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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母与仔


  在脊髓灰白质炎的第一批受害者中,有五岁的密尔林。虽然原先我们十分喜爱这个顽皮好闹的小家伙。可是当他一死,我们却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因为临死前他完全变了模样:消瘦得都认不出来了,软弱无力而又郁郁寡欢。
  然而,一切必须从头说起。密尔林过早地失去了母亲。在他大约三岁时,这孩子和其它同年龄的幼仔没有任何区别:他还吃奶,骑在母亲背上,和母亲睡在一个巢内。有一天,玛林娜和密尔林没有到饲食站来,而且从此以后再也不来拜访营地了。密尔林的六岁的姊姊米芙,继续来到我们这里吃香蕉。我们判断,母子俩已经死去了。可是过了三个月光景,密尔林跟着他的哥哥、十三岁的别彼重又在营地露面了。他瘦得很厉害,肚子也瘪了,他的小脸象个鬼脸似的,眼睛也显得更大了。他的母亲出了什么意外的事?他母亲死了有多久了?他又怎么活下来的?自然,我们无法解答这些问题。然而看看这小家伙,就好象长期没有睡觉似的。
  所有这时在营地的黑猩猩,都高兴地迎接已是孤儿的幼仔;和他拥抱,亲吻,还有友好的触碰和轻轻的拍打。密尔林吃了几只香蕉,挨着哥哥坐在地上。不久米芙来到了营地。她马上跑向小家伙,她们俩捋起毛来了。实际上,孤儿密尔林只是碰了一下米芙的毛而已。而米芙却细心地为密尔林一根一根地翻着毛,一刻钟内将弟弟身上的毛全部整饰了一遍。米芙准备离开时,回头用招呼的目光看了一眼密尔林,后者用小步急忙跟上她。这就象母亲临出发上路前经常做的那种动作。
  从这一天起,米芙实际上象母亲那样地关照自己的弟弟。他们作伴漫游四处,夜间则同睡一个巢。米芙常常为密尔林清理身上的毛,也许甚至比玛林娜做的还要勤快。最初几天姊姊允许小家伙爬在背上,可是后来就把他撵下来了——显然是,对于瘦小而又不大结实的她来说,要背起弟弟这是件很吃力的事。将达到成年的别彼,和自己的弟妹呆在一起的时间,要比以前他们的母亲在世时远为长久。这可能是因为米芙现在外出就跟着他。每当极其激动时,别彼往往跑到年幼的密尔林那里,借助和弟弟的接触,使自己很快平静下来。
  可是一星期过去了,尽管有米芙的悉心照料,密尔林却眼见消瘦下去,两眼陷得越来越深,身上的毛渐渐失去了光泽,一小绺一小绺地脱落。他很少再和自己的伙伴凑在一起玩了,并且有时陷入昏睡状态。他的行为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有一次,密尔林和米芙坐在营地附近,互相捋着毛。突然,从树林通向营地的小路上走来了一群黑猩猩。打前阵大声叫啸着走来的是哈姆弗里。两只母黑猩猩急忙为嚷嚷着的公黑猩猩闪道。米芙也忙从树上跳下。年幼的密尔林非但不逃开,反而突然迳直走向开始逞威的哈姆弗里。密尔林发出轻轻的哼哼声表示顺从,但是,成年公黑猩猩哈姆弗里见到面前的这个小家伙,就抓住他的手,并且在地上拖着曳向自己这边。当哈姆弗里刚松开他,密尔林大声尖叫着扑入米芙的怀抱。他在这种场合下的举动,就象一个不懂事的婴儿,不能正确地估计长辈的意图,于是就落得一顿拳打。可是在过去,密尔林也象所有正常的三岁幼仔那样,能够正确地捉摸成年黑猩猩情绪的变化,并且适时地采取对付的办法。
  从这时起,密尔林和猿群中其他成员的关系开始不断恶化。年幼的小黑猩猩老是四面碰壁:往往在最不合适的时机跑向成年公黑猩猩那里去。到了四岁时,密尔林变成自己同龄伙伴中最顺从的幼仔之一:他采取各种方式向成年黑猩猩献殷勤,再三地将臀部挪近对方,屈身拱背,并且他的所有动作都伴以激动的叫喊声。另一方面,密尔林对自己同龄的伙伴都表现出过分的、毫无道理的侵略性。只要别的幼仔一走近密尔林,想和他玩玩,危险就立即落到它们的头上。弗林特的年龄比密尔林小一岁,常常出于害怕而躲开他。当然,有时候密尔林对弗林特干脆不加理睬,背朝着他,拒绝和他在一起玩。和自己的同辈不同,他愈来愈经常地为猿群中的长辈,特别是自己的姊姊捋毛。
  快到六岁时,密尔林的行为变得更为古怪了。他往往用脚抓住树枝,头吊在下面,一动也不动,伊如蝙蝠一般。或者坐在地上,用手抱住膝盖,单调地来回晃动,而他那只张得很大的眼睛仿佛呆板地盯着远处。他耗去不少时光为自己理毛;拔出一根又一根的毛,嚼了一会毛根后,又把它们吐出。
  不过密尔林的举止最叫人感到奇怪的是在白蚁活动的季节。当他还只有两岁时,他长久地站在玛林娜身边,仔细地瞧着她的动作。后来,他开始亲手拿起细枝条——他的动作很笨拙,大概和孩子第一次拿起小勺的动作很相象——插入白蚁洞中;一年之后,他达到了相当的成功,能够在虫窝旁边灵巧地使用它了。虽然他钓白蚁的技巧,还不如任何一个三岁的幼仔那么有成效。他几乎总是挑选挺短的草棍或者小枝条——他的“工具”的长度不超过五厘米;而成年黑猩猩使用的“工具”则可达二、三十厘米。再说,他把短小的草棍认真地
  插入一个白蚁巢的洞里,几乎立即就使劲重新拔出;因此,即使有白蚁咬住了草棍。这样使劲一拽,白蚁也早已从草棍上掉下。有一天,密尔林把一根很粗的麦秆插进洞内,费了好大劲儿,可是再也拔不出来了。
  很遗憾,在下一个白蚁季节里我离开了禁猎区,因此没能对密尔林的行为继续观察。过了两年以后,我才有机会对他钓白蚁的本领进行估量;我吃惊地发现,他钓白蚁的技巧毫无长进。那时密尔林已经五岁,而拿一般五岁的幼仔来说,他就应当会选择合适的工具了。但是,他还像以前那样地只选用短的草棍。我有几次看到他手里拿着比较长的小枝条和麦秆,可是它们照例中间都已弯曲或折断了的。他还是那样从白蚁洞中拔出钓竿,其实象他这种年龄的其他幼仔,都已经学会仔细地拔出钓竿,并且操纵它的能力并不亚于成年黑猩猩了。确实很奇怪,尤其是密尔林的姊姊米芙是有经验的垂钓者,他应该可以从她那里学会这些的。
  只有在一个方面密尔林成熟得极其迅速:以前他也象其他幼仔一样,干一种活儿不会超过两分钟,然后跑去和同年纪的黑猩猩玩,过了一段时间重新再去干活儿。现在他却以成年黑猩猩那种毅力去干活了。有一次他在白蚁巢旁整整坐了四十五分钟,而在这段时间里只逮住了一只白蚁;而这只白蚁还是当他扩大白蚁洞时,掉到他手上去的。
  此时,密尔林这般地消瘦,简直到了皮包骨头的地步。他长得很瘦,而比他小整整一岁的弗林特,却早已超过了他。密尔林的毛色变得更加暗淡,而在腿部和手上的毛稀少到已经真正变秃了,这也许是由于捋毛太勤造成的。他长时间地坐在地上,显出半睡不醒的懒洋洋的神态,而这时,其他的幼仔挨着他,十分高兴地玩着。
  当雨季将临之前,我们开始发觉,密尔林的状况似乎稍有好转。他开始重又和大家一起玩耍。在他和弗林特、戈勃林和波姆玩耍时,表现得很活跃。可是,如果他的伙伴中有谁行动粗暴,密尔林就发出尖叫,恭顺地伏向地面,或者威胁性地撞到欺负者身上。雨季来临时,我们意识到,密尔林不可能活过这寒冷多雨的六个月的时光了。雨点刚落,他就冷得打颤,皮肤发青,好象患了疟疾一样。正因为这样,当脊髓灰白质炎从此结束了他的痛苦时,我们都不禁为之庆幸。
  密尔林并非我们所接触到的猿群中唯一的孤儿;还有三只黑猩猩幼仔早年丧母,并且其中两只也象密尔林一样,受到家中较年长的成员的照料。比特尔在三岁时也死了母亲,而她的姐姐比米芙大二、三岁。这只年轻的母黑猩猩体格强健、结实,和比特尔睡在一起;帮她清理身上的毛,甚至允许她骑在自己宽阔的背上。
  诚然,在比特尔的行为中,我们常发现和密尔林相仿的心情颓丧的那些特征:她常常显得发呆,不愿和同年岁的黑猩猩一起玩。可是这种现象逐渐不见了;到六岁时比特尔和同龄的其它幼仔没有任何区别,也许除了一点是例外,即她从不离开自己的姐姐一步。遗憾的是,这两姊妹很少投我们所好来拜访营地,后来根本不再到营地来。最后我们有几次在树林里遇见了那个姊姊。比特尔后来的情况如何,是活着还是死去了,我们也就无从得知了。
  第二个孤儿索列玛,当她还仅仅只有一岁时就失去了母亲。这样年龄的婴儿毫无自立能力,必须完全依附于母亲:她不能独立地移动,必须得到经常的照看和保护,当然,还必须得到母亲乳汁的哺养。两周岁以后,固体的食物才在幼仔生活中起重要作用。索列玛的六岁的哥哥斯尼夫承担起照看她的责任。年轻的公黑猩猩小心地关照着自己的小妹妹。他到处随身带着她,用一只手将她抱在自己怀里,仔细地为她翻理柔毛。当他们来到营地时,索列玛吃了一丁点儿香蕉。可是很明显,这种食物并不适合她的需要。她需要的是乳汁。小家伙眼看着一天天消瘦下去,而在有一天早晨,斯尼夫带到营地来的是他小妹妹的尸体。
  照理来说,成年的母黑猩猩照看成为孤儿的幼仔,要比孤儿的哥哥和姊姊做得好。富有经验的妈妈,将会善于保护孩子,妥善解决他和猿群中其他成员之间的关系。并且假如她自己有年小的幼仔,她甚至可能会将奶哺养这孤儿。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在整整十年的时间里,我们从未见到过有哪个母黑猩猩,将别的黑猩猩的孩子收为养子的情况,倒是常常由孤儿的兄妹负起了抚养它的责任。
  三岁的辛吉没有兄弟姊妹,丧母后她成了孤子一身。我们原先希望,成年母黑猩猩中过去和这位已故的母亲经常一起活动的最亲近的哪位女伴,会来关心这孤儿;据我们的看法,那只母黑猩猩和孤儿的母亲是亲姊妹。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我们从未见到辛吉和她母亲的女伴在一起呆过。小家伙通常完全是单独出没于丛林,或者短期地和偶然相遇的某一猿群聚在一块。毫不奇怪,她那种抑郁性情的表现,比其他孤儿出现得早;过了两个月光景,我们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我们长时期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三岁黑猩猩在丧母后的行为会发生如此急剧的变化?要知道这种年龄的幼仔已经能充分独立生活,并且可以吃和成年黑猩猩同样的食物了。自然,他还要吃母亲的奶,但这在幼仔的口粮中所占的比重已经相当小了——每隔两、三小时只吃两分钟的奶。在仔细地剖析密尔林与比特尔在行为上的区别之后,我们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大多数成为孤儿的幼仔死亡的原因。就拿这两只幼仔来说,她们大约在三岁时丧母;她们很早就出现忧郁情绪的萌芽了。但密尔林的心情持续地趋于恶化,而比特尔却能完全恢复。失去了母亲,这些黑猩猩幼仔将直接面临一个对他们来说陌生的成年社会。他们心理上对此缺乏准备。在以前,只要遇有一点点危险的迹象,幼仔就总是扑向母亲,和母亲挨在一起,抓住她的毛,或者吸几口奶。现在呢,由于感受到缺乏自卫能力,使得已成为孤儿的幼仔的行为中,出现了各种心理上的缺陷;而哥哥、姊姊的关照,却并不能经常替代昔日的母爱。就这一点来说,比特尔还真是走了运的。她的姊姊,一只体格强壮的年轻的母黑猩猩,在颇大程度上偿补了她丧母的困苦。例如她让这三岁的小家伙驮在背上;这种身体上的接触,使受惊吓的幼仔的心情很快平静下来,使她相信现在一切都安然无恙。事实上,当遇有危险时,姊姊背着幼小的比特尔总能及时逃走,或者攀到树上去。小家伙也懂得了这一点,因此寸步不离姐姐;哪怕只离开几米,比特尔就像受到委曲似地号哭,奔向姊姊。
  密尔林不同于比特尔之处是,当猿群内部出现骚动或危急情况时,他不能指望得到自己姊姊的救援。米芙自己几乎还是幼仔,她是弟弟的忠实伙伴,可是还不善于保护和抚慰他。在我们看来,密尔林的身体状况不好的原因纯粹是心理上的,根本不能拿缺乏母亲的乳汁哺养来解释,而是由于在感情上缺乏社会生活的准备。可以举出如下的事实来证实这一推测,即在密尔林临死前不久,虽然他的身体已极端虚弱,但他的行为却变得比较正常起来了。看来,幼仔的神经系统开始逐渐适应于变化了的条件,然而遗憾的是,这已经太迟了。
  倘若我们有机会对成为孤儿的黑猩猩幼仔一直跟踪观察到其成年,我们就会知道,他到那时是否已医治好了由于丧母而造成的精神上的创伤;或者在整个一生中仍然可以感觉到它造成的后果?对这类幼仔的长年观察,将帮助我们更深入地认识这种早期的精神创伤,对成年动物日后生活的影响的特征。至于这类观察在比较心理学中的意义就更不用说了。人类的行为以及行为的动机,要比黑猩猩复杂得多,并且在多年内对同一些人的行为组织经常性的观察,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事。这就是我们在研究黑猩猩时,希望能够得到解决的心理学问题。
  从这方面说,弗林特的一段历史是颇有意思的。我们对这幼仔的发育观察了有好几年;发现他的行为,随着他与母亲的关系的变化而发生急剧变化。
  当老芙洛重新开始月经来潮时,弗林特将近五岁;从他出生以后,她第一次出现性皮红肿。而事实上延续时间很短——总共才大约四、五天。在这期间,母亲不许儿子吸奶。她把弗林特赶开,或者和他玩,以转移他的注意。等到母亲的红肿消退了,弗林特又重新开始吃奶。虽然后来才弄清楚,原来芙洛此时又怀了孕。尽管弗林特年龄已不小了,却还和原先一样同母亲睡在一个巢内,照样驮在母亲的背上。
  看来,老芙洛对付自己这个不安静的和固执的儿子简直毫无办法。当他还只三岁时,她就想给儿子断奶。可是,弗林特非常坚决地要继续索奶,一旦断奶就会发作起真正的歇斯底里:叫喊,趴在地上,舞手动脚,跑入森林;这样,最后母亲被搅得心神不安,只得跟在儿子后面追赶,将他抱在怀里,准许他吃奶了。弗林特长大后,倘若母亲不喂他奶,他就撞她,甚至咬她;芙洛对此毫无抗拒,她到头来总是不得不作出让步。
  到了芙洛怀孕约第七个月时,突然停止哺乳了。由于迫不得已断了奶、使弗林特在自己的发育过程中度过了和他的姊姊菲菲五年前相同的阶段:他总是曳住母亲;假如她稍一走开几步,就哭哭啼啼。他不让她为其它的黑猩猩捋毛,并且大声叫喊着,要求妈妈老是关照着自己。
  到了怀孕期末,芙洛看去显得很可怜。正在干旱最厉害的季节,天气热得乏人。芙洛挺着大肚子,背着未成年的儿子,弯着身子在山间小路上漫步。弗林特已经长得几乎够上母亲了,然而照样还驮在母亲背上,小心地抓注她那衰老而瘦削的身躯。有时我感到,芙洛似乎经不起这场分娩了。她缓步而行、不时停下来坐着。她的呼吸沉重而时断时续,而那心不在焉的目光凝视着远方的某处。可是,弗林特这时却不让他有片刻安宁。他总是缠住不幸的母亲,叫喊,轻轻地撞一下她的背脊,急急忙忙地攀到果树上,在那里进食。有时她如果没有答理他、他就狠狠地打她。最后,芙洛艰难地站起身,重新赶路,而弗林特刹那间爬到了她的背上。当他们进食后安顿休息时,小儿子重新缠住妈妈,一定要让她为他捋毛。
  我们第一次见到新生的芙雷姆,是在一个晴朗的清晨。前些日子,我们一直留心地跟踪着芙洛,因为我们知道她将在近日内分娩。因此我们知道了芙洛前一天晚上筑巢的那棵树后,天一刚亮,我们便走近这棵树旁。但是,母黑猩猩已不在巢中——或者购趁着月夜已经筑起了新巢,或者分娩时她已下到地面。不久。芙洛带着十分幼小的女儿来到了营地。芙雷姆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在她那苍白的小脸上长着一对浅蓝色的大眼睛。可是使我们尤为惊讶的是,她的胸部、腹部和手心、脚心几乎完全没毛,皮肤光滑而呈粉红色。
  不一会儿,芙洛在弗林特的伴同下走出了营地,怀里抱着新生的婴儿。一个时期以来,弗林特是第一次举止十分得体。他也不想再爬到母亲的背上去了。当然,他总是想去抚摸芙雷姆,可是芙洛这时就会轻轻推开他的手。使我们感到惊奇的是。弗林特对此却颇为平静,也不再发作歇斯底里了。
  但是,他还是想以某种方式去和小妹妹接触——拿起一根小棍,小心地去碰触芙雷姆的小手。然后,移开小棍,用鼻子闻闻它的一头。实际上,弗林特发明了这样一种独特的探索手段,是为了弄清楚,新降生的小生命有些什么特点。在芙雷姆降生那天,他第一次用了这种“工具”,而后来还屡次采用这种方法。
  芙雷姆发育良好。很快长成为健壮、活泼、快活的小家伙。而这时弗林特的行为,在有所改好以后,又变坏了:他又变得叫人厌烦和十分调皮,就象芙雷姆出生前那段时间一样。跟原先一样要芙洛把他驮在背上,并且如果母亲不让他进巢内(她和芙雷姆同睡在这个巢中),就会歇斯底里大发作。一感到有什么惊吓,弗林特就挤命扑向母亲,并将身子吊在她腹部,用手和脚抱住妹妹娇弱的小身子。
  可是后来弗林特的举止就开始变得和成了孤儿的幼仔差不多了:不再和同年纪的幼仔玩,越来越多的时间用来替自已捋毛,经常陷入灰心丧气的、朦胧欲睡的呆滞状态。和那些因为新出生的弟妹而感到嫉妒的幼仔不同,弗林特从来也没有想去欺负芙雷姆。相反,只要母亲允许,他和菲菲就长久地和三个月的妹妹一起玩耍,照看她,关心地清理她的柔毛。有时哥哥和姊姊轮流带着芙雷姆穿过森林,而年老的妈妈则漠不关心地慢吞吞地走在一家的后面。
  当芙雷姆满六个月时,芙洛突然患了重病:看来,这是一种急性的传染病,在雨季猿猴特别容易感染这种疾病:几年之前老威廉正是死于这种病的。
  有六天工夫芙洛和芙雷姆、弗林特都没在营地露面。于是我们开始了大规模查访——科学研究中心的全体同事和见习生。分成几组,去寻找芙洛的踪迹。最后我们找到了她的巢。老母黑猩猩正患重病:她什么也不吃,只能稍微动弹一下,几乎是不出巢。小家伙芙雷姆不见了——看来,是死去了。我们曾经确信,芙洛已经活到头了、可是她的坚强的机体终于战胜了疾病,她痊愈了。
  当母亲病愈以后,弗林特的行为变化得很厉害。他又跟弗雷姆降生前那样了:他像以前那样活跃,整天跟伙伴们玩,乱闹。翻筋斗、爬树。可以说,他甚至比原先更加调皮任性:不时跑到母亲那儿,想重新吃奶,但是芙洛生病以后就没奶了。他仍旧乘驮在年老的妈妈背上,有时抓住妈妈的毛,吊在她的肚子下面;他的举止就象个不懂事的婴儿,而实际上那时他已经六岁多了.再有半年多就要进入少年阶段了。芙洛完全娇惯着他:分东西给他吃,晚上让他睡在自己的巢里,让他乘骑在背上,为他理毛。
  十分明显,对弗林特的教育犯了严重的错误,可是,这是由于从幼年时期开始,母亲,姊姊和哥哥过分溺爱他,使他变得任性了。也可能,这个和睦的家庭过分地关顾和保护他,使他与外界接触太少;小家伙是在温室里长大起来的。也可能,原因在于芙洛太老了,每当弗林特一发作歇斯底里,就只好让步,没有及时给他断奶。
  不管怎么说,弗林特的行为和别的将成年的公黑猩猩很不相同。他的性格往后是否会发生变化呢?在整个生活中,他的性格是否还一直保留着娇生惯养的小家伙的特点呢?对这些问题,我们将来才能回答。
  正在成长中的小黑猩猩对母亲的依赖达到如此程度,这使我们感到十分惊讶。谁会想到,三岁的小黑猩猩在失去母亲以后可能会死去!谁能想像,五岁的幼仔还继续吃奶并与母亲睡在同一个巢里!简直难以置信,年达十八岁的成年公黑猩猩竟然有相当多时间和年老的母亲在一起盘桓!
  大多数情况下,母黑猩猩妥贴地养育着自己的后代。在教育过程中,哪怕是细小的失策,也会对幼仔未来成长带来不良影响,这正是我们在弗林特身上所看到的。
  当我自己生了儿子以后,我就开始用另一种眼光去看黑猩猩的家庭关系了。一开头,我和雨果就决定从黑猩猩那儿学习某些东西:当孩子在小床上哭叫时,就把他抱在手里,让他和我们尽多地保持身体接触。我们常常和他一起玩,用言词和动作爱抚他。我喂了他一年奶。喂奶的规律不是特别严格,常常听从他的要求。出发到山上或进入森林时,我们也把小家伙带着,差不多所有时间他都和双亲在一起。如果我们的孩子闹起蹩扭来,我们便尽量想办法诱导他停止那种不良的行为。我们认为,这个办法要比粗鲁地呵斥或者强行制止来得好。有时我们也不得不惩罚他,不过我们几乎接着就抚爱他,使他平静下来。
  随着小家伙长大起来,我们的方法就完全改变了——毕竟我们是在教育小孩子,而不是黑猩猩的幼仔。如果他不明白自己的过错在哪儿,我们从来也不惩罚他,跟原先一样,到处带着他。常常用爱抚的手势和言词鼓励他。
  我们对自己的孩子教育得是否成功呢?这个现在还不好说。但是。至少到现在为止的四年里,我们的孩子性格活泼,好动,不怕困难,也不胆怯,好与孩子们交朋友,在大人面前也不腼腆,并且,他听话而且用心,对周围的人们都关怀而殷勤好客。可是,我们的朋友却都认为,我们的儿子表现出超出他年龄的主动精神和独立性。可是谁又知道,他的这些特点究竟是不是我们培育的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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