溺其说,便把做件事做,如何可回!终 竟他底不是,愈传愈坏了人。”或又云:“近世学者多 躐等。”亦曰:“更有不及等人。”以 下训谦。

  问谦:“曾与戴肖望相处,如何?”曰:“亦只 商量得举子程文。”曰:“此是一厄。人过了此一厄, 当理会学问。今人过了此一厄,又去理会应用之文,作 古文,作诗篇,亦是一厄。须是打得破,方得。”

  问:“为学工夫,以何为先?”曰:“亦不过如 前所说,专在人自立志。既知这道理,办得坚固心,一 味向前,何患不进!只患立志不坚,只恁听人言语,看 人文字,终是无得于己。”或云:“须是做工夫,方觉 言语有益。”曰:“别人言语,亦当子细穷究。孟子说 :‘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知言便是穷究别人 言语。他自邪说,何与我事?被他谩过,理会不得,便 有陷溺。所谓‘生于其心,害于其政;作于其政,害于 其事’;盖谓此也。”

  德之看文字尖新,如见得一路光明,便射从此一 路去。然为学读书,宁详毋略,宁近毋远,宁下毋高, 宁拙毋巧。若一向罩过,不加子细,便看书也不分晓。 然人资质亦不同,有爱趋高者,亦有好务详者。虽皆有 得,然详者终是看得溥博浃洽。又言:“大学等书,向 来人只说某说得详,如何不略说,使人自致思?此事大 不然。人之为学,只是争个肯不肯耳。他若无得,不肯 向这边,略亦不解致思;他若肯向此一边,自然有味, 愈详愈有意味。”

  “生知之圣,不待学而自至。若非生知,须要学 问。学问之先,止是致知。所知果致,自然透彻,不患 不进。”谦请云:“知得,须要践履。”曰:“不真知 得,如何践履得!若是真知,自住不得。不可似他们只 把来说过了。”又问:“今之言学者满天下,家诵中庸 大学语孟之书,人习中庸大学语孟之说。究观其实,不 惟应事接物与所学不相似;而其为人举足动步,全不类 学者所为。或做作些小气象,或专治一等议论,专一欺 人。此岂其学使然欤?抑践履不至欤?抑所学之非欤? ”曰:“此何足以言学?某与人说学问,止是说得大概 ,要人自去下工。譬如宝藏一般,其中至宝之物,何所 不有?某止能指与人说,此处有宝。若不下工夫自去讨 ,终是不济事。今人为学,多是为名,不肯切己。某甚 不满于长沙士友。胡季随特地来一见,却只要相闪,不 知何故。南轩许久与诸公商量,到如今只如此,是不切 己之过。”

  廖兄请曰:“某远来求教,获听先生雅言至论, 退而涵泳,发省甚多。旅中只看得先生大学章句、或问 一过,所以诲人者至矣。为学入德之方,无以加此,敢 不加心!明日欲别诲席,更乞一言之赐。”曰:“他无 说,只是自下工夫,便有益。此事元不用许多安排等待 ,所谓‘造次颠沛必于是’也,人只怕有悠悠之患。” 廖复对曰:“学者之病,多在悠悠,极荷提策。”曰: “见得分晓,便当下工夫。时难得而易失,不可只恁地 过了。”盖卿。

  先生问:“前此得书,甚要讲学,今有可说否? ”自修云:“适值先生去国匆匆,不及款承教诲。”曰 :“自家莫匆匆便了。”训自修。

  问平日工夫,泳对:“理会时文。”先生曰:“ 时文中亦自有工夫。”请读何书。曰:“看大学。”以 下训泳。

  说大学首章不当意。先生说:“公读书如骑马, 不会鞭策得马行;撑船,不会使得船动。”

  “读大学,必次论孟及中庸,兼看近思录。”先 生曰:“书读到无可看处,恰好看。”

  先生与泳说:“看文字罢,常且静坐。”

  问:“而今看道理不出,只是心不虚静否?”曰 :“也是不曾去看。会看底,就看处自虚静,这个互相 发。”以下训夔孙。

  先生谓夔孙云:“公既久在此,可将一件文字与 众人共理会,立个程限,使敏者不得而先,钝者不得而 后。且如这一件事,或是甲思量不得,乙或思量得,这 便是朋友切磋之义。”夔孙请所看底文字。曰:“且将 西铭看。”及看毕,夔孙依先生解说过。先生曰:“而 今解得分晓了,便易看,当初直是难说。”夔孙请再看 底文字。索近思录披数板,云:“也拣不得,便漏了他 底也不得。”遂云:“‘无极而太极’,而今人都想像 有个光明闪烁底物事在那里。那不知本是说无这物事, 只是有个理,解如此动静而已。及至一动一静,便是阴 阳。一动一静,循环无端。‘太极动而生阳’,亦只是 从动处说起。其实,动之前又有静,静之前又有动。推 而上之,其始无端;推而下之,以至未来之际,其卒无 终。自有天地,便只是这物事在这里流转,一日便有一 日之运,一月便有一月之运,一岁便有一岁之运。都只 是这个物事滚,滚将去,如水车相似:一个起,一个倒 ,一个上,一个下。其动也,便是中,是仁;其静也, 便是正,是义。不动则静,不静则动;如人不语则默, 不默则语,中间更无空处。又如善恶:不是善,便是恶 ;不是恶,便是善。‘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便是主 张这个物事。盖圣人之动,便是元亨;其静,便是利贞 ,都不是闲底动静。所以继天地之志,述天地之事,便 是如此。如知得恁地便生,知得恁地便死,知得恁地便 消,知得恁地便长,此皆是继天地之志。随他恁地进退 消息盈虚,与时偕行,小而言之,饥食渴饮,出作入息 ;大而言之,君臣便有义,父子便有仁,此都是述天地 之事。只是这个道理,所以君子修之便吉,小人悖之便 凶。这物事机关一下拨转,便拦他不住,如水车相似, 才踏发这机,更住不得。所以圣贤‘兢兢业业,一日二 日万几’,战战兢兢,至死而后知免。大化恁地流行, 只得随他恁地;故曰:‘存心养性,所以事天也;夭寿 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这与西铭都相贯穿 ,只是一个物事。如云:‘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 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 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干道成男,坤道成女。 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便 只是‘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只是说得 有详略缓急耳。而今万物到秋冬时各自敛藏,便恁枯瘁 ;忽然一下春来,各自发生条畅,这只是一气,一个消 ,一个息。那个满山青黄碧绿,无非天地之化流行发见 。而今自家吃他,着他,受用他,起居食息都在这里, 离他不得。所以仁者见之便谓之仁,智者见之便谓之智 ,无非是此个物事。‘继之者善’,便似日日装添模样 ;‘成之者性’,便恰似造化都无可做了,与造化都不 相关相似。到得‘成之者性’,就那上流行出来,又依 前是‘继之者善’。譬如谷,既有个谷子,里面便有米 ,米又会生出来。如果子皮里便有核,核里便有仁,那 仁又会发出来。人物莫不如此。如人方其在胞胎中,受 那父母之气,则是‘继之者善’。及其生出来,便自成 一个性了,便自会长去,这后又是‘继之者善’,只管 如此。仁者谓之仁,便是见那发生处;智者谓之智,便 是见那收敛处。‘百姓日用而不知’,便是不知所谓发 生,亦不知所谓收敛,醉生梦死而已。周先生太极通书 ,便只是滚这几句。易之为义,也只是如此。只是阴阳 交错,千变万化,皆从此出,故曰:‘易有太极’。这 一个便生两个,两个便生四个,四个便生八个,八个便 生十六个,十六个便生三十二个,三十二个便生六十四 个。故‘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圣人所以说出时 ,只是使人不迷于利害之途耳。”少顷,又举“诚几德 ”一章,说云:“‘诚无为’,只是自然有实理恁地, 不是人做底,都不曾犯手势。‘几善恶’,便是心之所 发处有个善有个恶了。‘德’便只是善底,为圣为贤, 只是这材料做。”又举第三“
大本达道章”说云:“未发时便是那静,已发时便是 那动。方其静时,便是有个体在里了,如这桌子未用时 ,已有这桌子在了。及其已发,便有许多用。一起一倒 ,无有穷尽。若静而不失其体,便是天下之大本立焉; 动而不失其用,便是天下之达道行焉。若其静而或失其 体,则天下之大本便昏了;动而或失其用,则天下之达 道便乖了。说来说去,只是这一个道理。”夔孙问云: “此个道理,孔子只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 成之者性’,都不会分别出性是如何。孟子乃分别出, 说是有此四者,然又只是以理言。到周先生说方始尽, 方始见得人必有是四者,这四者亦有所附着。”先生曰 :“孔子说得细腻,说不曾了。孟子说得粗,疏略,只 是说‘成之者性’,不曾从原头推说来。然其界分,自 孟子方说得分晓。”陈仲蔚因问:“龟山说:‘知其理 一,所以为仁;知其分殊,所以为义。’仁便是体?义 便是用否?”曰:“仁只是流出来底,义是合当做底。 如水,流动处是仁;流为江河,汇为池沼,便是义。如 恻隐之心便是仁;爱父母,爱兄弟,爱乡党,爱朋友故 旧,有许多等差,便是义。且如敬,只是一个敬;到敬 君,敬长,敬贤,便有许多般样。礼也是如此。如天子 七庙,诸侯五庙,这个便是礼;其或七或五之不同,便 是义。礼是理之节文,义便是事之所宜处。吕与叔说‘ 天命之谓性’云:‘自斩而缌,丧服异等,而九族之情 无所憾;自王公至皂隶,仪章异制,而上下之分莫敢争 ;自是天性合如此。’且如一堂有十房父子,到得父各 慈其子,子各孝其父,而人不嫌者,自是合如此也。其 慈,其孝,这便是仁;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这便是义 。这个物事分不得,流出来便是仁;仁打一动,义礼智 便随在这里了。不是要仁使时,义却留在后面,少间放 出来。其实只是一个道理,论着界分,便有许多分别。 且如心性情虚明应物,知得这事合恁地,那事合恁地, 这便是心;当这事感则这理应,当那事感则那理应,这 便是性;出头露面来底便是情,其实只是一个物事。而 今这里略略动,这三个便都在,子细看来,亦好则剧。 ”又举邵子“性者道之形体”处,曰:“道虽无所不在 ,然如何地去寻讨他?只是回头来看,都在自家性分之 内。自家有这仁义礼智,便知得他也有仁义礼智,千人 万人,一切万物,无不是这道理。推而广之,亦无不是 这道理。他说‘道之形体’,便是说得好。”

  林子武初到时,先生问义刚云:“在何处安下? ”曰:“未曾移入堂长房。”曰:“它便是有思量底。 苏子容押花字常要在下面,后有一人官在其上,却挨得 他花字向上面去;他遂终身悔其初无思量,不合押花字 在下。”及包显道等来,遂命子武作堂长,后竟不改。 义刚。

  问:“承先生赐教读书之法,如今看来,圣贤言 行,本无相违。其间所以有可疑者,只是不逐处研究得 通透,所以见得抵牾。若真个逐处逐节逐段见得精切, 少间却自到贯通地位。”曰:“固是。如今若苟简看过 ,只一处,便自未曾理会得了,却要别生疑义,徒劳无 益。”训木之。

  庆元丁巳三月,见先生于考亭。先生曰:“甚荷 远来,然而不是时节。公初从何人讲学?”曰:“少时 从刘衡州问学。”曰:“见衡州如何?”曰:“衡州开 明大体,使人知所向慕。”曰:“如何做工夫?”曰: “却是无下手处。”曰:“向来亦见庐陵诸公有问目之 类,大纲竟缓,不是斩钉截铁,真个可疑可问,彼此只 做一场话说休了。若如此悠悠,恐虚过岁月。某已前与 朋友往来,亦是如此。后来钦夫说道:‘凡肯向此者, 吾二人只如此放过了,不特使人泛然来行一遭,便道我 曾从某人处讲论,一向胡说,反为人取笑,亦是坏了多 少好气质底。若只悠悠地去,可惜。今后须是截下,看 晚年要成就得一二人,不妨是吾辈事业。’自后相过者 ,这里直是不放过也。”祖道又曰:“顷年亦尝见陆象 山。”先生笑曰:“这却好商量。公且道象山如何?” 曰:“象山之学,祖道晓不得,更是不敢学。”曰:“ 如何不敢学?”曰:“象山与祖道言:‘目能视,耳能 听,鼻能知香臭,口能知味,心能思,手足能运动,如 何更要甚存诚持敬,硬要将一物去治一物?须要如此做 甚?咏归舞雩,自是吾子家风。’祖道曰:‘是则是有 此理,恐非初学者所到地位。’象山曰:‘吾子有之, 而必欲外铄以为本,可惜也!’祖道曰:‘此恐只是先 生见处。今使祖道便要如此,恐成猖狂妄行,蹈乎大方 者矣!’象山曰:‘缠绕旧习,如落陷阱,卒除不得! ’”先生曰:“陆子静所学,分明是禅。”又曰:“江 西人大抵秀而能文,若得人点化,是多少明快!盖有不 得不任其责者。然今党事方起,能无所畏乎!忽然被他 来理会,碍公进取时如何?”曰:“此是自家身己上, 进取何足议?”曰:“可便迁入精舍。”以 下训祖道。

  先生谓祖道曰:“读书,且去钻研求索。及反覆 认得时,且蒙头去做,久久须有功效。吾友看文字忒快 了,却不沉潜,见得他子细意思。莫要一领他大意,便 去抟摸,此最害事!且熟读,就他注解为他说一番。说 得行时,却又为他精思,久久自落窠臼。略知瞥见,便 立见解,终不是实。恐他时无把捉,虚费心力。”

  问进德之方。曰:“大率要修身穷理。若修身上 未有工夫,亦无穷理处。”问:“修身如何?”曰:“ 且先收放心。如心不在,无下手处。要去体察你平昔用 心,是为己为人?若读书计较利禄,便是为人。”

  “资禀纯厚者,须要就上面做工夫。”问:“如 何?”曰:“人生与天地一般,无些欠缺处。且去子细 看秉彝常性是如何,将孟子言性善处看是如何善,须精 细看来。”

  一日拜别,先生曰:“归去各做工夫,他时相见 ,却好商量也。某所解语孟和训诂注在下面,要人精粗 本末,字字为咀嚼过。此书,某自三十岁便下工夫,到 而今改犹未了,不是草草看者,且归子细。”

  曾兄问:“读大学,已知纲目次第了。然大要用 工夫,恐在‘敬’之一字。前见伊川说‘敬以直内,义 以方外’处。”先生曰:“能‘敬以直内’矣,亦须‘ 义以方外’。能知得是非,始格得物。不以义方外,则 是非好恶不能分别,物亦不可格。”又问:“恐敬立则 义在其中,伊川所谓‘弸诸中,彪诸外’,是也。”曰 :“虽敬立而义在,也须认得实,方见得。今有人虽胸 中知得分明,说出来亦是见得千了百当,及应物之时, 颠倒错谬,全是私意,亦不知。圣人所谓敬义处,全是 天理,安得有私意?今释老能立个门户恁地,亦是它从 旁窥得近似。他所谓敬时,亦却是能敬,更有个‘笠影 ’之喻。”

  某尝喜那钝底人,他若是做得工夫透彻时,极好 ;却烦恼那敏底,只是略绰看过,不曾深去思量。当下 说,也理会得,只是无滋味,工夫不耐久。如庄仲便是 如此。某尝烦恼这样底,少间不济事。敏底人,又却要 做那钝底工夫,方得。以下训僩。

  问:“寻常遇事时,也知此为天理,彼为人欲。 及到做时,乃为人欲引去,事已却悔,如何?”曰:“ 此便是无克己工夫。这样处,极要与他埽除打叠,方得 。如一条大路,又有一条小路。明知合行大路,然小路 面前有个物引着,自家不知不觉行从小路去;及至前面 荆棘芜秽,又却生悔。此便是天理人欲交战之机。须是 遇事之时,便与克下,不得苟且放过。此须明理以先之 ,勇猛以行之。若是上智圣人底资质,不用着力,自然 存天理而行,不流于人欲。若贤人资质次于圣人者,到 遇事时固不会错,只是先也用分别教是而后行之。若是 中人之资质,须大段着力,无一时一刻不照管克治,始 得。曾子曰:‘
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又 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 知免夫,小子!’直是恁地用功,方得。”

  问每日做工夫处。曰:“每日做工夫,只是常常 唤醒,如程子所谓‘主一之谓敬’,谢氏所谓‘常惺惺 法’是也。然这里便有致知底工夫。程子曰:‘涵养须 用敬,进学则在致知。’须居敬以穷理。若不能敬,则 讲学又无安顿处。”

  问:“‘色容庄’,持久甚难。”曰:“非用功 于外也,心肃而容庄。”问:“若非圣人说下许多道理 ,则此身四支耳目更无安顿处。”曰:“然。古人固尝 言之:‘非礼则耳目手足无所措。’”

  道理极是细腻。公们心都粗大,入那细底不得。

  公而今只是说他人短长,都不自反己看。如公适 间说学者来此不讲诵,蚤来莫去,是理会甚事?自初来 至去,是有何所得?听得某说话,有何警发?每日靠甚 么做本?从那里做去?公却会说得个头势如此大。及至 末梢,又却只是检点他人某事某事,元未有紧要,那人 亦如何服公说?且去理会自己身心,煞有事在!

  今公掀然有飞扬之心,以为治国平天下如指诸掌 。不知自家一个身心都安顿未有下落,如何说功名事业 ?怎生治人?古时英雄豪杰不如此。张子房,不问着他 不说。诸葛孔明什么样端严!公浙中一般学,是学为英 雄之学,务为跅弛豪纵,全不点检身心。某这里须是事 事从心上理会起,举止动步,事事有个道理。一毫不然 ,便是欠阙了他道理。固是天下事无不当理会,只是有 先后缓急之序;须先立其本,方以次推及其余。今公们 学都倒了,缓其所急,先其所后,少间使得这身心飞扬 悠远,全无收拾岁。而今人不知学底,他心虽放,然犹 放得近。今公虽曰知为学,然却放得远;少间会失心去 ,不可不觉!

  读书之法,既先识得他外面一个皮壳了,又须识 得他里面骨髓方好。如公看诗,只是识得个模像如此, 他里面好处,全不见得。自家此心都不曾与他相黏,所 以眊燥,无汁浆。如人开沟而无水,如此读得何益!未 论读古人书,且如一近世名公诗,也须知得他好处在那 里。如何知得他好处?亦须吟哦讽咏而后得之。今人都 不曾识:好处也不识,不好处也不识;不好处以为好者 有之矣,好者亦未必以为好也。其有知得某人诗好,某 人诗不好者,亦只是见已前人如此说,便承虚接响说取 去。如矮子看戏相似,见人道好,他也道好。及至问着 他那里是好处?元不曾识。举世皆然,只是不曾读。熟 读后自然见得。“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 也与!”今公读二南了,还能不正墙面而立否?意思都 不曾相黏,济得甚事!前日所举韩退之苏明允二公论作 文处,他都是下这般工夫,实见得那好处,方做出这般 文章。他都是将三代以前文字熟读后,故能如此。如向 者吕子约书来,说近来看诗甚有味,录得一册来,尽是 写他读诗有得处。及观之,尽是说诗序!如关雎只是说 一个“后妃之德也”,葛覃只是说得个“后妃之本”与 “化天下以妇道也”。自“关关雎鸠”、“葛之覃兮” 已下,更不说着。如此读诗,是读个其么?吕伯恭大事 纪亦是如此,尽是编排诗序书序在上面。他们读书,尽 是如此草草。以言事,则不实;以立辞,则害意。

  问:“‘鸢飞鱼跃’,南轩云:‘“鸢飞鱼跃” ,天地之中庸也。’”曰:“只看公如此说,便是不曾 理会得了。莫依傍他底说,只问取自家是真实见得不曾 ?自家信,是信得个什么?这个道理,精粗小大,上下 四方,一齐要着到,四边合围起理会,莫令有些子走透 。少间方从一边理会得,些小有个见处,有个入头处。 若只靠一边去理会,少间便偏枯了,寻捉那物事不得。 若是如此悠悠,只从一路去攻击他,而又不曾着力,何 益于事!”李敬子曰:“觉得已前都是如此悠悠过了! ”曰:“既知得悠悠,何不便莫要悠悠?便是觉意思都 不曾痛切。每日看文字,只是轻轻地拂过,寸进尺退, 都不曾依傍筑磕着那物事来。此间说时,旋扭掜凑合, 说得些小,才过了,又便忘了。或他日被人问起,又遂 旋扭掜说得些小,过了又忘记了。如此济得甚事!早间 说如负痛相似。”因言:“持敬,如书所云‘若有疾’ ,如此方谓之持敬。如人负一个大痛,念念在此,日夜 求所以去之之术。理会这一件物,须是彻头彻尾,全文 记得,始是如此,末是如此,中间是如此;如此谓之是 ,如此谓之非。须是理会教透彻,无些子疑滞,方得。 若只是如此轻轻拂过,是济甚事!如两军冢杀,两边擂 起鼓了,只得拌命进前,有死无二,方有个生路,更不 容放慢。若才攻慢,便被他杀了!”

  友仁初参拜毕,出疑问一册,皆大学语孟中庸平 日所疑者。先生略顾之,谓友仁曰:“公今须是逐一些 子细理会,始得,不可如此卤莽。公之意,自道此是不 晓者,故问。然其他不问者,恐亦未必是。岂能便与圣 贤之意合?须是理会得底也来整理过,方可。”以 下训友仁。

  问“邦畿千里,惟民所止”。曰:“此是大率言 物各有所止之处。且如公,其心虽止得是,其迹则未在 。心迹须令为一,方可。岂有学圣人之道,服非法之服 ,享非礼之祀者!程先生谓‘文中子言心迹之判,便是 乱说’者,此也。”友仁曰:“舍此则无资身之策。” 曰:“‘君子谋道不谋食’,岂有为人而忧此者!”

  先生曰:“公向道甚切,也曾学禅来。”曰:“ 非惟学禅,如老庄及释氏教典,亦曾涉猎。自说法华经 至要处乃在‘是法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一句。”先生 曰:“我这里正要思量分别。能思量分别,方有豁然贯 通之理。如公之学也不易。”因以手指书院曰:“如此 屋相似,只中间洁净,四边也未在。未能博学,便要约 礼。穷理处不曾用工,守约处岂免有差!若差之毫忽, 便有不可胜言之弊。”又顾同舍曰:“德元却于此理见 得仿佛,惜乎不曾多读得书。”却谓友仁曰:“更须痛 下工夫读书始得。公今所看大学或问格物致知传,程子 所说许多说话,都一一记得,方有可思索玩味。”

  张问:“先生论语或问甚好,何故不肯刊行?” 曰:“便是不必如此。文字尽多,学者愈不将做事了, 只看得集注尽得。公还尽记得集注说话否?非唯集注, 恐正文亦记不全,此皆是不曾仔细用工夫。且如邵康节 始学于百原,坚苦刻厉,冬不炉,夏不扇,夜不就席者 有年,公们曾如此否?论语且莫说别处,只如说仁处, 这里是如此说,那里是如此说,还会合得否?”友仁曰 :“先生有一处解‘仁’字甚晓然,言:‘仁者,人心 之全德,必欲以身体而力行之,可谓“重”矣!一息尚 存,此志不容少懈,可谓“远”矣!’”先生不应。次 日,却问:“公昨夜所举解仁说在何处?”曰:“在曾 子言‘仁以为己任’章。”先生曰:“德元看文字,却 能记其紧要处。有万千人看文字者,却不能于紧要处理 会,只于琐细处用工。前日他问中庸或问:‘不一其内 ,无以制其外;不齐其外,无以养其中;静而不存,无 以立其本;动而不察,无以胜其私。’此皆是切要处。 学者若能于切要处做工夫,又于细微处不遗阙了,久之 自然有得。”

  拜辞,先生曰:“公识性明,精力短,每日文字 不可多看。又,记性钝,但用工不辍,自有长进矣。”

  因诲郭兄云:“读书者当将此身葬在此书中,行 住坐卧,念念在此,誓以必晓彻为期。看外面有甚事, 我也不管,只恁一心在书上,方谓之善读书。若但欲来 人面前说得去,不求自熟,如此济得甚事!须是着起精 神,字字与他看过。不惟念得正文注字,要自家暗地以 俗语解得,方是。如今自家精神都不曾与书相入,念本 文注字犹记不得,如何晓得!”卓。僩 同。

  “读书,须立下硬寨,定要通得这一书,方看第 二书。若此书既晓未得,我宁死也不看那个!如此立志 ,方成工夫。”郭德元言:“
记书不得。”曰:“公不可欲速,且读一小段。若今 日读不得,明日又读;明日读不得,后日又读,须被自 家读得。若只记得字义训释,或其中有一两字漏落,便 是那腔子不曾填得满,如一个物事欠了尖角处相似。少 间自家做出文字,便也有所欠缺,不成文理。尝见蕃人 及武臣文字,常不成文理,便是如此。他心中也知得要 如此说,只是字义有所欠缺,下得不是。这个便是‘不 得于言,勿求于心’之患。是他心有所蔽,故如此。司 马迁史记用字也有下得不是处。贾谊亦然,如治安策说 教太子处云:‘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这下面 承接,便用解说此义;忽然掉了,却说上学去云:‘学 者所学之官也。’又说‘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一段 了,却方说上太子事,云‘及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 之严’云云,都不成文义,更无段落。他只是乘才快, 胡乱写去,这般文字也不可学。董仲舒文字却平正,只 是又困。董仲舒匡衡刘向诸人文字,皆善弱无气焰。司 马迁贾生文字雄豪可爱,只是逞快,下字时有不稳处, 段落不分明。匡衡文字却细密,他看得经书极子细,能 向里做工夫,只是做人不好,无气节。仲舒读书不如衡 子细,疏略甚多,然其人纯正开阔,衡不及也。”又曰 :“荀子云:‘诵数以贯之,思索以通之。’诵数,即 今人读书记遍数也,古人读书亦如此。只是荀卿做得那 文字不帖律处也多。”僩。

  郭德元告行,先生曰:“人若于日间闲言语省得 一两句,闲人客省见得一两人,也济事。若浑身都在闹 场中,如何读得书!人若逐日无事,有见成饭吃,用半 日静坐,半日读书,如此一二年,何患不进!”僩 。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七

  朱子十四

   训门人五

  黄直卿会看文字,只是气象少,间或又有看得不好 处。文蔚。

  因说正思小学字训,直卿云:“此等文字亦难做 ,如‘中’,只说得无倚之中,不曾说得无过不及之中 。”曰:“便是此等文字难做,如‘仁’,只说得偏言 之仁,不曾说得包四者之仁。”至。若 海录云:“一部大尔雅。”

  先生闻程正思死,哭之哀。贺孙 。

  有程正思一学生来谒,坐定,蹙额云:“正思可 惜!有骨肋,有志操。若看道理,也粗些子在。”自 修。

  问功夫节目次第。曰:“寻常与学者说做工夫甚 迟钝,但积累得多,自有贯通处。且如论孟,须从头看 ,以正文为正,却看诸家说状得正文之意如何。且自平 易处作工夫,触类有得,则于难处自见得意思。如‘养 气’之说,岂可骤然理会?候玩味得七篇了,渐觉得意 思。如一件木头,须先□削平易处,至难处,一削可除 也。今不先治平易处,而徒用力于其所难,所以未有得 而先自困也。”以下训谟。

  问:“谟于乡曲,自觉委靡随顺处多,恐不免有 同流合污之失。”曰:“‘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 不能言者。’处乡曲,固要人情周尽;但须分别是非, 不要一面随顺,失了自家。天下事,只有一个是,一个 非;是底便是,非底便非。”问:“是非自有公论?” 曰:“如此说,便不是了。是非只是是非,如何是非之 外,更有一个公论?才说有个公论,便又有个私论也! 此却不可不察。”

  “谟于私欲,未能无之。但此意萌动时,却知用 力克除,觉方寸累省,颇胜前日,更当如何?”曰:“ 此只是强自降伏,若未得天理纯熟,一旦失觉察,病痛 出来,不可不知也。”问:“五峰所谓‘天理人欲同行 异情’,莫须这里要分别否?”曰:“‘同行异情’, 只如饥食渴饮等事,在圣贤无非天理,在小人无非私欲 ,所谓‘同行异情’者如此。此事若不曾寻着本领,只 是说得他名义而已。说得名义尽分晓,毕竟无与我事。 须就自家身上实见得私欲萌动时如何,天理发见时如何 ,其间正有好用工夫处。盖天理在人,□万古而不泯; 任其如何蔽锢,而天理常自若,无时不自私意中发出, 但人不自觉。正如明珠大贝,混杂沙砾中,零零星星逐 时出来。但只于这个道理发见处,当下认取,簇合零星 ,渐成片段。到得自家好底意思日长月益,则天理自然 纯固;向之所谓私欲者,自然消靡退散,久之不复萌动 矣。若专务克治私欲,而不能充长善端,则吾心所谓私 欲者日相斗敌,纵一时按伏得下,又当复作矣。初不道 隔去私意后,别寻一个道理主执而行;才如此,又只是 自家私意。只如一件事,见得如此为是,如此为非,便 从是处行将去,不可只恁休。误了一事,必须知悔,只 这知悔处便是天理。孟子说‘牛山之木’,既曰‘若此 其濯濯也’,又曰‘萌蘖生焉’;既曰‘旦昼梏亡’, 又曰‘夜气所存’。如说‘求放心’,心既放了,如何 又求得?只为这些道理根于一性者,浑然至善,故发于 日用者,多是善底。道理只要人自识得,虽至恶人,亦 只患他顽然不知省悟;若心里稍知不稳,便从这里改过 ,亦岂不可做好人?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 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去,只是去着这些子,存 ,只是存着这些子,学者所当深察也。”谟再三称赞。 先生曰:“未可如此便做领略过去。有些说话,且留在 胸次烹治锻炼,教这道理成熟。若只一时以为说得明白 ,便道是了,又恐只做一场话说。”

  寒泉之别,请所以教。曰:“议论只是如此,但 须务实。”请益。曰:“须是下真实工夫。”未几,复 以书来,曰:“临别所说务实一事,途中曾致思否?今 日学者不能进步,病痛全在此处,不可不知也!”

  既受诗传,并力抄录,颇疏侍教。先生曰:“朋 友来此,多被册子困倒,反不曾做得工夫。何不且过此 说话?彼皆纸上语尔。有所面言,资益为多。”又问: “与周茂元同邸,所论何事?”曰:“周宰云:‘先生 著书立言,义理精密。既得之,熟读深思,从此力行, 不解有差。’”曰:“周宰才质甚敏,只有些粗疏,不 肯去细密处求,说此便可见。载之简牍,纵说得甚分明 ,那似当面议论,一言半句,便有通达处?所谓‘共君 一夜话,胜读十年书’。若说到透彻处,何止十年之功 也!”

  问:“未知学问,知有人欲,不知有天理;既知 学问,则克己工夫有着力处。然应事接物之际,苟失存 主,则心不在焉;及既知觉,已为间断。故因天理发见 而收合善端,便成片段。虽承见教如此,而工夫最难。 ”曰:“此亦学者常理,虽颜子亦不能无间断。正要常 常点检,力加持守,使动静如一,则工夫自然接续。” 问:“中庸或问所谓‘诚者物之终始’,以理之实而言 也;‘不诚无物’,以此心不实而言也。谓此心不存, 则见于行事虽不悖理,亦为不实,正谓此欤?”曰:“ 大学所谓‘知至、意诚’者,必须知至,然后能诚其意 也。今之学者只说操存,而不知讲明义理,则此心愦愦 ,何事于操存也!某尝谓‘诚意’一节,正是圣、凡分 别关隘去处。若能诚意,则是透得此关后,滔滔然自在 ,去为君子;不然,则崎岖反侧,不免为小人之归也。 ”“致知所以先于诚意者,如何?”曰:“致知者,须 是知得尽,尤要亲切。寻常只将‘知至’之‘至’作‘ 尽’字说,近来看得合是作‘切至’之‘至’。知之者 切,然后贯通得诚意底意思,如程先生所谓‘真知’者 是也。”

  舜弼以书来问仁,及以仁义礼智与性分形而上下 。先生答书略曰:“所谓仁之德,即程子‘谷种’之说 ,爱之理也。爱乃仁之已发,仁乃爱之未发。若于此认 得,方可说与天地万物同体。不然,恐无交涉。仁义礼 智,性之大目,皆形而上者,不可分为二也。”因云:“
舜弼为学,自来不切己体认,却只是寻得三两字来撑 拄,亦只说得个皮壳子。”□。

  日同舜弼游屏山归,因说山园甚佳。曰:“园虽 佳,而人之志则荒矣!”方子。

  问:“寻常于存养时,若抬起心,则急迫而难久 ;才放下,则又散缓而不收,不知如何用工方可?”曰 :“只是君元不曾放得下也。”以下训 柄。

  问:“凡人之心,不存则亡,而无不存不亡之时 ;故一息之顷不加提省之力,则沦于亡而不自觉。天下 之事,不是则非,而无不是不非之处;故一事之微,不 加精察之功,则陷于恶而不自知。柄近见如此,不知如 何?”曰:“道理固是如此,然初学后亦未能便如此也 。”

  魏元寿问大学。先生因云:“今学者不会看文章 ,多是先立私意,自主张己说;只借圣人言语做起头, 便自把己意接说将去。病痛专在这上,不可不戒。”又 云:“近有一学者来,欲说‘皇极’。某令他说看,都 不相近,只做一个‘大中’字说了,便更无可说处。不 知自孔孟以后千数百年间,读书底更不仔细把圣人言语 略思量看是如何。且人一日间,此心是起多少私意,起 多少计较,都不会略略回心转意去看,把圣贤思量,不 知是在天地间做什么也!”时举。训椿 。

  “学者精神短底,看义理只到得半途,便以为前 面没了。”必大曰:“若工夫不已,亦须有向进。”曰 :“须知得前面有,方肯做工夫。今之学者,大概有二 病:一以为古圣贤亦只此是了,故不肯做工夫;一则自 谓做圣贤事不得,不肯做工夫。”以下 训必大。

  拜违,先生曰:“所当讲者,亦略备矣。更宜爱 惜光阴,以副愿望。”又曰:“别后正好自做工夫,趱 积下。一旦相见,庶可举出商量,胜如旋来理会。”

  必大初见,曰:“必大日来读大学之书,见得与 己分上益亲切,字字句句皆己合做底事。但虽见得道理 合如此,然反而□括其念虑践履之间,却有未能如此者 。盖缘向来自待,未免有失之姑息处。始谓气习物欲之 蔽,不能顿革,当以渐销铄之而已。不知病根未尽除, 则为善去恶之际固已为之系累,不能勇决。操存少懈, 则其隐伏于中者往往纷起,而不自觉其动于恶者,固多 有之。今须是将此等意思便与一刀两断,勿复凝滞。于 道理合如此处便担当着做,不得迟疑,庶可补既往之过 ,致日新之功。如何?”曰:“要得如此。”必大又曰 :“向因子夏‘大德、小德’之说,遂只知于事之大者 致察,而于小者苟且放过。德之不修,实此为病。张子 曰:‘纤恶必除,善斯成性矣。察恶未尽,虽善必粗矣 。’学者须是毫发不得放过,德乃可进。”曰:“若能 如此,善莫大焉。以小恶为无伤,是诚不可。”

  某一生与人说话多矣。会看文字,晓解明快者, 却是吴伯丰。方望此人有所成就,忽去年报其死,可惜 !可惜!若稍假之年,其进未可量也。伯丰有才气,为 学精苦,守官治事皆有方法。僩。

  “吴伯丰好个人,近日死了,可惜!颇留意,也 展托得开。江西如万正淳亦纯实,只是昏钝,与他说, 都会不得。”因问:“‘展托得开’,向来明道有此语 ,莫是扩充得去否?”曰:“适说吴伯丰,只是据他才 也展托得行。渠与沈是亲,近日力要收拾,它更不为屈 ,可取。”德明。

  问:“尝读何书?”曰:“读语孟。”曰:“如 今看一件书,须是着力至诚去看一番,将圣贤说底一句 一字都理会过。直要见圣贤语脉所在,这一句一字是如 何道理,及看圣贤因何如此说。直是用力与他理会,如 做冤雠相似,理会教分晓,然后将来玩味,方尽见得意 思出来。若是泛滥看过,今次又见是好,明次又见是好 ,终是无功夫,不得力。”以下训□。

  议论中譬如常有一条线子缠缚,所以不索性,无 那精密洁白底意思。若是实见得,便自一言半句,断得 分明。

  先生问□与伯丰、正淳:“此去做甚工夫?”伯 丰曰:“政欲请教,先易后诗,可否?”曰:“既尝读 诗,不若先诗后易。”□曰:“亦欲看诗。”曰:“观 诗之法,且虚心熟读寻绎之,不要被旧说粘定,看得不 活。伊川解诗,亦说得义理多了。诗本只是恁他说话, 一章言了,次章又从而叹咏之,虽别无义,而意味深长 。不可于名物上寻义理。后人往往见其言只如此平淡, 只管添上义理,却窒塞了他。如一源清水,只管将物事 堆积在上,便壅隘了。某观诸儒之说。唯上蔡云‘诗在 识六义体面,却讽味以得之’,深得诗之纲领,他人所 不及。所谓‘以意逆志’者,逆,如迎待之意。若未得 其志,只得待之,如‘需于酒食’之义。后人读诗,便 要去捉将志来,以至束缚之。吕氏诗记有一条收数说者 ,却不定。云,此说非诗本意,然自有个安顿用得他处 ,今一概存之。正如一多可的人,来底都是,如所谓‘ 要识人情之正’。夫‘诗可以观’者,正谓其间有得有 失,有黑有白,若都是正,却无可观。今不若且置小序 于后,熟读正文。如收得一诗,其间说香,说白,说寒 时开,虽无题目,其为梅花诗必矣。每日看一经外,大 学论语孟子中庸四书,自依次序循环看。然史亦不可不 看。若只看通鉴,通鉴都是连长记去,一事只一处说, 别无互见;又散在编年,虽是大事,其初却小,后来渐 渐做得大。故人初看时不曾着精神,只管看向后去,却 记不得,不若先草草看正史一过。正史各有传,可见始 末,又有他传可互考,所以易记。每看一代正史讫,却 去看通鉴。亦须作纲目,随其大事札记某年有某事之类 ,准春秋经文书之。温公亦有本朝大事记,附稽古录后 。”

  先生问□及二友:“俱尝看易传,看得如何是好 ?何处是紧要?看得爱也不爱?爱者是爱他甚处?”□等 各对讫。先生曰:“如此,只是鹘卢提看,元不曾实得 其味。此书自是难看,须经历世故多,识尽人情物理, 方看得入。盖此书平淡,所说之事,皆是见今所未尝有 者。如言事君及处事变患难处,皆未尝当着,可知读时 无味。盖他说得阔远,未有底事,预包在此。学者须先 读诗书他经,有个见处,及曾经历过此等事,方可以读 之,得其无味之味,此初学者所以未可便看。某屡问读 易传人,往往皆无所得,可见此书难读。如论语所载, 皆是事亲、取友、居乡党,目下便用得者,所言皆对着 学者即今实事。孟子每章先言大旨了,又自下注脚。大 学则前面三句总尽致知、格物而下一段纲目;‘欲明明 德’以下一段,又总括了传中许多事;一如锁子骨,才 提起,便总统得来。所以教学者且看二三书。若易传, 则卒乍里面无提起处。盖其间义理阔多,伊川所自发, 与经文又似隔一重皮膜,所以看者无个贯穿处。盖自孔 子所传时,解‘元亨利贞’已与文王之词不同,伊川之 说又与经文不相着。读者须是文王自作文王意思看,孔 子自作孔子意思看,伊川自作伊川意思看。况易中所言 事物,已是譬喻,不是实指此物而言,固自难晓。伊川 又别发明出义理来。今须先得经文本意了,则看程传, 便不至如门扇无臼,转动不得。亦是一个大底胸次,识 得世事多者,方看得出。大抵程传所以好者,其言平正 ,直是精密,无少过处,不比他处有抑扬,读者易发越 。如上蔡论语,义理虽未尽,然人多喜看,正以其说有 过处,启发得人,看者易入。若程传,则不见其抑扬, 略不惊人,非深于义理者未易看也。”人 杰录略,见易类。

  淳冬至以书及自警诗为贽见。翌日入郡斋,问功 夫大要。曰:“
学固在乎读书,而亦不专在乎读书。公诗甚好,可见 亦曾用工夫。然以何为要?有要则三十五章可以一贯。 若皆以为要,又成许多头绪,便如东西南北御寇一般。 ”曰:“晚生妄意未知折衷,惟先生教之。”先生问: “平日如何用工夫?”曰:“只就己上用工夫。”“己 上如何用工夫?”曰:“只日用间察其天理、人欲之辨 。”“如何察之?”曰:“只就秉彝良心处察之。”曰 :“心岂直是发?莫非心也。今这里说话也是心,对坐 也是心,动作也是心。何者不是心?然则紧要着力在何 处?”扣之再三,淳思未答。先生缕缕言曰:“凡看道 理,须要穷个根源来处。如为人父,如何便止于慈?为 人子,如何便止于孝?为人君,为人臣,如何便止于仁 ,止于敬?如论孝,须穷个孝根原来处;论慈,须穷个 慈根原来处。仁敬亦然。凡道理皆从根原处来穷究,方 见得确定,不可只道我操修践履便了。多见士人有谨守 资质好者,此固是好。及到讲论义理,便偏执己见,自 立一般门户,移转不得,又大可虑。道理要见得真,须 是表里首末,极其透彻,无有不尽;真见得是如此,决 然不可移易,始得。不可只窥见一班半点,便以为是。 如为人父,须真知是决然止于慈而不可易;为人子,须 真知是决然止于孝而不可易。善,须真见得是善,方始 决然必做;恶,须真见得是恶,方始决然必不做。如看 不好底文字,固是不好,须自家真见得是不好;好底文 字固是好,须自家真见得是好。圣贤言语,须是真看得 十分透彻,如从他肚里穿过,一字或轻或重移易不得, 始是。看理彻,则我与理一。然一下未能彻,须是浃洽 始得。这道理甚活,其体浑然,而其中粲然。上下数千 年,真是昭昭在天地间,前圣后圣相传,所以断然而不 疑。夫子之所教者,教乎此也;颜子之所乐者,乐乎此 也。圆转处尽圆转,直截处尽直截。先知所以觉后知, 先觉所以觉后觉。”问:“颜子之乐,只是天地间至富 至贵底道理乐去。乐可求之否?”曰:“非也。此一下 未可便知,须是穷究万理,要令极彻。”已而曰:“程 子谓:‘将这身来放在万物中一例看,大小大快活!’ 又谓:‘人于天地间并无窒碍处,大小大快活!’此便 是颜子乐处。这道理在天地间,须是真穷到底,至纤至 悉,十分透彻,无有不尽;则与万物为一,无所窒碍, 胸中泰然,岂有不乐!”以下训淳。饶 录作五段。

  问:“日用间今且如何用工夫?”曰:“大纲只 是恁地。穷究根原来处,直要透彻。又且须‘敬以直内 ,义以方外’,此二句为要。”

  “‘择善而固执之’,如致知、格物,便是择善 ;诚意、正心、修身,便是固执;只此二事而已。”淳 举南轩谓:“知与行互相发。”曰:“知与行须是齐头 做,方能互相发。程子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 ’,下‘须’字‘在’字,便是皆要齐头着力,不可道 知得了方始行。有一般人尽聪明,知得而行不及,是资 质弱;又有一般人尽行得而知不得。”因问:“淳资质 懦弱,行意常缓于知,克己不严,进道不勇,不审何以 能严能勇?”曰:“大纲亦只是适间所说。于那根原来 处真能透彻,这个自都了。”

  问:“静坐观书,则义理浃洽;到干事后,看义 理又生;如何?”曰:“只是未熟。”

  问:“看道理,须寻根原来处,只是就性上看否 ?”曰:“如何?”曰:“天命之性,万理完具;总其 大目,则仁义礼智,其中遂分别成许多万善。大纲只如 此,然就其中须件件要彻。”曰:“固是如此,又须看 性所因是如何?”曰:“当初天地间元有这个浑然道理 ,人生禀得便是性。”曰:“性只是理,万理之总名。 此理亦只是天地间公共之理,禀得来便为我所有。天之 所命,如朝廷指挥差除人去做官;性如官职,官便有职 事。”

  天下万事都是合做底,而今也不能杀定合做甚底 事。圣贤教人,也不曾杀定教人如何做。只自家日用间 ,看甚事来便做工夫。今日一样事来,明日又一样事来 ,预定不得。若指定是事亲,而又有事长;指定是事长 ,而又有事君。只日用间看有甚事来,便做工夫。

  这道理不是如堆金积宝在这里,便把分付与人去 ,亦只是说一个路头,教人自去讨。讨得便是自底,讨 不得也无奈何。须是自着力,着些精彩去做,容易不得 。

  譬如十里地头,自家行到五里,见人说十里地头 事,便把为是,更不进去。那人说固不我欺,然自家不 亲到那里,不见得真,终是信不过。

  须是理会得七八分功夫了,被人决一决,便有益 ;说十分话,便领得。若不曾做工夫,虽说十分话,亦 了不得。

  若道生做一世人,不可泛泛随流,须当了得人道 ,便有可望。若道不如且过了一生,更不在说。须思量 到如何便超凡而达圣,今日为乡人,明日为圣贤,如何 会到此,便一耸拔!耸身着力言。如 此,方有长进。若理会得也好,理会不得也好,便悠悠 了!

  读书理会一件了,又一件。不止是读书,如遇一 件事,且就这事上思量合当如何做,处得来当,方理会 别一件。书不可只就皮肤上看,事亦不可只就皮肤上理 会。天下无书不是合读底,无事不是合做底。若一个书 不读,这里便缺此一书之理;一件事不做,这里便缺此 一事之理。大而天地阴阳,细而昆虫草木,皆当理会。 一物不理会,这里便缺此一物之理。

  天下无不可说底道理。如为人谋而忠,朋友交而 信,传而习,亦都是眼前底事,皆可说。只有一个熟处 说不得。除了熟之外,无不可说者。未熟时,顿放这里 又不稳帖,拈放那边又不是。然终不成住了,也须从这 里更着力始得。到那熟处,顿放这边也是,顿放那边也 是,七颠八倒无不是,所谓“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 深,则左右逢其原”。譬如梨柿,生时酸涩吃不得,到 熟后,自是一般甘美。相去大远,只在熟与不熟之间。 宇录同。

  谓淳曰:“大学已是读过书,宜朝夕常常温诵勿 忘。”

  讲究义理,不下得工夫也不得;如举业不下得功 夫,也不解精。老苏年已壮方学文,煞用力,到所谓“ 若人之言固当然者”,这处便是悟。做文章合当如此, 亦只是熟,便如此。恰如自家们讲究义理到熟处,悟得 为人父,确然是止于慈;为人子,确然是止于孝。老苏 文豪杰,只是熟。子由取他便远。

  问:“看文字只就本句,固是见得古人本意。然 不推广之,则用处又易得不相浃,如何?”曰:“须是 本句透熟,方可推。若本句不透熟,不惟推便错,于未 推时已错了!”

  学,则处事都是理;不学,则看理便不恁地周匝 ,不恁地广大,不恁地细密。然理亦不是外面硬生道理 ,只是自家固有之理。“尧舜性之”,此理元无失;“ 汤武反之”,已有些子失,但复其旧底,学只是复其旧 底而已。盖向也交割得来,今却失了,可不汲汲自修而 反之乎!此其所以为急。不学,则只是硬堤防,处事不 见理,一向任私意;平时却也勉强去得,到临事变,便 乱了。

  问:“持敬致知,互相发明否?”曰:“古人如 此说,必须是如此。更问他发明与不发明要如何?古人 言语写在册子上,不解错了。只如此做工夫,便见得滋 味。不做持敬,只说持敬作甚?不做致知,只说致知作 甚?譬如他人做得饭熟,盛在碗里,自是好吃,不解毒 人,是定。自家但吃将去,便知滋味,何用问人?不成 自家这一边做得些小持敬工夫,计会那一边致知发明与 未发明;那一边做得些小致知工夫,又来计会这一边持 敬发明与未发明。如此,有甚了期?”季文问:“持敬 、致知,莫是并行而不相碍否?”曰:“也不须如此, 都要做将去。”

  看道理须要就那大处看,便前面开阔。不要就壁 角里,地步窄,一步便触,无处去了。而今且要看天理 人欲,义利公私,分别得明,将自家日用底与他勘验, 须渐渐有见处,前头渐渐开阔。那个大坛场,不去上面 做,不去上面行,只管在壁角里,纵理会得一句,只是 一句透,道理小了。如破斧诗,须看那“周公东征,四 国是皇”,见得周公用心始得。

  诸友问疾,请退。先生曰:“尧卿安卿且坐。相 别十年,有甚大头项工夫,大头项疑难,可商量处?” 淳曰:“数年来见得日用间大事小事分明,件件都是天 理流行,无一事不是合做底,更不容挨推闪避。撞着这 事,以理断定,便小心尽力做到尾去。两三番后,此心 磨刮出来,便渐渐坚定。虽有大底,不见其为大;难底 ,不见其为难;至硗确至劳苦处,不见其为硗确劳苦; 横逆境界,不见其有憾恨底意;可爱羡难割舍底,不见 其有粘滞底意。见面前只是理,觉如水到船浮,不至有 甚悭涩;而夫子与点之意,颜子乐底意,漆雕开信底意 ,中庸鸢飞鱼跃底意,周子洒落及程子活泼泼底意,觉 见都在面前,真个是如此!而‘礼仪三百,威仪三千’ ,亦无一节文非天理流行。易三百八十四爻时义,便正 是就日用上剖析个天理流行底条目。前圣后哲,都是一 揆。而其所以为此理之大处,却只在人伦;而身上工夫 切要处,却只在主敬。敬则此心常惺惺,大纲卓然不昧 ,天理无时而不流行。而所以为主敬工夫,直时不可少 时放断。心常敬,则常仁。”先生曰:“恁地泛说也容 易。”久之,曰:“只恐劳心落在无涯可测之处。”因 问:“向来所呈与点说一段如何?”曰:“某平生便是 不爱人说此话。论语一部自‘学而时习之’至‘尧曰’ ,都是做工夫处。不成只说了‘与点’,便将许多都掉 了。圣贤说事亲便要如此,事君便要如此,事长便要如 此,言便要如此,行便要如此,都是好用工夫处。通贯 浃洽,自然见得在面前。若都掉了,只管说‘与点’, 正如吃馒头,只撮个尖处,不吃下面馅子,许多滋味都 不见。向来此等无人晓得,说出来也好。今说得多了, 都是好笑,不成模样!近来觉见说这样话,都是闲说, 不是真积实见。昨廖子晦亦说‘与点’及鬼神,反覆问 难,转见支离没合杀了。圣贤教人,无非下学工夫。一 贯之旨,如何不便说与曾子,直待他事事都晓得,方说 与他?子贡是多少聪明!到后来方与说:‘女以予为多 学而识之者与?’曰:‘然,非与?’曰:‘非也,予 一以贯之。’此意是如何?万理虽只是一理,学者且要 去万理中千头百绪都理会,四面凑合来,自见得是一理 。不去理会那万理,只管去理会那一理,说‘与点’, 颜子之乐如何。程先生语录事事都说,只有一两处说此 ,何故说得恁地少?而今学者何故说得恁地多?只是空 想象。程先生曰:‘学者识得仁体,实有诸己,只要义 理栽培。’恐人不晓栽培,更说‘如求经义,皆栽培之 意’。吕晋伯问伊川:‘语孟,且将紧要处理会如何? ’伊川曰:“固是好。若有所得,终不浃洽。’后来晋 伯终身坐此病,说得孤单,入禅学去。圣贤立言垂教, 无非着实。如‘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如‘尊德性而 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 新,敦厚以崇礼’;如‘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 辨之,笃行之’;如‘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 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等类,皆一意也。大抵看 道理,要得宽平广博,平心去理会。若实见得,只说一 两段,亦见得许多道理。不要将一个大底言语都来罩了 ,其间自有轻重不去照管,说大底说得太大,说小底又 说得都无巴鼻。如昨日说破斧诗,恐平日恁地枉用心处 多。”淳曰:“昨闻先生教诲,其他似此样处,无所疑 矣。”曰:“学问不比做文字,不好便改了。此却是分 别善恶邪正,须要十分是当,方与圣贤契合。如破斧诗 ,恁地说也不错,只是不好。说得一角,不落正腔窠, 喎斜了。若恁地看道理浅了,不济事。恰似撑船放浅处 ,不向深流,运动不得,须是运动游泳于其中。”淳又 曰:“圣人千言万语,都是日用间本分合做底工夫。只 是立谈之顷,要见总会处,未易以一言决。”曰:“不 要说总会。如‘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博文便是要一 一去用工,何曾说总会处?又如‘深造之以道,欲其自 得之也’,深造以道,便是要一一用工;到自得,方是 总会处。如颜子‘克己复礼’,亦须是‘非礼勿视,非 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不成只守个克己复礼 ,将下面许多都除了!如公说易,只大纲说个三百八十 四爻皆天理流行。若如此,一部周易只一句便了;圣人 何故作许多十翼,从头说‘大哉干元’云云,‘至哉坤 元’云云?圣贤之学,非老氏之比。老氏说‘通于一, 万事毕’,其他都不说。少间又和那一都要无了,方好 。学者固是要见总会处。而今只管说个总会处,如‘与 点’之类,只恐孤单没合杀,下梢流入释老去,如何会 有‘咏而归’底意思!”义刚同。

  晚再入卧内,淳禀曰:“适间蒙先生痛切之诲, 退而思之,大要‘下学而上达’。‘下学而上达’,固 相对是两事,然下学却当大段多着工夫。”曰:“圣贤 教人,多说下学事,少说上达事。说下学工夫要多也好 ,但只理会下学,又局促了。须事事理会过,将来也要 知个贯通处。不要理会下学,只理会上达,即都无事可 做,恐孤单枯燥。程先生曰:‘但是自然,更无玩索。 ’既是自然,便都无可理会了。譬如耕田,须是下了种 子,便去耘锄灌溉,然后到那熟处。而今只想象那熟处 ,却不曾下得种子,如何会熟?如‘一以贯之’,是圣 人论到极处了。而今只去想象那一,不去理会那贯;譬 如讨一条钱索在此,都无钱可穿。”又问:“为学工夫 ,大概在身则有个心,心之体为性,心之用为情;外则 目视耳听,手持足履,在事则自事亲事长以至于待人接 物,洒埽应对,饮食寝处,件件都是合做工夫处。圣贤 千言万语,便只是其中细碎条目。”曰:“讲论时是如 此讲论,做工夫时须是着实去做。道理圣人都说尽了。 论语中有许多,诗书中有许多,须是一一与理会过方得 。程先生谓‘或读书讲明道义,或论古今人物而别其是 非,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否’,如何而为孝,如何而为 忠,以至天地之所以高厚,一物之所以然,都逐一理会 ,不只是个一便都了。”胡叔器因问:“下学莫只是就 切近处求否?”曰:“也不须恁地拣,事到面前,便与 他理会。且如读书:读第一章,便与他理会第一章;读 第二章,便与他理会第二章。今日撞着这事,便与他理 会这事;明日撞着那事,便理会那事。万事只是一理, 不成只拣大底要底理会,其他都不管。譬如海水,一湾 一曲,一洲一渚,无非海水。不成道大底是海水,小底 不是。程先生曰:‘穷理者,非谓必尽穷天下之理,又 非谓止穷得一理便到。但积累多后,自当脱然有悟处。 ’又曰:‘自一身之中以至万物之理,理会得多,自当 豁然有个觉处。’今人务博者,却要尽穷天下之理;务 约者又谓反身而诚,则天下之物无不在我,此皆不是。 且如一百件事,理会得五六十件了,这三四十件虽未理 会,也大概可晓了。某在漳州有讼田者,契数十本,自 崇宁起来,事甚难考。其人将正契藏了,更不可理会, 某但索四畔众契比验,四至昭然。及验前后所断,情伪 更不能逃。”又说:“尝有一官人断争田事,被某掇了 案,其官人却来那穿款处考出。穷理亦只是如此。”义 刚同。

  先生召诸友至卧内,曰:“安卿更有甚说话?” 淳曰:“两日思量为学道理:日用间做工夫,所以要步 步缜密者,盖缘天理流行乎日用之间,千条万绪,无所 不在,故不容有所欠缺。若工夫有所欠缺,便于天理不 凑得着。”曰:“也是如此。理只在事物之中。做功夫 须是密,然亦须是那疏处敛向密,又就那密处展放开。 若只拘要那缜密处,又却局促了。”问:“放开底样子 如何?”曰:“亦只是见得天理是如此,人欲是如此, 便做将去。”“李丈说:‘廖倅惠书有云:“无时不戒 慎恐惧,则天理无时而不流行;有时而不戒慎恐惧,则 天理有时而不流行。”’此语如何?”曰:“不如此, 也不得。然也不须得将戒慎恐惧说得太重,也不是恁地 惊恐。只是常常提撕,认得这物事,常常存得不失。今 人只见他说得此四个字重,便作临事惊恐看了。‘如临 深渊,如履薄冰’,曾子亦只是顺这道理,常常恁地把 捉去。义刚录作:“恁地兢谨把捉去, 不成便恁地惊恐。学问只是要此心常存。”若不用 戒慎恐惧,而此理常流通者,惟天地与圣人耳。圣人‘ 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亦只是此心常存, 理常明,故能如此。贤人所以异于圣人,众人所以异于 贤人,亦只争这些子境界,存与不存而已。常谓人无有 极则处,便是尧舜周孔,不成说我是从容中道,不要去 戒慎恐惧!他那工夫,亦自未尝得息。义 刚录此下云:“良久,复问安卿:‘适来所说天理、人 欲,正谓如何?’对曰:‘天下事事物物,无非是天理 流行。’曰:‘如公所说,只是想像个天理流行,却无 下面许多工夫。’”子思说‘尊德性’,又却说‘
道问学’;‘致广大’,又却说‘尽精微’;‘极高 明’,又却说‘
道中庸’;‘温故’,又却说‘知新’;‘敦厚’, 又却说‘崇礼’,这五句是为学用功精粗,全体说尽了 。如今所说,却只偏在‘尊德性’上去,拣那便宜多底 占了,无‘道问学’底许多工夫。义刚 录作:“无紧要看了。”恐只是占便宜自了之学, 出门动步便有碍,做一事不得。今人之患,在于徒务末 而不究其本。然只去理会那本,而不理会那末,义 刚作“飏下了那末”。亦不得。时变日新而无穷, 安知他日之事,非吾辈之责乎?若是少间事势之来,当 应也只得应。若只是自了,便待工夫做得二十分到,终 不足以应变。到那时,却怕人说道不能应变,也牵强去 应,应得便只成杜撰,便只是人欲,又有误认人欲作天 理处。若应变不合义理,则平日许多工夫,依旧都是错 了。吾友僻在远方,无师友讲明,又不接四方贤士,又 不知远方事情,又不知古今人事之变,这一边易得暗昧 了。一日之间,事变无穷,小而一身有许多事,一家又 有许多事,大而一国,又大而天下,事业恁地多,都要 人与他做。不是人做,却教谁做?不成我只管得自家! 若将此样学问去应变,如何通得许多事情,做出许多事 业?学者须是立定此心,泛观天下之事,精粗巨细,无 不周遍。下梢打成一块,亦是一个物事,方可见于用。 不是拣那精底放在一边,粗底放在一边。尝见胡文定答 曾吉甫书有‘人只要存天理,去人欲’之论,后面一向 称赞,都不与之分析,此便是前辈不会为人处。此处正 好捉定与他剖判始得。所谓‘天理人欲’,只是一个大 纲如此,下面煞有条目。须是就事物上辨别那个是天理 ,那个是人欲;不可恁地空说,将大纲来罩却,笼统无 界分。恐一向暗昧,更动不得。如做器具,固是教人要 做得好,不成要做得不好!好底是天理,不好底是人欲 。然须是较量所以好处,如何样做方好,始得。义 刚录云:“然亦大概是如此。如做这汤瓶,须知是如何 地是好,如何地是不好。而今只儱侗说道好,及我问你 好处是如何时,你却又不晓,如何恁地得!”今且 将平日看甚书中,见得古人做甚事,那处是,那处不是 ,那处可疑,那处不可疑,自见得又看是如何。于平日 做底事,什么处是,举数段来,便见得所以为天理,所 以为人欲。”淳因举向年居丧,丧事重难,自始至终, 皆自担当,全无分文责备舍弟之意。曰:“此也是合做 底。”淳曰:“到临葬时,同居尊长皆以年月不利为说 ,淳皆无所徇。但治圹事办,则卜一日为之。”曰:“ 此样天理,又是硬了。”李丈曰:“亦是尊长说得下。 ”曰:“幸而无龃龉耳。若有不能相从,则少加委曲, 亦无妨。”淳曰:“大祥次日,族中尊长为酒食之会, 淳走避之。后来闻尊长镇日相寻,又令人皇恐!如何? ”曰:“不吃也好,然此亦无紧要。礼:‘君赐之食, 则食之;父之友食之,则食之,不避粱肉。’某始尝疑 此。后思之,只是当时一食,后依旧不食尔。父之友既 可如此,则尊长之命,一食亦无妨。若有酒醴,则辞。 ”义刚同。

  是夜再召淳与李丈入卧内,曰:“公归期不久, 更有何较量?”淳读与点说。曰:“大概都是,亦有小 小一两处病。”又读廖倅书所难与点说。先生曰:“有 得有失。”又读淳所回廖倅书。先生曰:“
天下万物当然之则,便是理;所以然底,便是原头处 。今所说,固是如此。但圣人平日也不曾先说个天理在 那里,方教人做去凑。只是说眼前事,教人平平恁地做 工夫去,自然到那有见处。”淳曰:“因做工夫后,见 得天理也无妨。只是未做工夫,不要先去讨见天理否? ”曰:“毕竟先讨见天理,立定在那里,则心意便都在 上面行,易得将下面许多工夫放缓了。孔门惟颜子曾子 漆雕开曾点见得这个道理分明。颜子固是天资高,初间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亦自讨头不着。从‘博文约 礼’做来,‘欲罢不能,竭吾才’,方见得‘如有所立 卓尔’,向来髣佛底,到此都合聚了。曾子初亦无讨头 处,只管从下面捱来捱去,捱到十分处,方悟得一贯。 漆雕开曰:‘吾斯之未能信。’斯是何物?便是他见得 个物事。曾点不知是如何,合下便被他绰见得这个物事 。‘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方是程先生恁地说。漆雕 开较静,曾点较明爽,亦未见得他无下学工夫,亦未见 得他合杀是如何。只被孟子唤做狂,及观檀弓所载,则 下梢只如此而已。曾子父子之学自相反,一是从下做到 ,一是从上见得。子贡亦做得七八分工夫,圣人也要唤 醒他,唤不上。圣人不是不说这道理,也不是便说这道 理,只是说之有时,教人有序。子晦之说无头。如吾友 所说从原头来,又却要先见个天理在前面,方去做,此 正是病处。子晦疑得也是,只说不出。吾友合下来说话 ,便有此病;是先见‘有所立卓尔’,然后‘博文约礼 ’也。若把这天理不放下相似,把一个空底物,放这边 也无顿处,放那边也无顿处;放这边也恐□破,放那边 也恐□破。这天理说得荡漾,似一块水银,滚来滚去, 捉那不着。又如水不沿流□源,合下便要寻其源,凿来 凿去,终是凿不得。下学上达,自有次第。于下学中又 有次第:致知又有多少次第,力行又有多少次第。”淳 曰:“下学中,如致知时,亦有理会那上达底意思否? ”曰:“非也。致知,今且就这事上,理会个合做底是 如何?少间,又就这事上思量合做底,因甚是恁地?便 见得这事道理合恁地。又思量因甚道理合恁地?便见得 这事道理原头处。逐事都如此理会,便件件知得个原头 处。”淳曰:“件件都知得个原头处,凑合来,便成一 个物事否?”曰:“不怕不成一个物事。只管逐件恁地 去,千件成千个物事,万件成万个物事,将间自然撞着 成一个物事,方如水到船浮。而今且去放下此心,平平 恁地做;把文字来平看,不要得高。第一番,且平看那 一重文义是如何?第二番,又揭起第一重,看那第二重 是如何?第三番,又揭起第二重,看那第三重是如何? 看来看去,二十番三十番,便自见得道理有稳处。不可 才看一段,便就这一段上要思量到极,要寻见原头处。 如‘天命之谓性’,初且恁地平看过去,便看下面‘率 性之谓道’;若只反倒这‘天命之谓性’一句,便无工 夫看‘率性之谓道’了。‘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亦 且平看过去,便看‘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若只反倒这 未发之中,便又无工夫看中节之和了。”又曰:“圣人 教人,只是一法,教万民及公卿大夫士之子皆如此。如‘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初只是有两句。后来又就‘ 父子有亲’里面推说许多,‘君臣有义’里面推说许多 。而今见得有亲有义合恁地,又见得因甚有亲,因甚有 义,道理所以合恁地。节节推上去,便自见原头处。只 管恁地做工夫去,做得合杀,便有采。”又曰:“圣人 教人,只是说下面一截,少间到那田地又挨上些子,不 曾直说到上面。‘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又曰 :‘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做得许 多,仁自在其中。‘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又且 ‘游于艺’,不成只一句便了。若只一句便了,何更用 许多说话?如‘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圣人何故不只存这一句,余都删了?何故编成三百篇 ,方说‘思无邪’?看三百篇中那个事不说出来?”又 曰:“庄周列御寇亦似曾点底意思。他也不是专学老子 ,吾儒书他都看来,不知如何被他绰见这个物事,便放 浪去了。今禅学也是恁地。”又曰:“‘二三子以我为 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 ’向见众人说得玄妙,程先生说得絮。黄 作“忉怛”。后来子细看,方见得众人说,都似禅 了,不似程先生说得稳。”义刚同。

  问:“前夜承教诲,不可先讨见天理,私心更有 少疑,盖一事各有一个当然之理,真见得此理,则做此 事便确定;不然,则此心末梢又会变了。不审如何?” 曰:“这自是一事之理。前夜所说,只是不合要先见一 个浑沦大底物摊在这里,方就这里放出去做那万事;不 是于事都不顾理,一向冥行而已。事亲中自有个事亲底 道理,事长中自有个事长底道理;这事自有这个道理, 那事自有那个道理。各理会得透,则万事各成万个道理 ;四面凑合来,便只是一个浑沦道理。而今只先去理会 那一,不去理会那贯,将尾作头,将头作尾,没理会了 。曾子平日工夫,只先就贯上事事做去到极处,夫子方 唤醒他说,我这道理,只用一个去贯了,曾子便理会得 。不是只要抱一个浑沦底物事,教他自流出去。”义 刚同。

  淳有问目段子,先生读毕,曰:“大概说得也好 ,只是一样意思。”义刚录云:“先生 曰:‘末梢自反之说,说“大而化之”做其么?何故恁 地儱侗!’”又曰:“公说道理,只要撮那头一段 尖底,末梢便要到那‘大而化之’极处,中间许多都把 做渣滓,不要理会。相似把个利刃截断,中间都不用了 ,这个便是大病。曾点漆雕开不曾见他做工夫处,不知 当时如何被他逴见这道理。然就二人之中,开却是要做 工夫。‘吾斯之未能信’,斯,便是见处;未能信,便 是下工夫处。曾点有时是他做工夫,但见得未定。或是 他天资高后,被他瞥见得这个物事,亦不可知。虽是恁 地,也须低着头,随众从‘博学、审问、慎思、明辨、 笃行’底做工夫,衬贴起来方实,证验出来方稳,不是 悬空见得便了。博学、审问五者工夫,终始离他不得。 只是见得后,做得不费力也。如曾子平日用工极是子细 ,每日三省,只是忠信传习底事,何曾说着‘一贯’? 曾子问一篇都是问丧、祭变礼微细处。想经礼圣人平日 已说底,都一一理会了,只是变礼未说,也须逐一问过 。‘一贯’之说,夫子只是谩提醒他。纵未便晓得,且 放缓亦未紧要,待别日更一提之。只是曾子当下便晓得 ,何曾只管与他说!如论语中百句,未有数句说此。孟 子自得之说,亦只是说一番,何曾全篇如此说!今却是 悬虚说一个物事,不能得了,只要那一去贯,不要从贯 去到那一;如不理会散钱,只管要去讨索来穿。如此, 则中庸只消‘天命之谓“性”’一句,及‘无声无臭至 矣’一句便了。中间许多‘达孝’、‘达德’、‘九经 ’之类,皆是粗迹,都掉却,不能耐烦去理会了。如‘ 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只将一个道理都包了,更不用 理会中间许多节目。今须是从头平心读那书,许多训诂 名物度数,一一去理会。如礼仪,须自一二三四数至于 三百;威仪,须自一百二百三百数至三千;逐一理会过 ,都恁地通透,始得。若是只恁悬虚不已,恰似村道说 无宗旨底禅样,澜翻地说去也得,将来也解做颂,烧时 也有舍利,只是不济得事!│又曰:“一底与贯底,都 只是一个道理。如将一贯已穿底钱与人,及将一贯散钱 与人,只是一般,都用得,不成道那散底不是钱!”义 刚同。泳录云:“如用一条钱贯一齐穿了。”

  问气弱胆小之病。曰:“公只去做功夫,到理明 而气自强,而胆自大矣。”

  问:“事各有理,而理各有至当十分处。今看得 七八分,只做到七八分处,上面欠了分数。莫是穷来穷 去,做来做去,久而且熟,自能长进到十分否?”曰: “虽未能从容,只是熟后便自会从容。”再三咏一“熟 ”字。

  诸友入侍,坐定,先生目淳申前说,曰:“若把 这些子道理只管守定在这里,则相似山林苦行一般,便 都无事可做了,所谓‘潜心大业’者何有哉?”淳曰: “已知病痛,大段欠了下学工夫。”曰:“
近日陆子静门人寄得数篇诗来,只将颜渊曾点数件事 重叠说,其他诗书礼乐都不说。如吾友下学,也只是拣 那尖利底说,粗钝底都掉了。今日下学,明日便要上达 !如孟子,从梁惠王以下都不读,只拣告子尽心来说, 只消此两篇,其他五篇都删了。紧要便读,闲慢底便不 读;精底便理会,粗底便不理会。书自是要读,恁地拣 择不得。如论语二十篇,只拣那曾点底意思来涵泳,都 要盖了。单单说个‘风乎舞雩,咏而归’,只做个四时 景致,论语何用说许多事!前日江西朋友来问,要寻个 乐处。某说:‘只是自去寻,寻到那极苦涩处,便是好 消息。人须是寻到那意思不好处,这便是乐底意思来, 却无不做工夫自然乐底道理。’而今做工夫,只是平常 恁地去理会,不要把做差异看了。粗底做粗底理会,细 底做细底理会,不消得拣择。论语孟子恁地拣择了,史 书及世间粗底书,如何地看得!”义刚 同。

  诸友揖退,先生留淳独语,曰:“何故无所问难 ?”淳曰:“数日承先生教诲,已领大意,但当归去作 工夫。”曰:“此别定不再相见。”淳问曰:“己分上 事已理会,但应变处更望提诲。”曰:“今且当理会常 ,未要理会变。常底许多道理未能理会得尽,如何便要 理会变!圣贤说话,许多道理平铺在那里,且要阔着心 胸平去看,通透后自能应变。不是硬捉定一物,便要讨 常,便要讨变。今也须如僧家行脚,接四方之贤士,察 四方之事情,览山川之形势,观古今兴亡治乱得失之迹 ,这道理方见得周遍。‘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 不是块然守定这物事在一室,关门独坐便了,便可以为 圣贤。自古无不晓事情底圣贤,亦无不通变底圣贤,亦 无关门独坐底圣贤,圣贤无所不通,无所不能,那个事 理会不得?如中庸‘天下国家有九经’,便要理会许多 物事。如武王访箕子陈洪范,自身之视、听、言、貌、 思,极至于天人之际,以人事则有八政,以天时则有五 纪,稽之于卜筮,验之于庶征,无所不备。如周礼一部 书,载周公许多经国制度,那里便有国家当自家做?只 是古圣贤许多规模,大体也要识。盖这道理无所不该, 无所不在。且如礼乐射御书数,许多周旋升降文章品节 之繁,岂有妙道精义在?只是也要理会。理会得熟时, 道理便在上面。又如律历、刑法、天文、地理、军旅、 官职之类,都要理会。虽未能洞究其精微,然也要识个 规模大概,道理方浃洽通透。若只守个些子,捉定在那 里,把许多都做闲事,便都无事了。如此,只理会得门 内事,门外事便了不得。所以圣人教人要博学!二 字力说。须是‘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 ,笃行之’。‘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 之者也。”’‘文武之道,布在方册’;‘在人,贤者 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 之有’!圣人虽是生知,然也事事理会过,无一之不讲 。这道理不是只就一件事上理会见得便了。学时无所不 学;理会时,却是逐件上理会去。凡事虽未理会得详密 ,亦有个大要处;纵详密处未晓得,而大要处已被自家 见了。今公只就一线上窥见天理,便说天理只恁地样子 ,便要去通那万事,不知如何得。萃百物,然后观化工 之神;聚众材,然后知作室之用。于一事一义上,欲窥 圣人之用心,非上智不能也。须撒开心胸去理会。天理 大,所包得亦大。且如五常之教,自家而言,只有个父 子夫妇兄弟;才出外,便有朋友,朋友之中,事已煞多 ;及身有一官,君臣之分便定,这里面又煞多事,事事 都合讲过。他人未做工夫底,亦不敢向他说。如吾友于 己分上已自见得,若不说与公,又可惜了!他人于己分 上不曾见得,泛而观万事,固是不得。而今已有个本领 ,却只捉定这些子便了,也不得。如今只道是持敬,收 拾身心,日用要合道理无差失,此固是好。然出而应天 下事,应这事得时,应那事又不得。学之大本,中庸大 学已说尽了。大学首便说‘格物致知’。为甚要格物致 知?便是要无所不格,无所不知。物格知至,方能意诚 、心正、身修,推而至于家齐、国治、天下平,自然滔 滔去,都无障碍。”义刚同。

  淳禀曰:“伏承教诲,深觉大欠下学工夫。恐遐 陬僻郡,孤陋寡闻,易致差迷,无从就正。望赐下学说 一段,以为朝夕取准。”曰:“而今也不要先讨差处, 待到那差地头,便旋旋理会。下学只是放阔去做,局促 在那一隅,便窄狭了。须出四方游学一遭,这朋友处相 聚三两月日,看如何;又那朋友处相聚三两月日,看如 何。”胡叔器曰:“游学四方固好,恐又随人转了。” 曰:“要我作甚?义刚录云:“胡叔器 曰:‘恐又被不好底人坏了。’先生曰:‘我须是先知 得他是什么样人,及见后与他相处,数日便见。若是不 合,便去。’”不合便去。若恁地随人转,又不如 只在屋里孤陋寡闻。”义刚同。

  先生问淳曰:“安卿须是‘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 ,又尚论古之人’。须是开阔,方始展拓。若只如此, 恐也不解十分。”

  先生饯席,酒五行,中筵,亲酌一杯劝李丈云: “相聚不过如此,退去反而求之。”次一杯与淳,曰: “安卿更须出来行一遭。村里坐,不觉坏了人。昔陈了 翁说,一人棋甚高,或邀之入京参国手。日久在侧,并 无所教,但使之随行携棋局而已。或人诘其故,国手曰 :‘彼棋已精,其高着已尽识之矣。但低着未曾识,教 之随行,亦要都经历一过。’”

  临行拜别,先生曰:“安卿今年已许人书会,冬 间更须出行一遭。”李丈禀曰:“书解乞且放缓,愿早 成礼书,以幸万世。”曰:“
书解甚易,只等蔡三哥来便了。礼书大段未也。”

  安卿问:“先生前日与廖子晦书云‘道不是有个 物事闪闪烁烁在那里’,固是如此。但所谓‘操则存, 舍则亡’,毕竟也须是有个物事。”曰:“操存只是教 你收敛,教你心莫胡思乱量,几曾捉定有个物事在那里 !”又问:“‘顾諟天之明命’,毕竟是个什么?”曰 :“此只是说要得道理在面前,不被物事遮障了。‘立 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皆只是见得理如 此,不成别有个物事光烁在那里!”

  漳州陈淳会问,方有可答,方是疑。贺 孙。

  贺孙问:“安卿近得书否?”曰:“缘王子合与 他答问,讳他写将来,以此漳州朋友都无问难来。”因 说:“子合无长进,在学中将实录课诸生,全不识轻重 先后。许多学者,近来觉得都不济事。”贺孙云:“也 是世衰道微,人不能自立,才做官便颠沛。”曰:“如 做官,科举,皆害事。”或曰:“若在此说得甚好,做 却如此!”曰:“只缘无人说得好。说得好,乃是知得 到;若知得到,虽摩顶至足,也只是变他不得。”因言 :“器之昨写来问几条,已答去。今再说来,亦未分晓 。公之为仁,公不可与仁比并看。公只是无私,才无私 ,这仁便流行。程先生云,‘唯公为近之’,却不是近 似之‘近’。才公,仁便在此,故云近。犹云‘知所先 后,则近道矣’,不是道在先后上,只知先后,便近于 道。如去其壅塞,则水自流通。水之流通,却不是去壅 塞底物事做出来。水自是元有,只被塞了,才除了塞便 流。仁自是元有,只被私意隔了,才克去己私,做底便 是仁。”贺孙云:“公是仁之体,仁是理。”曰:“不 用恁地说,徒然不分晓。只要是无私,无私则理无或蔽 。今人喜也是私喜,怒也是私怒,哀也是私哀,惧也是 私惧,爱也是私爱,恶也是私恶,欲也是私欲。苟能克 去己私,扩然大公,则喜是公喜,怒是公怒,哀、惧、 爱、恶、欲,莫非公矣。此处煞系利害。颜子所授于夫 子,只是‘克己复礼为仁’。读书最忌以己见去说,但 欲合己见,不知非本来旨意。须是且就他头说,说教分 明;有不通处,却以己意较量。”贺孙 。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八

  朱子十五

   训门人六

  先生问伯羽:“如何用功?”曰:“且学静坐,痛 抑思虑。”曰:“痛抑也不得,只是放退可也。若全闭 眼而坐,却有思虑矣。”又言:“也不可全无思虑,无 邪思耳。”以下训伯羽。

  学者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等,多有事在。然 初学且须先打叠去杂思虑,作得基址,方可下手。如起 屋须有基址,许多梁柱方有顿处。

  观书须宽心平易看,先见得大纲道理了,然后详 究节目。公今如人入大屋,方在一重门外,里面更有数 重门未入未见,便要说他房里事,如何得!

  公大抵容貌语言皆急迫,须打叠了,令心下快活 。如一把棼丝,见自棼而未定;才急下手去拏,愈乱。

  人须打叠了心下闲思杂虑。如心中纷扰,虽求得 道理,也没顿处。须打叠了后,得一件方是一件,两件 方是两件。

  公看文字子细,却是急性,太忙迫,都乱了。又 是硬钻凿求道理,不能平心易气看。且用认得定,用玩 味宽看。

  问:“读书莫有次序否?余正叔云,不可读,读 则蹉过了。”曰:“论语章短者诚不可读,读则易蹉过 后章去。若孟子诗书等,非读不可。盖它首尾自相应, 全籍读,方见。”问:“伯羽尝觉固易蹉了。专看,则 又易入于硬钻之弊,如何?”曰:“是不可钻。书不可 进前一步看,只有退看。譬如以眼看物,欲得其大体邪 正曲直,须是远看方定,若近看愈狭了,不看见。”“ 凡人谓以多事废读书,或曰气质不如人者,皆是不责志 而已!若有志时,那问他事多?那问他气质不美?”曰 :“事多、质不美者,此言虽若未是太过,然即此可见 其无志,甘于自暴自弃,过孰大焉!真个做工夫人,便 自不说此话。”

  蜚卿问:“致知后,须持养,方力行?”曰:“ 如是,则今日致知,明日持养,后日力行!只持养便是 行。正心、诚意岂不是行?但行有远近,治国、平天下 则行之远耳。”可学。

  蜚卿问:“不知某之主一如何?”曰:“凡人须 自知,如己吃饭,岂可问他人饥饱!”又问:“或于无 事时,更有思量否?”曰:“
无事时只是无事,更思个甚?然人无事时少,有事时 多,才思便是有事。”蜚卿曰:“静时多为思虑纷扰。 ”曰:“此只为不主一,人心皆有此病。不如且将读书 程课系缚此心,逐旋行去,到节目处自见功效浅深。大 凡理只在人心中,不在外面。只为人役役于不可必之利 名,故本原固有者,日加昏蔽,岂不可惜!”道 夫。

  蜚卿欲类仁说看。曰:“不必录。只识得一处, 他处自然如破竹矣。”道夫。

  先生谓蜚卿:“看公所疑,是看论语未子细。这 读书,是要得义理通,不是要做赶课程模样。若一项未 通,且就上思索教通透,方得。初间疑处,只管看来, 自会通解。若便写在策上,心下便放却,于心下便无所 得。某若有未通解处,自放心不得,朝朝日日,只觉有 一事在这里。”贺孙。

  蜚卿以书谒先生,有弃科举之说。先生曰:“今 之士大夫应举干禄,以为仰事俯育之计,亦不能免。公 生事如何?”曰:“粗可伏腊。”曰:“更须自酌量。 ”道夫。

  蜚卿曰:“某欲谋于先生,屏弃科举,望断以一 言。”曰:“此事在公自看如何,须是度自家可以仰事 俯育。作文字,比之他人有可得之理否,亦须自思之。 如人饥饱寒暖,须自知之,他人如何说得!”道 夫。

  蜚卿云:“某正为心不定,不事科举。”曰:“ 放得下否?。”曰:“欲放下。”曰:“才说‘欲’字 ,便不得,须除去‘欲’字。若要理会道理,忙又不得 ,亦不得懒。”骧。

  “看今世学者病痛,皆在志不立。尝见学者不远 千里来此讲学,将谓真以此为事。后来观之,往往只要 做二三分人,识些道理便是。不是看他不破,不曾以此 语之。夫人与天地并立为三,自家当思量,天如此高, 地如此厚,自家一个七尺血气之躯,如何会并立为三? 只为自家此性元善,同是一处出来。一出一入,若有若 亡,元来固有之性不曾见得,则虽其人衣冠,其实与庶 物不争多。伊川曰:‘学者为气所胜,习所夺,只可责 志。’颜渊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 焉在后!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在颜子分明见此 物,须要做得。如人在战阵,雷鼓一鸣,不杀贼,则为 贼所杀,又安得不向前!又如学者应举觅官,从早起来 ,念念在此,终被他做得。但移此心向学,何所不至? 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至‘三十而立’以上,节 节推去。五峰曰:‘为学在立志,立志在居敬’,此言 甚佳。夫一阴一阳相对。志才立,则已在阳处立;虽时 失脚入阴,然一觉悟,则又在于阳。今之学者皆曰:‘ 它是尧舜,我是众人,何以为尧舜?’为是言者,曾不 如佛家善财童子曰:‘我已发菩提心,行何行而作佛? ’渠却办作佛,自家却不办作尧舜。”某因问:“立志 固是,然志何以立?”曰:“自端本立。以身而参天地 ,以匹夫而安天下,实有此理。”方伯谟问:“使齐王 用孟子,还可以安天下否?”曰:“孟子分明往见齐王 ,以道可行。只是他计些小利害,爱些小便宜,一齐昏 了。自家只立得大者定,其他物欲一齐走退。”又举中 庸一段:“曰‘德性’,曰‘高明’,曰‘广大’,皆 是元来底;‘问学’、‘中庸’、‘精微’,所以接续 此也。”某问:“孔门弟子问仁、问智,皆从一事上做 去。”曰:“只为他志已立,故求所以趋向之路。然孔 门学者亦有志不立底,如宰予冉求是也。颜子固不待说 ,如‘子路有闻,未之能行,惟恐有闻’,岂不是有志 ?至如漆雕开曾点皆有志。孔子在陈,思鲁之狂士。狂 士何足思?盖取其有志。得圣人而师之,皆足为君子。 ”以下训可学。璘录云:“□录异。” 见后训璘。

  先生问:“昨日与吾友说立志一段,退后思得如 何?”某曰:“
因先生之言,子细思之,皆是实理。如平日见害人之 事不为,见非义之财不取,皆是自然如此。”曰:“既 自然如此,因何做尧舜不得?”某谓:“尽其心,则知 其性。”曰:“此不是答策题,须是实见得。‘徐行后 长者谓之弟’,须见得如何弟,是作得尧舜。”因语:“
‘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所 谓天理人欲也。更将孟子答滕文公曹交问孟子章熟读。 才见得此,甚省力。”

  问:“作事多始锐而终辍,莫是只为血气使?” 曰:“虽说要义理之气,然血气亦不可无。孟子‘气, 体之充’,但要以义理为主耳。”

  问:“讲学须当志其远者、大者。”曰:“固是 。然细微处亦须研穷。若细微处不研穷,所谓远者、大 者,只是揣作一头诡怪之语,果何益?须是知其大小, 测其浅深,又别其轻重。”因问:“平时读书,因见先 生说,乃知只得一模样耳。”曰:“模样亦未易得,恐 只是识文句。”

  问:“反其性如何?”曰:“只吾友会道个反时 ,此便是天性;只就此充之,别无道理。滕文公才问孟 子,孟子便‘道性善’。自今观之,岂不躐等?不知此 乃是自家屋里物,有甚过当!既立得性了,则每事点检 ,视事之来,是者从之,非者违之。此下文甚长,且于 根本上用工夫。既尚留此,便宜审观自见。”

  再见,请教。因问:“平日读书时似亦有所见, 既释书则别是一般。又,每苦思虑纷扰,虽持敬亦未免 弛慢,不知病根安在?”曰:“此乃不求之于身,而专 求之于书,固应如此。古人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 哉!’凡吾身日用之间,无非道,书则所以接凑此心耳 。故必先求之于身,而后求之于书,则读书方有味。” 又曰:“持敬而未免弛慢,是未尝敬也,须是无间断乃 可。至如言思虑多,须是合思即思,不合思者不必思, 则必不扰乱。”又问:“凡求之于心,须是主一?为或 于事事求之?”曰:“凡事无非用心处,只如于孝则求 其如何是孝,于弟则求其如何是弟。大抵见善则迁,有 过则改。圣人千言万语,不出此一辙。须积习时久,游 泳浸渍,如饮醇酒,其味愈长,始见其真是真非。若似 是而非,似有而实未尝有,终自恍惚,然此最学者之大 病。”又问:“读书宜以何为法?”曰:“须少看。凡 读书须子细研穷讲究,不可放过。假如有五项议论,开 策时须逐一为别白,求一定说。若他日再看,又须从头 检阅,而后知前日之读书草略甚矣。近日学者读书,六 经皆云通;及问之,则往往失对,只是当初读时绰过了 。孟子曰‘仁在乎熟’,吾友更详思之。大抵古人读书 ,与今人异。如孔门学者于圣人,才问仁、问知,终身 事业已在此。今人读书,仁义礼智总识,而却无落泊处 ,此不熟之故也。昔五峰于京师问龟山读书法,龟山云 :‘先读论语。’五峰问:‘论语二十篇,以何为紧要 ?’龟山曰:‘事事紧要。’看此可见。”

  问:“可学禀性太急,数年来力于惩忿上做工夫 ,似减得分数。然遇事不知不觉忿暴,何从而去此病? ”曰:“亦在乎熟耳。如小儿读书遍数多,自记得,此 熟之验也。大抵禀赋得深,多少年月,一旦如何便尽打 叠得!须是日夜惩戒之以至于熟,久当自去。”

  一日晚,同王春先生亲戚。魏 才仲请见。问:“吾友年几何?”对云:“三十七。” 曰:“已自过时。若于此因循,便因循了。昔人读书, 二十四五时须已立得一门庭。”某因说:“平日亦有志 于学。只是为贫奔走,虽勤读书,全无趋向。”曰:“ 读书须穷研道理。吾友日看论孟否?”对以常看。曰: “如何看?”曰:“日间只是看精义。”曰:“看精义 ,有利有害。若能因诸家之说以考圣人之意而得于吾心 ,则精义有益。若只鹘突绰过,如风过耳,虽百看何补 !善看论孟者,只一部论孟自亦可,何必精义?”因举 “学而时习之”问曰:“吾友何说?”某依常解云云。 先生曰:“圣人下五个字,无一字虚。学然后时习之, 不学则何习之有?所谓学者,不必前言往行,凡事上皆 是学,如个人好,学其为人;个事好,学其为事。习之 者,习其所学也。习之而熟,能无悦乎?近日学者多学 而不习。”某又问:“‘学而不思则罔’,亦是此意? ”曰:“且就本文理会。牵傍会合,最学者之病。”又 问:“‘有朋自远方来’,何故乐?”对以得朋友而讲 习,故乐。曰:“若是已得于己,何更待朋友?”再三 请益。曰:“且自思之。”

  语次,因道:“某平日读个不识涂径,枉费心力 。适得先生开喻,方知趋向。自此期早夜孜孜,无负教 诲。”曰:“吾友既如此说,须与人作样子。第一,下 工夫莫草略。研究一章义理已得,方别看一章。近日学 者多缘草略过了,故下梢头攒无去处,一齐弃了。大凡 看书粗,则心粗;看书细,则心细。若研穷不熟,得些 义理,以为是亦得,以为非亦得。须是见得‘差之毫厘 ,缪以千里’方可。”

  问:“昨日先生所问,退而以滕文公数章熟读。 只如昨日所说四端,此便是真心,便是性善。今只是于 天理人欲上判了,去得人欲,天理自明。自家家里事, 岂有不向前?”先生曰:“然。未要论到人欲,人欲亦 难去。只且自体认这个理,如何的见是性善?尧舜是可 为?如何是仁?如何是义?若于此有见,要已自已不得 。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今学者求不见得 ,舍不见失,只是悠悠,今日待明日,明日又待后日。 ”语未毕,伯谟至。先生云:“适来所言,子上却有许 多说话,德粹无说,然皆是不勉力作工夫。谢上蔡于明 道前举史书成文,明道曰:‘贤却会记得,可谓玩物丧 志!’上蔡发汗。须是如此感动,方可。今只且于旧事 如此过,岂是感发?须是不安,方是,所谓‘不能以一 朝居’。”

  问德粹:“数日作何工夫?”曰:“读告子。” 曰:“见得如何?”曰:“固是要见,亦当于事上见之 。”曰:“行事上固要见,无事时亦合理会。如看古人 书,或静坐,皆可以见。”又问某:“见得如何?”曰 :“只是‘操舍’二字分判。”曰:“操舍固是,亦须 先见其本。不然,方操而则存时,已舍而则亡矣。”又 问:“前说‘有朋自远方来’,看见如何?”曰:“前 日说不是。‘有朋自远方来’,乃是善可以及人;善可 以及人,则合彼己为一,岂不乐?”先生曰:“此是可 以及人?为或已及人?”曰:“惟其可以及人,所以能 及人。”先生曰:“乐是可以及人而乐?是已及人而乐 ?”曰:“已及人而乐。”先生曰:“然。伊川说已尽 ,后来诸公多变其说,云朋友讲习。我若未有所得,谁 肯自远方来?要之,此道天下公共,既已得于己,必须 及于人。‘不知而不愠’,非君子成德不能。愠,非怒 之谓。自君子以降,人不知己,亦不能无芥蒂于胸中。 ”

  先生问:“近日所见如何?”某对:“间断处颇 知提撕。”曰:“更宜加意。”

  先生问:“近日如何?”曰:“颇觉心定。”“ 如何心定?”曰:“每常遇无事,却散漫;遇有事,则 旋求此心。今却稍胜前。”曰:“读甚书?”曰:“读 告子,昨读至‘夜气’之说,因觉病痛全在此心上。” 曰:“亦未说至此,须是见得有踊跃之意,方可。”是 日德粹又语小学。先生曰:“德粹毕竟昏弱。子上尚杂 ,更宜加意。”

  问:“人有刚果过于中,如何?”曰:“只为见 彼善于此,刚果胜柔,故一向刚。周子曰:‘刚善为义 ,为直,为断,为严毅,为干固;恶为猛,为隘,为强 梁。’须如此别,方可。”璘录云:“ 问:‘孙吉甫说,性刚未免有失,如何?’先生举通书 云:‘刚善、刚恶。’‘固是刚比之暗弱之人为胜,然 只是彼善于此而已。毕竟未是。’”问:“何以制 之使归于善?”曰:“须于中求之。”问:“昨日承先 生教诲矫激事,归而思之:务为长厚固不可。然程氏教 人却云,当学颜子之浑厚。看近日之弊,莫只是真伪不 同?”曰:“然。颜子却是浑厚,今人却是聂夹,大不 同。且如当官,必审是非,明去就。今做事至于危处, 却避祸,曰:‘吾为浑厚’,可乎?且如后汉诸贤与宦 官为敌,既为冀州刺史,宦官亲戚在部内为害,安得不 去之!安得谓之矫激!须是不做它官。故古人辞尊而居 卑,辞富而居贫,居卑则不与权豪相抗,亦无甚职事。 ”符舜功云:“如陈寔吊宦官之丧,是大要浑厚。”曰 :“然。”某问:“如范滂之徒,太甚。”曰:“
只是行其职。大抵义理所在,当为则为,无浑厚,无 矫激,如此方可。”某又问:“李膺赦后杀人,莫不顺 天理?”曰:“然。士不幸遇乱世,不必仕。如赵台卿 乃于杜子宾夹壁中坐过数年,又如蔡邕,更无整身处。 ”

  问:“吾友昔从曾大卿游,于其议论云何?”曰 :“曾先生静默少言,有一二言不及其躬行者。”曰: “曾卿齐家正身,不欺暗室,真难及!”

  郑子上因赴省经过,问左传数事。先生曰:“数 年不见公,将谓有异问相发明,却问这般不紧要者,何 益?人若能于大学语孟中庸四书穷究得通透,则经传中 折莫甚大事,以其理推之,无有不晓者,况此末事!今 若此,可谓是‘飏了甜桃树,沿山摘醋梨’也!”友 仁。

  璘注鄂渚教官阙。先生曰:“某尝劝人,不如做 县丞,随事犹可以及物。做教官没意思,说义理人不信 ,又须随分做课试,方是闹热。”以下 训璘。

  问:“做何工夫?”璘对以未曾。曰:“若是做 得工夫,有疑可问,便好商量。若未做工夫,只说得一 个为学大端,他日又如何得商量?尝见一般朋友,见事 便奋发要议论,胡乱将经书及古人作议论,看来是没意 思。又有一般全不做功夫底,更没下手商量处。又不如 彼胡乱做工夫,有可商议得。且如论古人,便是论错了 ,亦是曾考论古人事迹一过。他日与说得是,将从前错 底改起,便有用。”

  问为学大端。曰:“且如士人应举,是要做官, 故其功夫勇猛,念念不忘,竟能有成。若为学,须立个 标准,我要如何为学?此志念念不忘,功夫自进。盖人 以眇然之身,与天地并立而为三,常思我以血气之身, 如何配得天地?且天地之所以与我者,色色周备,人自 污坏了!”因举“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 ”一章。“今之为学,须是求复其初,求全天之所以与 我者,始得。若要全天之所以与我者,便须以圣贤为标 准,直做到圣贤地位,方是全得本来之物而不失。如此 ,则功夫自然勇猛。临事观书常有此意,自然接续。若 无求复其初之志,无必为圣贤之心,只见因循荒废了。 ”因举“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一章,云:“‘道 性善’,是说天之所以与我者,便以尧舜为样子。说人 性善,皆可以为尧舜,便是立个标准了。下文引成□颜 渊公明仪之言,以明圣贤之可以必为。末后‘若药不瞑 眩,厥疾不瘳’,最说得好。人要为圣贤,须是猛起服 瞑眩之药相似,教他麻了一上了,及其定叠,病自退了 。”又举颜子“仰之弥高”一段。又说:“人之为学, 正如说恢复相似:且如东南亦自有许多财赋,许多兵甲 ,尽自好了,如何必要恢复?只为祖宗元有之物,须当 复得;若不复得,终是不了。今人为学,彼善于此,随 分做个好人,亦自足矣,何须必要做圣贤?只为天之所 以与我者,不可不复得;若不复得,终是不了,所以须 要讲论。学以圣贤为准,故问学须要复性命之本然,求 造圣贤之极,方是学问。可学录云:“ 如寻常人说,且作三五分人,有甚不可?何必须早夜孳 孳?只为自家元有一个性,甚是善,须是还其元物。不 还元物,毕竟欠阙。此一事,乃圣人相传,立定一铁桩 ,移动不得。”然此是大端如此。其间读书,考古 验今,工夫皆不可废。”因举“尊德性而道问学”一章 。又云:“有一般人,只说天之所以与我者,都是光明 纯粹好物;其后之所以不好者,人为有以害之。吾之为 学,只是去其所以害此者而已。害此者尽去,则工夫便 了。故其弊至于废学不读书,临事大纲虽好,而所见道 理便有偏处。为学既知大端是欲复天之所与而必为圣贤 ,便以‘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 朋友有信’,此五者为五个大桩相似,念念理会,便有 工夫可做。所以大学‘在止于至善’,只云:‘为人君 ,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 ,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从前朋友来此,某将谓不远千里而来,须知个 趣向了,只是随分为他说个为学大概去,看来都不得力 ,此某之罪。今日思之:学者须以立志为本。如昨日所 说为学大端,在于求复性命之本然,求造圣贤之极致, 须是便立志如此,便做去始得。若曰我之志只是要做个 好人,识些道理便休,宜乎工夫不进,日夕渐渐消靡。 今须思量天之所以与我者,必须是光明正大,必不应只 如此而止,就自家性分上尽做得去,不到圣贤地位不休 。如此立志,自是歇不住,自是尽有工夫可做。如颜子 之‘欲罢不能’,如小人之‘孳孳为利’,念念自不忘 。若不立志,终不得力。”因举程子云:“学者为气所 胜,习所夺,只可责志。”又举云:“‘立志以定其本 ,居敬以持其志’,此是五峰议论好处。”又举“士尚 志。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又举“舜为法 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犹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 。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又举“三军可夺帅,匹夫 不可夺志也”。“如孔门亦有不能立志者,如冉求‘非 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是也。所以其后志于聚敛, 无足怪”。

  又曰:“要知天之与我者,只如孟子说:‘无恻 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 非人也;无辞逊之心,非人也。’今人非无恻隐、羞恶 、是非、辞逊发见处,只是不省察了。若于日用间试省 察此四端者,分明迸趱出来,就此便操存涵养将去,便 是下手处。只为从前不省察了,此端才见,又被物欲汨 了。所以秉彝不可磨灭处虽在,而终不能光明正大,如 其本然。”

  试思人以眇然之身,可以赞天地之化育;以常人 而可以为圣贤;以四端之微,而充之可以保四海;是如 何而致?若分明见此,志自立,工夫自住不得。

  “昨日所说为学大端在于立志必为圣贤,曾看得 ‘人皆可以为尧舜’道理分明否?又见得我可以为尧舜 而不为,其患安在?固是孟子说‘性善’、‘徐行后长 ’之类。然今人四端非不时时发见,非不能徐行,何故 不能为尧舜?且子细看。若见得此分明,其志自立,其 工夫自不可已。”因举“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 有!焉能为亡”!谓:“不弘不笃,不当得一个人数, 无能为轻重。”

  须常常自问:人人之性善,而己之性却不见其善 ;“人皆可以为尧舜”,而己之身即未见其所以为尧舜 者,何故?常常自问,知所愧耻,则勇厉奋发,而志立 矣。更将孟子告子篇反复读之,“指不若人”之类数段 ,可以助人兴发必为之志。

  问所观书。璘以读告子篇对。曰:“古人‘兴于 诗’,‘诗可以兴。’又曰:‘虽无文王,犹兴。’人 须要奋发兴起必为之心,为学方有端绪。古人以诗吟咏 起发善心,今既不能晓古诗,某以为告子篇诸段,读之 可以兴发人善心者,故劝人读之。且如‘义理之悦我心 ,犹刍豢之悦我口’,读此句,须知义理可以悦我心否 ?果如刍豢悦口否?方是得。”璘谓:“理义悦心,亦 是临事见得此事合理义,自然悦怿。”曰:“今则终日 无事,不成便废了理义!便无悦处!如读古人书,见其 事合理义。思量古人行事,与吾今所思虑欲为之事,才 见得合理义,则自悦;才见不合理义,自有羞愧愤闷之 心。不须一一临事时看。”

  问璘:“昨日卧云庵中何所为?”璘曰:“归时 日已暮,不曾观书,静坐而已。”先生举横渠“六有” 说:“‘言有法,动有教,昼有为,宵有得,息有养, 瞬有存’,以为虽静坐,亦有所存主始得。不然,兀兀 而已。”可学录云:“先生问德粹:‘ 夜间在庵中作何工夫?’德粹云云。先生曰:‘横渠云 :“言有教,动有法,昼有为,宵有得,息有养,瞬有 存。”此语极好。君子“终日干干”,不可食息闲,亦 不必终日读书,或静坐存养,亦是。天地之生物以四时 运动。春生夏长,固是不息;及至秋冬凋落,亦只是藏 于其中,故明年复生。若使至秋冬已绝,则来春无缘复 有生意。学者常唤令此心不死,则日有进。’”

  德粹问:“在四明守官,要顾义理。才到利害重 处,则顾忌,只是拌一去,如何?”先生曰:“无他, 只是志不立,却随利害走了。”可学。

  问德粹:“此心动时应物,不动时如何?”曰: “只是散漫。”曰:“便是错了。自家一个心却令成两 端!须是检点他。”可学。

  “人在官,固当理会官事。然做得官好,只是使 人道是一好官人。须讲学立大本,则有源流。若只要人 道是好官人,今日做得一件,明日又做一件,却穷了。 ”德粹云:“初到明州,问为学于沈叔晦。叔晦曰:‘ 若要读书,且于婺源山中坐;既在四明,且理会官事。 ’”先生曰:“县尉既做了四年,滕德粹元不曾理会。 ”可学。

  诲力行云:“若有人云孔孟天资不可及,便知此 人自暴自弃,万劫千生无缘见道!所谓‘九万里则风斯 下’。”以下训力行。

  “讲学切忌研究一事未得,又且放过别求一事。 如此,则有甚了期?须是逐件打结,久久通贯。”力行 退读先生“格物”之说,见李先生所以教先生有此意。

  力行连日荷教。府判张丈退谓力行曰:“士佺到 此余五十日,备见先生接待学者多矣,不过诱之掖之, 未见如待吾友着气用力,痛下钳锤如此。以九分欲打炼 成器,不得不知此意。”

  问:“事有最难底奈何。”曰:“亦有数等,或 是外面阻遏做不得,或是里面纷乱处不去,亦有一种纷 拏时,及纤亳委曲微细处难处,全只在人自去理会。大 概只是要见得道理分明,逐事上自有一个道理。易曰: ‘探赜索隐。’赜处不是奥,是纷乱时;隐是隐奥也, 全在探索上。纷乱是他自纷乱,我若有一定之见,安能 纷乱得我!大凡一等事固不可避,避事不是工夫。又有 一等人情底事,得遣退时且遣退,无时是了,不要搂揽 。凡可以省得底事,省亦不妨,应接亦只是不奈何。有 合当住不得底事,此却要思量处置,里面都自有个理。 ”或谓:“人心纷扰时难把捉。”曰:“真个是难把持 。不能得久,又被事物及闲思虑引将去。孟子‘牛山之 木’一章,最要看‘操之则存,舍之则亡’。”或又谓 :“把持不能久,胜物欲不去。”曰:“这个不干别人 事。虽是难,亦是自着力把持,常惺惺,不要放倒。觉 得物欲来,便着紧不要随他去。这个须是自家理会。若 说把持不得,胜他不去,是自坏了,更说甚‘为仁由己 ,而由人乎哉’!”又曰:“
把心不定,喜怒忧惧四者皆足以动心。”因问:“忧 患恐惧,恐四字似一般?”曰:“不同。恐惧是目下逼 来得紧底,使人恐惧失措;忧患是思虑,预防那将来有 大祸福利害底事。此不同。”又问:“忿懥好乐,乃在 我之事,可以勉强不做。如忧患恐惧,乃是外面来底, 不由自家。”曰:“都不得。便是外面来底,须是自家 有个道理措置得下。恐惧忧患,只是徒然。事来亦合当 思虑不妨,但只管累其本心,也不济得事。孔子畏匡人 ,文王囚羑里,死生在前了,圣人元不动心,处之恬然 。只看此,便是要见得道理分明,自然无此患。所以圣 人教人致知、格物,考究一个道理。自此以上,诚意、 正心皆相连上去也。”以下训明作。

  凡日用工夫,须是自做吃紧把捉。见得不是处, 便不要做,勿徇他去。所说事有善者可从,又有不善者 间之,依旧从不善处去;所思量事忽为别思量勾引将去 ,皆是自家不曾把捉得住,不干别人事。须是自把持, 不被他引去方是。颜子问仁,孔子答许多话,其末却云 :“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看来不消此二句亦得。 然许多话,不是自己着力做,又如何得?明知不善又去 做,看来只是知得不亲切。若真个知得,定不肯做。正 如人说饮食过度伤生,此固众所共知,然不是真知。偶 一日饮食过度为害,则明日决不分外饮食;此真知其伤 ,遂不复再为也。把捉之说,固是自用着力,然又以枯 槁无滋味,卒急不易着力。须平日多读书,讲明道理, 以涵养灌培,使此心常与理相入,久后自熟,方见得力 处。且如读书,便今日看得一二段,来日看三五段,殊 未有紧要。须是磨以岁月,读得多,自然有用处。且约 而言之:论孟固当读,六经亦当读,史书又不可不读。 讲究得多,便自然熟。但始初须大段着力穷究,理会教 道理通彻。不过一二番稍难,向后也只是以此理推去, 更不艰辛,可以触类而长。正如入仕之初看公案,初看 时自是未相谙,较难理会。须着些心力,如法考究。若 如此看得三五项了,自然便熟;向后看时,更不似初间 难,亦可类推也。又如人要知得轻重,须用称方得。有 拈弄得熟底,只把在手上,便知是若干斤两,更不用称 。此无他,只是熟。今日也拈弄,明日也拈弄,久久自 熟。也如百工技艺做得精者,亦是熟后便精。孟子曰:“
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所以贵乎熟者,只是要得 此心与义理相亲。苟义理与自家相近,则非理之事,自 然相远。思虑多走作,亦只是不熟,熟后自无。又如说 做事偶合于理则心安,或差时则馁,此固是可见得本然 之理,所以差时便觉不安。然又有做得不是处,不知觉 悟。须是常惺惺省察,不要放过。据某看,学问之道, 只是眼前日用底便是,初无深远玄妙。

  “大凡学问不可只理会一端。圣贤千言万语,看 得虽似纷扰,然却都是这一个道理。而今只就紧要处做 固好,然别个也须一一理会,凑得这一个道理都一般, 方得。天下事硬就一个做,终是做不成。如庄子说:‘ 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须是理会得多, 方始衬簟得起。且如‘笾豆之事则有司存’,非是说笾 豆之事置之度外,不用理会。‘动容貌’三句,亦只是 三句是自家紧要合做底,笾豆是付与有司做底,其事为 轻。而今只理会三句,笾豆之事都不理会,万一被有司 唤笾做豆,若不曾晓得,便被他瞒。又如田子方说‘君 明乐官,不明乐音’,他说得不是。若不明得音,如何 明得官?次第被他易宫为商,也得!所以中庸先说个‘ 博学之’,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且看孔子虽曰 生知,事事去问人,若问礼、问丧于老聃之类甚多。只 如官名不晓得,莫也无害,圣人亦汲汲去问郯子。盖是 我不识底,须是去问人,始得。”因说:“南轩洙泗言 仁,编得亦未是。圣人说仁处固是仁,然不说处不成非 仁!天下只有个道理,圣人说许多说话,都要理会。岂 可只去理会说仁处,不说仁处便掉了不管!子思做中庸 ,大段周密不易,他思量如是。‘德性’五句,须是许 多句方该得尽,然第一句为主。‘致广大、极高明、温 故、敦厚’,此上一截是‘尊德性’事;如‘道中庸、 尽精微、知新、崇礼’,此下一截是‘道问学’事。都 要得纤悉具备,无细不尽,如何只理会一件?”或问知 新之理。曰:“新是故中之事,故是旧时底,温起来以‘
尊德性’;然后就里面讨得新意,乃为‘道问学’。 ”

  一日因论读大学,答以每为念虑搅扰,颇妨工夫 。曰:“只是不敬。敬是常惺惺底法,以敬为主,则百 事皆从此做去。今人都不理会我底,自不知心所在,都 要理会他事,又要齐家、治国、平天下。心者,身之主 也。撑船须用篙,吃饭须用匙。不理会心,是不用篙, 不使匙之谓也。摄心只是敬。才敬,看做什么事,登山 亦只这个心,入水亦只这个心。”训□。

  与立同问:“常苦志气怯弱,恐惧太过,心下常 若有事,少悦豫底意思,不知此病痛是如何?”曰:“ 试思自家是有事?是无事?”曰:“本无事,自觉得如 此。”曰:“若是无事,便是无事,又恐惧个甚?只是 见理不彻后如此。若见得理彻,自然心下无事。然此亦 是心病。”因举遗书捉虎及满室置尖物事。又曰:“且 如今人害洁净病,那里有洁净病?只是疑病,疑后便如 此。不知在君父之前,还如此得否?”黻又因论气质各 有病痛不同。曰:“才明理后,气质自然变化,病痛都 自不见了。”以下训与立黻。

  先生诲与立等曰:“为学之道无他,只是要理会 得目前许多道理。世间事无大无小,皆有道理。如中庸 所谓‘率性之谓道’,也只是这个道理;‘道不可须臾 离’,也只是这个道理。见得是自家合当做底便做将去 ,不当做底断不可做,只是如此。”又曰:“为学无许 多事,只是要持守心身,研究道理,分别得是非善恶, 直是‘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到这里方是踏着实地, 自住不得。”又曰:“经书中所言只是这一个道理,都 重三叠四说在里,只是许多头面出来。如语孟所载也只 是这许多话。一个圣贤出来说一番了,一个圣贤又出来 从头说一番。如书中尧之所说,也只是这个;舜之所说 ,也只是这个;以至于禹汤文武所说,也只是这个。又 如诗中周公所赞颂文武之盛德,亦只是这个;便若桀纣 之所以危亡,亦只是反了这个道理。若使别撰得出来, 古人须自撰了。惟其撰不得,所以只共这个道理。”又 曰:“读书须是件件读,理会了一件,方可换一件。这 一件理会得通彻是当了,则终身更不用再理会,后来只 须把出来温寻涵泳便了。若不与逐件理会,则虽读到老 ,依旧是生底,又却如不曾读一般,济甚事!如吃饭, 不成一日都要吃得尽!须与分做三顿吃,只恁地顿顿吃 去,知一生吃了多少饭!读书亦如此。”黻因说:“学 者先立心志为难。”曰:“也无许多事,只是一个敬。 彻上彻下,只是这个道理。到得刚健,便自然胜得许多 物欲之私。”温公谓:“人以为如制悍 马,如干盘石之难也。静而思之,在我而已。如转户枢 ,何难之有?”

  黻问:“‘思无邪’,固要得如此,不知如何能 得如此?”曰:“但邪者自莫思,便了。”又问:“且 如持敬,岂不欲纯一于敬?然自有不敬之念固欲与己相 反,愈制则愈甚。或谓只自持敬,虽念虑妄发,莫管他 ,久将自定,还如此得否?”曰:“要之,邪正本不对 立,但恐自家胸中无个主。若有主,且自不能入。”又 问:“不敬之念非出于本心。如忿欲之萌,学者固当自 克,虽圣贤亦无如之何。至于思虑妄发,欲制之而不能 。”曰:“才觉恁地,自家便挈起了,但莫先去防他。 然此只是自家见理不透,做主不定,所以如此。大学曰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才意诚,则自然 无此病。”

  拜先生讫,坐定。先生云:“文振近看得文字较 细,须用常提掇起得惺惺,不要昏晦。若昏晦。则不敬 莫大焉。才昏晦时,少间一事来,一齐被私意牵将去, 做主不得。须用认取那个是身?那个是心?卓然在目前 ,便做得身主。少间事物来,逐一区处得当。”以 下训南升。

  又云:“看文字须以郑文振为法,理会得便说出 ,待某看甚处未是,理会未得,便问。”又云:“渠今 退去,心中却无疑也。”

  先生曰:“文振近来看得须容易了。”南升曰: “不敢容易看。但见先生集注字字着实,故易得分明。 ”先生曰:“潘兄郑兄要看文字,可明 日且同文振从后段看起,将来却补前面。廖兄亦可从此 看起。”谓潘立之郑神童廖晋卿也。

  “朋友多是方理会得文字好,又归去。”似指植 言。又云:“郑文振能平心看文字,看得平正周匝,只 无甚精神。如立之,则有说得到处。如文振,无甚卓然 到处,亦无甚不到处。”植。

  先生问倪:“已前做甚工夫?”曰:“只是理会 举业。”曰:“
须有功夫。”曰:“只是习春秋。”又问:“更做甚 工夫?”曰:“
曾涉猎看先生语孟精义。”曰:“近来作春秋义,穿 凿殊甚。如绍兴以前,只是讳言攘夷复雠事,专要说和 戎,却不至如此穿凿。某那时亦自说春秋不可做,而今 穿凿尤甚。”倪曰:“缘是主司出题目,多是将不相属 处出,致举子不得不如此。”曰:“却是引得他如此。 ”又曰:“向来沈司业曾有申请,令主司不得断章出题 ,后来少变。”曰:“向在南康日,教官出题不是,也 不免将他申请下郡学,令不得如此。近来省试,如书题 ,依前如此。”又曰:“看来不要作春秋义,可别治甚 经。”以下训倪。时举云:“问游和之 :‘曾看甚文字?’曰:‘某以春秋应举,粗用力于此 经,似不免有科第之心,故不知理义之要。’曰:‘春 秋难治,做出经义,往往都非经旨。某见绍兴初治春秋 者,经义中只避数项说话,如复仇讨贼之类而已。如今 却不然,往往所避者多,更不复依傍春秋经意说,只自 做一种说话,知他是说什么!大凡科举之事,士子固未 能免,然只要识得轻重。若放那一头重,这一头轻,是 不足道。然两头轻重一般,也只不得,便一心在这里, 一心在那里,于本身易得悠悠。须是教令这头重,那头 轻,方好。孟子云:“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 ”凡要人爵者,固是也理会天爵。然以要人爵而为之, 则所修者皆非切己之学。’”

  问倪“未识下手工夫”。曰:“举业与这个道理 ,一似个藏子。做举业,只见那一边。若将此心推转看 这一边,极易。孟子云:‘古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 ;今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又将起扇子云:“公 只是将那头放重,这头放轻了,便得。若两头平,也不 得。”

  倪求下手工夫。曰:“只是要收敛此心,莫要走 作,走作便是不敬,须要持敬。尧是古今第一个人,书 说尧,劈头便云‘钦明文思’,钦,便是敬。”问:“ 敬如何持?”曰:“只是要莫走作。若看见外面风吹草 动,去看觑他,那得许多心去应他?便也不是收敛。” 问:“莫是‘主一之谓敬’?”曰:“主一是敬表德, 只是要收敛。处宗庙只是敬,处朝廷只是严,处闺门只 是和,便是持敬。”时举闻同。见后。

  倪曰:“自幼既失小学之序,愿授大学。”曰: “授大学甚好,也须把小学书看,只消旬日功夫。”

  “诸公固皆有志于学,然持敬工夫大段欠在。若 不知此,何以为进学之本!程先生云:‘涵养须用敬; 进学则在致知。’此最切要。”和之问:“不知敬如何 持?”曰:“只是要收敛此心,莫令走失便是。今人精 神自不曾定,读书安得精专!凡看山看水,风惊草动, 此心便自走失,视听便自眩惑。此何以为学?诸公切宜 免此!”时举。

  紧切详密。以下训至。

  书云:“千万更加勉力,就日用实事上提撕,勿 令昏纵为佳!”

  至自谓:“从来于喜怒哀乐之发,虽未敢自谓中 节,自觉亦无甚过差。”曰:“若不穷理,则喜怒哀乐 之发,便有过差处也不觉,所以贵于穷理。”

  书云:“日用之间,常切操存;读书穷理,亦无 废惰,久久当自觉有得力处。”

  又书云:“要须反己深自体察,有个火急痛切处 ,方是入得门户。若只如此悠悠,定是闲过日月。向后 无得力处,莫相怪也。”三书文集未载 。

  杨子顺杨至之赵唐卿辞归请教。先生曰:“学不 是读书,然不读书,又不知所以为学之道。圣贤教人, 只是要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谓 学者,学此而已。若不读书,便不知如何而能修身,如 何而能齐家、治国。圣贤之书说修身处,便如此;说齐 家、治国处,便如此。节节在那上,自家都要去理会, 一一排定在这里;来,便应将去。”淳 。

  杨问:“某多被思虑纷扰,思这事,又虑做那一 事去。虽知得了,自是难止。”曰:“既知不是,便当 绝断,更何必问!”宇。

  至之少精深,蜚之少宽心,二病正相反。道 夫。

  植再举曾子“忠恕一贯”及子贡“闻一知二”章 。曰:“大概也是如此。更须依曾子逐事经历做过,方 知其味。”先生继问或人:“
理会得所举忠恕否?”陈因问集注中举程子第一段。 先生曰:“明道说此一段甚好,非程子不能道得到。自 ‘忠恕一以贯之’以后说忠恕,至‘达道也’住,乃说 ‘一以贯之’之忠恕。其曰‘此与违道不远异者,动以 天尔’,何也?盖此数句乃动以天尔。如‘推己及人, 违道不远’,则动以人尔。”又问:“如此,则有学者 之忠恕?”曰:“圣人不消言恕,故集注中云,借学者 之事而言。”以下训植。

  植举“仁者,爱之理,心之德”,䌷绎说过。曰 :“大概是如此,而今只是做仁工夫。”植因问:“颜 子‘博文约礼’,是循环工夫否?”曰:“不必说循环 。如左脚行得一步了,右脚方行得一步;右脚既行得一 步,左脚又行得一步。此头得力,那头又长;那头既得 力,此头又长,所以欲罢而不能。所谓‘欲罢不能’者 ,是它先见得透彻,所以复乎天理,欲罢不能。如颜子 教他复天理,他便不能自已;教他徇人欲,便没举止了 。盖惟是见得通透,方无间断。不然,安得不间断!”

  过见先生。越数日,问曰:“思得为学之要,只 在主敬以存心,格物以观当然之理。”曰:“主敬以存 心,却是。下句当云:‘格物所以明此心。’”以 下训过。

  先生教过为学不可粗浅,因以橘子譬云:“皮内 有肉,肉内有子,子内有仁。”又云:“譬如埽地,不 可只埽面前,如椅子之下及角头背处,亦须埽着。”

  先生语过以为学须要专一用功,不可杂乱,因举 异教数语云:“
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置之一处,无事不办。”

  谓林正卿曰:“理会这个,且理会这个,莫引证 见,相将都理会不得。理会‘刚而塞’,且理会这一个 ‘刚’字,莫要理会‘沉潜刚克’。各自不同。”节 。训学蒙。

  问思虑纷扰。曰:“公不思虑时,不识个心是何 物。须是思虑时,知道这心如此纷扰,渐渐见得,却有 下工夫处。”以下训赐。

  问:“存心多被物欲夺了。”曰:“不须如此说 ,且自体认自家心是甚物?自家既不曾识得个心,而今 都说未得。才识得,不须操而自存;如水火相济,自不 相离。圣贤说得极分明。夫子说了,孟子恐后世不识, 又说向里,后之学者依旧不把做事,更说甚闲话。孟子 四端处,尽有可玩索。”

  问:“每日暇时,略静坐以养心,但觉意自然纷 起,要静越不静。”曰:“程子谓:‘心自是活底物事 ,如何窒定教他不思?只是不可胡乱思。’才着个要静 底意思,便是添了多少思虑。且不要恁地拘迫他,须自 有宁息时。”又曰:“要静,便是先获,便是助长,便 是正。”以下训胡泳。

  问:“程子教人,每于己分上提撕,然后有以见 流行之妙。正如先生昨日答语中谓‘理会得其性情之德 ,体用分别,各是何面目’一段一般。”曰:“是如此 。”问:“人之手动足履,须还是都觉得始得。看来不 是处,都是心不在后,挫过了。”曰:“须是见得他合 当是恁地。”问:“‘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 于衡’,只是熟后自然见得否?”曰:“也只是随处见 得那忠信笃敬是合当如此。”又问:“旧见敬斋箴中云 :‘择地而蹈,折旋蚁封。’遂欲如行步时,要步步觉 得他移动。要之无此道理,只是常常提撕。”曰:“这 个病痛,须一一识得,方得。且如事父母,方在那奉养 时,又自着注脚解说道,这个是孝;如事兄长,方在那 顺承时,又自着注脚解说道,这个是弟,便是两个了。 ”问:“只是如事父母,当劳苦有倦心之际,却须自省 觉说这个是当然。”曰:“是如此。”

  伯量问:“南轩所谓‘敬者通贯动静内外而言’ ,泳尝验之,反见得静时工夫少,动时工夫多,少间随 事逐物去了。”曰:“随事逐物,也莫管他。有事来时 ,须着应他,也只得随他去,只是事过了,自家依旧来 这里坐,所谓‘动亦敬,静亦敬’也。”又问:“但恐 静时工夫少,动时易得挠乱耳。”曰:“如何去讨静得 !有事时须着应。且如早间起来,有许多事,不成说事 多挠乱人,我且去静坐。不是如此。无事时固是敬,有 事时敬便在事上。且如早间人客来相见,自家须着接它 ;接它时,敬便在交接处。少间又有人客来,自家又用 接它。若自朝至暮,人客来不已,自家须尽着接它,不 成不接它,无此理。接它时,敬便随着在这里。人客去 后,敬亦是如此。若厌人客多了心烦,此却是自挠乱其 心,非所谓敬也。所以程子说:‘学问到专一时方好。 ’盖专一,则有事无事皆是如此。程子答或人之问,说 一大片,末梢只有这一句是紧要处。”又曰:“不可有 厌烦好静之心。人在世上,无无事底时节。要无事时, 除是死也。随事来,便着应他。有事无事,自家之敬元 未尝间断也。若事至面前,自家却自主静,顽然不应, 便是心死矣!”僩。

  寿昌问:“鸢飞鱼跃,何故仁便在其中?”先生 良久微笑曰:“
公好说禅,这个亦略似禅,试将禅来说看。”寿昌对 :“不敢。”曰:“莫是‘云在青天水在瓶’么?”寿 昌又不敢对。曰:“不妨试说看。”曰:“渠今正是我 ,我且不是渠。”曰:“何不道我今正是渠?”既而又 曰:“须将中庸其余处一一理会,令教子细。到这个田 地时,只恁地轻轻拈掇过,便自然理会得,更无所疑, 亦不着问人。”训寿昌。

  先生顾寿昌曰:“子好说禅,禅则未必是。然其 所趣向,犹以为此是透脱生死底等事。其见识犹高于世 俗之人,纷纷然抱头聚议,不知是照证个甚底事!”

  先生曰:“子所谓‘贤者过之也’。夫过犹不及 ,然其玩心于高明,犹贤于一等辈。”因问:“子游庐 山,尝闻人说一周宣干否?”寿昌对以闻之,今见有一 子颐字龟父者在。先生曰:“周宣干有一言极好:‘朝 廷若要恢复中原,须要罢三十年科举,始得!’”

  先生问寿昌:“近日教浩读甚书?”寿昌对以方 伯谟教他午前即理论语,仍听讲,晓些义理;午后即念 些苏文之类,庶学作时文。先生笑曰:“早间一服木附 汤,午后又一服清凉散。”复正色云:“只教读诗书便 好。”

  先生问寿昌:“子好说禅,何不试说一上?”寿 昌曰:“明眼人难谩。”先生曰:“我则异于是,越明 眼底,越当面谩他。”

  先生问寿昌:“子见疏山,有何所得?”对曰: “那个且拈归一壁去。”曰:“是会了拈归一壁?是不 会了拈归一壁?”寿昌欲对云:“总在里许。”然当时 不曾敢应。会先生为寿昌题手中扇云:“长忆江南三月 里,鹧鸪啼处百花香。”执笔视寿昌曰:“会么?会也 不会?”寿昌对曰:“总在里许。”

  先生奉天子命,就国于潭,道过临江。长孺自吉 水山间越境迎见。某四拜,先生受半答半。跪进札子, 略云:“窃观圣贤之间,惟两答问最亲切极至:‘子路 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居则曰,不吾知也。如 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以使勇对,冉有以足民对 ,子华以小相对。三子者,夫子皆未所领许也。独曾点 下一转语:‘“
异乎三子者之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 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 叹曰:“吾与点也!”’此是一问答。‘子贡问:“有 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此 是一问答。是故善答莫如点,善问者莫如赐。长孺懵不 知道,先生若曰:‘如或知尔,则何以哉?’长孺未有 以对也。长孺狂妄,将有请问于先生曰:“有一言而可 以终身行之者乎?’先生推先圣之心,慰学者之望,不 孤长孺所以委身受教之诚,赐金声玉振之音。”先生阅 札子,笑曰:“恁地却不得。子贡问夫子:‘有一言而 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此只是就子 贡身上与他一个‘恕’字。若其他学者要学圣人,煞有 事件,如何将一个字包括得尽!”问曰:“先生云:‘ 一个字包不尽,极是。但大道茫茫,何处下手?须有一 个切要可以用功夫处。”先生乃举中庸“大哉圣人之道 ”至“敦厚以崇礼”一章。诵讫,遂言曰:“尊德性, 道问学;致广大,尽精微;极高明,道中庸;温故,知 新;敦厚,崇礼’,只从此下功夫理会。”曰:“何者 是德性?何者是问学?”曰:“不过是‘居处恭,执事 敬’,‘言忠信,行笃敬’之类,都是德性。至于问学 ,却煞阔,条项甚多。事事物物皆是问学,无穷无尽。 ”曰:“德性却如何尊?问学却如何道?”曰:“将这 德性做一件重事,莫轻忽他,只此是尊。”时先生手中 持一扇,因举扇而言:“且如这一柄扇,自家不会做, 去问人扇如何做。人教之以如何做,如何做,既听得了 ,须是去做这扇,便得。如此,方是道问学。若只问得 去,却掉下不去做,如此,便不是道问学。”曰:“如 先生之言,‘道’字莫只是训‘行’否?”先生颔之, 而曰:“自‘尊德性’而下,虽是五句,却是一句总四 句;虽是十件,却两件统八件。”“如何是一句总四句 ?”曰:“‘尊德性,道问学’,这一句为主,都总得 ‘致广大,尽精微;极高明,道中庸;温故,知新;敦 厚,崇礼’,四句。”问:“
如何是两件统八件?不知分别那个四件属‘尊德性’ ?那个四件属‘
道问学’?”曰:“‘致广大,尽精微;极高明,道 中庸’,这四件属尊德性。‘温故,知新;敦厚,崇礼 ’,这四件属道问学。”按:章句:“ ‘尊德性,所以存心’,致广大,极高明,温故,敦厚 ,皆存心之属也。‘道问学所以致知’,尽精微,道中 庸,知新,崇礼,皆致知之属也。”此录盖误。问 :“如何‘致广大’?如何‘尽精微’?”曰:“自家 须要做圣贤事业,到圣贤地位,这是‘致广大’。然须 是从埽洒应对进退间,色色留意,方得,这是‘尽精微 ’。”问:“如何‘极高明’?如何‘道中庸’?”曰 :“此身与天地并,这是‘极高明’。若只说却不踏实 地,无渐进处,亦只是胡说。也须是自家周旋委曲于规 矩准绳之中,到俯仰无愧怍处始得,这是‘道中庸’。 ”问:“如何‘温故’?如何‘知新’?”曰:“譬如 读论语,今日读这一段,所得是如此;明日再读这一段 ,所得又如此。两日之间所读同,而所得不同,这便是 ‘温故知新’。”问:“如何‘敦厚’?如何‘崇礼’ ?”曰:“若只是恁地敦厚,却块然无用。也须是见之 运量酬酢,施为注措之间,发挥出来始得。”长孺谢云 :“教诲亲切明白,后学便可下工夫。”先生又讽诵“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 !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然后行。故曰:‘苟不 至德,至道不凝焉。’”等数语而赞之曰:“这全在人 。且如‘发育万物,峻极于天!礼仪三百,威仪三千’ ,甚次第大事,只是一个人做了。然而下面又特地拈出 ,谓‘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结这两句,最为要切 。须先了得‘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然后到得‘发育 万物,峻极于天’去处。这一个‘凝’字最紧。若不能 凝,则更没些子属自家。须是凝时,方得。所谓‘至德 ’,便是‘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所谓‘至道’,便 是‘发育万物,峻极于天’,切须着力理会!”按 章句,至德指其人,至道指“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与 “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两节。此录亦误。长孺请 曰:“愚陋恐不能尽记先生之言,不知先生可以书为一 说如何?”先生笑曰:“某不立文字,寻常只是讲论。 适来所说,尽之矣。若吾友得之于心,推而行之,一向 用工,尽有无限,何消某写出!若于心未契,纵使写在 纸上,看来是什么物事?吾友只在纸上寻讨,又济甚事 !”长孺谢曰:“敢不自此探讨力行!”曰:“且着力 勉之!勉之!”长孺起,先生留饭,置酒三行,燕语久 之,饭罢辞去,退而记之。训长孺。

  因言异端之学,曰:“尝见先生答‘死而不亡’ 说,其间数句:‘大率禅学只是于自己精神魂魄上,认 取一个有知觉之物,把持玩弄,至死不肯放舍。’可谓 直截分晓。”曰:“何故只举此数句,其他平易处都不 说?只是务要痛快说话,只此便是病处。初在临江,见 来札,固已疑其有此,今见果然。”问:“平日自己不 知病痛,今日得蒙点破,却望指教,如何医治?”曰: “大凡自家见得都是,也且做一半是,留取一半且做未 是。万一果是,终久不会变着;万一未是,将久浃洽, 自然贯通。不可才有所见,便就上面扭掜。如孟子中‘ 养气’一段,是学者先务。”问:“‘养气’一段,不 知要紧在甚处?”曰:“从头至尾都要紧。”因指静香 堂言:“今人说屋,只说栋梁要紧,不成其他椽桷事事 都不要!”以下训琮。

  问:“程子之言,有传远之误者,愿先生一一与 理会过。”曰:“今之所言,与程子异者亦多矣。”曰 :“节目小者不必论。且如金縢一说,程子谓,此但是 周公发于诚心,不问有此理无此理。如圣人自在天理上 行,岂有无此理而圣人乃为之者!此等语恐误。”曰:“
然则有此理乎?”曰:“详考金縢首尾,周公初不曾 代武王死”,曰:“‘以旦代某之身’,却是如何?” 曰:“武王有疾,周公恐是三后在天有所谴责,故以身 代行事而请命焉耳。”先生举“予仁若考”以下至“无 坠天之降宝命”,曰:“此一段却如何解?”曰:“如 古注之说,恐待周公太薄。”曰:“今却要如何说?” 曰:“窃详周公之意,盖谓尽其材艺于鬼神之事者,己 所能也。己所能,则己所当任其责,非武王之责也。受 命帝庭而敷佑四方,定尔子孙而使民祗畏,是则武王之 所能。若今三后以鬼神之事责武王,是‘坠天之降宝命 ’也。”曰:“只务说得响快。前圣后贤都是恁地解说 将来,如何一旦要改换他底?此非学者之先务。须于自 家身己上理会,方是实学问。格物之学,须是穷见实理 。今若于圣人分上不能实见,何以学圣人?”曰:“自 己一个身心元不理会,却只管去议论别人不是,枉了工 夫。”曰:“平日读至此有疑,愿求是正。”曰:“只 缘自己处工夫少,所以别人处议论多。且理会自家应事 接物处,与未应接时,此心如何。”曰:“昨日先生与 诸人荅问心说,或谓存亡出入,皆是神明之妙;或谓存 底入底亦不是。先生之说云:‘入而存者,道心也;出 而亡者,人心也。’琮谓,通四句只是说人心。‘操之 则存,舍之则亡’,于是‘出入无时,莫知其乡’。言 其所以危者如此。若是道心,则湛然常存,不惟无出, 亦自无入;不惟不舍,虽操亦无所用。”曰:“且道如 何是人心?如何是道心?”曰:“心一也。方寸之间, 人欲交杂,则谓之人心;纯然天理,则谓之道心。”曰 :“人心,尧舜不能无;道心,桀纣不能无。盖人心不 全是人欲,若全是人欲,则直是丧乱,岂止危而已哉! 只饥食渴饮,目视耳听之类是也,易流故危。道心即恻 隐、羞恶之心,其端甚微故也。”问:“‘惟精惟一’ ,不知学者工夫多在‘精’字上?或多在‘一’字上? ”曰:“‘惟精惟一’,是一样说话。”曰:“琮意工 夫合多在‘精’字上。”曰:“如何见得?”曰:“譬 如射:艺精则一,不精则二三。”曰:“如何得精?” 曰:“须从克己中来。若己私未克,则被粗底夹和在, 何止二三?”曰:“‘精’字只是于缝脉上见得分明, ‘一’字却是守处。”问:“如此,恐‘允执厥中’更 无着力处?”曰:“是其效也。”

  或问:“今日挑讲,诸生所请何事?”曰:“萍 乡一士人问性无复。其说虽未是,其意却可进。”因言 :“‘克己复礼’,今人全不曾子细理会。”琮问:“ 克己铭一篇,如颜子分上,恐不必如此。”曰:“何故 ?”曰:“颜子‘不远复’,‘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 未尝复行’,安用张皇如此?”曰:“又只是议论别人 。”又曰:“此‘己’字未与物为对,只己意发处便自 克了。”问:“是‘克家’之‘克’,非‘克敌’之‘ 克’也。”曰:“林三山亦有此说。大凡孔门为仁,言 虽不同,用工处都一般。”又问:“如‘子贡问为仁。 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 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不知此言是筑底处?或 尚有进步处?”曰:“如何?”曰:“事贤、友仁方是 利其器处。”曰:“亦是如此。”

  “圣贤言语,只管将来玩弄,何益于己!”曰: “旧学生以论题商议,非敢推寻立论。”曰:“不问如 此。只合下立脚不是,偏在语言上去,全无体察工夫, 所以神气飞扬。且如仲方主张‘克己’之说只是治己, 还曾如此自治否?仁之为器重,为道远,举莫能胜,行 莫能至。果若以此自任,是大小大事!形神自是肃然, ‘无有师保,如临父母’。曾子所谓‘战战兢兢,如临 深渊,如履薄冰’!如此气象,何暇轻于立论!仲方此 去,须觉识见只管迟钝,语言只管畏缩,方是自家进处 。”琮起谢云:“先生教诲之言,可谓深中膏肓,如负 芒刺!自惟病根生于‘思而不学’,于是不养之气袭而 乘之,‘征于色,发于声’,而不自知也。孟子曰:‘ 持其志,毋暴其气。’琮虽不敏,请事斯语矣!”曰: “此意固然。志不立后,如何持得!”曰:“更愿指教 。”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是立志 处。”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九

  朱子十六

   训门人七

  欲速之患终是有,如一念虑间便出来,如看书欲都 了之意,是也。以下训方。

  方行屋柱边转,擦下柱上黑。见云:“若‘周旋 中规,折旋中矩’,不到得如此。”大 率多戒方欲速也。

  方云:“此去当自持重以矫轻。”先生曰:“旧 亦尝戒释之以安重。”

  方云:“此去欲看论语,如何?”曰:“经皆好 看,但有次第耳。”前此曾令方熟看礼 记。

  临行请教。曰:“累日所讲,无非此道,但当勉 之。”又曰:“
持守可以自勉,惟穷理须讲论,此尤当勉。”又曰: “经书正须要读。如史书要见事变之血脉,不可不熟。 ”又曰:“持敬工夫,愈密愈精。”因曰:“自浮沉了 二十年,只是说取去,今乃知当涵养。”

  包显道言:“杨子直论孟子‘四端’,也说得未 是。”先生笑曰:“他旧曾去晁以道家作馆,晁教他校 正辟孟子说,被以道之说入心后,因此与孟子不足。后 来所以抵死要与他做头抵,这亦是拗。人才拗,便都不 见正底道理。诸葛诚之尝言,孟子说‘性善’,说得来 缓,不如说恶底较好。那说恶底,便使得人戒慎恐惧后 方去为善。不知是怎生见得偏后,恁地跷蹊。尝见他执 得一部吕不韦吕览到,道里面煞有道理,不知他见得是 如何。晁以道在经筵讲论语毕,合当解孟子,他说要莫 讲。高宗问他如何。曰:‘孟子与孔子之道不同,孔子 尊王,孟子却教诸侯行王道。’由此遭论去国。他当时 也是博学,负重名;但是而今将他几个札子来看,却不 可晓,不知是如何。李觏也要骂孟子。不知只管要与孟 子做头抵做甚?你且拣个小底来骂,也得。”义 刚。

  包显道领生徒十四人来,四日皆无课程。先生令 义刚问显道所以来故,于是次日皆依精舍规矩说论语。 一生说“时习”章。先生曰:“只是熟,故说;到说时 ,自不肯休了。而今人所以恁地作辍者,只是未熟。‘ 以善及人,而信从者众’,此说地步阔。盖此道理天下 所公共,我独晓之而人不晓得,也自闷。今‘有朋自远 方来’,则从者众,故可乐。这个自是地位大段高了。 ‘人不知而不愠’,也是难。愠不是大段怒,但心里略 有不平底意便是愠。此非得之深,养之厚,何以至此? ”一生说“务本”章。先生曰:“‘君子务本,本立而 道生’,这是掉开说。凡事若是务本时,道便自然生。 此若拈定孝弟说,下面自不要这两句了。”又曰:“爱 是仁之发,谓爱是仁,却不得。论性,则仁是孝弟之本 。惟其有这仁,所以能孝弟。仁是根,孝弟是发出来底 ;仁是体,孝弟是用;仁是性,孝弟是仁里面事。某尝 谓孟子论‘四端’处,说得最详尽,里面事事有,心、 性、情都说尽。心是包得这两个物事。性是心之体,情 是心之用;性是根,情是那芽子。恻隐、羞恶、辞逊、 是非皆是情。恻隐是仁之发,谓恻隐是仁,却不得,所 以说道是仁之端也。端,便是那端绪子。读书须是子细 ,‘思之弗得,弗措也;辨之弗明,弗措也’,如此方 是。今江西人皆是要偷闲自在,才读书,便要求个乐处 ,这便不是了。某说,若是读书寻到那苦涩处,方解有 醒悟。康节从李挺之学数,而曰:‘但举其端,勿尽其 言,容某思之。’它是怕人说尽了,这便是有志底人。 ”因言:“圣人漉得那天理似泥样熟。只看那一部周礼 ,无非是天理,纤悉不遗。”一生说“三省”章。先生 曰:“忠是发于心而形于外;信也是心里发出来,但却 是就事上说。而今人自谋时,思量得无不周尽;及为人 谋,则只思量得五六分便了,这便是不忠。‘与朋友交 ’,非谓要安排去罔他为不信,只信口说出来,说得不 合于理,便是不信。谋是主一事言,信是泛说。”一生 说“敬事而信”章。先生曰:“大事小事皆要敬。圣人 只是理会一个‘敬’字。若是敬时,方解信与爱人、节 用、使民;若不敬,则其他都做不得。学而一篇皆是就 本领上说。如治国,礼乐刑政,尚有多少事,而夫子却 只说此五项者,此盖本领所在。”一生说“入孝出弟” 章。先生曰:“夫子只是泛恁地说,说得较宽,子夏说 得较力。他是说那诚处,‘贤贤易色’,是诚于好善; ‘事父母能竭其力’,是诚于事亲;‘事君能致其身’ ,是诚于事君;‘与朋友交,言而有信’,是诚于交朋 友。这说得都重,所以恁地说。他是要其终而言。道理 也是恁地,但不合说得大力些。”义刚问:“‘贤贤易 色’,如何在先?”曰:“是有那好善之心底,方能如 此。”一生说“温良恭俭”章。先生曰:“夫子也不要 求之于己而后得,也不只是有此五德。若说求之于己而 后得,则圣人又无这般意思。这只是说圣人谨厚退让, 不自以为圣贤,人自然乐告之。‘夫子之求之也’,此 是反语。言夫子不曾求,不似其它人求后方得,这是就 问者之言以成语,如‘吾闻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 烹也’。伊尹不是以尧舜之道去要汤是定,这只是表得 不曾割烹耳。”一生说“颜子不愚”章。先生曰:“圣 人便是一片赤骨立底天理,光明照耀,更无蔽障;颜子 则是有一重皮了。但其他人则被这皮子包裹得厚,剥了 一重又一重,不能得便见那里面物事;颜子则皮子甚薄 ,一剥便爆出来。夫子与他说,只是要与它剥这一重皮 子。它缘是这皮子薄,所以一说便晓,更不要再三。如 说与它‘克己复礼’,它更不问如何是克己,如何是复 礼,它便晓得,但问其目如何而已。”以 下训扬。义刚。

  先生谓显道曰:“久不相见,不知年来做得甚工 夫?”曰:“只据见成底书读。”夔孙 录云:“包显道侍坐,先生方修书,语之曰:‘公辈逍 遥快活,某便是被这事苦。’包曰云云。”先生曰 :“圣贤已说过,何待更去理会他?但是不恁地,恁地 都不济事。”次日又言:“昨夜睡不着,因思显道恁地 说不得。若是恁地,便不是‘自强不息’底道理。人最 是怕陷溺其心,而今显道辈便是以清虚寂灭陷溺其心, 刘子澄辈便是以务求博杂夔孙录作“求 多务博”。陷溺其心。‘
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 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圣贤之心直是如此 。”已而其生徒复说“孝弟为仁之本”。先生曰:“说 得也都未是。”因命林子武说一过。既毕,先生曰:“ 仁是根,恻隐是根上发出底萌芽,亲亲、仁民、爱物, 便是枝叶。”次日,先生亲下精舍,大会学者。夔 孙录云:“显道请先生为诸生说书。”先生曰:“ 荷显道与诸生远来,某平日说底便是了,要特地说,又 似无可说。而今与公乡里平日说不同处,只是争个读书 与不读书,讲究义理与不讲究义理。如某便谓是须当先 知得,方始行得。如孟子所谓诐、淫、邪、遁之辞,何 与自家事?而自家必欲知之,何故?若是不知其病痛所 自来,少间自家便落在里面去了。孔子曰:‘诗,可以 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 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那上面六节,固是当理会;若 鸟兽草木之名,何用自家知之?但是既为人,则于天地 之间物理,须要都知得,方可。若头上髻子,便十日不 梳后待如何?便一月不梳待如何?但须是用梳,方得。 张子曰:‘书所以维持此心,一时放下,则一时德性有 懈。’也是说得‘维持’字好。盖不读书,则此心便无 用处。今但见得些子,便更不肯去穷究那许多道理,陷 溺其心于清虚旷荡之地,却都不知,岂可如此!直卿与 某相聚多年,平时看文字甚子细;数年在三山,也煞有 益于朋友,今可为某说一遍。”直卿起辞。先生曰:“ 不必多让。”显道云:“可以只将昨日所说‘有子’章 申之。”于是直卿略言此章之指,复历叙圣贤相传之心 法。既毕,先生曰:“仁便是本,仁更无本了。若说孝 弟是仁之本,则是头上安头,以脚为头,伊川所以将‘ 为’字属‘行’字读。盖孝弟是仁里面发出来底。‘
性中只有个仁义礼智,何尝有个孝弟来?’它所以恁 地说时,缘是这四者是本,发出来却有许多事;千条万 绪,皆只是从这四个物事里面发出来。如爱,便是仁之 发,才发出这爱来时,便事事有:第一是爱亲,其次爱 兄弟,其次爱亲戚,爱故旧,推而至于仁民,皆是从这 物事发出来。人生只是个阴阳,那阴中又自有个阴阳, 阳中又自有个阴阳,物物皆不离这四个。而今且看:如 天地,便有个四方;以一岁言之,便有个四时;以一日 言之,便有个昼夜昏旦;以十二时言之,便是四个三; 若在人,则只是这仁义礼智这四者。如这火炉有四个角 样,更不曾折了一个。方未发时,便只是仁义礼智;及 其既发,则便有许多事。但孝弟至亲切,所以行仁以此 为本。如这水流来下面,做几个塘子,须先从那第一个 塘子过。那上面便是水源头,上面更无水了。仁便是本 。行仁须是从孝弟里面过,方始到那第二个第三个塘子 。但据某看,孝弟不特是行仁之本,那三者皆然。如亲 亲长长,须知亲亲当如何?长长当如何?‘年长以倍, 则父事之;十年以长,则兄事之;五年以长,则肩随之 ’,这便是长长之道。事君时是一般,与上大夫言是一 般,与下大夫言是一般,这便是贵贵之道。如此便是义 。事亲有事亲之礼,事兄有事兄之礼。如今若见父不揖 后,谓之孝弟,可不可?便是行礼也由此过。孟子说: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 。’若是知得亲之当爱,兄之当敬,而不违其事之之道 ,这便是智。只是这一个物事,推于爱,则为仁;宜之 ,则为义;行之以逊,则为礼;知之,则为智。”良久 ,显道云:“江西之学,大要也是以行己为先。”先生 曰:“如孝弟等事数件合先做底,也易晓;夫子也只略 略说过。如孝弟、谨信、泛爱、亲仁,也只一处恁地说 。若是后面许多合理会处,须是从讲学中来。不然,为 一乡善士则可;若欲理会得为人许多事,则难。”义 刚。

  先生因论扬,书谓“江南人气粗劲而少细腻,浙 人气和平而力弱,皆其所偏也。”扬。

  浩作卷子,疏已上条目为问。先生逐一说过了。 浩乞逐段下疏数语。先生曰:“某意思到处,或说不得 ;说得处,或写不得。此据所见,尽说了。若写下,未 必分明,却失了先间言语。公只记取。若未安,不妨反 覆。”训邵浩。

  砥初见,先生问:“曾做甚工夫?”对以近看大 学章句,但未知下手处。曰:“且须先操存涵养,然后 看文字,方始有浃洽处。若只于文字上寻索,不就自家 心里下工夫,如何贯通?”问:“操存涵养之道如何? ”曰:“才操存涵养,则此心便在。”仲思问:“操存 未能无纷扰之患。”曰:“才操,便存。今人多于操时 不见其存,过而操之,愈自执捉,故有纷扰之患。”此 下训砥。

  问:“有事时须应事接物,无事时此心如何?” 曰:“无事时,亦只如有事时模样,只要此心常在也。 ”又问:“程子言‘未有致知而不在敬’,如何?”曰 :“心若走作不定,如何见得道理?且如理会这一件事 未了,又要去理会那一件事,少间都成没理会。须是理 会这事了,方去理会那事。”又问:“只是要主一?” 曰:“当如此。”又问:“思虑难一,如何?”曰:“ 徒然思虑,济得甚事!某谓若见得道理分晓,自无闲杂 思虑。人之所以思虑纷扰,只缘未实见得此理。若实见 得此理,更何暇思虑!‘天下何思何虑’?不知有甚事 可思虑也。”又问:“伊川尝教人静坐,如何?”曰: “亦是他见人要多思虑,且以此教人收拾此心耳,若初 学者亦当如此。”

  用之问:“动容周旋未能中礼,于应事接物之间 ,未免有碍理处,如何?”曰:“只此便是学。但能于 应酬之顷,逐一点检,便一一合于理,久久自能中礼也 。”砥。训砺。

  问论孟疑处。曰:“今人读书有疑,皆非真疑。 某虽说了,只做一场话说过,于切己工夫何益!向年在 南康,都不曾为诸公说。”次日,求教切己工夫。曰: “且如论语说‘孝弟为仁之本’,因甚后便可以为仁之 本?‘巧言令色鲜矣仁’,却为甚不鲜礼,不鲜义,而 但鲜仁?须是如此去着实体认,莫要才看一遍不通,便 掉下了。盖道本无形象,须体认之可矣。”以 下训辉。

  问:“私欲难克,奈何?”曰:“‘为仁由己, 而由人乎哉!’所谓‘克己复礼为仁’者,正如以刀切 物。那刀子乃我本自有之器物,何用更借别人底?若认 我一己为刀子而克之,则私欲去而天理见矣。”

  陈芝廷秀以谢昌国尚书书,及尝所往来诗文来见 。且曰:“每尝读书,须极力苦思,终尔不似。”曰: “不知所读何书?”曰:“尚书语孟。”曰:“不知又 何所思?”曰:“只是于文义道理致思尔。”曰:“也 无大段可思,圣贤言语平铺说在里。如夫子说‘学而时 习之’,自家是学何事?便须着时习。习之果能说否? ‘有朋自远方来’,果能乐不乐?今人学所以求人知, 人不见知,果能不愠否?至孟子见梁王,便说个仁义与 利。今但看自家所为是义乎?是利乎?向内便是义,向 外便是利,此甚易见。虽不读书,只恁做将去。若是路 陌正当,即便是义。读书是自家读书,为学是自家为学 ,不干别人一线事,别人助自家不得。若只是要人道好 ,要求人知,便是为人,非为己也。”因诵子张“问达 ”一章,语音琅然,气节慷慨,闻者耸动!道 夫。以下训芝。

  廷秀问:“今当读何书?”曰:“圣贤教人,都 提切己说话,不是教人向外,只就纸上读了便了。自家 今且剖判一个义利。试自睹当自家,今是要求人知?要 自为己?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又曰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孟子曰:‘亦有 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孟子虽是为时君言,在学者 亦是切身事。大凡为学,且须分个内外,这便是生死路 头!今人只一言一动,一步一趋,便有个为义为利在里 。从这边便是为义,从那边便是为利;向内便是入圣贤 之域,向外便是趋愚不肖之途。这里只在人札定脚做将 去,无可商量。若是已认得这个了,里面煞有工夫,却 好商量也。”顾谓道夫曰:“曾见陆子静‘义利’之说 否?”曰:“未也。”曰:“
这是他来南康,某请他说书,他却说这义利分明,是 说得好!如云:‘今人只读书便是为利!如取解后,又 要得官;得官后,又要改官。自少至老,自顶至踵,无 非为利!’说得来痛快,至有流涕者!今人初生稍有知 识,此心便恁亹亹地去了;干名逐利,浸浸不已,其去 圣贤日以益远,岂不深可痛惜!”道夫 。

  先生谓陈廷秀曰:“今只理会下手做工夫处,莫 问他气禀与习。只是是底便做,不是底莫做,一直做将 去。那个万里不留行,更无商量。如今推说虽有许多般 样,到做处只是是底便做。一任你气禀物欲,我只是不 恁地。如此,则‘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气习不期变 而变矣。”道夫。

  为学有用精神处,有惜精神处,有合着工夫处, 有枉了工夫处。要之,人精神有得亦不多,自家将来枉 用了,亦可惜。惜得那精神,便将来看得这文字。某旧 读书,看此一书,只看此一书,那里得恁闲功夫录人文 字!廷秀行夫都未理会得这个功夫在。今当截头截尾, 札定脚跟,将这一个意思帖在上面。上下四旁,都不管 他,只见这物事在面前。任你孔夫子见身,也还我理会 这个了,直须抖擞精神,莫要昏钝。如救火治病,岂可 悠悠岁月!道夫。

  廷秀问:“某缘不能推广。”曰:“而今也未要 理会如此。如佛家云:‘只怕不成佛,不怕成佛后不会 说话。’如公却是怕成佛后不会说话了!”廷秀又问: “莫是见到后自会恁地否?”曰:“不用恁地问。如今 只用下工夫去理会,见到时也着去理会,见不到时也着 去理会。且如见得此段后,如何便休得?自着去理会。 见不到时,也不曾说自家见不到便休了,越着去理会, 理会到死!若理会不得时,亦无可奈何。”道 夫。

  陈芝拜辞,先生赠以近思录,曰:“公事母,可 检‘干母之蛊’看,便自见得那道理。”因言:“易传 自是成书,伯恭都摭来作阃范,今亦载在近思录。某本 不喜他如此,然细点检来,段段皆是日用切近功夫而不 可阙者,于学者甚有益。”友仁。

  问每日做工夫处。曰:“每日工夫,只是常常唤 醒,如程先生所谓‘主一之谓敬’,谢氏所谓‘常惺惺 法’是也。”“然。这里便是致知底工夫。程先生曰: ‘涵养须是敬;进学则在致知。’须居敬以穷理,若不 能敬,则讲学又无安顿处。”

  问:“‘主一无适’,亦是遇事之时也须如此。 ”曰:“于无事之时这心却只是主一,到遇事之时也是 如此。且如这事当治不治,当为不为,便不是主一了。 若主一时,坐则心坐,行则心行,身在这里,心亦在这 里。若不能主一,如何做得工夫?”又曰:“人之心不 正,只是好恶昏了他。孟子言:‘平旦之气,其好恶与 人相近者几希。’盖平旦之时,得夜间息得许久,其心 便明,则好恶公:好则人之所当好,恶则人之所当恶, 而无私意于其间。过此时,则喜怒哀乐纷扰于前,则必 有以动其气,动其气则必动其心;是‘梏之反覆’,而 夜气不能存矣。虽得夜间稍息,而此心不能自明,是终 不能善也。”

  问:“每常遇事时也分明知得理之是非,这是天 理,那是人欲。然到做处,又却为人欲引去;及至做了 ,又却悔。此是如何?”曰:“此便是无克己工夫,这 样处极要与他埽除打叠。如一条大路,又有一条小路。 自家也知得合行大路,然被小路有个物事引着,不知不 觉,走从小路去;及至前面荆棘芜秽,又却生悔。此便 是天理人欲交战之机,须是遇事时便与克下,不得苟且 放过。明理以先之,勇猛以行之。若是上智圣人底资质 ,它不用着力,自然循天理而行,不流于人欲。若贤人 之资次于圣人者,到得遇事时,固不会错,只是先也用 分别教是,而后行之。若是中人之资,须大段着力,无 一时一刻不照管克治,始得。曾子曰:‘仁以为己任, 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须是如此做工夫。 其言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 ,吾知免夫,小子!’直是恁地用工方得。”

  语黄先之病处,数日谆谆。先之云:“自今敢不 猛省!”曰:“
何用猛省?见得这个是要紧,便拽转来。如东边不是 ,便挈过西边,更何用猛省!只某夜来说得不力,故公 领得尤未切。若领会得切,只眼下见不是,便一下打破 沙瓶便了。公今只看一个身心,是自家底?是别人底? 是自家底时,今才挈转,便都是天理;挈不转,便都是 人欲。要识许多道理,是为自家?是为别人?看许多善 端,是自家本来固有?是如今方从外面强取来,附在身 上?只恁地看,便洒然分明。‘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才思,便在这里。某尝说,孟子鸡犬之喻也未甚切 。鸡犬有求而不得;心则无求而不得,才思,便在这里 ,更不离步。庄子云:‘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俛 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心之变化如此,只怕人自 不求。如桀纣盗跖,他自向那边去,不肯思。他若才会 思,便又在这里。心体无穷,前做不好,便换了后面一 截,生出来便是良心、善性。”贺孙。

  昨夜与先之说“思则得之”。才思,便在这里, 这失底已自过去了。自家才思,这道理便自生。认得着 莫令断,始得。一节断,一节便不是。今日恁地一节断 了,明日又恁地一节断,只管断了,一向失去。贺 孙。

  德辅言:“自承教诲,两日来读书,觉得只是熟 时自见道理。”曰:“只是如此。若忽下趋高以求快, 则都不是。‘下学而上达’。初学直是低。”以 下训德辅。

  德辅言:“今人看文字义理,如何得恁不细密? ”曰:“只是不曾仔细读那书,枉用心,错思了。孔子 说:‘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 也。’正谓这样底。所谓‘思而不学则殆’,殆者,心 陧杌危殆不安。尹和靖读得伊川说话煞熟,虽不通透, 渠自有受用处。吕坚中作尹墓志、祭文云,尹于六经之 书,‘耳顺心通,如诵己言’。尝爱此语说得好,但和 靖却欠了思。”

  问汪长孺:“所读何书?”长孺诵大学所疑。先 生曰:“只是轻率。公不惟读圣贤之书如此,凡说话及 论人物亦如此,只是不敬。”又云:“长孺气粗,故不 仔细。为今工夫,须要静,静多不妨,今人只是动多了 静。静亦自有说话,程子曰:‘为学须是静。’”又曰 :“静多不妨。才静,事都见得,然总亦只是一个敬。 ”□。

  长孺向来自谓有悟,其狂怪殊不可晓,恰与金溪 学徒相似。尝见受学于金溪者,便一似咽下个甚物事, 被他挠得来恁地。又如有一个蛊在他肚中,螬得他自不 得由己样。某尝皆譬云,长孺叔权皆是为酒所使,一个 善底只是发酒慈,那一个便酒颠。必大 。

  姜叔权也是个资质好底人,正如吴公济相似。汪 长孺正好得他这般人相处。但叔权也昏钝,不是个拨着 便转,挑着便省底。于道理只是慢慢思量后,方说得。 若是长孺说话恁地横后跳踯,他也无奈他何。道 夫。

  问孟子“如不得已”一段。曰:“公念得‘如不 得已’一句字重了!声高。但平 看,便理会得。”因此有警,以言语太粗急也。训 振。

  先生问:“日间做甚工夫?”震曰:“读大学章 句、或问,玩味先生所以警策学者着实用工处。”曰: “既知工夫在此,便把大学为主,我且做客,听命于大 学。”又问:“或问中载诸先生敬之说,震尝以‘整齐 严肃’体之于身,往往不能久。此心又未免出入,不能 自制。”曰:“只要常常操守,人心如何免得出入!正 如人要去,又且留住他,莫教他去得远。”训 震。

  椿临行请教。曰:“凡人所以立身行己,应事接 物,莫大乎诚敬。诚者何?不自欺不妄之谓也。敬者何 ?不怠慢不放荡之谓也。今欲作一事,若不立诚以致敬 ,说这事不妨胡乱做了,做不成又付之无可奈何,这便 是不能敬。人面前底是一样,背后又是一样;外面做底 事,内心却不然;这个皆不诚也。学者之心,大凡当以 诚敬为主。”训椿。

  绍兴甲寅良月,先生由经筵奉祠,待命露芝,杞 往见。首问:“
曾作甚工夫?”曰:“向蒙程先生曰端蒙赐教,谓人 之大伦有五,紧要最是得寸守寸,得尺守尺。”曰:“ 如何得这寸,得这尺?”曰:“大概以持敬为本,推而 行之于五者之间。”曰:“大纲是如此。”顾苏兄云: “凡人为学须穷理,穷理以读书为本。孔子曰:‘好古 敏以求之。’若不穷理,便只守此,安得有进底工夫? 如李兄所云固是。且更穷理,就事物上看。穷得这个道 理到底了,又却穷那个道理。如此积之以久,穷理益多 ,自然贯通。穷理须是穷得到底,方始是。”杞云:“ 莫‘致知在格物’否?”曰:“固是。大学论治国、平 天下许多事,却归在格物上。凡事事物物,各有一个道 理。若能穷得道理,则施之事物,莫不各当其位。如‘ 人君止于仁,人臣止于敬’之类,各有一至极道理。” 又云:“凡万物莫不各有一道理,若穷理,则万物之理 皆不出此。”曰:“此是‘万物皆备于我’?”曰:“ 极是。”训杞。

  初投先生书,以此心不放动为主敬之说。先生曰 :“‘主敬’二字只恁地做不得,须是内外交相养。盖 人心活物,吾学非比释氏,须是穷理。”书 中有云:“近乃微测为学功用,知此事乃切己事,所系 甚重。”先生举以语朋友云:“诚是如此。”以下训士 毅。

  问:“穷理莫如随事致察,以求其当然之则。” 曰:“是如此。”问:“人固有非意于为过而终陷于过 者,此则不知之矣。然当不知之时,正私意物欲方蔽锢 ,窃恐虽欲致察而不得其真。”曰:“这个恁地两相担 阁不得,须是察。”问:“程子所谓‘涵养须用敬,进 学则在致知’,不可除一句。”曰:“如此方始是。” 又曰:“知与敬是先立底根脚。”

  “讲论自是讲论,须是将来自体验。说一段过又 一段,何补!某向来从师,一日说话,晚头如温书一般 ,须子细看过。有疑,则明日又问。”问:“士毅寻常 读书,须要将说心处将自体之以心,言处事处推之以事 ,随分量分晓,方放过,莫得体验之意否?”曰:“亦 是。”又曰:“体验是自心里暗自讲量一次。”广 录云:“或问:‘先生谓讲论固不可无,须是自去体认 。如何是体认?’曰:‘体认是把那听得底,自去心里 重复思绎过。伊川曰:“时复思绎,浃洽于中,则说矣 。”某向来从师,日间所闻说话,夜间如温书一般,一 一子细思量过。方有疑,明日又问。’”

  士毅禀归,请教。曰:“只前数日说底便是,只 要去做工夫。如饮食在前,须是去吃他,方知滋味。” 又曰:“学者最怕不知蹊径,难与他说。今日有一朋友 将书来,说从外面去,不知何益。不免说与他,教看孟 子‘存心’一段。人须是识得自家物事,且如存,若不 识得他,如何存得?如今既知蹊径,且与他做去。只如 主敬、穷理,不可偏废。这两件事,如踏一物一般,踏 着这头,那头便动。如行步,左足起,右足自来。”又 曰:“更有一事,如今学者须是莫把做外面事看。人须 要学,不学便欠阙了他底,学时便得个恰好。”

  “人须做工夫方有疑。初做时,事定是触着相碍 ,没理会处。只如居敬、穷理,始初定分作两段。居敬 则执持在此,才动则便忘了也。”问:“始学必如此否 ?”曰:“固然。要知居敬在此,动时理便自穷。只是 此话,工夫未到时难说。”又曰:“但能无事时存养教 到,动时也会求理。”

  问:“如何是反身穷理?”曰:“反身是着实之 谓。”又曰:“
向自家体分上求。”以下训枅。

  问:“天理真个难明,己私真个难克,望有以教 之。”先生骂曰:“公不去用力,只管说道是难。孟子 曰:‘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往往公 亦知得这个道理好。才下手,见未有入头处,便说道是 难,而不肯用力,所以空过了许多月日,可惜!可惜! 公若用力久,亦自有个入头处,何患其难!”

  枅尝问先生:“自谓矫揉之力虽劳,而气禀之偏 自若;警觉之念虽至,而惰怠之习未除。异端之教虽非 所愿学,而芒忽之差未能辨;善、利之间虽知所决择, 而正行、恶声之念,或潜行而不自觉。先觉之微言奥论 ,读之虽间有契,而不能浃洽于心意之间”云云。曰:“
所论皆切问近思。人之为学,惟患不自知其所不足, 今既知之,则亦即此而加勉焉耳。为仁由己,岂他人所 能与?惟读书穷理之功不可不讲也。”

  先生语枅曰:“看公意思好。但本原处殊欠工夫 ,莫如此过了日月,可惜!”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二十

  朱子十七

   训门人八杂训诸门人者为此卷。

  因说林择之,曰:“此人晓事,非其他学者之比 。”徐又曰:“
到他己分,事事却暗。”文蔚。

  先生问尧卿:“近看道理,所得如何?”曰:“ 日用间有些着落,不似从前走作。”曰:“此语亦是鹘 突,须是端的见得是如何。譬如饮食须见那个是好吃, 那个滋味是如何,不成说道都好吃。”淳 。

  问尧卿:“今日看甚书?”曰:“只与安卿较量 下学处。”曰:“不须比安卿。公年高,且据见定底道 理受用。安卿后生有精力,日子长,尽可阔着步去。” 淳。

  李丈问:“前承教,只据见定道理受用。某日用 间已见有些落着,事来也应得去,不似从前走作。”曰 :“日用间固是如此,也须随自家力量成就去看如何。 ”问:“工夫到此,自是不能间断得?”曰:“‘博学 、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这个工夫常恁地。昔李 初平欲读书,濂溪曰:‘公老无及矣,只待某说与公, 二年方觉悟。’他既读不得书,濂溪说与他,何故必待 二年之久觉悟?二年中说多少事,想见事事说与他。不 解今日一说,明日便悟,顿成个别一等人,无此理也。 公虽年高,更着涵养工夫。如一粒菜子,中间含许多生 意,亦须是培壅浇灌,方得成。不成说道有那种子在此 ,只待他自然生根生苗去。若只见道理如此,便要受用 去,则一日止如一日,一年止如一年,不会长进。正如 菜子无粪去培壅,无水去浇灌也。须是更将语孟中庸大 学中道理来涵养。”淳。义刚同。

  尧卿问:“事来断制淳录作“置 ”。不下,当何以处之?”曰:“便断制不得,也 着断制,不成掉了。”又问:“莫须且随力量做去?” 曰:“也只得随力量做去。”又问:“事有至理,理有 至当十分处。今已看得七八分,待穷来穷去,熟后自解 到那分数足处。”曰:“虽未能从容,只是熟后便自会 ,只是熟,只是熟。”义刚。淳录略。

  傅诚至叔请教。曰:“圣贤教人甚分晓,但人不 将来做切己看,故觉得读所做时文之书与这个异。要之 ,只是这个书。今人但见口头道得,笔下去得,纸上写 得,以为如此便了。殊不知圣贤教人初不如是,而今所 读亦自与自家不相干涉也。”道夫。

  与杨通老说:“学问最怕悠悠。读书不在贪多, 未能读从后面去,且温习前面已晓底。一番看,一番别 。”贺孙。

  通老问:“孟子说‘浩然之气’,如何是浩然之 气?”先生不答。久之,曰:“公若留此数日,只消把 孟子白去熟读。他逐句自解一句,自家只排句读将去, 自见得分明,却好来商量。若蓦地问后,待与说将去, 也徒然。康节学于穆伯长,每有扣请,必曰:‘愿开其 端,勿尽其意。’他要待自思量得。大凡事理,若是自 去寻讨得出来,直是别。”贺孙。

  语通老:“早来说无事时此理存,有事时此理亡 。无他,只是把事做等闲。须是于事上穷理,方可。理 于事本无异,今见事来,别把做一般看,自然错了。” 可学。

  周公谨问:“学者理会文字,又却昏了。若不去 看,恐又无路可入。”曰:“便是难。且去看圣贤气象 ,识他一个规模。若欲尽穷天下之理,亦甚难,且随自 家规模大小做去。若是迫切求益,亦害事,岂不是私意 !”泳。

  李公谨问:“读书且看大意,有少窒碍处,且放 过,后来旋理会,如何?”曰:“公合下便立这规模, 便不济事了。才恁地立规模,只是要苟简。小处晓不得 ,也终不见大处。若说窒碍,到临时十分不得已,只得 且放下。如何先如此立心!”贺孙。

  语敬子曰:“读书须是心虚一而静,方看得道理 出。而今自家心只是管外事,硬定要如此,要别人也如 此做,所以来这里看许多时文字,都不济事,不曾见有 长进。是自家心只在门外走,与人相抵拒在这里,不曾 入得门中,不知屋里是甚模样。这道理本自然,不消如 此。如公所言,说得都是,只是不曾自理会得公身上事 ,所以全然无益。只是硬桩定方法抵拒将去,全无自然 意思,都无那活底水,只是聚得许多死水。”李曰:“ 也须是积将去。”曰:“也只积得那死水,那源头活水 不生了。公只是每日硬用力推这车子,只见费力。若是 有活水来,那车子自转,不用费力。”李曰:“恐才如 此说,不善听者放宽,便不济事。”曰:“不曾教你放 宽。所以学问难,才说得宽,便不着紧;才太紧,又不 济事。宽固是便狼狈,然紧底下梢头也不济事。”僩 。

  敬子问:“人患多惧,虽明知其不当惧,然不能 克。莫若且强制此心使不动否?”曰:“只管强制,也 无了期。只是理明了,自是不惧,不须强制。”僩 。

  胡叔器问:“每常多有恐惧,何由可免?”曰: “须是自下工夫,看此事是当恐惧不当恐惧。遗书云: ‘治怒难,治惧亦难。克己可以治怒,明理可以治惧。 ’若于道理见得了,何惧之有!”义刚 。

  问叔器:“看文字如何?”曰:“两日方在思量 颜子乐处。”先生疾言曰:“不用思量!他只道‘博我 以文,约我以礼’后,见得那天理分明,日用间义理纯 熟后,不被那人欲来苦楚,自恁地快活。而今只去博文 约礼,便自见得。今却索之于杳冥无朕之际,去何处讨 这乐处?将次思量得成病。而今一部论语,说得恁地分 明,自不用思量,只要着实去用工。前日所说人心、道 心,便只是这两事。只去临时思量那个是人心,那个是 道心。便颜子也只是使人心听命于道心,不被人心胜了 道心。今便须是常常拣择教精,使道心常常在里面如个 主人,人心只如客样。常常如此无间断,便能‘允执厥 中’。”义刚。

  胡问静坐用工之法。曰:“静坐只是恁静坐,不 要闲勾当,不要闲思量,也无法。”问:“静坐时思一 事,则心倚靠在事上;不思量,则心无所倚靠;如何? ”曰:“不须得倚靠。若然,又是道家数出入息,目视 鼻端白一般。他亦是心无所寄寓,故要如此倚靠。若不 能断得思量,又不如且恁地,也无害。”淳 。义刚录同。又曰:“静坐息闲杂思量,则养得来便条 畅。”

  胡叔器患精神短。曰:“若精神少,也只是做去 。不成道我精神少,便不做。公只是思索义理不精,平 日读书只泛泛地过,不曾贴里细密思量。公与安卿之病 正相反。安卿思得义理甚精,只是要将那粗底物事都掉 了。公又不去义理上思量,事物来,皆柰何不得。只是 不曾向里去理会。如入市见铺席上都是好物事,只是自 家没钱买得;如书册上都是好说话,只是自家无柰他何 。如黄兄前日说忠恕。忠恕只是体用,只是一个物事, 犹形影,要除一个除不得。若未晓,且看过去,那时复 把来玩味,少间自见得。”叔器曰:“安之在远方。望 先生指一路脉,去归自寻。”曰:“见行底便是路,那 里有别底路来?道理星散在事物上,却无总在一处底。 而今只得且将论孟中庸大学熟看。如论语上看不出,少 间就孟子上看得出。孟子上底,只是论语上底,不可道 孟子胜论语。只是自家已前看不到,而今方见得到。” 又问:“‘优游涵泳,勇猛精进’字如何?”曰:“也 不须恁地立定牌榜,淳录作“做题目” 。也不须恁地起草,只做将去。”又问:“应事当 何如?”曰:“士人在家有甚大事?只是着衣吃饭,理 会眼前事而已。其他天下事,圣贤都说十分尽了。今无 他法,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自家只就他说话 上寄搭些工夫,便都是我底。某旧时看文字甚费力。如 论孟,诸家解有一箱,每看一段,必检许多,各就诸说 上推寻意脉,各见得落着,然后断其是非。是底都抄出 ,一两字好亦抄出。虽未如今集注简尽,然大纲已定。 今集注只是就那上删来,但人不着心,守见成说,只草 草看了。今试将精义来参看一两段,所以去取底是如何 ,便自见得。大抵事要思量,学要讲。如古人一件事, 有四五人共做。自家须看那人做得是,那人做得不是。 又如眼前一件事,有四五人共议,甲要如此,乙要如彼 。自家须见那人说得是,那人说得不是。便待思量得不 是,此心曾经思量一过,有时那不是底发我这是底。如 十个物事,团九个不着,那一个便着,则九个不着底, 也不是枉思量。又如讲义理有未通处,与朋友共讲。十 人十样说,自家平心看那个不是。或他说是底,却发得 自家不是底;或十人都说不是,有时因此发得自家是底 。所以适来说,有时是这处理会得,有时是那处理会得 ,少间便都理会得。只是自家见识到,别无法。学者须 是撒开心胸,事事逐件都与理会过。未理会得底,且放 下,待无事时复将来理会,少间甚事理会不得!”义 刚。

  林恭甫问:“论语记门人问答之辞,而尧曰一篇 乃记尧舜汤武许多事,何也?”曰:“不消恁地理会文 字,只消理会那道理。譬如吃饭,碗中盛得饭,自家只 去吃,看那滋味如何,莫要问他从那处来。尧曰一篇, 某也尝见人说来,是夫子尝诵述前圣之言,弟子类记于 此。先儒亦只是如此说。然道理紧要却不在这里,这只 是外面一重,读书须去里面理会。譬如看屋,须看那房 屋间架,莫要只去看那外面墙壁粉饰。如吃荔枝,须吃 那肉,不吃那皮。公而今却是剥了那肉,却吃那皮核! 读书须是以自家之心体验圣人之心。少间体验得熟,自 家之心便是圣人之心。某自二十时看道理,便要看那里 面。尝看上蔡论语,其初将红笔抹出,后又用青笔抹出 ,又用黄笔抹出,三四番后,又用墨笔抹出,是要寻那 精底。看道理,须是渐渐向里寻到那精英处,方是。如 射箭:其初方上□,后来又要中帖;少间又要中第一晕 ,又要中第二晕,后又要到红心。公而今只在□之左右 ,或上或下,却不要中的,恁地不济事。须是子细看, 看得这一般熟后,事事书都好看。便是七言杂字,也有 道理。未看得时,正要去紧要处钻;少间透彻,则无书 不可读。而今人不去理会底,固是不足说;去理会底, 又不知寻紧要处,也都讨头不着。”义 刚。

  子升问:“向来读书,病于草草,所以多疑而无 益。今承先生之教,欲自大学温去。”曰:“然。只是 着便把做事。如说持敬,便须入只脚在里面做,不可只 作说话看了。”木之。

  子升问:“主一工夫兼动静否?”曰:“若动时 收敛心神在一事上,不胡乱思想,东去西去,便是主一 。”又问:“由敬可以至诚否?”曰:“诚自是真实, 敬自是严谨。如今正不要如此看,但见得分晓了,便下 工夫做将去。如‘整齐严肃’,‘其心收敛’,‘常惺 惺’数条,无不通贯。”木之。

  子升问遇事心不存之病。曰:“只随处警省,收 其放心,收放只在自家俄顷瞬息间耳。”或举先生与吕 子约书,有“知其所以为放者而收之,则心存矣”。此 语最切要。又问曾子谓孟敬子“君子所贵乎道者三”之 意。曰:“曾子之意,且将对下面‘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说。言君子动容貌,要得远暴慢;正颜色,要得近信 ;出辞气,要得远鄙倍。此其本之所当先者。至于‘笾 豆之事则有司存’,盖末而当后者耳,未说到做工夫上 。若说三者工夫,则在平日操存省察耳。”木 之。

  黎季成问:“向来工夫零碎,今闻先生之诲,乃 见得人之所任甚重,统体通贯。”曰:“季成只是守旧 窠窟,须当进步。”盖卿。

  敬之黄名显子。问:“理 既明于心,须又见这样子,方始安稳。”曰:“学问思 辨,亦皆是学。但学是习此事,思是思量此理者。只说 见这样子又不得,须是依样去做。然只依本画葫芦又不 可,须是百方自去寻讨,始得。”宇。

  语敬之:“今看文字,专要看做里面去。如何里 面也更无去处,不看得许多言语?这里只‘主一无适’ ,‘敬以直内’,涵养去。尝谓文字宁是看得浅,不可 太深;宁是低看,不可太高。盖浅近虽未能到那切近处 ,更就上面推寻,却有见时节。若太深远,更无回头时 。恰是人要来建阳,自信州来,行到崇安歇了,却不妨 ;明日更行,须会到。若不问来由,一向直走过均亭去 ,迤逦前去,更无到建阳时节。”宇。

  语敬之曰:“这道理也只是如此看。须是自家自 奋迅做去,始得。看公大病痛只在个懦弱,须是便勇猛 果决,合做便做。不要安排,不要等待,不要靠别人, 不要靠书籍言语,只是自家自检点。公曾看易,易里说 阳刚阴柔,阴柔是极不好。”贺孙。

  语黄敬之:“须是打扑精神,莫教恁地慢。慢底 须是矫、教紧,紧底须是莫放教慢。”贺 孙。

  语敬之曰:“敬之意气甚弱,看文字都恁地迟疑 不决,只是不见得道理分明。”贺孙问:“先生向令敬 之看孟子。若读此书透,须自变得气质否?”曰:“只 是道理明,自然会变。今且说读孟子,读了只依旧是这 个人,便是不曾读,便是不曾得他里面意思;孟子自是 孟子,自家身己自是自家身己。读书看道理,也须着些 气力,打扑精神,看教分明透彻,方于身上有功。某近 来衰晚,不甚着力看文字。若旧时看文字,有一段理会 未得,须是要理会得,直是辛苦!近日却看得平易。旧 时须要勉强说教得,方了,要知初间也着如此着力。看 公如今只恁地慢慢,要进又不敢进,要取又不敢取,只 如将手恁地探摸,只怕物事触了手相似。若恁地看文字 ,终不见得道理,终不济事,徒然费了时光。须是勇猛 向前,匹马单枪做将去看如何,只管怕个什么?‘彼丈 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他合下也有许多义理 ,自家合下也有许多义理;他做得,自家也做得。某近 看得道理分明,便是有甚利害,有甚祸福,直是不怕。 只是见得道理合如此,便做将去。”贺 孙。

  黄敬之有书,先生示人杰。人杰云:“其说名义 处,或中或否。盖彼未有实功,说得不济事。”曰:“ 也须要理会。若实下功夫,亦须先理会名义,都要着落 。彼谓‘易者心之妙用,太极者性之本体’,其说有病 。如伊川所谓‘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用则 谓之神’,方说得的当。然伊川所谓‘体’字,与‘实 ’字相似,乃是该体、用而言。如阴阳动静之类,毕竟 是阴为体,阳为用,静而动,动而静,是所以为易之体 也。”人杰云:“向见先生云,体是形体,却是着形气 说,不如说该体、用者为备耳。”曰:“若作形气说, 然却只说得一边。惟说作该体、用,乃为全备,却统得 下面‘其理则谓之道,其用则谓之神’两句。”人 杰。

  “某平生不会懒,虽甚病,然亦一心欲向前做事 ,自是懒不得。今人所以懒,未必是真个怯弱,自是先 有畏事之心。才见一事,便料其难而不为。缘先有个畏 缩之心,所以习成怯弱而不能有所为也。”昌父云:“ 某平生自觉血气弱,日用工夫多只拣易底事做。或尚论 人物,亦只取其与己力量相近者学之,自觉难处进步不 得也。”曰:“
便当这易处而益求其所谓难,因这近处而益求其所谓 远,不可只守这个而不求进步。纵自家力量到那难处不 得,然不可不勉慕而求之。今人都是未到那做不得处, 便先自懒怯了。虽是怯弱,然岂可不向前求其难者远者 !但求之,无有不得。若真个着力求而不得,则无如之 何也。”赵曰:“某幸闻诸老先生之绪言,粗知谨守, 而不敢失坠尔。”曰:“固是好,但终非活法尔。”僩 。

  昌父辞,请教。曰:“当从实处作工夫。”可 学。

  饶干廷老问:“今之学者不是忘,便是助长。” 曰:“这只是见理不明耳。理是自家固有底,从中而出 ,如何忘得?使他见之之明,如饥而必食,渴而必饮, 则何忘之有?如食而至于饱则止,饮而至于满腹则止, 又何助长之有?此皆是见理不明之病。”道 夫。

  先生谓饶廷老曰:“观公近日都汨没了这个意思 。虽县事丛冗,自应如此,更宜做工夫。”盖 卿。

  二彭寻蠡。初见,问平居 做甚工夫。曰:“为科举所累,自时文外不曾为学。” 曰:“今之学者多如此。然既读圣人书,当反身而求可 也。”二公颇自言其居家实践等事。曰:“躬行固好, 亦须讲学。不讲学,遇事便有嵲屼不自安处。讲学明, 则坦坦地行将去。此道理无出圣人之言,但当熟读深思 。且如人看生文字与熟文字,自是两般。既熟时,他人 说底便是我底。读其他书,不如读论语最要,盖其中无 所不有。若只躬行而不讲学,只是个鹘突底好人。”又 曰:“论语只是个坯璞子,若子细理会,煞有商量处。 ”谟。

  语泉州赵公曰:“学固不在乎读书,然不读书, 则义理无由明。要之,无事不要理会,无书不要读。若 不读这一件书,便阙了这一件道理;不理会这一事,便 阙这一事道理。要他底,须着些精彩方得,然泛泛做又 不得。故程先生教人以敬为本,然后心定理明。孔子言‘
出门如见大宾’云云,也是散说要人敬。但敬便是个 关聚底道理,非专是闭目静坐,耳无闻,目无见,不接 事物,然后为敬。整齐收敛,这身心不敢放纵,便是敬 。尝谓‘敬’字似甚字?恰似个‘畏’字相似。”宇 。

  萧兄问心不能自把捉。曰:“自是如此。盖心便 能把捉自家,自家却如何把捉得他!唯有以义理涵养耳 。”又问:“‘持其志’,如何却又要主张?”曰:“ 志是心之发,岂可听其自放而不持之?但不可硬守定耳 。”盖卿。

  问曾光祖曰:“公读书,有甚大疑处?”曰:“ 觉见持敬不甚安。”曰:“初学如何便得安?除是孔子 方始‘恭而安’。今人平日恁地放肆,身心一下自是不 安。初要持敬。也须有些勉强。但须觉见有些子放去, 便须收敛提掇起,教在这里,常常相接,久后自熟。” 又曰:“虽然这个也恁地把捉不得,须是先理会得个道 理。而今学问,便只要理会一个道理。‘天生烝民,有 物有则。’有一个物,便有一个道理。所以大学之道, 教人去事物上逐一理会得个道理。若理会一件未得,直 须反覆推究研穷,行也思量,坐也思量;早上思量不得 ,晚间又把出思量;晚间思量不得,明日又思量。如此 ,岂有不得底道理!若只略略地思量,思量不得便掉了 ,如此千年也理会不得,只管责道是自家鲁钝。某常谓 ,此道理无他,只是要熟。只是今日把来恁地看过,明 日又把来恁地看过,看来看去,少间自然看得。或有看 不得底,少间遇着别事没巴没鼻,也会自然触发,盖为 天下只是一个道理。”贺孙。

  光祖说:“大学首尾该贯,此处 必有脱字。初间看,便不得如此。要知道理只是这 个道理,只缘失了多年,卒急要寻讨不见。待只管理会 教熟,却便这个道理,初间略见得些少时也似。”曰: “生恁地,自无安顿去处。到后来理会熟了,便自合当 如此。如一件器用掉在所在多年,卒乍要讨,讨不得。 待寻来寻去,忽然讨见,即是元初的定底物事。”贺 孙。

  光祖说:“治国、平天下,皆本于致知、格物, 看来只是敬。”又举伊川说“内直则外无不方”。曰: “伊川亦只是大体如此说。看来世上自有一般人,不解 恁地内直外便方正;只是了得自身己,遇事应物,都颠 颠倒倒没理会。大学须是要人穷理。今来一种学问,正 坐此病。只说我自理会得了,其余事皆截断,不必理会 ,自会做得;更不解商量,更不解讲究,到做出都不合 义理。所以圣人说‘敬以直内’,又说‘义以方外’, 是见得世上有这般人。学者须是要穷理,不论小事大事 ,都识得通透。直得自本至末,自顶至踵,并无些子夹 杂处。若说自家资质恁地好,只消恁地做去,更不解理 会其他道理,也不消问别人,这倒是夹杂,倒是私意。 ”贺孙。

  光祖告行,云:“蒙教诲读大学,已略知为学之 序。平日言语动作,亦自常去点检。又恐有发露而不自 觉,乞指示箴戒。”曰:“看公意思迟重,不到有他过 。只是看文字上,更子细加功,更须着些精采。”贺 孙。

  曾问:“读大学已知纲目次第了,然大要用工夫 ,恐在‘敬’之一字。前见伊川说‘敬以直内,义以方 外’处。”先生曰:“能‘敬以直内’矣,亦须‘义以 方外’,方能知得是非,始格得物。不以义方外,则是 非好恶不能分别,物亦不可格。”曾又问:“恐敬立则 义在其中,伊川所谓‘弸诸中,彪诸外’,是也。”曰 :“虽敬立而义在,也须认得实,方见得。今有人虽胸 中知得分明,说出来亦是见得千了百当,及到应物之时 ,颠倒错谬,全是私意。不知圣人所谓敬义处,全是天 理,安得有私意?”因言:“今释老所以能立个门户恁 地,亦是他从旁窥得近似。他所谓敬时,亦却是能敬, 更有‘笠影’之喻。”卓。

  程次卿自述:“向尝读伊洛书。妄谓人当随事而 思,视时便思明,听时便思聪。视听不接时,皆不可有 所思,所谓‘思不出其位’。若无事而思,则是纷纭妄 想。”曰:“若闲时不思量义理,到临事而思,已无及 。若只块然守自家个躯壳,直到有事方思,闲时都莫思 量,这却甚易,只守此一句足矣。圣贤千千万万,在这 里何用?如公所说,则六经语孟之书,皆一齐不消存得 。以孔子之圣,也只是好学:‘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 敏以求之者也。’‘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 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 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若说闲时都莫思,则世上大 事小事,都莫理会。如此,却都无难者。事事须先理会 ,知得了,方做得行得。何故中庸却不先说‘笃行之’ ,却先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大学 何故却不先说‘正心诚意’?却先说致知是如何如何? 孟子却说道‘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 所离,遁辞知其所穷’?若如公说,闲时都不消思量。 ”季通问:“程君之意是如何?”曰:“他只要理会自 家这心在里面,事至方思,外面事都不要思量理会。” 蔡云:“若不理会得世上许多事,自家里面底也怕理会 不得。”曰:“只据他所见,自守一个小小偏枯底物事 ,无缘知得大体。”因顾贺孙曰:“公乡间陈叔向正是 如此。如他说格物云:‘物是心,须是格住这心。致知 如了了的当,常常知觉。’他所见既如彼,便将圣贤说 话都入他腔里面;不如此,则他所学无据。这都是不曾 平心读圣贤之书,只把自家心下先顿放在这里,却捉圣 贤说话压在里面。如说随事而思,无事不消思,圣贤也 自有如此说时节,又自就他地头说。只如公说‘思不出 其位’,也不如公说,这‘位’字却不是只守得这躯壳 。这‘位’字煞大,若见得这意思,天下什么事不关自 家身己!极而至于参天地,赞化育,也只是这个心,都 只是自家分内事。”蔡云:“陆子静正是不要理会许多 。王道夫乞朝廷以一监书赐象山,此正犯其所忌。”曰 :“固是。”蔡云:“若一向是禅时,也终是高。”曰 :“只是许多模样,是甚道理如此?若实见得自家底分 明,看彼许多道理,不待辨而明。如今诸公说道这个也 好,某敢百口保其自见不曾分明。如云洛底也是,蜀底 也是,某定道他元不曾理会得。如熙丰也不是,元佑也 不是,某定保他自元不曾理会得。如云佛氏也好,老氏 也好,某定道他元不曾理会得。若见得自底分明,是底 直是是,非底直是非,那得恁地含含胡胡,怕触着人, 这人也要周旋,那人也要周旋!”贺孙 。

  程又问:“某不是说道闲时全不去思量,意谓临 事而思,如读书时只思量这书。”曰:“读书时思量: 书,叠了策时,都莫思量去。行动时心下思量书都不得 。在这里坐,只思量这里事;移过那边去坐,便不可思 量这里事。今日只思量今日事,更不可思量明日事。这 不成说话!试自去平心看圣贤书,都自说得尽。”贺 孙。

  吴伯英初见,问:“书如何读?”曰:“读书无 甚巧妙,只是熟读。字字句句,对注解子细辩认语意。 解得一遍是一遍工夫,解得两遍是两遍工夫。工夫熟时 ,义理自然通贯,不用问人。”先生问:“
寻常看甚文字?”曰:“曾读大学。”曰:“看得如 何?”曰:“不过寻行数墨,解得文义通,自不曾生眼 目于言外求意。”曰:“如何是言外意?”曰:“且如 臣之忠,子之孝,火之热,水之寒,只知为臣当忠,为 子当孝,火性本热,水性本寒;不知臣之所以忠,子之 所以孝,火之所以热,水之所以寒。”曰:“格物只是 就事物上求个当然之理。若臣之忠,臣自是当忠;子之 孝,子自是当孝。为臣试不忠,为子试不孝,看自家心 中如何?火热水寒,水火之性如此。凡事只是寻个当然 ,不必过求,便生鬼怪。”僩。

  吴伯英问:“某当从致知、持敬,如此用工夫? ”曰:“此自吾友身上合做底事,不须商量。”盖 卿。

  吴伯英问持敬之义。曰:“且放下了持敬,更须 向前进一步。”问:“如何是进步处?”曰:“心中若 无一事时,便是敬。”盖卿。

  吴伯英讲书。先生因曰:“凡人读书,须虚心入 里玩味道理,不可只说得皮肤上。譬如一食物,滋味尽 在里面,若只□噬其外,而不得其味,无益也。”

  问器远所学来历。曰:“自年二十从陈先生。其 教人读书,但令事事理会,如读周礼,便理会三百六十 官如何安顿;读书,便理会二帝三王所以区处天下之事 ;读春秋,便理会所以待伯者予夺之义。至论身己上工 夫,说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器便有道,不是两样,须是识礼乐法度皆是道理。’” 曰:“礼乐法度,古人不是不理会。只是古人都是见成 物事,到合用时便将来使。如告颜渊‘行夏之时,乘殷 之辂,’只是见成物事。如学字一般,从小儿便自晓得 ,后来只习教熟。如今礼乐法度都一齐乱散,不可稽考 ,若着心费力在上面,少间弄得都困了。”贺 孙。

  器远言:“少时好读伊洛诸书。后来见陈先生, 却说只就事上理会,较着实。若只管去理会道理,少间 恐流于空虚。”曰:“向见伯恭亦有此意,却以语孟为 虚着。语孟开陈许多大本原,多少的实可行,反以为恐 流于空虚,却把左传做实,要人看。殊不知少间自都无 主张,只见许多神头鬼面,一场没理会,此乃是大不实 也!又只管教人看史书,后来诸生都衰了。如潘叔度临 死,却去讨佛书看,且是止不得。缘是他那里都无个捉 摸,却来寻讨这个。如人乘船,一齐破散了,无柰何, 将一片板且守得在这里。”又曰:“孟子曰:‘作于其 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若不就自家身 心理会教分明,只道有些病痛不妨,待有事来旋作安排 ;少间也把捉得一事了,只是有些子罅缝,少间便是一 个祸端。这利害非轻,假饶你尽力极巧,百方去做,若 此心有些病根,只是会不好。”又曰:“又有说道,身 己自着理会,一种应出底事又自着理会,这分明分做两 边去。不知古人说修身而天下平,须说做不是始得。大 学云‘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云云,今来却截 断一项,只便要理会平天下,如何得!”又曰:“圣门 之中,得其传者惟颜子。颜子之问,夫子之答有二项: 一则问为仁,一则问为邦。须知得那个是先,那个是后 。也须从‘克己复礼’上做来,方可及为邦之事,这事 最分晓可见。”又曰:“公适来说君举要理会经世之学 。今且理会一件要紧事,如国家养许多归明、归正及还 军年老者,费粮食供之,州郡困乏,展转二三十年,都 缩手坐视其困。器远且道合如何商量?去之则伤恩,养 之则益困。若壮资其力,而老弃其人,是大不可,须有 个指实。”器远言:“乡间诸先生尝怀见先生之意,却 不得面会剖析,使这意思合。”又曰:“某不是要教人 步步相循,都来入这圈套。只是要教人分别是非教明白 ,是底还他是,不是底还他不是,大家各自着力,各自 撑柱。君尽其职,臣效其功,各各行到大路头,自有个 归一处。是乃不同之同,乃所以为真同也。若乃依阿鹘 突,委曲包含,不别是非,要打成一片,定是不可。” 贺孙。

  器远问:“初学须省事,方做得工夫。”曰:“ 未能应得事,终是省好。然又怕要去省,却有不省病痛 。某尝看有时做事要省些工夫,到得做出却有不好,却 不厌人意。且如出路要减些用度令简便,到要用时没讨 处,也心烦,依前是不曾省得。若可无事时,且省尽好 。若主家事,及父母在上,当代劳役,终不成掉了,去 闲所在坐不管。省事固好,然一向不经历,到得事来, 却会被他来倒了。”问:“处乡党固当自尽,不要理会 别人。若有事与己相关,不可以不说,当如何?”曰: “若合说,便着说,如所谓‘若要我头也须说’!若是 不当自家说,与其人不可说,则只得不说。然自家虽然 是不说,也须示之以不然之意。只有个当说与不当说, 若要把他不是处做是说,便决是不可!”贺 孙。

  曹问:“先生所解‘致知格物’处,某即就这上 做去。如未能到贯通处,莫也无害否?”曰:“何谓无 害?公只是不曾学,岂有不贯通处?学得熟便通。且如 要去所在,须是去到,方得。若行得一日,又说恐未必 能到,若如此,怎生到得?天下只有一个道理,紧包在 那下,撒破便光明,那怕不通!”曹叔 远。

  又问:“如孟子言‘勿忘,勿助长’,却简易。 而今要从细碎做去,却怕不能贯通。”曰:“‘勿忘, 勿助长’,自是言养气,试取孟子说处子细看。大凡为 学,最切要处在吾心身,其次便是做事,此是的实紧切 处。又那里见得如此?须是圣人之言。今之学者,须是 把圣人之言来穷究,见得身心要如此,做事要如此。天 下自有一个道理若大路然,圣人之言,便是那引路底。 ”

  江文卿博识群书,因感先生之教,自咎云:“某 五十年前,枉费许多工夫,记许多文字。”曰:“也不 妨。如今若理会得这要紧处,那许多都有用。如七年十 载积叠得柴了,如今方点火烧。”贺孙 。

  谓江文卿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 ,而识之。’公今却无择善一着。圣人择善,便是事不 遗乎理。公今知得,便拽转前许多工夫自不妨。要转便 转,更无难者。觉公意思尚放许多不下,说几句又渐渐 走上来,如车水相似,又滚将去。”又曰:“东坡说话 固多不是,就他一套中间又自有精处。如说易,说甚性 命,全然恶模样。如说书,却有好处。如说帝王之兴, 受命之祥,如河图、洛书、玄鸟、生民之诗,固有是理 ,然非以是为先。恨学者推之过详,流入谶纬;后人举 从而废之,亦过矣。这是他说得好处,公却不记得这般 所在,亦是自家本领不明。若理会得原头正,到得看那 许多,方有辨别。如程先生与禅子读碑,云:‘公所看 都是字,某所看都是理。’似公如今所说亦都是字,自 家看见都是理。”贺孙。

  周兄良问:“某平时所为,把捉这心教定。一念 忽生,则这心返被他引去。”曰:“这个亦只是认教熟 ,熟了便不如此。今日一念才生,有以制之;明日一念 生,又有以制之,久后便无此理。只是这边较少,那边 较多,便被他胜了。如一车之火,以少水胜之,水扑处 才灭,而火又发矣。又如弱人与强人相牵一般,强人在 门外,弱人在门里,弱底不能胜,便被他强底拖去了。 要得胜他,亦只是将养教力壮后,自然可以敌得他去。 非别有个道理,也只在自家心有以处之耳。孟子所谓舍 则亡,操则常存在此。大学所谓忿懥、好乐等事,亦是 除了此心,则心自然正,不是把一个心来正一个心。” 又曰:“心只是敬。程子所谓‘主一无适’,主一只是 专一。如在这里读书,又思量做文字,又思量别事去, 皆是不专。”又曰:“见得彻处,彻上彻下,只是一个 道理,须是见得实方是。见得铁定,如是便为善,不如 是便为恶,此方是见得实。”卓。

  诸生说书毕,先生曰:“诸公看道理,寻得一线 子路脉着了。说时也只是恁地,但于持守处更须加工夫 。须是着实于行己上做得三两分始得,只恁说过不济事 。”周贵卿曰:“非不欲常常持守,但志不能帅气,后 临事又变迁了。”曰:“只是乱道!岂是由他自去?正 要待他去时拨转来。‘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止 ,吾止也;往,吾往也。’”义刚。

  李周翰请教,屡叹年岁之高,未免时文之累。曰 :“这须是自见得,从小儿也须读孝经论语来,中间何 故不教人如此?曾读书,也须疑着。某所编小学,公且 子细去看,也有古人说话,也有今人说话,且看是如何 。古人都自少涵养好了。”后因说“至善”,又问作时 文,先生曰:“读书才说要做文字使,此心便错了。若 剩看得了,到合说处便说,当不说处不说也得,本来不 是要人说得便了。如时文,也只不出圣贤不多说话翻誊 出来。且如到说忠信处,他也会说做好,只是与自身全 不相干。”因举“在漳州日,词讼讫,有一士人立庭下 。待询问,乃是要来从学。居泉州,父母遣学举业,乃 厌彼,要从学。某以其非父母命,令且归去,得请再来 ,始无所碍。然其有所见如此,自别”。贺 孙。

  吴楶直翁问:“学亦颇知自立,而病痛犹多,柰 何?”曰:“未论病痛。人必全体是,而后可以言病痛 。譬如纯是白物事了,而中有黑点,始可言病痛。公今 全体都未是,何病痛之可言!设虽有善,亦只是黑上出 白点,特其义理之不能已与气质之或美耳。大抵人须先 要趋向是。若趋向正底人,虽有病痛,也是白地上出黑 花。此特其气禀之偏,未能尽胜耳,要之白地多也。趋 向不正底人,虽有善,亦只是黑地上出白花,却成差异 事。如孔门弟子,亦岂能纯善乎?然终是白地多,可爱 也。人须先拽转了自己趋向始得。孔子曰:‘苟志于仁 矣,无恶也。’既志于义理,自是无恶;虽有未善处, 只是过耳,非恶也。以此推之,不志于仁,则无善矣。 盖志在于利欲,假有善事,亦偶然耳,盖其心志念念只 在利欲上。世之志利欲与志理义之人,自是不干事。志 利欲者,便如趋夷狄禽兽之径;志理义者,便是趋正路 。乡里如江德功吴公济诸人,多少是激恼人,然其志终 在于善。世亦有一种不激恼人底,又见人说道理,他也 从而美之;见人非佛老,他亦从而非之。但只是胡乱顺 人情说,而心实不然,不肯真个去做,此最不济事。” 伯羽。

  “某人来说书,大概只是捏合来说,都不详密活 熟。此病乃是心上病,盖心不专静纯一,故思虑不精明 。要须养得此心令虚明专静,使道理从里面流出,便好 。”铢曰:“豫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正谓 此。”曰:“然。”张仁叟问:“何以能如此?莫只在 静坐否?”曰:“自去检点。且一日间试看此几个时在 内?几个时在外?小说中载赵公以黑白豆记善恶念之起 ,此是古人做工夫处。如此检点,则自见矣。”又曰: “读书须将心帖在书册上,逐字看得各有着落,方好商 量。须是收拾此心,令专静纯一,日用动静间都在,不 驰走散乱,方看得文字精审。如此,方是有本领。”铢 。

  先生语陈公直曰:“读书,且逐些子理会,莫要 搅动他别底。今人读书,多是从头一向看到尾,都搅浑 了。”道夫。

  先生尝谓刘学古曰:“康节诗云:‘闲居谨莫说 无妨!’盖道无妨,便是有妨。要做好人,则上面煞有 等级;做不好人,则立地便至,只在把住放行之间尔。 ”道夫。

  彦忠问:“居常苦私意纷搅,虽即觉悟而痛抑之 ,然竟不能得洁静不起。”先生笑曰:“此正子静‘有 头’之说,却是使得。惟其此心无主宰,故为私意所胜 。若常加省察,使良心常在,见破了这私意只是从外面 入。纵饶有所发动,只是以主待客,以逸待劳,自家这 里亦容他不得。此事须是平日着工夫,若待他起后方省 察,殊不济事。”道夫。

  林士谦初见,问仁智自得处。曰:“仁者得其为 仁,智者得其为智,岂仁智之外更有自得?公此问不成 问。且去将论语从‘学而时习’读起,孟子将‘梁惠王 ’读起,大学从‘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读起,中庸从‘ 天命之谓“性”’读起。某之法是如此,不可只摘中间 一两句来理会,意脉不相贯。”淳。

  苏宜久辞,问归欲观易。曰:“而今若教公读易 ,只看古注,并近世数家注,又非某之本心。若必欲教 公依某之易看,某底又只说得三分,自有六七分晓不得 ,亦非所以为教。看来易是个难理会底物事,卒急看未 得,不若且未要理会。圣人云:‘诗、书、执礼,皆雅 言也。’看来圣人教人,不过此数者。公既理会诗了, 只得且理会书;理会书了,便当理会礼。礼之为书,浩 瀚难理会,卒急如何看得许多?且如个仪礼,也是几多 头项。某因为思得一策:不若且买一本温公书仪,归去 子细看。看得这个,不惟人家冠、昏、丧、祭之礼,便 得他用;兼以之看其他礼书,如礼记仪礼周礼之属,少 间自然易,不过只是许多路径节目。温公书仪固有是有 非,然他那个大概是。”僩。

  廖晋卿请读何书。曰:“公心放已久,精神收拾 未定,无非走作之时。可且收敛精神,方好商量读书。 ”继谓之曰:“王藻九容处,且去子细体认。待有意思 ,却好读书。”时举。

  厚之临别请教,因云:“看文字生。”曰:“日 子足,便熟。”可学。

  陈希周请问读书修学之门。曰:“所谓读书者, 只是要理会这个道理。治家有治家道理,居官有居官道 理,虽然头面不同,然又只是一个道理。如水相似,遇 圆处圆,方处方,小处小,大处大,然亦只是一个水耳 。”时举。

  先生谓郑光弼子直曰:“书虽是古人书,今日读 之,所以蓄自家之德。却不是欲这边读得些子,便搬出 做那边用。易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其德。 ’公今却是读得一书,便做得许多文字,驰骋跳踯,心 都不在里面。如此读书,终不干自家事。”又曰:“义 利之辨,正学者所当深知。”道夫。

  子合纯笃,肤仲疏敏。道夫。

  先生谓正甫任忠厚,遂安人。“ 精神专一”。倪。

  钟唐杰问“穷理、持敬”。曰:“此事不用商量 。若商量持敬,便不成持敬;若商量穷理,便不成穷理 。须令实理在题目之后。”盖卿。

  闾丘次孟言:“尝读曲礼遗书康节诗,觉得心意 快活。”曰:“
他本平铺地说在里,公却帖了个飞扬底意思在上面, 可知是恁地。康节诗云:‘真乐攻心不柰何。’某谓此 非真乐也,真乐便不攻心。如颜子之乐,何尝恁地!” 曰:“次孟何敢望康节,直涂之人尔。”曰:“涂人却 无许多病。公正是肚里有许多见识道理,搅得恁地叫唤 来。”又举曲礼成诵。先生曰:“但曲礼无许多叫唤。 ”曰:“次孟气不足。”曰:“非气不足,乃气有余也 。”道夫。

  语元昭:“且要虚心,勿要周遮。”元昭以十诗 献,诗各以二字命题,如“实理”之类,节节推之。先 生指立命诗两句:“‘几度风霜猛摧折,依前春草满池 塘。’既说道佛老之非,又却流于佛老,此意如何?” 元昭曰:“言其无止息。”曰:“观此诗与贤说话又异 。此只是要斗胜。知道,安用许多言!颜子当时不曾如 此,此只是要人知,安排饾饤出来,便不是。末篇极致 尤不是。如何便到此,直要撞破天门!前日说话如彼, 今日又如此,只是说话。”可学。

  元昭告归。先生曰:“归以何为工夫?”曰:“ 子细观来,平生只是不实,当于实处用工夫。”曰:“ 只是粗。除去粗,便是实。”曰:“每尝观书,多只理 会大意,元不曾子细讲究。”曰:“大意固合理会,文 义亦不可不讲究,最忌流于一偏。明道曰:‘与贤说话 ,却似扶醉汉,救得一边,倒了一边。’今之学者大抵 皆然。如今人读史成诵,亦是玩物丧志。学者若不理会 得,闻这说话,又一齐弃了。只是停埋摊布,使表里相 通方可。然亦须量力。若自家力不及,多读无限书,少 间埋没于其间,不惟无益,反为所害。近日学者又有一 病,多求于理而不求于事,求于心而不求于身。如说‘ 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既能克己,则事事皆仁, 天下皆归仁于我,此皆有实迹。而必曰‘天下皆归吾仁 之中’,只是无形无影。自龟山以来皆如此说。徐承叟 亦云,见龟山说如此。”

  先生问元昭:“近来颇觉得如何?”曰:“自觉 此心不实。”曰:“但不要穷高极远,只于言行上点检 ,便自实。今人论道,只论理,不论事;只说心,不说 身。其说至高,而荡然无守,流于空虚异端之说。且如 ‘天下归仁’,只是天下与其仁,程子云‘事事皆仁’ 是也。今人须要说天下皆归吾仁之中,其说非不好,但 无形无影,全无下手脚处。夫子对颜子‘克己复礼’之 目,亦只是就视听言动上理会。凡思虑之类,皆动字上 包了,不曾更出非礼勿思一条。盖人能制其外,则可以 养其内。固是内是本,外是末;但偏说存于中,不说制 于外,则无下手脚处,此心便不实。外面尽有过言、过 行更不管,却云吾正其心,有此理否?浙中王苹信伯亲 见伊川来,后来设教作怪。舒州有语录之类,专教人以 ‘天下归仁’。才见人,便说‘天下归仁’,更不说‘ 克己复礼’!”璘。

  杨丞问心思扰扰。曰:“程先生云:‘严威整肃 ,则心便一。一则自无非僻之干。’只才整顿起处,便 是天理,无别天理。但常常整顿起,思虑自一。”璘 。

  黄达才言思不能精之病。曰:“硬思也不得。只 要常常提撕,莫放下,将久自解有得。”义 刚。

  立之问:“某常于事物未来,思虑未萌时,觉见 有惺惺底意思;故其应变接物,虽动,却有不动之意存 。未知是否?”曰:“应变接物,只要得是。如‘敬以 直内,义以方外’,此可以尽天下之事。若须要不动, 则当好作事处,又蹉过了。”时举。

  李伯诚曰:“打坐时意味也好。”曰:“坐时固 是好,但放下脚,放开眼,便不恁地了。须是临事接物 时,长如坐时方可。如挽一物样,待他要去时,硬挽将 转来,方得。”义刚。

  张以道请诲。曰:“但长长照管得那心便了。人 若能提掇得此心在时,煞争事。”义刚 。

  刘炳韬仲以书问格物未尽,处义未精。曰:“此 学者之通患。然受病不在此,这前面别有受病处。”余 正叔曰:“岂其自然乎?”曰:“都不干别事,本不立 耳。”伯羽。

  郑昭先景绍请教。曰:“今人却是倒置。古人学 而后仕,今人却反仕而后学。其未仕也,非不读书,但 心有所溺,圣贤意思都不能见。科举也是夺志。今既免 此,亦须汲汲于学。为学之道,圣经贤传所以告人者, 已竭尽而无余,不过欲人存此一心,使自家身有主宰。 今人驰骛纷扰,一个心都不在躯壳里。孟子曰:‘学问 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又曰:‘存其心,养其性 ,所以事天也。’学者须要识此。”道 夫。

  丘玉甫作别,请益。曰:“此道理尽说只如此。 工夫全在人,人却听得顽去声。了 ,不曾真个做。须知此理在己,不在人;得之于心而行 之于身,方有得力,不可只做册子工夫。如某文字说话 ,朋友想都曾见之。想只是看过,所以既看过,依旧只 如旧时。只是将身挂在理义边头,不曾真个与之为一。 须是决然见得未尝离,不可相舍处,便自然着做不能已 也。”又曰:“学者肯做工夫,想是自有时。然所谓时 者,不可等候,只自肯做时便是也。今学者自不以为饥 ,如何强他使食!自不以为渴,如何强他使饮!”必 大。

  江元益问入德。曰:“德者己之所自有。入德, 只是进得底。且如仁义礼智,自家不得,便不是自家底 。”干。

  江元益问门人勇者为谁。曰:“未见勇者。”干 。

  林叔和别去,请教。曰:“根本上欠工夫,无归 宿处。如读书应事接物,固当用功;不读书,不应事接 物时如何?”林好主叶正则之说。曰:“病在先立论, 圣贤言语,却只将来证他说。凡读书须虚心,且似未识 字底。将本文熟读平看,今日看不出,明日又看。看来 看去,道理自出。”闳祖。

  周元卿问:“读书,有时半板前心在书上,半板 后忽然思虑他事,口虽读,心自在别处,如何得心只在 书上?”曰:“此最不可。‘
不诚无物’,虽读,犹不读也。‘诚者物之终始’。 如半板已前心在书上,则只在半板有始有终;半板以后 心不在焉,则无物矣。”壮祖。

  谓诸友曰:“郑仲履之学,只管从小小处看,不 知经旨初不如此,观书当从大节目处看。程子有言:‘ 平其心,易其气,阙其疑,则圣人之意可见矣。’”盖 卿。

  方叔弟问:“平居时习,而习中每觉有愧,何也 ?”曰:“如此,只是工夫不接续。要习,须常令工夫 接续则得。”又问寻求古人意思。曰:“某常谓,学者 须是信,又须不信,久之,却自寻得个可信底道理,则 是真信也。”大雅。

  先生以林一之问卷示诸生,曰:“一之恁地沉沦 ,不能得超脱。他说生物之心,我与那物同,便会相感 。这生物之心,只是我底,触物便自然感;非是因那物 有此心,我方有此心。且赤子不入井,牛不觳觫时,此 心何之?须常妆个赤子入井,牛觳觫在面前,方有此恻 隐之心;无那物时,便无此心乎?又说义利作甚?此心 才有不存,便错了。未说到那义利处。”淳 。

  林一之问:“先生说动静义,只是动中有静,静 中有动底道理?”曰:“固是如此。然何须将来引证? 某僻性最不喜人引证。动中静,静中动,古人已说了。 今更引来,要如何引证得是?但与此文义不差耳,有甚 深长?今自家理会这处,便要将来得使。恁地泛泛引证 ,作何用!明道言介甫说塔,不是上塔,今人正是说塔 。须是要直上那顶上去,始得,说得济甚事?如要去取 咸阳,一直去取,便好,何必要问咸阳是如何广狭?城 池在那处?宫殿在那处?亦何必说是雍州之地?但取得 其地便是。今恁地引证,恰似要说咸阳,元不曾要取他 地。”宇。

  郭叔云问:“为学之初,在乎格物。物物有理, 从何处下手?”曰:“人个个有知,不成都无知,但不 能推而致之耳。格物,是格物理至彻底处。”又云:“ 致知、格物,只是一事;非是今日格物,明日又致知。 格物以理言,致知以心言。”恪。

  先生教郭曰:“为学切须收敛端严,就自家身心 上做工夫,自然有所得。”恪。

  与冯德贞说为己、为人。曰:“若不为己,看做 甚事都只是为别人。虽做得好,亦不关己。自家去从师 ,也不是要理会身己;自家去取友,也不是要理会身己 。只是漫恁地,只是要人说道也曾如此,要人说道好。 自家又识得什么人,自家又有几个朋友,这都是徒然。 说道,看道理,不曾着自家身己,如何会晓得?世上如 此为学者多。只看为己底是如何,他直是苦切。事事都 是自家合做底事,如此方可,不如此定是不可。今有人 苦学者,他因甚恁地苦?只为见这物事是自家合做底事 。如人吃饭,是自家肚饥,定是要吃。又如人做家主, 要钱使,在外面百方做计,壹钱也要将归。这是为甚如 此?只为自家身上事。若如此为学,如何会无所得!” 贺孙。

  余国秀问治心、修身之要。以为虽知事理之当为 ,而念虑之间多与日间所讲论相违。曰:“且旋恁地做 去,只是如今且说个‘熟’字。这‘熟’字如何便得到 这地位?到得熟地位,自有忽然不可知处。不是被你硬 要得,直是不知不觉得如此。”贺孙。

  国秀问:“向曾问身心性情之德,蒙批诲云云。 宋杰窃于自己省验,见得此心未发时,其仁义礼智之体 浑然未有区别。于此敬而无失,则发而为恻隐、羞恶、 辞逊、是非之情,自有条理而不乱。如此体认,不知是 否?”曰:“未须说那‘敬而无失’,与未有区别,及 自有条理而不乱在,且要识认得这身心性情之德是甚底 模样。说未有区别,亦如何得?虽是未发时无所分别, 然亦不可不有所分别。盖仁自有一个仁底模样物事在内 ,义自有个义底模样物事在内,礼智皆然。今要就发处 认得在里面物事是甚模样。故发而为恻隐,必要认得恻 隐之根在里面是甚底物事;发而为羞恶,必要认得羞恶 之根在里面是甚底物事。礼智亦如之。譬如木有四枝, 虽只一个大根,然必有四根,一枝必有一根也。”又问 :“宋杰寻常觉得资质昏愚,但持敬则此心虚静,觉得 好。若敬心稍不存,则里面固是昏杂,而发于外亦鹘突 ,所以专于‘敬而无失’上用功。”曰:“这里未消说 敬与不敬在。盖敬是第二节事,而今便把来夹杂说,则 鹘突了,愈难理会。且只要识得那一是一,二是二。便 是虚静,也要识得这物事;不虚静,也要识得这物事。 如未识得这物事时,则所谓虚静,亦是个黑底虚静,不 是个白底虚静。而今须是要打破那黑底虚静,换做个白 底虚静,则八窗玲珑,无不融通。不然,则守定那里底 虚静,终身黑淬淬地,莫之通晓也。”焘 。

  问:“先生答余国秀云:‘须理会得其性情之德 。’”曰:“须知那个是仁义礼智之性,那个是恻隐、 羞恶、恭敬、是非之情,始得。”问:“且如与人相揖 ,便要知得礼数合当如此。不然,则‘行矣而不着,习 矣而不察’。”曰:“常常恁地觉得,则所行也不会大 段差舛。”胡泳。

  用之举似:“先生向日曾答蔡丈书,承喻‘以礼 为先’之说。又:‘“似识造化”之云,不免倚于一物 ,未知亲切工夫耳。大抵濂溪说得的当,通书中数数拈 出“几”字。要当如此瞥地,即自然有个省力处,无规 矩中却有规矩,未造化时已有造化。’此意如何?”曰 :“几固要得。且于日用处省察,善便存放这里,恶便 去而不为,便是自家切己处。古人礼仪,都是自少理会 了,只如今人低躬唱喏,自然习惯。今既不可考,而今 人去理会,合下便别将做一个大头项。又不道且理会切 身处,直是要理会古人因革一副当,将许多精神都枉耗 了,元未切自家身己在。”又曰:“只有大学教人致知 、格物底,便是就这处理会;到意诚、心正处展开去, 自然大。若便要去理会甚造化,先将这心弄得大了,少 间都没物事说得满。”贺孙。

  林仲参问下学之要受用处。曰:“泼底椅桌在屋 下坐,便是受用。若贪慕外面高山曲水,便不是受用底 。”举诗云:“贫家净埽地,贫女好梳头。下士晚闻道 ,聊以拙自修。”“前人只恁地说了。”铢 。

  刘淮求教。曰:“某无别法,只是将圣贤之书虚 心下气以读之。且看这个是,那个不是。待得一回推出 一回新,便是进处。不然,只是外面事,只管做出去, 不见里滋味,如何责得他!”

  赵恭父再见。问:“别后读书如何?”曰:“近 觉得意思却不甚迫切。”曰:“若只恁地据见定做工夫 ,却又有苟且之病去。”曰:“安敢苟且?”曰:“既 不迫切,便相将向这边来,又不可不察。”又问:“切 己工夫,如何愈见得己私难胜?”曰:“这个也不须苦 苦与他为敌。但才觉得此心随这物事去,便与他唤回来 ,便都没事。”

  谓南城熊曰:“圣贤语言,只似常俗人说话。如 今须是把得圣贤言语,凑得成常俗言语,方是,不要引 东引西。若说这句未通,又引那句,终久两下都理会不 得。若这句已通,次第到那句自解通。”铢 。

  看文字,不可过于疏,亦不可过于密。如陈德本 有过于疏之病,杨志仁有过于密之病。盖太谨密,则少 间看道理从那穷处去,更插不入。不若且放下,放开阔 看。焘。

  器之看文字见得快。叔蒙亦看得好,与前不同。 贺孙。

  许敬之侍教,屡与言,不合。曰:“学未晓理, 亦无害;说经未得其意,亦无害。且须静听说话,寻其 语脉是如何。一向强辨,全不听所说,胸中殊无主宰, 少间只成个狂妄人去。”淳。

  淳叟问:“方读书时,觉得无静底工夫。须有读 书之时,有虚静之时。”曰:“某旧见李先生,尝教令 静坐。后来看得不然,只是一个‘敬’字好。方无事时 ,敬于自持;凡心不可放入无何有之乡 ,须收敛在此。及应事时,敬于应事;读书时,敬 于读书;便自然该贯动静,心无时不存。”德 明。

  先生见刘淳叟闭目坐,曰:“淳叟待要遗物,物 本不可遗。”大雅。

  坐间有及刘淳叟事。曰:“不意其变常至此!某 向往奏事时来相见,极口说陆子静之学大谬。某因诘之 云:‘若子静学术自当付之公论,公如何得如此说他? ’此亦见他质薄处。然其初间深信之,毕竟自家唤做不 知人。”贺孙。

  辨奸论谓“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 每常嫌此句过当,今见得亦有此样人。某向年过江西与 子寿对语,而刘淳叟尧夫独去后面角头坐,都不管,学 道家打坐。被某骂云:“便是某与陆丈言不足听,亦有 数年之长,何故恁地作怪!”义刚。

  因论刘淳叟事,云:“添差倅亦可以为。”论治 三吏事,云:“
漕自来为之亦好。不然,委别了事人。淳叟自为太掀 揭,故生事。”因论今赵帅可语,盐弊何不一言?云: “某如何敢与?大率以沉审为是,出位为戒。”振 。

  陈寅仲问刘淳叟。曰:“刘淳叟,方其做工夫时 ,也过于陈正己;及其狼狈,也甚于陈正己。陈正己轻 薄,向到那里,觉得他意思大段轻薄,每事只说道他底 是。他资质本自捞攘,后来又去合那陈同父。兼是伯恭 教他时,只是教他权数了。伯恭教人,不知是怎生地至 此。”笑云:“向前见他们人有个祭文云,其有能底, 则教他立功名作文章;其无能底,便语他‘正心、诚意 ’!”义刚。

  先生说:“陈正己,薛象先喜之者何事?”贺孙 云:“想是喜其有才。”汪长孺谓:“并无其才,全做 事不成。”曰:“叔权谓长孺:‘他日观气质之变,以 验进退之浅深。’此说最好。大凡人须是子细沉静,大 学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 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如一件物事,自家知得未曾到 这里,所见未曾定;以无定之见,遂要决断此事,如何 断得尽!一件物事,有长有短。自家须实见得他那处是 长,那处是短。如今便一定把着他短处,便一齐没他长 处。若只如此,少间一齐不通。礼记云:‘疑事毋质, 直而勿有。’看古人都是恁地不敢草草。周先生所以有 ‘主静’之说,如蒙艮二卦,皆有静止之体。洪范五事 ‘听曰聪;聪作谋’。谋属金,金有静密意思;人之为 谋,亦欲静密。‘貌曰恭;恭作肃。’肃属水,水有细 润意思;人之举动,亦欲细润。圣人所以为圣人,只是‘
动静不失其时,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圣人这般所 在,直是则得好。自家先恁地浮躁,如何要发得中节! 做事便事事做不成,说人则不曾说得着实。”又曰:“ 老子之术,自有退后一着。事也不搀前去做,说也不曾 说将出,但任你做得狼狈了,自家徐出以应之。如人当 纷争之际,自去僻静处坐,任其如何。彼之利害长短, 一一都冷看破了,从旁下一着,定是的当。此固是不好 底术数,然较之今者浮躁胡说乱道底人,彼又较胜。” 因举老子语:“‘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若 客,涣若冰将释。’子房深于老子之学。曹参学之,有 体而无用。”贺孙。

  问:“姜叔权自言终日无思虑,有‘寂然不动’ 之意。德辅疑其已至。”曰:“且问他还能‘感而遂通 天下之故’否?须是穷理。若只如此,则不须说格物、 致知。”问:“如此,则叔权之静未是至?”曰:“固 是。”德辅。

  戴明伯请教。曰:“且将一件书读。圣人之言, 即圣人之心;圣人之心,即天下之理。且逐段看令分晓 ,一段分晓,又看一段。如此至一二十段,亦未解便见 个道理,但如此心平气定,不东驰西骛,则道理自逐旋 分明。去得自家心上一病,便是一个道理明也。道理固 是自家本有,但如今隔一隔了,须逐旋揩磨呼唤得归。 然无一唤便见之理。如金溪只要自得,若自得底是,固 善;若自得底非,却如何?不若且虚心读书。读书,切 不可自谓理会得了。便理会得,且只做理会不得。某见 说不会底,便有长进;不长进者,多是自谓已理会得了 底。如此,则非特终身不长进;便假如释氏三生十六劫 ,也终理会不得!”又云:“此心先错用向东去,及至 唤回西边,又也只是那向东底心;但只列转些顿放,元 不曾改换。有一学者先佞佛,日逐念金刚大悲咒不停口 。后来虽不念佛,来诵大学论孟,却依旧赶遍数,荒荒 忙忙诵过,此亦只是将念大悲咒时意思移来念儒书尔。 ”必大。

  括苍徐元明名琳。郑子上 同见。先生说:“‘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 今江西诸人之学,只是要约,更不务博;本来虽有些好 处,临事尽是凿空杜撰。至于吕子约,又一向务博,而 不能反约。读得书多,左牵右撰,横说直说,皆是此理 ;只是不洁净,不切要,有牵合无谓处。沈叔晦不读书 ,不教人,只是所守者浅狭;只有些子道理,便守定了 ,亦不博之弊。”璘。

  陆深甫问为学次序。曰:“公家庭尊长平日所以 教公者如何?”陆云:“删定叔祖所以见教者,谓此心 本无亏欠,人须见得此心,方可为学。”曰:“此心固 是无亏欠,然须是事事做得是,方无亏欠。若只说道本 无亏欠,只见得这个便了,岂有是理!”因说:“江西 学者自以为得陆删定之学,便高谈大论,略无忌惮。忽 一日自以为悟道,明日与人饮酒,如法骂人。某谓贾谊 云,秦二世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今江西学者乃今日悟 道而明日骂人,不知所修者果何道哉!”时 举。

  包详道书来言“自壬子九月一省之后”云云。先 生谓显道曰:“
人心存亡之决,只在出入息之间。岂有截自今日今时 便鬼乱,已后便悄悄之理?圣贤之学,是掯掯定定做, 不知不觉,自然做得彻。若如所言,则是圣贤修为讲学 都不须得,只等得一旦恍然悟去,如此者起人侥幸之心 。”义刚。

  “看孙吉甫书,见得是要做文字底气习。且如两 汉晋宋隋唐风俗,何尝有个人要如此变来?只是其风俗 之变,滚来滚去,自然如此。汉末名节之极,便变作清 虚底道理。到得陈隋以后,都不理会名节,也不理会清 虚,只是相与做一般纤艳底文字。君臣之间,把这文字 做一件大事理会。如进士举是隋炀帝做出来,至唐三百 年以至国初,皆是崇尚文辞。”郑子上问:“风俗滚来 滚去,如何到本朝程先生出来,便理会发明得圣贤道理 ?”曰:“周子二程说得道理如此,亦是上面诸公挪趱 将来。当杨刘时,只是理会文字。到范文正孙明复石守 道李太伯常夷甫诸人,渐渐刊落枝叶,务去理会政事, 思学问见于用处。及胡安定出,又教人作‘治道斋’, 理会政事,渐渐挪得近里,所以周程发明道理出来,非 一人之力也。”璘。

  先生谓杜叔高曰:“学贵适用。”

  先生谓鲁可几曰:“事不要察取尽。”道 夫。

  或问徐子颜。曰:“其人有守,但未知所见如何 。”文蔚。

  今学者有两样,意思钝底,又不能得他理会得; 到得意思快捷底,虽能当下晓得,然又恐其不牢固。如 龚郯伯理会也快,但恐其不牢固。贺孙 。

  先生问郭廷硕:“今如何?”曰:“也只如旧为 学。”曰:“贤江西人,乐善者多,知学者少。”又说 :“杨诚斋廉介清洁,直是少。谢尚书和易宽厚,也煞 朴直。昔过湘中时,曾到谢公之家,颓然在败屋之下, 全无一点富贵气,也难得。”又曰:“闻彭子寿造居甚 大,何必如此?”又及一二人,曰:“以此观谢尚书, 直是朴实。”祖道。

  先生问:“湘乡旧有从南轩游者,为谁?”佐对 以周奭允升、佐外舅舒谊周臣。外舅没已数岁,南轩答 其论知言疑义一书,载文集中。允升藏修之所正枕江上 ,南轩题曰‘涟溪书室’。乡曲后学讲习其间,但允升 今病不能出矣。”先生曰:“南轩向在静江曾得书,甚 称说允升,所见必别,安得其一来!次第送少药物与之 。”佐。

  直卿告先生以赵友裕复有相招之意。先生曰:“ 看今世务已自没可柰何。只得随处与人说,得识道理人 多,亦是幸事。”贺孙。

  吕德远辞,云将娶,拟某日归。及期,其兄云: “与舍弟商量了,且更承教一月,却归。”曰:“公将 娶了,如何又恁地说?此大事,不可恁地。宅中想都安 排了,须在等待,不可如此了。”即日归。义 刚。

  季绎劝蔡季通酒,止其泉南之行。蔡决于先生, 先生笑而不答。良久,云:“身劳而心安者为之,利少 而义多者为之。”人杰。广录云:“或 有所欲为,谋于先生。曰:‘心佚而身劳,为之;利少 而义多,为之。’”

  先生看糊窗,云:“有些子不齐整,便不是他道 理。”朱季绎云:“要好看,却从外糊。”直卿云:“ 此自欺之端也!”贺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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