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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贸易与专业化


  现在再来探讨一下制度为贸易和专业化提供的种种机会,因为扩大贸易和推广专业化是经济增长的极为重要的部分。

  (一)优点

  贸易从多方面刺激经济增长,推动专业化的发展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贸易通过向社会引荐新的商品刺激了需求,进而刺激人们要求多干工作或提高劳动效率的愿望。由于眼界狭小,需求有限,在许多原始社会,劳动水平低下,贸易一开放,影响所及,会使人们对劳动的价值采取革命性的态度。
  贸易还会减少社会对流动资本的需要。在没有贸易时,一家一户必须贮存它需要的一切;有了贸易,这种贮存便由商人在集中的库房去保管,因而各户消费品的贮藏量大大减少。对于那些生活在饥饿边缘的国度来说,消费品的贮存确实往往意味着生死存亡,因为贸易可以在灾荒之时把消费品从丰裕的地区运往欠缺的地区。贸易也给人们带来新的观念——消费的新方式、新技术或社会关系的新观念。从域外之地流入的种种传说对既定的传统提出了挑战,使社会的个体成员能以种种方式进行实验,而否则是不允许的。如果我们在研究任何一个国家的历史时发现,经济突然急剧增长、信仰发生变化或社会关系有所改变,其原因几乎总是由于进行贸易的机会增多了。
  贸易还会促进专业化的发展,因为劳动的分工取决于市场的范围大小。亚当·斯密谈到专业化时说,专业化的高度生产率“首先应归功于每个有特殊技能的工人技艺的提高;其次要归功于时间的节省,时间通常是干完一件活再干另一件活的过程中流失了;最后,要归功于许多机器的发明,方便和节省了劳动,使一个人能干许多人的活”。斯密非常重视劳动分工,他甚至似乎认为劳动分工是发展技术和使用资本的起因。后来的一些作者对他这种看法提出异议,有的甚至提出了相反的说法——专业化不是原因而是结果。现代,我们可以说,专业化、技术知识和资本是平行发展的。
  不断提高专业化似乎就像生物进化原理一样,已成为一条经济原理。它同经济的增长密切相联是毫无问题的。然而,它有它的代价。任何专家都有可能吃苦头,如果对他的专业服务的需求缩小的话。需求是经常变化着的,因为人们的情趣爱好在变,或者新技术、新商品使老的技艺淘汰下来。如果这方面的专家不能转入其他领域,他的收入就会受到严重损失。这也适用于整个社会:专业化程度越高,越需要职业上的机动性,这是防备需求变化的最佳保证,如果贸易中断因而无法得到重要的供应,例如:战争打断了贸易或者由于地震等自然灾害切断了正常的供应来源,专业化也许会给社会造成困难。这种情况下,可以动用紧急库存解决一下暂时中断的必需品供应,就像现在美国政府设置的战时储备这样。
  不过采取措施预防过分专业化也许是可取的,究竟怎样才算不过分则是主观上对危险性估计的问题。
  过于专业化的另一代价是失去平衡。这一点在农业经营中看得很明显。过分专门种植一种作物就会造成生态失调,表现为土壤肥力枯竭,病虫害蔓延。个体农民都懂得采取作物合理轮作或间作的办法来防止地力衰竭。但是,个人无法阻止本地区的农民采取单一种植以及由此而引起的病虫害危险。在一个认为单一种植不可取而暂时可获厚利的地区,要想制止这种种植方式,就必须集体作出决定,禁止种植或对其他作物给予补贴。
  专业化也会造成人的才智失调。专事采矿的人同专事务农的人对世界的看法不同。同样,在一个集体内部,从事不同专业的人对事物的看法也不同,很可能在世界观上和物质利益上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些观点上和利益上的不一致往往令人无计可施:参加学校毕业授奖典礼日的演说家们谴责范围狭窄的专业化,要求教育的基础应当宽广。尽管这样,有人认为这种变化也许会对人类社会生活的特质增添某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在人人具有同样职业和经历的社会中正在消失。专业化给合作带来更多的问题,但是它也给思想进步提供了更多的机会,因为正是在种种经验发生冲突当中,人的思想才得到锻炼。
  同样,物质利益的冲突至少使得社会不断发生变化。客观事实是这样,不管我们是否接受唯物主义者的观点,把全部历史看成一连串的阶级斗争,还是我们是否仅仅认为如果人人满足于国民收入中有他的一份,社会就不会有多大的变化。有些人惋惜的是,变化没完没了,并且说,他们宁愿回到人人自耕自纺的世界——要是存在过这样的世界的话。在这里,我们不谈喜欢变化还是喜欢稳定(这个问题放在附录中去谈);在这里,我们仅仅指出,变化是永无休止的,而专业化将为变化作出贡献。

  (二)市场的规模

  市场越大,专业化的可能性就越多。市场的规模取决于一家一户的自给程度、人口的多少、交通运输是否便宜、社会财富的多寡,情趣是否符合标准以及人为的贸易壁垒的多少。
  原始家庭几乎全部自给。每个村庄有一些有专门手艺的工匠,但是他们仅能满足村民的一些零星需要,整个村庄的自给自足状态主要是同它与世隔绝有关,而每户人家的自给状态则主要同妇女的地位有关。随着经济的发展,许多原来是妇女在家里干的活转到家庭之外的代办机构去承担了,这些机构由于分工比较明确,投入资金较多,因而效率高,如取水、磨面、纺纱、织布和缝纫、教育儿童、照顾病人等等。
  这种活计的转移是由于妇女劳动力离家转移到户外机构参加劳动而同时发生的。在大多数原始社会中,男人反对他们的女人干活挣钱。打破这些禁忌之后,加速专业化便成为可能,国民生产也有了很大增长——妇女的自由也随之大大增加。
  市场的大小还取决于人口的多少。某些类别的生产中存在着相当大规模的经济,特别是制造业、公用设施,以及某些服务业(教育、卫生、群众娱乐)。相当多的国家人口稀少,就是说如果它们的人口多一些,这类产品或服务就可在大规模生产的基础上较为廉价地提供出来,而不是在规模较小、不那么专业化的企业里生产。不过人口的多少是一种概念,它同空间和数量都有关,因而这实质上是个交通问题。如果运输费用是零,即使最小的国家也能享受专业化的全部好处,因为整个世界会成为一个单一的市场:即使最小的国家到时也能实行专业化,把自己的剩余产品卖给别人,换取自己想要的消费品。在第六章里,我们将更充分地讨论人口问题。
  交通的费用和范围部分取决于自然特征,部分取决于企业的运输事业。有些政府在这方面比别的政府更意识到自己的责任。确实,在大部分国家的历史上,好的统治者往往由于他们把精力用在扩展道路系统方面而扬名,而坏的统治者则因他们主政期间道路状况恶劣而声名狼藉。从经济观点出发,便宜而四通八达的交通网是任何国家所能有的最大幸事。
  在铁路发明之前,水上交通是唯一比较便宜的运输方式,凡是靠海或有江河之便的国家,贸易最发达,财富也增长得最快。如果我们要问为什么有的国家在人类历史上比其他国家起过更有活力的作用,答案之一往往是比较靠近水路。
  市场容纳商品的多少显然取决于买主的财富。需求标准化的程度也同样重要。在美国,人们愿意购买成批生产的标准化物品,这有时就是劳动生产率比较高的一个原因。这里有一部分是追求虚荣的社会风气问题,如果社会风气要求显示个人的显赫地位是以购买个别设计的商品、手工制品,或专门按本人要求的款式定作的物品为荣,那么,市场容纳每种类型的商品就少。这也可以说是个阶级结构的问题;拥有高度发展的中产阶级的国家,比只有富人和穷人的财富均等的国家,更可能为成批生产的商品提供较好的市场。除去阶级差别,对个别设计的工艺品的爱好也许仅仅由于某个国家的工匠技艺超群才引起的,这些工匠在大批生产实现之前的几十年或几百年,曾专门从事生产声誉卓著的制品。例如法国和印度的情况就是这样。以后,当大批生产成为可能时,这类国家也许会落后于别的没有专门技艺并因而较容易出现大批生产需要的国家。许多事情也取决于企业领导人的想象力。
  在像福特和伍尔沃思那样的人带出这条路之前,谁也不知道对成批生产的商品需求的规模有多么大。
  其次,存在着人为的贸易壁垒——捐税、关税、限额和禁令等等。减少这些壁垒是人类在16世纪到19世纪的最伟大成就之一。工作从国内开始,先消除政治疆域以内的内部壁垒,接着是在一些原来由地方王公掌握大权的国家建立强有力的中央政府。重商主义年代以其维护限制对外贸易的作品而闻名,但是重商主义哲学家们最重要的著作是他们坚持内部统一的优越性,努力消除当时存在的内部贸易壁垒。他们的著作决非毫无作用;今天,谁都不会主张下属政治当局——省政府、县议会或市政府——应当有权征收关税。重商主义年代悄悄地进入了自由贸易年代,19世纪是它的鼎盛时期。在19世纪,几乎世界上各个国家都减少了国际贸易壁垒,虽然到19世纪末潮流有了改变,但1900年,同前一个世纪相比,贸易上的限制是微不足道的。当今有关国际贸易的种种看法再次像重商主义年代那样复杂起来了,这个问题我们将放到第六章去谈。

  (三)组织

  人们一开始专业化就需要有一定的机构来协调他们的活动。规模最小时,可以由政府下令来起协调作用。在一个厂家、一个政府部门或一个军队单位的内部,都个别通知每个专业人员要作什么事,经理部门的任务是要有一个构思,怎样让各个人适合一起工作。然而,这种事情为了整个社会就干不成,因为要达到的目的和为达到这些目的所采取的手段要由中央协调就太多了,无法有效地工作。实际上,个人的活动要由市场来调节。供求决定价格,个人能以对价格刺激作出反应的方式来达到他本人的目的,与此同时,服务于所有个人的更为广泛的目的。价格机制的确解决不了所有的社会冲突;价格机制能同一切其他社会制度一样是不完善的,而且它的作用也要受到人们努力的影响,人们力图阻碍它自由发挥作用。价格机制到处都由私人垄断资本家或由政府作出规定,但是只要存在着专业化和贸易,哪一个地方都不能把它统统取消。即使是苏联政府,它对经济活动的规定比其他国家政府规定得都多,也十分注重依靠价格体系来调节经济活动——刺激稀有技艺、刺激农业产量、限制紧俏商品的消费、迫使国营工业提高效率和在没有什么“计划性的”经济部门多少也利用价格来达到一切其他目标。
  现在,如果要把价格机制当成调节器,人们必定对价格很敏感。他们必定关心价格,无论是对他们能从事的劳动、他们能制作的物品、他们可能购买的商品还是其他情况,他们都关心;他们必定愿意对价格作出反应,为利用价格的有利变化而改变他们的态度。人们对价格敏感的文明也许被轻蔑地说成是“拜金的”或者是“贪得无厌的”文明,但是,我们关心的不是道德或轻蔑,而是经济增长的条件,经济增长要求专业化,专业化要求由价格机制来进行协调,这种协调只有在个人对价格的变化作出反应时才有相应的效力。这种反应的程度现在大体上是个习惯问题。人们到目前仅仅是为他本人的生计而从事生产的,当人们最初知道价格经济时,他们对价格的反应是有限的,不熟练的。他们会错过种种机会,不知道如何进行选择,很容易受骗上当,意识不到价格的暂时变化和永久变化之间的差别,不懂得季节性变化和周期性变化,不懂得打多少折扣等等。就像学习人类文化的任何其他部分一样,人们必须学习怎样对市场价格作出反应。人的作为会随着一代又一代成长起来有所改善,他们已经越来越了解和运用市场了,并且对市场上的欺骗有了经验。
  专业化还要求使用货币;以货易货只能适应专业化和贸易的初期形式。货币的发明,就像拼音字母的发明或发现自由取火一样,是人类的一大成就。没有货币,贸易就会少得可怜。没有货币,每户人家就不能从集中的贮存库(商店)中购买需要的东西,而不得不把全部物品储备起来。没有货币,就不可能有借贷和投资。
  尽管货币有它的价值,但货币的发明传播得很慢,致使世界上有大片大片的地区,在那里货币才刚刚开始流通使用。
  例如,亚洲的一些大国在文字记载的历史上曾以这种或那种形式使用了货币,而现在仍有多达40%的国民生产,按标准定义讲,无法换成货币。货币的使用是同专业化和贸易联系在一起的,人们穷到没有剩余物可供交换时,也就用不着货币。
  由于市场越来越重要,货币的使用使社会制度发生变化;
  更重要的也许是它使人的态度发生变化,一旦货币开始在某个社会流通,一旦为开拓市场进行生产成为人所共知,经济关系就会日益不断地向不以人为的基础方面发展。地位和家族关系算不了什么,因为钱更加重要。用现金积累财富比用牛或一袋袋谷物更容易;“贪得无厌的”本能——渴望取得财富——因而比较容易施展,而且这种本能由于得到施展而成长。有了货币,“资本主义的”货币借贷关系和工资雇佣关系也比没有货币更易于推广。因此,在不能用货币的社会里适用的组织形式,如庞大的家族组织或主要基于地位维系的组织,在货币广泛使用之后便不起作用了。
  我们再要指出的是,专业化和贸易还要求市场的场地有所组织。缺少市场是原始社会的一个标志。几乎总是要有一些集中的场所,在那里可以买到食品?、衣服和比较简单的消费品。但是专业化要求的市场种类范围,比之劳动市场、房地产市场、外汇市场、借贷市场、股票证券交易市场等等要大得多。这些市场采用各不相同的形式。正如房产代理代办所是一种市场一样,可以付钱给某个个人,使其成为像过去那样的专门把买主和卖主集拢在一起的市场。市场也可以就是某家报纸上的一栏广告。市场的数量和多种多样则是社会的财富的标志。有时,单开办一个市场方便贸易,就能增加财富,但是在社会能以开展足够的贸易来证明需要市场之前,也有可能开办市场——就像有些比较穷的国家,那里在谈论开办股票交易所的事情。
  专业化和经济单位规模大小之间的关系不是很简单的。
  有的人认为,专业化使厂家的规模增大,因为分工细增加了工种的数量,从而增加了协调单位的规模。但是不一定都是这样,因为专业人员的活动也可以由市场来调节。某种新产品第一次上市时,介绍它的厂家不得不在自己的车间里制造大部分零配件;但是随着需求的增长,各种厂家将专业分工生产零配件。因此,汽车现在是由几十家不同的厂家生产的,各自专门制造底盘、车身、挡风玻璃水刷、轮胎或大量其他汽车配件;而所谓的“汽车制造厂”不过是把大部分从别的厂商那里买来的部件装配起来。专业化就其在生产活动中的成果来看将使厂家的规模增大,因为生产活动必须大规模地进行;但是每当把生产活动分解成部件加工时,专业化就会缩小厂家的规模。
  大规模组织因而成为专业化的间接结果之一。因为人们从事各种专业,他们的活动必须加以协调,这种协调可由市场来完成,也可在厂家内部进行。在这方面,市场和厂家的作用成反比。市场越完善,就越不需要在厂家内部进行协调,反之,市场越不完善,需要企业协调各个专业人员的活动的机会就越多。认为这类专业化的原则对大规模组织有利的看法是不对的。如果市场组织得好,小厂家就容易生存,以致像廉价专家咨询,技术服务、零配件、原料等都能廉价买到,产品也容易卖给买主或中间商。市场组织得越好,各个厂家要给自己办的事情越少,市场越小,就是大规模组织的有利条件。
  由此推论,如果人们喜欢小规模企业,最好的办法是在小厂家周围组织品种种既有效又便宜的专业服务和代销机构,使这些厂家不致由于规模小而处于不利地位。大的组织可从事研究、作大宗买卖、筹款容易、生产标准化产品、作广告、聘用最好的专家顾问等等。小组织如果其周围辅以代理机构,同样能办得到,这些机构——私人的、合作的或法定的——可以把需要按大规模来完成的一切工作接过来,从而使小厂家可集中适于按小规模来完成的那些活。这样,小农场可以从农业推广站得到专家咨询,可以从种子公司得到良种或从拖拉机出租站得到拖拉机,还可以把产品卖给批发站,由它去进行分级、加工、作广告和批发。如果要讲求效率或使经济增长,并不是非要个体厂家规模大才行,但是,无论是在厂家内部还是在组织良好的市场结构内,除非采用规模经济,专业化的优越性确实不能得到保证。同样,组织良好的市场能取代大厂家到什么程度则因行业与行业的不同相关甚大,很难有效地按小规模来组织铁路运输、炼钢或组装汽车,而小型企业在公路运输、店务管理和从事某些类型的农业和范围有限的制造业方面则可运筹自如。经济增长确实要求发展大规模生产,但是,就效率而言,市场、合作运动或政府可继续扶植较小的单位。
  大规模组织的扩展取决于企业家的手腕以及这种手腕对其他生产因素的运用如何。企业家的职责可由私人或政府官员来承担。无论是哪种情况,企业家所能处理的企业职责大小都是运用他的能力、经验和他所掌握的技术的表现。先以技术来说,大规模组织的发展是由于通信手段(书写、电话、无线电)、计算手段(统计方法、会计)和行政手段(等级制度、委员会等等)的发明。所有这些发明扩大了有效活动的规模。在大多数不发达国家里,富有大规模行政管理或技术的经验的人很少。在这些国家,小规模组织比大规模组织更为适用,其原因就是缺乏经验,组织小规模的活动比较合算,而较为先进的国家会发现组织大规模的活动更加经济。随着经济发展过程,国家将积累行政管理经验,并能更有效地把大规模的方法应用于更为广泛的活动领域。
  由于大规模组织涉及人们态度和社会结构的变化,并随之招来许多不满情绪,以致许多人不喜欢它,而宁愿不扩大组织规模使经济可能增长多少就增长多少。这种态度在一个自然资源只限于可耕地的国家是足可以了,如果这个国家拥有相当的资源可供开采或加工,这种态度几乎可以肯定会限制许多机会,除非允许和鼓励发展大规模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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