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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三千人事件



  ChimneY Restaurant是在一间高级酒店之内的。我还未曾在餐厅用膳,已给温守邦拉到一间套房里,细说详情。
  他道:“我是一个生意人,你是知道的。”
  我道:“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但我可不知道,你是否已在今天忽然疯掉。”温守邦给我狠狠的刺了一下,居然用力地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半点不错,我今天真的几乎疯掉了,你可知道在今天上午,我看见了谁?”
  我道:“但愿不是希特拉。”
  温守邦却苦笑起来,道:“我宁愿今天上午看见的人,就是希特拉。”
  我开始不耐烦,叫道:“无论你今天上午看见了谁,请直接一点说!”
  温守邦明知道我已经不耐烦起来,但仍然是沉默了片刻,又吞了一口口水,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才缓缓地说道,“我今天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梁山伯。”
  我陡地傻住。
  “你说什么?你看见了梁山伯?是哪一个梁山伯?”
  “当然是跟祝英台同窗三载,到后来郁郁而终的那个梁山伯!”温守邦神情肃穆地,绝对不像是开玩笑。
  他越不像是开玩笑,就越是显得他的精神大有问题。难道这个大财阀真的疯了?
  我在他面前,做了一个叫他冷静下来的手势,然后说道:“我和你都是中国人,几乎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但这只是民间传奇,而且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之前的年代,你明白吗?”
  温守邦在想了好一会之后,忽然大声道:“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但你若以为我真的神经有问题,便是你对整件事情,完全不明不白!”
  从机场一直到这间酒店,我发觉他一直都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到了这一刻,情况终于失控。
  原因是他正在告诉我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而这件事,就是他看见了梁山伯。
  一个曾经和祝英台同窗苦读三载,居然不察觉对方是女儿身的“梁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凝视着温守邦良久,首先问了他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到尼泊尔来?”
  温守邦道:“在一个月前,我在美国佛罗里达州的一间科技发展公司,接到了一封勒索信,勒索的金额是二十亿美金。”
  我哼了一声:“二十亿美金,对你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我这样说,当然是极度夸张的。
  温守邦啼笑皆非:“你说是九牛一毛,便当二十亿美金只是一条毛算了。但你可知道,我旗下的科技发展公司,为什么会接到这封勒索信?”
  我道:“贵公司的事,恐怕连你自己也不太清楚吧?”
  温守邦一怔,但随即连连点头,道:“你说的半点不错,事实上,确然如此。”
  他沉吟半晌,接道:“在最近几年,美国的农业受到了非洲蜜蜂入侵的影响,导致原有的本土蜜蜂生态,产生意想不到的巨大冲击,甚至严重影响及农作物的花粉传播,因此,在我旗下的科技发展公司,正在积极研究应对之策。
  “在美国南部,我拥有超过三十万亩的农地,但更重要的,是整个行业的情况,会直接或间接地影响我在美国南部种种的投资,所以,如何能令本土蜜蜂回复正常情况,是科技发展公司的重要课题。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这问科技发展公司的总监,几乎把全球最有名气的昆虫生物学家,都聘请下来,甚至是隔洋礼聘成为名誉顾问,提供各种各样宝贵的意见。
  “就是这样,费简娜教授答应到科技发展公司的总部逗留三个月,展开详细的研究。但她并不支薪,只是要我答应她一件事。”
  “她的要求,十分古怪,她给了我一大堆有关于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电影、故事小说、剧本之类的东西,叫我好好的看上一遍。”说到这里,温守邦脸上的神态,看来有点滑稽。
  他是个中国人,他也许和许多中国人一样,对这个民间传奇的故事,自幼就有一定程度的认识。
  但费简娜却似乎唯恐他对这个故事的认识太肤浅,特地把一大堆有关于“梁祝”的“东西”,双手奉送到温总裁的手里,甚至不惜以“薪金”来作为交换的条件。
  就连我这个局外人,也感到有点啼笑皆非,我道:“你答应了没有?”
  温守邦不答反问:“你说呢?”
  我不假思索便道:“在阁下还没有疯掉之前,你一定会拒绝这种你认为无聊兼无稽的要求。”
  温守邦呆了一呆,然后长长的叹一口气,道。“洛会长果然很了解我的脾性。”他这样说,大有把我引为良朋知己的意味,正如古人常云之一句话:“知我者莫若xx也。”
  但在我心里,从没把对方当作什么知已,我了解他,只因为这种人并不比一头长臂猿更为复杂。
  长臂猿有一对长长的手臂,可以在森林树丫之间来去自如,至于温守邦,大概有的是一双长长的袖,这便是长袖善舞。这个人基本上和长臂猿一样,擅于往来于森林之间,其分别只在于森林的结构有分别,后者总是在钢筋森林之内四处钻营。
  我在心中噜唆了一大堆废话之际,温守邦已接着说道:“我给费博士的回复,是薪金可以加倍,甚至是三倍,时薪应该达到美金一万以上。我这样做,是要显示出我对她有多重视,而且也在证明,我对她是何等的尊敬,可是她给我的回答,却是三个不可能出自一个高级知识份子之口的汉字。”
  这一次,我又再显示洛会长对“他人”的了解,确有一手功夫,不等温守邦说出口,我已笑哈哈道:“他妈的!”
  温守邦立时张大了嘴巴,极其诧异地盯着我,半晌才道:“你和费博士通过电话了?”
  我摇摇头:“我没有和费博士谈过话,当然也没有见过她,但她在受到了侮辱的时候,就会像个正常的男子汉,用这三个字来表达心中的愤怒。”
  温守邦的神情很是无可奈何,他叹了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看来,我是在无意之间,用金钱来伤害了费博士的自尊,但你应该看得出,我并不是品格鄙下的流氓,要是我知道会产生这种后果,就一定不会……”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挥了挥手,道:“过去了的纠纷,没有必要再三提起,事情后来怎样了?”
  温守邦道:“当时,我也很不高兴,认为这个女人简直是野蛮得不可理喻,我决定放弃了她,并且下了一个命令,叫我的秘书把那些有关于梁祝的东西统统送回去。”
  我道:“要是你真的把那些东西送还给费博士,事情以后的发展,也就大不相同了,对不?”
  温守邦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半点不错。当我下了一个这样的命令之后,满以为事情大可以就此解决,我损失了一个很具分量的专业顾问,但我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错失。”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接道:“可是,我的秘书还没有离开时公厅,严铁天的电话就来了。”
  听到这里,我不禁为之呆住。
  严铁天,江湖上人称“霹雳狮王”,早在半个世纪以前,曾经在香港横行无忌,在其全盛时代,手下人数最少逾万。
  他的份量,绝对不会在“青竹老人”司徒九之下。
  早几个月前,严狮王曾经跑到云雾轩门前,向我“登门造访”。(此乃异数,并非我的面子比月亮还更大,详情请阅《猫人》。)
  在这十余年以来,严铁天一直深居简出,等闲不易露面。(江湖传言,有人说他钻研神功,因此闭关苦练云云。)
  目前,严氏一家,由他的三位儿子,带领着严氏集团,在工商界、金融界稳步扶摇直上,业绩彪炳,人人侧目。
  温守邦在生意上和严氏集团有所来往,那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但严铁天居然会亲自打电话给温守邦,却是很不简单。
  只听见温守邦道:“严铁天给我这个电话,内容十分简短,他只是说了两句话。”
  我开始性急,催促着问:“快说!”
  温守邦道:“严狮王在电话中对我这样说:‘立刻向简博士郑重道歉,你敢说不我就派三千人找你算帐。”
  我听到这里,真的呆住了。
  温守邦的脸色,变得又是奇怪又是尴尬,他是工商界中的天王,若真的在商场上比拼,严氏集团再强大也不是温总裁的对手。
  但严铁天是黑道老大出身,居然会为了一个中巴混血儿的生物学家而出言恫吓温大老板,其份量就绝不等闲。
  严狮王是否真的会派三千人找温守邦算帐,此事姑且不论,但他能够说得出这样的说话,在某个程度上而言,其威力绝对不会比一个核子弹逊色。
  严铁天的脾气怎样,那是众所周知的。
  当然,温守邦可以对这个电话置若罔闻,至于将来如何善后,又是另一回事。
  但问题却在于他在两个选择之中,该当如何取舍。
  他这两个选择是——A:向费简娜博士郑重道歉。B:正面得罪“霹雳狮王”严铁天。
  权衡利害之下,温守邦若仍然“死不认错”他也许真的会在无缘无故的情况下死掉。
  虽然今天的社会,已经和半个世纪之前大不相同,但严铁天毕竟是严铁天,无论是谁要跟这位老人家翻脸,都绝不会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温守邦果然道:“我立刻把秘书召唤过来,把她的任务改了一改。我命令她安排一个晚宴,又亲自写了一封措词诚恳的道歉信,才总算邀请到费博士和我共进晚餐,地点就在曼哈顿一间五星级酒店之内。”
  我冷冷一笑,道:“你下一次开酒店,说不定会在月球上大展拳脚。”
  温守邦却苦笑道:“我在曼哈顿开酒店,是十八岁那一年的生日心愿,如今回想起来,总是有点怪怪的,为什么不把酒店开在北京?”
  我道:“在许多人眼中,阁下几乎和克林顿一样。”
  温守邦似是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我“哼”一声,道:“都是美国人。”
  温守邦这才松一口气。
  他侧着头,继续叙述:“出乎意料地,费博士并没有难为我这个满身铜臭的家伙,相反地,她很客气,而且还送给我一份很漂亮的礼物。”
  “那是一条领带吗?”我明知道一定不会是领带,偏偏故意这样说,看看他有什么样的反应。
  温守邦的反应,是完全没有反应。
  根据心理学专家的理论,在这种情况之下完全没有反应,已经是一种别具意义的反应。
  他道:“她送给我的,是一个水晶盒子。”
  “什么?又是一个水晶盒子?”我差点没昏倒过去,“里面不会是一只猫虱吧?”
  为了一只放在水晶盒里、已经干枯了的异种猫虱,我和九叔先后身陷南美洲亚玛逊河流域,经历了一段永远难忘的冒险之旅,此事记忆犹新,想不到又有另一个女人,把一只水晶盒子送给温守邦。
  温守邦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放在水晶盒子里面的,虽然不是一只猫虱,但也可算是同类之物。”
  我皱了皱眉:“何谓之同类之物?”
  温守邦道:“都是昆虫,那是一只美丽的蝴蝶。”
  我想了一想,道:“费博士是生物学家,对昆虫这一类生物很有研究,她送你一只蝴蝶,应该是罕见的稀有品种吧?”
  温守邦道:“这种蝴蝶是否稀有,我可不知道,但我相信,费博士这份特殊的礼物,必然别具深意。”
  我凝注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但你在不久之前,仍然认为她是一个无聊的女人。”
  温守邦皱着眉,道:“其实,她要求我看那些有关梁祝的各式各样作品,也必然是有一定用意的。只是,当时我直觉地认为,以我现时的情况,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看上一眼。所以便拒绝了她的要求,直至严铁天的来电……”
  我又再叹了一声:“在你而言,严狮王每一句说话的份量,当然是远比费简娜的要求更重要的。”
  温守邦摇摇头,道:“不!最主要的,还是严铁天竟然会为了这件事大发雷霆,使我立刻惊觉到,费博士的要求,绝不简单,更不会是无聊之举。”
  对于他这种逻辑,我是相当反感的。
  在他眼中看来,费简娜可以又无聊又无稽,但严铁天又怎样?他已经是个八九十岁的老头子,谁敢保证他不会忽然疯掉,又或者是患上了老人痴呆症?
  但在这时候,我也不想将他一军,只想听听他继续叙述事情的本末。
  只听见他接着说道:“她送给我的,是一只雌性的蝴蝶。根据她的形容,这一只蝴蝶在破蛹之前,已给另一只雄性的蝴蝶在蛹外守候着,凭着雄性蝴蝶与生俱来的本能,它在这一只蝴蝶尚在蛹内的时候,便已经知道它是属于雌性。”
  “当雌性蝴蝶在蛹内发育成熟,开始破蛹而出的时候,雄性蝴蝶已急不及待跟它交配。蝴蝶交配的时间,可以超过十几小时,而这一种蝴蝶的生理结构,更是又妙又绝。”
  “当雄性蝴蝶交配成功之后,便拍拍翅膀离去,它将会继续在花丛中寻寻觅觅,找寻另一只处女蝴蝶。”
  “但这一只雌蝴蝶,再也不能跟其他雄性蝴蝶交合,那是因为先前跟它交配的雄性蝴蝶,不但把精子输入它的体内,更同时排放出一种分泌液,把雌蝴蝶的性器官封锁起来。”
  “现在,这一只性器官给分泌液封锁住的美丽蝴蝶,已成为了标本,放在水晶盒子之内,当作是礼物般送了给我。”
  说到这里,温守邦苦笑起来,又指着自己的鼻尖:“洛会长,你瞧瞧我现在这副样子,是不是像个愚蠢的白痴?”
  对于这种“垂询”,最明智的处理方法就是避而不谈,我只是问:“在那一次晚宴之后,费博士就加入了你的科技发展公司,成为一名高级顾问?”
  温守邦道:“不错,事实证明,她确是这方面的权威专家。尤其是对于我们应该怎样把大量美国土生蜜蜂护送到适合农地上的部署,她作出了很大的贡献,而且绝不支取分毫薪金。”
  我为他补充下去:“她只是要求阁下好好研究一下梁祝的各种电影、书本、小说、剧本等作品!”
  温守邦缓缓地点头:“不错,这是她十分坚持的主要条件。在第一次她提出的时候,我不接受。但到了第二次,我没法子不答应下来。”
  他又道:“但我必须强调,我并不是害怕严铁天会派三千人来找我算帐!”
  虽然他这样说,但脸上却现出一种茫然的神情,显见在他内心之中,有着一定程度的矛盾。
  我道:“那二十亿美元的勒索,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
  温守邦的声音,渐渐变得极其低沉:“事情很复杂,请容许我慢漫地细说因由,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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