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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黑猩猩之死


  继吉尔卡之后出世的奥尔莉的孩子,突然病倒了。这幼仔四周之前才问世,当时我们没在贡贝;回来后一听到他出生的消息,感到很高兴。我们首先想知道的是,吉尔卡会怎么对待自己的弟弟?她是否会象菲菲待弗林特那样,无微不至地关心自己的弟弟呢?母亲的反应又将怎样呢?
  这一天,奥尔莉来营地比往常晚些。她珍爱地将小家伙紧抱在怀中,走得十分缓慢和小心,生怕惊动他。实际上,母亲每作一个剧烈的动作,小家伙都要发出刺耳的尖叫,看来他痛得很厉害。他无法紧贴在母亲身上,一会儿这只小手,一会儿另一只小手或小腿悬在空中,母亲不得不老是用手托住他。
  到后来,奥尔莉带着孩子坐在地上,开始吃香蕉;吉尔卡为母亲捋着毛。无意中吉尔卡看到了小家伙的一双小手,就关心地抚弄他手上的毛,这使我们想起了菲菲类似的举动。这一次,奥尔莉不仅允许女儿捋婴儿手上的毛,还允许捋他头部和背部的毛。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如果吉尔卡想为自己弟弟捋毛,奥尔莉就会把她推开。
  第二天清早,我们知道小家伙病得很重了,他的小小的手足软弱无力地摇晃着,母亲每走一步他就大声叫唤起来。奥尔莉坐着,细心地将自己的儿子放在膝上;吉尔卡紧挨在身旁,眼睛一直盯着弟弟。不过这一次她压根儿没想去碰他一下。
  吃了两只香蕉,奥尔莉站了起来,抓住婴儿沿着小路慢慢走向谷地。吉尔卡和我跟在她后面。孩子的不停的叫喊,搅得奥尔莉心神不宁;她每走几步便停下来,并将无助的儿子紧紧贴在自己身上。婴儿安静下来了,奥尔莉就起身向前,可是他立刻又叫了起来,母亲只得重新坐下等他安静下来。这样过了将近半个小时。我们只走了不到一百米。奥尔莉爬到树上,在树枝上坐下后,细心地将婴儿放到膝上,把他无力的小手和小脚伸展开。他安静了,奥尔莉和吉尔卡着手修饰起来:她们彼此捋身上的毛,几乎不再去注意小家伙了。
  过了约一刻钟,下起雨来了。这是真正的热带的暴雨;密集的雨点倾泻到我们身上。我坐在一棵大树下,身子弯得低低地蜷缩成一团;除了倾泻的水流,我什么也看不见。暴雨持续了约半个小时,看来这段时间里小家伙是死了,或者失去了知觉。雨止以后,奥尔莉从树上滑下;这时小家伙的头无力地下垂着,毫无声息,连一丝活气也没有了。
  我感到十分惊奇,奥尔莉竟然变成这样了。她原来的关怀和担忧都到哪里去了呢?她从树上下来,漫不经心地将幼仔挟在一只手中,下到地面后又将它扔到肩上。难道说她明白了儿子已经死去?看来,至少作母亲的本能告诉她,婴儿不再啼哭,不再活动,再也用不着她的照料了。前不久我曾观察了另一位年轻的没有经验的母亲,她的初生子夭亡了;可是在死后头两天,她还依然细心地带着这无生命的躯体,将他关切地抱在怀里。
  第二天,奥尔莉带着吉尔卡来到了营地,死了的幼仔还在她背上晃动着。一俟母黑猩猩坐下,尸体就带着低沉的响声跌落地面。奥尔莉重又起身,将他拽到身边。几只年轻的母黑猩猩和两、三只狒狒,被这一场面所吸引,围拢在奥尔莉的周围。可是,奥尔莉丝毫也没去理会它们。
  当奥尔莉和吉尔卡离开营地时,我重又跟踪着她们。奥尔莉象梦游似地漫步走着,她没向四周观望,迳直穿过了树林;幼仔的无生命的躯体,合着她走步的节拍,在她的肩上跳动着。走到将近半山腰,奥尔莉坐了下来,不经心地从肩上扔下尸体。过了半小时光景,奥尔莉发呆了:她坐下,呆呆地望着一处,几乎纹丝不动,只是间或用手驱赶着不知从哪儿飞来的蝇子。
  吉尔卡瞅了一眼冷漠的母亲,终于和弟弟玩了起来。这个场面是够叫人害怕的。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正散发着臭气,它的脸部和腹部已清楚地呈现绿斑;瞪大着的眼睛呆滞而毫无表情。斜瞥了一眼母亲,吉尔卡谨慎地将无生命的弟弟的身子挪近自己。托在手里,开始细心地为他捋毛。当我想起接着出现的场面,总是免不了毛骨悚然。吉尔卡抓住死去的弟弟的手,给自己的下巴颏呵痒,而她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可怜的吉尔卡呵!当她有了可作为未来游伴的小弟弟时,我们曾多么为她高兴啊!可是。看起来她命中注定是孤苦伶仃的。吉尔卡再次迅速瞥了母亲一眼,经心地抓住尸体,紧抱在怀中。直到此时,奥尔莉终于发觉了所发生的一切。她赶忙从女儿手中夺过尸体,扔到了地上。
  后来,年老的母黑猩猩起身从原路返回营地。她在这里吃了两只香蕉,重又进入森林漫游。我继续跟踪奥尔莉和吉尔卡将近三个小时。每隔十分钟奥尔莉就坐下来或躺倒地上。而吉尔卡就立即抓住死了的弟弟,和他玩耍。
  最后,我的在场惊扰了奥尔莉,她加快了步伐,不时回过头来看着,看来是想躲进密林;我只能勉强地跟上她。于是我决定返回营地。从内心深处感到庆幸的是,我终于走出了丛林——湿热的空气中长久地弥漫着一脸难闻的尸体的腐臭;而因为我跟在奥尔莉的后面,简直就不敢呼吸。再说,一大群被这种气味招引来的蝇子,都聚集在我们刚刚走过的丛林里,一直在折磨着我。
  当奥尔莉和吉尔卡第二次在营地露面时,已经不带着死仔了。看来,她们在树林中漫游时,终于扔弃了它。
  假如当时我知道,奥尔莉的幼仔是开始流行的可怕的传染病的第一个受害者,我就无论如何不会跟着这一家在树林中转游两天的。因为这时我正怀着孕。可是在吉尔卡的弟弟死后两周,才有新的受害者死于这种病。那时我才明白,脊髓灰白质炎已在非洲居民中蔓延。因为黑猩猩几乎能感染上人类所有的传染病,其中包括脊髓灰白质炎,因此毫无疑问,可怕的疾病也已经殃及我们禁猎区了。营地以南十五公里,刚好在禁猎区边界上,有一个非洲人村落,那里已经有两个人死于脊髓灰白质炎了。猿猴常常走进这个山谷,在离该村落不远的树上采食。很可能,最初的感染正是从这里来的;然后疾病迅速蔓延,并殃及我们的黑猩猩群。
  当知道爆发了流行病时,我们十分震惊。我们害怕的是,无论雨果、我或是我们的助手艾里斯·福尔特,都还没有经过全疗程抗脊髓灰白质炎疫苗的注射;危险还降临到黑猩猩头上,为了使它们健康成长,多年里我们曾花费了多少心血啊。我们毫不迟延地和利基教授联系,他组织专机飞到基戈马,给我们送来了当前急需的疫苗。我们没法知道,正在爆发的流行病将扩散到何种地步,因此决定对禁猎区的全部居住者进行预防接种。自然,我们接种的对象只能是那些经常来访问营地的动物。
  内罗毕普费采尔实验室送来了大批药片形式的疫苗,我们将这些药片塞在香蕉里。每一只动物每月应一次服药三片,共服三个月。一般说来,大多数黑猩猩吃了带药的香蕉以后,没有什么反应;可是,某些猿猴对药物敏感,吃了药就立即呕吐。虽然根据我们的感觉这药是毫无异味的。我们专门给这些特别爱讲究的动物,吃三只香蕉,每只带一片药,而不是通常的一只香蕉里一下子塞进三片药。我们还得照看好,不让那些已经服了每月剂量的等级较高的公黑猩猩,从他的臣服者那里夺走带药的香蕉。
  脊髓灰白质炎在禁猎区内逞凶的这几个月,是我一生中最愁闷的时期。每当我喂过食的黑猩猩中有哪一只突然不再拜访饲食站时,我们就不禁恐惧地想到:我们永远也看不到它了;即使看见,它也将会留下伤残了。这大概是最可怕的事了。我们的猿群中。已经有十五只患了病:其中六只死了。其余的比较幸运,落下了运动器官的轻度伤残,终于活下来了。吉尔卡一只手落了病,密利莎则是颈部和肩胛一带落了病。当两只出色的年轻的公黑猩猩,别彼和法宾——我们猿群的荣耀和骄傲——在短期缺席后重又出现在营地时,我们痛苦地发现,这两只黑猩猩都有一只手软弱无力地下垂着。
  还有一只年轻的公黑猩猩很久没来营地,我们几乎确信他已经死了。可是他终究回来了。这是何等悲惨的情景啊!他的一双手已经瘫痪,勉勉强强才算走到了营地。他立即奔去,用嘴唇拣起撒落在地上的香蕉皮和其他吃剩的残渣;他瘦得皮包骨头,以至无力用手去够食物和拿住它。最后,为了结束他的痛苦,我们不得不用枪把这只不幸的动物打死了。
  病魔夺走了我们许多可爱的动物。简-比,这只爱闹的、健壮有力的简-比,我们都对他非常熟稳,可是他如今永远也不再出现在营地里了。另外还有一些受害者,可是,最可怕的还是马克-格利戈尔的得病和惨死。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是,每当想起它,我们还是感到十分痛苦。……那一天晚上,雨果看到芙洛、菲菲和弗林特走出营地,在低矮的灌木丛旁停留,凝视着深草丛中的什么东西;不
  时挺身直立,并且不安地喊叫着。我们赶到那儿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蝇子。它们在枝叶上厚厚地覆盖了一层,使整个灌木丛闪出蓝绿色的金属般的光泽。被我们惊扰的蝇群,飞向空中,发出喧闹的嗡嗡声。我们判断,灌木丛中可能是猿猴的尸体,可是当我们走近一看,原来是活着的马克-格利戈尔先生。他坐在地上,用手摘下长在他头顶的树枝上的红色小浆果,放进嘴里吮吸着。只是当他想去够着离身较远的树枝时,我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的心惊吓得颤栗起来。老年公黑猩猩的脚已完全瘫痪。他用双手抓住低矮的树枝,抬起自己软弱无力的身躯,和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的腿,向预定的目标靠近。现在他已经能够到浆果了,于是他用两只手支撑在地上,艰难地向后倾倒,重又坐了下来。
  芙洛和她的一家早已走开,而我和雨果一直站着,观察看不幸的马克-格利戈尔。眼看天色入暮,而这时老年公黑猩猩以原先那种方式,挪近一棵下部枝条挨着地面生长的树,试图爬到树上去。他肌肉的力量十分惊人。他终于爬上了树,并且仅仅凭借双手的力量爬到相当高的地方,甚至在那里筑起了一个不太象样的巢。一群蝇子始终纠缠着他,可是直到此时我才弄明白究竟为什么会这样。马克-格利戈尔的膀胱括约肌已经失去控制。每次当他想去够着高处的树枝时,肌肉由于紧张而发生收缩,同时一小股尿流便顺着瘫痪的腿向下淌。他身上有多处皮肤已经撕掉,腿和臀部都流血不止。显然,这可怜的动物到达营地以前,在路上走了很久。次日,我们查访了这条小路:被踩倒的血迹斑斑的青草,指引我们走过下面的小溪,并登上对岸的山坡。大约走了一百五十米远,在被水流冲刷的陡坡上,一切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往后的十天里,我们天天都关切着这位可怜的朋友。这些日子真可怕呀,简直是度日如年。我们一直都在期望,有朝一日病魔会离开马克-格利戈尔,他那瘫痪的双腿会重新获得活力。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而格利戈尔还是和原先一样,连一只脚趾也没有得到恢复。在这些日子里,他都在营地周围活动。到上午十一点甚至更晚,他还留在巢内,然后慢慢地下到地面,并坐下来喘息。有时他就这样坐上近半个钟头,向四处张望,或者整饰身上的毛。然后,将自己庞大的身躯挪近灌木丛,或者下部长有果子的树木,进行早餐。
  有一天,我们看见格利戈尔采用新的方式走动了。他将头部低弯着,笨拙地翻着斛斗朝前移动。我和雨果高兴得不得了,我们以为,他那瘫痪了的肢体已经渐渐恢复了活力。仔细一观察,我们才明白,马克-格利戈尔这样的滚翻动作,完全是靠了他惊人的膂力才把笨重而又半僵的整个身躯翻转过去的。不过,这只老年公黑猩猩只有利用成丛的硬草,或者伸出的树根作为支撑时,才能这样移动。
  第四天中午光景,马克-格利戈尔已经爬回巢内。患病期间,他一共筑了三个巢,其中两个在同一棵树上。刚开始生病时,他曾三次爬到另外的一棵树上去——费了好大劲才爬上下部的树枝,然后又同样费力地爬回到地面来。
  我们想尽力帮助不幸的动物。开始他不让我们走得很近——一走近他就发出喑哑的咳声,并且扬手威吓。可是过了两天,看来他已感到我们是想帮他的忙,于是他的举止便明显改变了:他仰天躺下,允许我把浸水的海绵挤出水来,直接滴进他张开的嘴里。我们用枝叶编成象筐似的东西,放进香蕉、油棕果以及营地周围所能采集到的别的食物,然后利用一根长棍把这些送进马克-格利戈尔的巢中。等到早上、当公黑猩猩外出进早餐时,我们爬到树上为他的巢作一下清理工作;因为现在他的一切活动都在睡觉的巢中进行了。
  为了减轻蝇子对老黑猩猩的骚扰,我们每次都在巢的四周洒上专门的烟雾剂。开始时马克-格利戈尔对于这种处理颇为提心吊胆,可是后来好象明白了,这样做可以使他摆脱缠扰不休的嗡嗡声。从此,看到装着杀虫剂的喷雾器,他就大表欢迎了。
  可是,在这恶梦般的经历中最叫人害怕的是,别的黑猩猩竟然如此对待落下残疾的同类。很自然,残废者的古里古怪、不习见的姿态,首先使它们大吃一惊。我们曾亲眼见到过,患过脊髓灰白质炎的黑猩猩病后首次在营地露面时,其它黑猩猩的反应。例如,当黑猩猩看到别彼耷拉着一只手,无可奈何地从山坡上滑下来时,他们都惊慌失措,赶忙彼此触碰和拥抱;凭借这类身体接触以免于惊吓,达到平静。不幸的别彼,弄不清引起猿群惊慌的根由,比谁都更加张惶无措:他困惑地向后面看了一眼,想弄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使他的同类如此惊慌。终于一切平静了,于是别彼重又一瘸一拐地向下走去。渐渐地,别彼终究和法宾一样,学会单用后肢移动,腿部肌肉逐渐加强;不靠耷拉着的病手,完全可以应付自如了。至于别的黑猩猩,他们也很快地对年轻公黑猩猩的有些白怪的样子习惯起来,再也不感到惊奇了。
  可是,马克-格利戈尔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不但用一种以猿猴的眼光看来是不正常的方式走动,而且,他的出血的伤口的样子,尿的气味,以及大群蝇子老是钉着他转,这都使他看起来很不正常。当马克-格利戈尔第一次在营地出现,并且在离进食地点不远的草丛里坐下来时,所有成年公黑猩猩都走近这只残废着,眼睛盯着他,毛发耸立,开始威吓他。他们不仅威吓这只有病的老黑猩猩,而且有的还真地向他发起了进攻。他呢,既逃不脱,又无力自卫,由于惊吓脸面都扭歪了,牙齿也露了出来。他只好缩着脖子,蜷起身子,准备接受对方的攻击。戈利亚头一个在他背上揍了几下,以后,其他成年公黑猩猩都毛发耸立,挥起粗大的树枝,在不幸的马克-格利戈尔身上飞舞。我和雨果见此情景,再也无法忍受,决心将残废者从大声喧哗的黑猩猩群中救出。当我们刚一挡住他们的道,对方就立即转身跑散了。
  过了两、三天光景,猿群已经全都看惯了马克-格利戈尔的怪相和走路的方式,不过都有意避开他。我还记起那一天的情景,这是十天中叫我最苦恼的一个日子。有八只黑猩猩呆在树上,细心地互相捋着身上的毛。马克-格利戈尔从自己的巢里,能够清楚地看见他们在做什么,并且细心地察看着他们的动作,不时发出喑哑的哼哼声。彼此捋毛,这是黑猩猩最喜爱的活动之一,它们在这上面要花费相当大部分的时间;而老黑猩猩在整个患病期间,没能参加这种十分需要的活动,被剥夺了与同类接触的机会。最后,他再也耐不住了,就从巢里爬了出来。他艰难地下了树,用自己所掌握的方式行走,终于走完了他和其它黑猩猩坐着的那棵树之间五十米之远的距离。经过这一长时间的旅行之后,马克-格利戈尔已经精疲力尽,便在树荫下坐下歇了一阵;然后振作起精神,使出最后的力气爬上了靠下部的树枝。最后他终于走到了目的地,他高兴地大声呼喊着,向坐在离他最近的两只公黑猩猩伸出手去。可是,不幸的残废者刚刚伸出手去,两只黑猩猩就闪电般地跳到树的另一头去了,满不在乎地坐在那里,继续干他们原来的事儿,甚至对马克-格利戈尔连瞅也不瞅一眼。有两分钟光景,老黑猩猩目不转睛地瞅着自己的同伴,然后慢慢地,极其艰难地重新回到地面。唉,在这一刹那,我是多么痛恨那些欺负他的家伙啊!我的泪水不由夺眶而出;我走开了,再也不忍心看一眼这位不幸的残废者。而此时此刻,他正孤独地坐在树下。
  我和雨果以前就曾猜测,侵略性很强的成年公黑猩猩哈姆弗里,或许是马克-格利戈尔先生的弟弟。他们俩常在一起漫游;每当较年轻的那只黑猩猩遭遇危险时,年长的格利戈尔就往往赶去救助。在马克-格利戈尔临死前的那段时期,我们确信这两只黑猩猩是兄弟俩——只有他们之间存在着亲属关系,才能解释哈姆弗里的行为。
  在老黑猩猩患病期间,哈姆弗里尽量使自己不远离有病的伙伴。当然,有时他得跑到峡谷对面的山坡上去寻找食物,但不到一小时就返回来,靠近马克-格利戈尔的巢边坐下,着手整理自己身上的毛;虽说他一次也没曾想为格利戈尔捋毛。返回营地的头一天,马克-格利戈尔就爬到树上相当高的地方筑了个巢。但是戈利亚也爬上了这棵树,并在老黑猩猩巢旁逞起威来。他使劲挥动树枝,树叶雨点般落到正在巢中的不幸的残废者身上。格利戈尔的号叫声变得越来越大,为了避免从巢内摔出,他使出平生力气抓紧树干;此时只见巢在他脚下颤动,晃落的树枝打在他的脸和背上。可是到后来,眼看挣扎已经无用,他只好屈从于命运,在坠落的途中,和一根根树枝相碰。等到清醒过来,他开始慢慢爬到一边。突然哈姆弗里出现了,往常他总是怕戈利亚的,但这时却立即跳到树上,伴以恫吓的叫声,扑向戈利亚--后者在等级上要比他高出许多——向他发起了攻击。哈姆弗里的举动迥非寻常,如果不是我从头至尾亲眼看到了这全部情景,那末,我绝不会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另一次,马克-格利戈尔以那种方式拖着身子走了三十米相当陡的上坡路,勉强来到了饲食站。大群猿猴已经在这儿吃过了,可是我们还有保留起来没打开的箱子中的食物,可供享用。他开始吃起东西来,一时间,他重又感到自己是猿群中享有平等权利的一员了;因此,当全体猿猴打算离开时,格利戈尔决定跟着它们走。不过,尽管他拚命努力,最后还是落到后面,而猿群早已消失不见了。
  但是过了五分钟,我们看到哈姆弗里从小路上走回来了。他站了一会儿,望着在攀爬和翻筋斗的伙伴,然后又去追赶其它黑猩猩了。不过,哈姆弗里迅即重新返回,又长久地望着不幸的残废者所作的种种努力。这一次,他甚至挥舞着双手——就象公黑猩猩迫使不顺认的母黑猩猩跟着他走时所采取的举动。最后,哈姆弗里终于放弃了追上猿猴的想法,和格利戈尔一起留下,在离营地不远处筑起巢来。
  到了第十天,我们象原先那样,为我们的“病人”捎去了晚餐。但是哪儿也找不到他;他既不在巢里,也不在树旁。经过短时间的搜索,我们发现他坐在深草丛中——原来,他有一只手受到严重的损害,已经无法保留了。于是我们懂得了,第二天早晨我们不得不把我们的老朋友马克-格利戈尔枪毙掉。在这些苦恼的日子里,我们总是竭力在驱赶这种念头,并且期待着出现奇迹。可是奇迹没有来到。
  天色渐暗……格利戈尔越来越频繁地朝上面张望,望着他已够不到的树;我知道,他是想在晚上筑一个巢。我拆下一整抱绿色的树枝,放在他的身边。他艰难地横躺在上面,灵巧地使用一只手,并用下巴颜帮助拆弯树枝。终于弄成了一个舒适的床铺。
  我回到营地,夜间又重新回到格利戈尔那儿。在使人目眩的提灯的亮光照射下,老黑猩猩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可是当一听到是我的声音,又泰然自若地合眼睡去,虽然我站在离他总共不过一米远的地方。他是多么地信赖我们哪,我们的可怜的受折磨的朋友!可是,我们又多么残酷无情地辜负了他的信任呵!第二天清早,正当他什么猜疑也没有,正满意地咕噜咕噜地吃着心爱的食物——我们给他作为早餐的两只鸡蛋——时,我们扣动了手枪的板机,终于结束了他的痛苦。
  任何一只猿猴也没有见到马克-格利戈尔的尸体;哈姆弗里长久搞不清楚,他的年长的伙伴藏到哪儿去了。大约有六个月之久,他常常来到马克-格利戈尔度过他一生中最后时光的那块地方。哈姆弗里久久地坐在树上,打量着四周。用心倾听着最细微的沙沙声。当黑猩猩到邻近谷地作长途旅行时;他跟着一起走了一段路程,而几小时后又返回这里重新坐下,期待着能再一次听见老格利戈尔那宏亮而高亢的声音。但是,那声调和他十分相近的格利戈尔的声音,永远,永远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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