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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幽灵


   
夜半私语

  “燕红,请坐,你找我有事吗?”水利研究所人保处宋处长和蔼地招呼着来访的姑娘。
  那位被称为燕红的姑娘,此刻犹豫地站在门口不动。她头发蓬乱,眼睛红肿,看来还来不及盥洗就赶了来。宋处长很了解她,姑娘姓赵,原是他老伴的一位住在乡下的穷亲戚,是由他介绍到研究所许柯博士家里当保姆的。宋处长只听说燕红在许博士家干得不错,很得许博士和他夫人姜芸芳的欢心。特别在上个月许博士不幸车祸遇难,芸芳痛不欲生,全靠她料理家务,进行劝慰的。现在见她大清早赶来,满脸惊疑之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宋处长心中也有些着慌,“燕红,不要急,慢慢讲,是不是芸芳身体不好,还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的,师母身体还可以,精神上也恢复了不少……”燕红慌忙声明,并走进了房门。接着,她的话就有些吞吞吐吐,“只是,只是……只是这些天师母好像有些不正常,吃过晚饭就把自己锁在房里,不许任何人打扰她,连电话也不接……”
  “唉,燕红呀,你要体谅她。她和许博士是恩爱夫妻,历尽磨难,刚刚团聚不久,博士就遭横祸去世,丢下她一个,她怎能不伤心欲绝呢?她心境不好,晚上不愿别人去打扰,是可以理解的嘛,你就尊重她的意见,不去干扰她,自己早些休息就是了。”
  “不过……但是……”燕红又嗫嚅起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半晌,她好像下了决心,“但是,昨天夜里,我睡不着,听到她房里好像有响动,我怕她发病,就爬起床来,开门出去。我看到她也开了门,走到后园去了。我吓了一跳,半夜三更到后园去干什么?就悄悄跟着她。你猜猜她到哪里去,她竟走到防空洞里去了!”
  “防空洞?”宋处长猛吃一惊。他去过许博士家几次,许博士住在近郊区一所平房内,确实有个不小的后园,园里还有座小小的假山。这防空洞还是几十年前为了“备战”修建的,废弃后就改成地下室,作为堆放废旧家具用。他想像不出芸芳夫人在深夜去地下室干什么。
  “是呀,她去了防空洞。我又惊又怕,我怕她出事,就悄悄跟着她。她走进洞后,一直没有出来。我站在洞口听了一会,天啊,我听见师母在和一个男人讲话!”
  “什么?芸芳在地下室里和一个男人讲话?这……这不可能吧?是不是你的幻觉?你听清楚了吗?”宋处长这一惊非小。
  “他们讲话的声音很低,讲的什么我听不清。但明明白白有个男人在里面,这是千真万确的事。男人的喉音和女人是不同的。我又不敢闯进去,只好回自己的房睡了。但我一直睡不着,我想师母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传扬出去那还了得。我想来想去,只好一清早向组织来报告。”
  “你出来时那个男人还在吗?”
  “我早晨起来时,师母已经回房睡了,也不知她在地洞里留了多久。我去地下室看过,里面没有人,前后门也都关得好好的。昨夜还下着毛毛雨,地面很湿,但一个脚印也没有,不知是怎么走出去的。”
  宋处长皱起眉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地沉思着,最后他以拳击桌,郑重地叮嘱小姑娘说:
  “燕红,这件事你先别张扬。按理说,芸芳在失去丈夫后,另找一个对象也不违法,我们无权干预。前一段时候,她为了许博士的横死一直悲痛万分,屡寻短见,谁也劝不过来。那时我们都很为她担心。老实说,还真巴不得她能节哀顺变,在心头创伤平复后另找个好对象呢。可是没想到她变得这么快,简直不可思议,好像太不合常理了。再说,也不应该鬼鬼祟祟进行,干这种勾当的男人肯定不会是好东西。你知道,许博士是有贡献的科学家,在我们研究所里有崇高的威望。他的去世全所同志都十分悲痛,所里以至社会上都在向他学习。他和芸芳生死不渝、坚贞不屈的爱情,也一直传为美谈,报纸、电台上都宣传过他们的事迹。这个形象如果垮了下来,而且垮得这么快、这么臭,那对人们的震动会很大,损失也会很大。现在问题还未搞清,你千万别说出去,先帮助我们调查清楚。这样吧,你先回去,装着没事的样子,你仔细留心有什么人来过许家与芸芳接触,都一一记下来。你注意看守好前后门,特别在天晚后要锁上门,严密监视,查清那个男人是谁,又是怎么进屋去的?我们在掌握情况后,要对芸芳进行劝导和教育,这也是对她负责。还要对那个男人进行警告和处理,太可恨了!燕红,你听清了吗?记住了吗?你一直说许家待你好,你要报答他们,这正是你报答他们的时候了。”
  宋处长说了一大通,小燕红静静地听着,末后,她舔舔嘴唇,“宋处长,我听你的话,努力去做。只是我一个女孩子,有点怕。”
  “小燕红,不要怕。你做的事是光明正大的,是对死去的博士和活着的芸芳负责。我们全支持你,有情况马上和我联系。”
   
破碎的心

  宋处长送走燕红后,不禁坐在椅子上发起怔来。
  他回想起半个月前许柯博士遇车祸死亡的噩耗传到研究所时,全体同志惊讶和悲痛的情况。原来许柯博士一生坎坷,在童年时就赶上十年浩劫,他父母都是归国华侨和留学生,理所当然地被打成特务,全家被驱赶到遥远的山村改造。小许柯在山村中结识了纯朴善良的小姑娘——芸芳。在父母双亡后,芸芳一家收留和抚养了他。20年后,这心心相印的一对终于成了眷属。以后,许柯依靠惊人的毅力和天赋的才能,在水利科研事业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跻身于国际名家之列,当然也成为研究所的权威和骨干。他不是那种“一阔妻就变”的人,他和芸芳既是一对患难夫妻更是一对恩爱夫妻。由于芸芳离不开衰病的父母,许何也离不开他的研究王国,两人婚后竟分居了近20年。他们没有孩子,可是这丝毫不影响两人之间纯洁而永恒的爱情,直到去年芸芳父母先后谢世,宋处长才为她办好迁居手续,准备了新居,雇请了保姆。眼看可过上幸福愉快的生活了,却发生了意料不到的祸事,所里同志都为这幕人生悲剧伤心掉泪,无怪芸芳闻讯后立刻昏倒,被送进医院抢救。
  宋处长叹了口气,又回忆起他和梁书记、张所长共同去医院慰问芸芳的情景。在汽车里,梁书记愁眉不展地说:
  “方才医院来电话,芸芳的情况很糟。博士的突然遇难使得她痛不欲生,快要疯狂了。她坚持要看到博士的遗体,不让她看她就狂呼乱叫……这,怎么办呢?”
  “绝对不能让她见到遗体,”张所长斩钉截铁地说,“整辆车已烧成一堆废铁,他的遗体不但已无法辨认,而且太凄惨可怖了。要让芸芳看到,她真会疯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可以说服她呢?”梁书记长叹一声,“我们只能尽其所能做好芸芳的工作,让她节哀顺变,也让博士在泉下能安心瞑目。”
  他们到医院后,发现情况比想像的还严重。院方把他们领到病房外的会客室中,并告诉他们:病人情绪十分不稳定,一点小刺激都会使她精神错乱。所以要他们暂勿进去,等给她服过镇静剂后再说。
  果然,尽管房门紧闭着,还是可以听到一阵阵喑哑的嘶叫声,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悲号声:
  “许柯呀,你就这么走了吗?我苦苦等了你20年,你头也不回地走了吗?”
  “许柯呀,你一句话也不留给我吗?我还有很多很多话要向你倾吐呀!我还有很多事要和你商量呀!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呀?”
  “苍天啊苍天!我和许柯造了什么孽,要这样折磨我们,连临死前让我们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吗?残酷的老天爷!”
  哭声稍稍停顿了一下,又传来轻轻的劝慰声,宋处长听出这是燕红的声音,但是毫不奏效,反而引发出更悲怆的叫声:
  “我不要吃药!我要见许柯!许柯在哪里?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你们不让我见一见他的面,我死不瞑目,我反正不要活了……”接着又传来打碎玻璃的声音。
  “芸芳这样闹下去怕不要多久就会变成疯人的,”梁书记站了起来,“我们还是进去再做做她的工作吧。她要出了事,我们怎么对得起许柯呢?”他正要挪动脚步,却被张所长拦住了。
  “书记,我们现在进去恐怕反而会给她以更大的刺激。病房里现在由小保姆燕红陪着,据我知道芸芳最喜欢这个女孩子,一直把她当自己女儿一般疼爱,她都劝不过来,我们去又能起什么作用,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张所长说得对。”从门外走进一位戴眼镜的女子,她显然听到了张所长的话,就插嘴说。宋处长认识她是“灵境研究院”的倪显珍主任,是许柯的邻居,也是许柯夫妇的挚友。倪显珍向他们望了一眼,接着说,“在目前情况下,你们当领导的进去,不会有好结果,只能是火上浇油,得另外找一把‘钥匙’去开她的心锁,还是让我进去试一试,也许见效。女人的心事女人最清楚,也最能劝在点子上。”她说完后,就推门进去,嘴里还自言自语:“看来非得安排他们见次面不可了。”
  倪显珍进去后几分钟,奇迹发生了。嘶哑的哭喊声忽然停了下来,变成呜呜咽咽的抽泣和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不一会,门开了,倪显珍又走了出来,招呼他们说:
  “芸芳已经安静下来,现在睡熟了,等她清醒后,你们和燕红可以护送她回家休息。注意,在她面前千万别再提到许柯这个名字,别谈起任何关于他的事。”
  宋处长实在猜不出这位倪主任有什么法力能使快疯狂的芸芳安静下来,他只能感叹女人们确实有男人料想不到的能耐。总之,是倪显珍的出现解脱了一场危机,把芸芳从毁灭的边缘上挽救了回来。宋处长在回想了这一切事情后,再想起刚才燕红的报告,不禁长叹一声道:
  “水性杨花、见异思迁,这就是女人,这就是女人的心。”
   
幽魂归来

  第二天清晨,宋处长又被紧急的敲门声惊醒。如果说,昨天燕红的来访,有些心神不宁,那么今天她简直是失魂落魄了。宋处长花了好些功夫,才让这个可怜的姑娘平静下来,但说起话来还有些结结巴巴:
  “宋处长,我怕死了,我不能再在许家干下去了,求求你另外替我找户人家,工资低一点都可以。”
  “怎么啦,小燕红,是不是昨夜你师母又去会见那男人了,他们发现你了?”
  “是的,昨晚,师母又去地下室了,但她不是去见人,是去见鬼魂的。”
  “燕红,你说什么瞎话呀,不要神经兮兮的。来,坐下来,喝口水,慢慢说。”
  “我没有说瞎话。宋处长,我告诉你,昨天我听你的嘱咐,白天去地下室看过,根本没有人,后门也锁得好好的。前门一直由我看管着,除了隔壁倪太太下午来过一趟,和师母讲了半天话才走,也没有任何人来过。吃过晚饭,师母又打发我去睡,我就躲在房间里偷看,等到7点半月亮上来以后——宋处长,你知道鬼魂都要在月亮上来后才出现的,师母又悄悄地开门出来,她披着一件白睡衣,戴着一副大墨镜,那样子真吓人,活像一个女鬼。我看清她又走到后园,钻进地下室去了。我实在忍耐不住,偷偷地跟到了洞口,站了半天,听不清里面讲的话。我索性放大胆钻了下去,走到二门门口,就听见师母在哭,一个男人在安慰她。我竖起耳朵一听,全身毛发都立起来啦,你猜这个男人是谁,就是许先生——许柯博士!”
  宋处长打断了她,“唉,小燕红啊,许博士早已烧成了灰,哪里还会出来讲话,一定是你太紧张,耳朵幻听、大脑幻觉了。”
  “不是的,不可能,我的耳朵尖着呢,我在许家干了这么长时间,他的声音还会听错!这一定是许先生的鬼魂回来了。我知道他死得好惨,冤魂不散,一定要回来的,现在果然回来了!可怕呀。”燕红全身颤抖起来。
  宋处长对这个科学知识不多的乡下姑娘无计可施。他沉吟一会,干脆盘向下去:
  “好,就算是许博士的鬼魂回来了,那么他讲了些什么呢?”
  “他,他反反复复劝师母不要伤心,保重身体。还说他在投胎转世以前,还会来看师母一次的,但机会也不会太多,还说什么他要向阎王爷求情,最好让他投胎到师母肚子里来做她的儿子……”
  “简直荒唐!”宋处长不由得诅咒了一句,“还说些什么?”
  “我一下子也记不全了,哦,他还安排了许多后事。对了,他还叫师母不要辞退我,夸我是个好姑娘,”燕红说到这里脸有些发红,“这确实是先生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的,是他回来了。”燕红又颤抖起来。
  “就算是鬼回来了,这个鬼对你也不错嘛,你怕什么?你师母又说什么呢?”
  “师母只是哭,呜呜咽咽说了些什么我也听不清。师母要和先生握手。先生说那不行,我新死不久,你阳气太盛,阴阳接触双方都要受害的,师母就伤心大哭起来。后来先生说,等明夜吧,明天他已过了‘三七’,可以和生人接触了,不过叫师母必须戴好手套。”
  “后来呢?”
  “后来我实在支撑不住了,两只脚只管发抖,我是爬着回来的。回到自己房里时,心都快跳出胸口了。我哪里还睡得着,睁着眼等天亮,天一亮所有鬼魂都要回坟墓的。师母大约是在4点多钟回来的。我挨到5点过,听到师母睡着,就赶快来报告你。宋处长,你看怎么办呢?以前我只担心师母乱轧男朋友,还只是生活作风问题,现在可是引鬼上门了,这……怎么了得!”
  宋处长皱着眉头:“燕红,我想鬼是没有的,你说的情况,我们还要查一查,你先别怕……”
  “怎么没有鬼!”燕红又急又怒地抗辩:“这是我亲身经历、亲耳听到的。只有鬼才能这样来去自如,什么墙壁、门窗都挡不住它。宋处长,你别老是拿‘科学’、‘科学’压人,科学解释不了的事多着呢。你借给我看的那本《白话聊斋选》我都看完了,里面写了那么多的鬼,难道都是骗人的?一定是鬼!一定是许先生的鬼魂回来了。”
  宋处长后悔不该借那本《白话聊斋选》给燕红看,现在反而成为有鬼论的理论依据了。他无法打发这位失魂落魄的姑娘回去,只好打电话向张所长求援。张所长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匆匆赶来,听了宋处长和燕红的叙述后,万分惊诧。他一面沉吟,一面望着来处长和燕红说:
  “鬼是不会有的,我还是‘反对封建迷信协会’的会长呢,但也许有坏人捣鬼,倒是真的。这样吧,今天我本来要去看望芸芳,顺便送点慰问品去,我们多去几个人,你找个机会跟燕红去地下室查一下,看看有什么疑点。”
  于是上午10点左右,研究所许多人来到许家慰问芸芳。芸芳的气色已好了不少,似乎已从悲痛的深渊中解脱出来,她忙着招呼客人,差燕红上烟泡茶。燕红抽空急忙带着宋处长来到地下室,这个由防空洞改建的地下室倒也宽敞。进口在后园小假山旁,一条斜的南道通向地下,南道末端有扇术门,推开木门里面是10多米长的一个洞室,洞中阴暗潮湿,只靠顶部一只15瓦灯泡照明,真有点“黄泉”味道。洞室前半部堆满废旧家具,在后半部放着一张木床,一张双斗桌和一只立柜,像间破烂卧房。燕红说,以前她也曾下来过一次,那时洞室尽头处也堆满杂物,没有现在整齐。想来是芸芳要和鬼丈夫相会,已经稍作布置和清扫了。
  宋处长匆匆在地下室里查勘了一下,没有发现可疑之点,只在立柜抽屉中找到几只带有耳塞的墨镜。燕红说,师母就是戴上这种墨镜下地洞的。宋处长考虑了一下,藏起两只墨镜,对燕红说:
  “燕红,一不做,二不休。你不是说鬼魂今夜还要来看芸芳,而且要和她握手吗?干脆我们早点躲在这堆旧家具后面,我倒要亲眼目睹一下这个鬼魂的庐山真面目。小燕红,你不必怕,你就跟在我身边好了,不要出声就是,一切有我呢!”
   
泉下重逢

  这天下午,燕红伺候芸芳吃好晚餐,便以要去看朋友为由,提出要请假半天。吉芳立刻同意了,还塞给她10块钱做车费,看来她巴不得燕红早点离开才好。燕红从前门出去后,绕道到后门口,把早已等在那里的宋处长带进后园。两个人钻进了地下室,宋处长搬开一些破烂家具后,招呼燕红:
  “来来来,我们可以坐在这张条凳上,前面有旧书架挡着,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的。”
  燕红听话地坐下。处长还摸出一大块巧克力糖给她吃,并和她闲谈着,打发时间。
  7点过后,天差不多黑了,燕红显得有些紧张,宋处长摸出墨镜,递给她一副,安慰说:
  “燕红,别怕,我们很快要揭穿这鬼把戏了,你说芸芳进洞前都戴着墨镜,为稳妥计,我们姑且也戴上吧,把耳塞也塞好。”
  两人戴好墨镜、塞好耳塞后,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良久,才稍适应,这时,他们听到有人在推开防空洞的大门,从斜雨道中走了下来。“师母来了!”燕红悄声附着宋处长的耳朵说。果然,在朦胧中,他们看到一个穿白袍戴眼镜的女子慢慢地走了进来,一直走到尽头,坐在木床上。她伸手在洞壁上弹了几下。忽然,洞壁上有一扇小门打了开来,钻出另一个女人,并开口问:
  “芸芳妹,你来了,都准备好了吧?”
  这是倪显珍的声音。宋处长猛然省悟,这防空洞是很长的,一直通到邻家,在两家分界处是一堵隔墙,不是尽头。墙上还有扇暗门,上午他在匆忙的检查中,没有发现,所以倪显珍能够自由地来去,想来鬼魂也是从这里出来的。他从心底里骂了一句:“好个倪显珍,原来是你在捣鬼!”他耐心地听着她们的谈话。
  “显珍姐,你说许柯今夜还会来吗?”
  “会来的,他马上就要来了,他决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你们已见过两次面了,你要坚强些,有什么话抓紧讲,机会难得呀。不要光顾哭,我不便坐在这里,我把他引来后,还是要过那边去的。”
  “显珍姐,你且慢走,”芸芳急忙拉住她不放,“这一切是真的吗?我总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当初你在医院里跟我说,许柯虽然死了,但灵魂还没有散,你说,根据你的科学研究,人死后灵魂要存留一段时期才消散的,许柯的灵魂还在,他也急于要见到我,只是找不到门和路,你说你一定能在15天内找到他的灵魂,带他来见我的。我实在不敢相信,可是你说得这么认真,我想你是不会骗我的,我就一直盼着等着。果然前天和昨天你把他引来了,只是我太激动了,想说的话都忘记了,只知道哭。到了白天,我又怀疑自己在做梦,今天要是他再来,我要好好向他倾吐倾吐。”
  “这就好了,要知道只有这次机会了。”
  “这里太黑暗了,我有些怕。显珍姐,你把他带到我房间里去吧,让我们夫妻俩能好好谈谈,今夜小保姆也不在家。”
  “唉,芸芳妹啊,人和灵魂相会,一定要在黑暗的地下或在梦中的,所谓相见于九泉之下呀,所以他只能在这里见到你,你别怕,许柯那么爱你,决不会伤害你的。不过鬼魂是纯阴之体,你不能直接碰他,一碰他,你就要生大病,他受了阳气冲击也要加速消亡的。来!你把眼镜、耳塞都戴好,手套也套上。”
  “我可以稍微碰碰他吗?”
  “唉,这个,好吧,你最多只能握一下他的手,千万不可有其他举动了,否则要出大事的。总之,你一切得听我指挥。行了,我现在要走了,去把许柯的灵魂引来。”
  倪显珍并没有向洞口走去,而是回到自己那边的地下室去,而且关上了小门。宋处长和小燕红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的耳塞中传来沙沙的阴风呼啸声,又听到倪显珍的声音,“许柯,往这边走。”随着又响起轻微而凄凉的安魂乐曲。
  眼前的漆黑色彩渐渐淡了下去,显示出模糊的地洞轮廓。宋处长原认为倪显珍一定假扮了许柯的形象,又从小门里出来哄骗芸芳的。但出乎他的意外,小门并未打开,倒是有一团黑影慢慢从洞口进来,黑雾逐渐消散后,果然出现了许柯的身影。他依然穿着遇难前的那套灰色西装,面容凄惋。他进来后,朝着芸芳望去,接着凄然一笑,“芸芳,我又来看你了,你比昨天又瘦了,我真痛心呀!你怎么不听我的劝导啊?”
  这千真万确是许柯的形象和声音,宋处长简直吓呆了,全身紧张。那个可怜的小燕红则已全身瘫痪,倒在宋处长身边,牙齿做对儿发抖。
  “许柯,这真的是你吗?”芸芳发出一声尖叫,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似乎要扑进鬼魂的怀抱里,鬼魂慌忙倒退一步。“镇静,镇静!芸芳,坐下来!”耳塞中又传来倪显珍的命令。
  芸芳顺从地坐了下来,呜呜咽咽地哭诉起来,“许柯,我想你呀,我哭你呀,我伤心呀!老天可怜我,让我还能再见你几面,我有多少话要和你说呀,没有你我怎么活下去呀!”芸芳从抽泣发展到痛哭了。
  “芸芳,不要哭了,我一再告诉过你,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任何人违背不了命运的安排。芸芳,你要想得开,人总是要死的,在我们未能实现时光倒流之前,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是避免不了的。我不过早走了几年,而且死得非常突然,一点也不痛苦,这比患了绝症在病床上痛苦地挣扎、慢慢地死去要好过得多呢。所以,你不要再为我难过了,珍重自己。”
  人和鬼魂就这样实现了伟大的沟通。躲在书架后的宋处长和燕红只感到心胆俱裂,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生死之恋

  “许柯,你在阴世间是怎么过的呀?谁照料你呀?这些天天气又凉起来了,你要注意冷暖啊,再过两天,我就可以赶织好你的毛衣,烧给你穿,我仍旧按原来的尺寸给你织的……”芸芳说到这里,又一阵伤心,抽泣起来。
  “芸芳啊,你实在太关心我了,”鬼魂也伤心地说,“你的情谊我生生世世永不忘记。阴世间的事,我一时也说不清。反正我已经解脱了,再也没有冷暖饥饱的问题了。你今后再也不必为我操心了。毛衣你留着自己穿。这些年来你已为我操碎了心,苦得够了,你可以松口气,多多照顾自己了。”
  “许柯呀,你才是苦了一辈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芸芳更加悲恸,“结婚后,我为了要照顾爹娘,也没有好好伺候过你一天,你吃了一辈子食堂饭!我正想今后可以和你团聚,要让你过几年最幸福的生活,你又出了事,孤零零一个人去了阴间,你的命好苦啊!”
  “不,芸芳,我的命并不苦,相反,我很幸福,很骄傲。因为我不但在事业上有了成就,为国家人民做出贡献,而且在茫茫人海中有幸结识了你,有了你这么一个好伴侣。我们的爱情是永恒的,不灭的。我拥有你这样的爱妻,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芸芳,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坐在溪水边洗脚时,我教你念过的词句吗,‘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记得,记得,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只是许柯啊,我实在受不了这撕心裂肺的悲痛和无穷无尽的思念之苦,我不如也死了吧,就可以永远陪伴着你了。许柯,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死后灵魂怎样才能找到你?”
  “啊,万万不可以!”鬼魂显然紧张起来,连声音也变了腔,“芸芳,你绝对不能轻生,你如寻死要堕入枉死城,与冤鬼为伍,你将永远找不到我了,这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再说,人死了后,灵魂迟早也要消散的,不可能永远相伴。芸芳,听我说,你如果这么做,你就是对不起我,对不起自己,对不起我们的父母,也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孩子?我们还能有什么孩子?”
  “芸芳,我忘记告诉你了,你已经有孩子了——应该说我们已经有孩子啦。上个月你不是告诉我胃酸腰痛,不想吃饭吗?这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为了他,你也应该坚强地生活下去。”
  “孩子?天啊,你是说我们有孩子了?”
  “芸芳,请相信我,我已经是个魂灵了,还骗你干什么。而且,我已告诉过你,只要有可能,我还要转世轮回来做你的孩子呢,把夫妻之爱化作母子深情。这样我仍可以依偎在你身边,永不分离。芸芳,我还有几件事要交代一下。在试验室的保险柜抽屉中,有一张10万元的支票,是国家最近颁发给我的奖金,你拿回去作生活费用。我留下的书和手稿,你都代我捐献给研究所。家里小柜子中的人参珍珠粉和201口服液是给你补身子的,早晚各一次,别忘了。燕红是个好姑娘,你要把她当自己孩子看待,她一定会孝顺你的……芸芳,不要哭,你还年轻,你应该工作、学习,开创前程。所领导会吸收你参加工作的,你投身于工作中后,就会胸襟开阔,就会得到真正的慰藉,你业余时间可以进我创办的职工科技夜校进修。我不能再教你数学和物理了,但你已有基础,而且天资聪明,会有成就的,千万不可自暴自弃。我以前和你讲过,宋朝苏老泉在胡子白了才学写文章,后来不也成了名家,你好自为之吧!孩子出生后,让燕红帮你带,不要太辛苦。将来遇到合适的人,你可以重组家庭,过正常幸福的生活……”
  “不,不,我心里只有你,决不再嫁人!”
  “唉,芸芳呀,我已经说过,我们间的爱情是永恒不灭的,不在乎形式的。再说,我不久又要回到你怀抱中来了。”
  “许柯,你不要再说下去了。今后你还能来看我吗?还能这么见面谈心吗?”
  “芸芳,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我受不了活人阳刚之气的侵袭。如果再见面,我会中途消散的,那样也就不能做你的孩子了。芸芳,我的好芸芳,我要离去了。我再叮嘱你一次:你要自己珍重、努力、达观,寻求美好的未来。你记住了吗?你能照我的要求做到吗?芸芳,我要你回答我。”
  “许柯,我听见了,我记住了,”芸芳泪如泉涌,“我会照你说的去做的,你安心地去吧,早点回到我的怀中来……”芸芳哽咽住了。好一会,她才挣出一句话:“许柯,你能让我再握你一次手吗?这会伤害你吗?你知道,我是多么想再亲你一下呀!”
  鬼魂半晌未答,显然是有些为难。后来,它还是轻轻地走近芸芳,伸出一只模糊的手去。
  芸芳立刻伸出右手,这一虚一实的两只手紧紧地相握了。灵魂甚至伸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芸芳的头顶。芸芳抑止不住激动,她忘情地用双臂去紧紧拥抱幽魂,但是抱了一个空——因为她抱住的是个一无所有的幻影,她失去了平衡,砰的一声栽倒在地下。
  “芸芳、芸芳,你怎么啦?”后壁上的小门突然打开,倪显珍急匆匆跑了出来,惶急地叫着,同时打开了地洞中的电灯。芸芳倒在地上昏迷过去了。倪显珍慌忙把她搂在怀中,摘掉了墨镜和手套。宋处长和燕红也从藏身处钻了出来,赶过来相助。倪显珍惊讶地向他们看了一眼,似有所悟。她也不及多说,简单地下达命令:“燕红,快去倒一杯凉水来为她灌喉。宋处长,你快到门外去拦一辆出租车送她上医院。来,燕红,让我们扶她起来……”
  3个人手忙脚乱地扶起了芸芳,而幽魂则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地消失了。
   
灵境技术

  又过了10多天,因许柯博士去世而引起的轩然大波已渐渐平息下去。芸芳在医院里得到很好的休息和治疗,精神状态已趋正常。机关和同志们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使她深感温暖。而和许柯的几次泉下重逢,更使她在精神上得到极大的慰藉,从而有了求生的愿望。她接受梁书记和张所长的劝说,决定在身体复原后就到研究所去当合同工,而且进职工学校进修。家里又有小燕红的精心伺候,这使研究所上上下下都深感宽慰。
  周末又到了,经过几次磋商,倪显珍同意研究所领导到她家来访谈。她准备了一些茶点招待4位来宾:梁书记、张所长、宋处长和小燕红。
  梁书记向倪显珍敬了一杯茶说:
  “倪主任,这次芸芳能够恢复正常,全是你的功劳。我代表全所同志和去世的许柯博士向你致谢。说真的,我们到现在还不清楚,你是怎么说服芸芳抑制悲痛,又是怎么召来许柯的鬼魂使他们夫妻在泉下相逢的。今天我们一来是向你道谢,二来也是向你请教,别使我们永远蒙在鼓中了。”
  倪显珍啜了一口茶,沉吟了一下,把茶杯放回台上,望着客人们的脸开了口:
  “其实,这件事拆穿了一文不值。我能取得成功,很大功劳还得归功于许柯博士自己。”她察觉到客人们闻言都惊讶得张开了口,便换了一种口气:
  “好吧,让我来从头解释一下。俗话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解决具体问题要用不同的办法。我和许柯一家是近邻也是挚友,我太了解他们了。当时芸芳由于许柯博士的突然遇难,已陷入悲痛欲绝的境地,精神完全崩溃,失去一切希望,也没有丝毫求生愿望。这时候你用大道理开导、小道理劝慰,都是不会奏效的。唯一的办法是满足她的某一迫切愿望,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使她的身体和精神不致崩溃,其他事以后再说。
  “我从她的哭诉中,听出了最使她伤心的是:他们这对患难夫妻在长期分居刚刚团圆的时候,她有多少话要和丈夫讲,多少事要和丈夫商量时,许柯竟突然遇难,而且连遗体都不让她看一看。这个残酷的事实像一把利剑剁碎了她的心。她一再诅咒苍天不给她一个和丈夫诀别的机会。因此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必须让他们再见几次面。只要给她这个可能性,会芳就不会变疯,就能活下去。”
  张所长点点头:“倪主任,你的分析很透彻,但是后来你怎么真的使活人和鬼魂相逢,还谈话握手呢?这简直像《包公案》和《聊斋志异》了,我们又不是生活在中世纪,而是生活在科技昌明的今天呀。”
  “正因为我们生活在今天,才有可能实现这一奇迹。另外一个因素是:芸芳是位朴素的乡村女子,只受过初等教育,知识有限,而对‘阴间’、‘鬼魂’这套传统迷信说法倒很相信,正如这位燕红小妹妹一样。”倪显珍指指正在瞪大眼睛听她解释的燕红,顿时使燕红羞得把头藏在宋处长身后。“这也给我提供了条件。所以我只要简单告诉芸芳,许柯虽死,灵魂未散,我能够把它召来,和她见几次面以了夙缘,芸芳就相信了。如果芸芳也是位博士,这出戏就难唱了。”
  “但是你确实召来了许先生的鬼魂呀!”燕红勇敢地说上一句。
  “鬼魂就在我的地下室里,我们去看一下吧。”倪显珍带着客人走进她的地下室,那地下室和许家相连,尺寸形式完全一样,但收拾得整齐干净,装着照明和空调,室内全是一台台的电脑。在端部隔墙上有一些窥测孔,还有扇暗门可通入许家。倪显珍指指电脑,又拿起一只调控器说:
  “我利用了‘虚拟现实技术’(Virtual Reality Technology)或者叫做‘灵境技术’。我毕生研究此道,而许柯也迷恋于此,在业余时全力帮助我开发,是我的主要助手。我们已获得很大成就,只是还没有公开罢了。
  “你们都很了解‘模拟环境’这个词吧。要练习飞机驾驶技术,不必真地去开飞机,可以坐在模拟舱内,发动、起飞、返航、着陆,机舱内的一切及驾驶员的感受都和现实一样,尽管模拟舱没有离开地面一步。
  “模拟环境提高一步,就是虚拟现实世界。在这个环境中,人已无法辨认它是真的还是假的。在初级的虚拟世界中,人还不能和虚拟形象接触和交流。进一步的发展,就达到真一虚融合的程度。人在虚拟世界中,不仅能感知,还能身临其境地参与到这个世界中去,取得理性认知,这种高层次的虚拟现实世界,正是我毕生追求的灵境世界,而许柯研究灵境技术,正是想在虚拟世界中进行水利工程的设计、建设和运行,以解决目前存在的许多困难问题。
  “为了做到这点,首先要沟通人的感觉和计算机的功能。人是怎么认识世界的?无非是通过视觉、听觉和触觉,还有较次要的嗅觉和味觉。少数人还坚持有第六感觉。只要计算机能施加和调控这些感觉,特别是前三种,就可以构成一个多维信息空间,也就是一个虚拟世界,这是人和计算机最高层次和最和谐的结合。
  “当然,我们需要先进的硬件和软件。硬件方面,除了这些超级计算机外,主要要解决一些‘接口部件’。我以人鬼相逢会使人受伤害为由——这理由芸芳完全相信了——要求她戴上墨镜、耳塞和手套。这当然不是普通的用品,而是人机接口的工具。早期,我们需要一只很笨重的头盔,经过一再改进,现在只需要这点轻巧的设备:墨镜和耳塞能生成图像、产生声音,又能被精确跟踪。手套更是具有能量的数据手套。
  “简单说,芸芳戴上墨镜和耳塞,她从眼镜中看到的是由液晶显示屏反映出来的立体图像,根据电脑的指令,一组组的三维图像就被输入并显示,芸芳看到的就是这个景象。10多天来,我并不是在阴间寻找许柯的鬼魂,而是把大量许柯生前的形象录存下来,分解为无数‘像素’,都贮存在数据库中,可以根据智能软件的指令,或者由我直接控制,提取像素,组成任意需要的形象:从门口进来、微笑、激动、流泪……就像画家用电脑准备动画片一样,当然要迅速得多,是瞬间合成的。
  “但是这样出现的形象还不能与人直接沟通,我们必须使它根据芸芳的动作做出相应的反应。要知道,芸芳的面具和手套位置是被一套探测系统严密跟踪着的,而且实时送入电脑进行分析、发出指令,让幽魂作出相应的回应,例如上前、后退、回避和各种表情。
  “形象是这样,语音也一样,依靠的是事前存贮的无数词汇、语句和一台智能控制器。后者能根据我的暗示主动发言,也能根据芸芳的话迅速找出合适的答语输进耳塞中去。”
  “啊,这需要多少信息量呀,又需要多么复杂的智能软件呀!”张所长不禁低低惊呼一声。倪显珍微笑地回答:
  “是的,采用常规方式,所需的信息量将不可思议。我们采取了‘子波技术’,可以使它减少几个数量级,再配上超级DNA并行计算机,问题就解决了。软件方面,除需要大量精巧的支撑系统外,主要是一个非常高级的智能系统,这个系统已确实接近人脑的水平,可以名符其实地称之为‘电脑’了。”
  “电脑无论如何高级,怎么能使鬼魂的行动和说话完全与瞬息万变的实际情况匹配呢?”张所长还是不解。
  “你说得对,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是电脑呢。所以每次安排他们夫妻重逢时,我都要坐在这间地下室里进行严密监测和必要时的干预。但是我发现我的电脑性能超过想像,它完全能独立应付。再说,即使出现些错误,也无关大局。鬼魂的行动,总有些出生入意外的。在对话时,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答案,也可以采取拖延战术,‘唉,这事一时说不清,以后再谈吧’。甚至有时答非所问,也不要紧,鬼魂讲话一般是含有些‘天机’味道的。”
  倪显珍的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
   
人鬼相亲

  “现在,让我再简单显示一下幽魂出现的情况吧。请大家戴上墨镜和耳塞,坐在这里,从窥测孔向外看。”
  倪显珍开动了电脑,手里捏着调控器,然后关熄电灯。客人们紧张地从孔中向外窥视着。开始是漆黑一团,随后黑色渐渐消淡,耳朵中传来沙沙的阴风声,而在地下室的洞口,果然又出现了许柯的形象,慢慢走上前来,似乎向众人打招呼。
  “许柯同志,所里的领导和小燕红都在这里看你呢,你有什么话要和他们讲吗?”倪显珍问。
  这句问话显然很简单,鬼魂立刻找到答案,他感激地鞠了一个躬,清楚地回答:
  “谢谢领导和同志们的关心,特别感谢你们对芸芳的照顾。我现在很安心,请你们也不必再记挂我了。第一研究组的课题还没有完成,还得再抓紧一点。
  “啊,小燕红,你也来看我了,你真是个好姑娘。今后,你要好好帮助师母,你要和她一同去职工学校进修。你就是我们的女儿,你愿意做我们的孩子吗?”
  “先生,先生,你不要走,我听你的话,我愿意永远服侍师母,做你们的女儿。”燕红突然叫了起来,她双泪直流,扑向前去,结果是撞在墙上。意外的事件使倪显珍急忙关掉电脑,打开电灯,疼惜地把燕红抱在怀中,替她抚摸着头上的肿块。
  “无怪燕红要忘乎所以,这虚拟世界还真和现实一样,连我都差不多要伸手去握他呢。”梁书记感叹着说。
  “我们就是要做到和现实世界没有二致,”倪显珍兴奋地说,“但是要知道在表现这幕催人泪下的泉下重逢的悲剧中,背后有无比强大的机器正在进行每秒几万亿次的操作和运算。这机器,不仅有逻辑思维能力,也有形象思维能力。我现在还要努力改进,使它能达到0.9倍人脑的水平。”
  “倪主任,你还让芸芳和鬼魂握手呢。”宋处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鬼魂只是个幻像,芸芳怎么能和它紧紧握手而不发觉的呢?”宋处长一提醒,大家都望着倪显珍等待回答。
  “按理说,鬼魂是个幻影,我也可以不让人鬼直接接触的,这样问题要简单得多。但是在许多故事中都描写了人鬼直接接触,甚至还能生儿育女呢。为了使芸芳确信她真的见到而且碰到了许柯,我才设计了握手这个场面。秘密就在那副手套上,这可不是一般的手套,是一副复杂的数据手套。在每个手指和手掌上分布有大量的多维传感器,芸芳的手无论作什么微小动作,我们都可以感知,了解她在干什么或想要干什么。
  “另外,手套上装有与传感器相匹配的压力反馈器,简单说,就是无数的触觉单元,它们能向手套内的手指和手掌施加各种触觉:压力、张力、扭力、振动、温度、湿度……当然是自呈平衡的。总之,这手套可以模拟人手在现实世界中的种种感觉。由一个‘虚拟手’智能软件控制着所有触觉元件应该施加的力度。当芸芳要伸出右手和鬼魂相握时,她的手的每一动作都被跟踪而且输入到‘虚拟手’中。这时,电脑要进行两方面的工作,一方面是命令虚拟形象也伸出右手,其姿态完全和芸芳的手相匹配。第二方面是,‘虚拟手’发出动态指令,使芸芳手上的数据手套中的每一个接触元件向她的手指和手掌施加适当的压力过程。这样,芸芳就感到自己确实握住了一只手,而且她握得越紧,接触元件的反馈压力也愈大,有点‘文克尔’规律的味道。所以尽管芸芳手中空无一物,她再使劲也不可能把手闭拢的。
  “除了压力外,人手相握还会有些其他的感觉,譬如说,温度感,我想鬼魂的手应该是冷冰冰的,所以把所有接触元件的温度都调到4℃。”
  “后来芸芳要拥抱幽魂,好像出了点漏子?”宋处长问。
  “是啊,芸芳太激动了,她违反我的规定,扑到鬼魂身上要去抱它。但要实现人鬼拥抱,必须穿上数据长袍才行,我并没有准备。芸芳当然扑了个空,跌倒并昏了过去。我只好赶快关上控制机,把幽魂给打发走了,并和这两位躲在暗处监视我的大侦探们共同把芸芳送进医院。”
  “妙极了,我想你不久还能使人鬼亲吻吧!”张所长的话中明显含有点讽刺意味,但倪显珍一本正经地回答:
  “要实现人鬼亲吻的难度较大。我必须先测定人们在接吻时各部位受到的压力过程和其他各种感觉,以便加以模拟。但现在还没有人愿意做我的测试模特呢。然后,我还得在人的嘴唇、舌尖甚至整个面部涂上接触元件。这在目前还有困难,但理论上并无问题。”
  “倪主任,你引来了先生的灵魂,让他尽量安慰师母,这我都能理解,但是,但是你怎么能让先生告诉她已经怀了孕,还说什么要投胎做她的孩子,这怎么能行,难道将来人和鬼真的能……能养孩子吗?”燕红嗫嚅地问,说到最后,她羞得面庞通红。
  “小燕红,你听得很细致呀。这个你放心,我在医院里查过芸芳的一切检查记录,从尿样化验中知道她已怀孕,有了把握才这么说的。其实,如果男方有生殖细胞保留在精子库中,那利用试管婴儿技术让去世的鬼丈夫再养个孩子是非常简单的事。”
  “你真鬼!现在这件事只有我们4人和你知道。为了芸芳的健康,暂时不能泄露出去。但是你打算瞒她多久呢?”张所长问。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抢救芸芳不得已而为之的。我们不能宣传迷信。再说,随着灵境技术的普及和芸芳知识水平的提高,这个哑谜迟早要解开的。我打算在芸芳的身体和精神都复原后,就向她说明真情。”
  “倪主任,我想你的灵境技术可以在公安战线上出些力,”宋处长猛然触发一个念头,“上个月在南寺区发生的凶杀案,罪犯残酷狠毒之极,大家都认为是在押的那个嫌疑犯所为,苦于实据不足。我想利用你尚未公开的灵境技术,构造一个阴间世界,能使罪犯吐出真情的。”
  “这倒真是21世纪的包公案了,”倪显珍摸摸下巴沉思起来,“利用这一技术,也许会骗使罪犯招供,但我们毕竟生活在21世纪,不是包老爷坐堂的时代了,这里有很多问题。首先,这是不合法的,被告的律师将会使你陷入困境;再则,法庭能否根据被告在虚拟世界中吐露的话来定罪呢?这条路恐怕不能走。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倪主任,你还要继续完善你的灵境技术吗?它将为人类做些什么?”梁书记安静地问。
  “虽然我在开发灵境技术中已取得很大成绩,但远非完善。就拿人鬼相逢来讲,你们都指出人鬼还不能拥抱,不能亲吻,不能生儿育女,更重要的是人鬼还不能作深层次的沟通和交流,鬼还不能像它在世时那么思考和工作,而且一切活动还要依赖笨重的电脑支撑。我将继续努力,为达到更加完美的灵境世界而奋斗。我的理想是:在灵境中出现的那个‘鬼’要基本上和现实世界中的人相同,会工作,会思考,会说会笑,有感情。这样,一个人在失去伴侣后,如果他(她)愿意,可以订购一个灵境中的鬼作为终生之伴的。他(她)将感到和这个鬼妻子或鬼丈夫生活在一起和过去完全一样……”倪显珍正在发挥,看到客人们脸上都露出怀疑和反对的样子,就加重声调: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现在世界上许多国家都已通过‘安乐死’的法律。既然为了解除病人的痛苦,已可以允许他选择‘安乐死’的道路,为什么不能为了解除未亡人的无穷痛苦,允许他们在另一世界中可以‘慰藉生’呢?其实,进一步说,如果一个人不愿意结婚,为什么不可以允许他拥有一个自制的或买来的灵境世界中的‘灵境丈夫’或‘灵境妻子’呢?他可以在现实世界中工作学习,在灵境世界中生活休息,我想这一定可以减少世界上大量的痛苦和悲剧。”
  客人们终于告辞走了。他们默默地走着,各人脑子中充满了一系列的名词和疑问:泉下相逢、人鬼相亲、灵境技术、包公案,乃至订购一个灵境丈夫或灵境妻子,以及“慰藉生”和“灵境婚”。但有一个问题是大家共同想到的:科学技术,你将向什么方向发展,你要把世界和人类带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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