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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排排兵们坐得整整齐齐,一人面前一台微机,徐文雅背倚投影黑板,在讲台上给男、女兵们讲课。这是在女子特警队的现代化微机室里。平常讲微机课的是总队文化处黄干事,每星期一次,上星期黄干事去基层写材料,徐文雅毛遂自荐,一上讲台,果然不同凡响。
  强冠杰不声不响地在教室外的窗后巡视,对徐文雅有条有理的讲授非常满意。
  徐文雅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大大的英文字母,说道:“中央处理器,记住,简称CPU,是微型计算机的控制中心,就像一个人一样,是一个人的大脑、灵魂,它由控制器、运算器、累加器等部件组成,用以完成向计算机发送各种指令。近年来CPU的型号不断更新,各项物理指标越来越高,……”
  铁红支着腮部,沙学丽在记笔记,耿菊花听得如同坐飞机,左右偏偏脑袋,没见其它干部,于是举手起身结结巴巴地道:“我、可不可以多练打枪,打拳?”
  殊不知强冠杰从教室后门一脚跨进来问道:“为什么?”
  耿菊花吓住了,嗫嚅道:“我……脑子笨,硬是记不住哩。我怕拉全队的后腿哩。”
  强冠杰迈上讲台,深邃的眼睛盯住耿菊花道:“这是糊涂思想!现在是什么时代?是马上就要跨进二十一世纪的时代。我们怎么跨这道门槛?啊?有人早就说过,跨这道门槛,就得拿出通行证来,通行证是什么,就是高科技、高技术,就是电脑,是信息高速公路!如果打仗只靠体力和不怕死,那伊拉克早就战胜多国部队了,可它怎么就输了呢?输就输在他高科技上不如人家。我们特警队员,除了会打枪,会擒拿格斗,还要在各种现代化的武器装备上,在电脑的运用上,在一切先进的技术手段的学习上,走到一般部队的前面,这样你才是一个全面合格的兵。明白没有?”
  耿菊花埋着头道:“明白哩。”强冠杰向徐文雅示意道:“好,继续。”
  通讯员就在这时急急地跑到教室后门来了,强冠杰见状走到门边。通讯员附着强冠杰的耳朵报告着什么。原来刚才在兵营门口,一个满脸络腮胡、身强体壮、自称姓徐的中年武师,带着三个行武打扮的年轻人,向站岗的女兵说,他们是某某派别的武林人士,初来贵地,是想专程拜见特警队的大师兄,请女同志向里面通报。
  强冠杰差点乐了,这类事也不是一两次了,由于特警队的名声,社会上许多习武之人都想找他们“切磋”,打上门来求教的每年不下十来次。对这种事,强冠杰是来者不拒,把它当成宏扬正气,加强军民联系的一种方法。他返回讲台,命令全体队员暂停上课,在教室外集合。
  “同志们。”他向排成四列横队的男女兵们讲道:“我们一会儿将要执行一个特殊任务:比武。啊,江湖上有些武林门派,奉行着古代传下来的老习惯,走四方路,吃百家饭,哪里有习武之人,就要到哪里去以武会友。这几年社会上到处在办武术学校,舞枪弄棍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一些是山中修炼已久的人,有真本事。我们女子特警队,要说名声,在社会上也小有一些,这几年来找我们切磋的所谓武林高手,也很多很多。不过真正能赛赢我们的高手,至今尚未出现!”
  女兵们忍不住,活泼的沙学丽带头,一下全都鼓起掌来。罗小烈趁机在人堆里盯徐文雅,徐文雅感觉到了,可就是不向他回递眼风。这半个月,除了公事,徐文雅一次次对他发出的信息置之不理,他的心被沉重的乌云笼罩,可又找不到方法发泄,他的气越憋越紧,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
  强冠杰压压手道:“当然了,过去队里出去接招的都是男兵,而女兵,还没露过脸。”
  女兵们停了掌声,一时无话,但都是不甘心的模样。徐文雅突然要求发言,得到强冠杰同意后,她立即慷慨陈词道:“女兵怎么了,强队长你自己说的,我们这里无男女之分,我们都是一样的兵。”强冠杰不由得叫一声:“好!现在出发。”
  草坪的南端,徐武师及其徒弟坐在小马扎上休息,面前的地上摆着暖瓶和茶碗,教导员和一个男军官陪他们坐着,与他们闲聊。
  强冠杰带着四列纵队的男女兵们,在雄壮的口令声中走来,在场地中央成参观队形摆开。教导员给早已站起来恭迎的徐武师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强队长。”回头又道:“老强,这是徐师父。”
  强冠杰走上来威武地敬礼道:“徐老师辛苦。”
  徐武师很有礼貌地向强冠杰一抱拳道:“在下广西金田人氏,贵地特警队的大名如响雷贯耳,飞越万水千山,灌入在下耳中,今天特意前来学习,希望领导不吝赐教。”教导员道:“老师过奖了,我们部队习武,是保卫祖国,维护治安——”徐武师打断道:“领导太谦虚,以武会友,是天下惯例,请你即刻出招,我们赢了,那是南少林祖师长老在天之灵的庇佑,输了,是弟子不材,当拜部队领导为师,并且天南海北,定为部队传名。”强冠杰话中有话道:“不是我们不愿向你学习,部队是有纪律的,伤了谁都不好。”
  兵们的队列里,罗小烈又在偷偷窥视徐文雅,这次徐文雅回眸了,她装作不在意地偏了一下头,眼光与罗小烈相碰时,罗小烈赶紧一笑,徐文雅却很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仿佛是警告。罗小烈受了这一击,脸色即刻阴沉下来。
  强冠杰这边,徐武师不知为何兴奋起来,“看来领导是不信任我们的武德了。好。”他吩咐身后站着的三个徒弟道:“我们愿与领导立下生死文书,伤残暴毙,死而无怨。”教导员笑道:“徐师父,徐师父,这恐怕更不合适了。”“那是领导胆小啰?”徐武师面对强冠杰道:“但我看这位领导,虎额豹腮,精气凝聚,定是我武林中一把好手,不知这位领导是否也是前后小心,徒有浪声虚名,其实是不能上得战阵的蜡枪头?”
  没容强冠杰答话,早听兵阵中有一人大吼道:“我是我们领导的关门弟子,你若过得了我这一关,你才有资格与我们的队长领导见面!”
  所有的人、包括徐武师和徒弟都惊诧地向兵们的队列里回头,原来是满脸怒容的罗小烈在叫阵。徐文雅眼皮一颤,只有她明白罗小烈那颗躁动的心。坏了,她想,这个家伙不知要闯什么祸。可惜现在没办法与他理论,看来罗小烈的思想钻了牛角尖。
  强冠杰瞥了一眼脸红筋胀的罗小烈,心里对自己的兵们的勇气很满意,他向徐武师客气道:“徐老师,请听我再啰嗦一句,我们这里有擒拿、格斗、攀登、射击、排爆、驾车、电子侦测及电子干扰等等,所学较多,不知徐老师要指导我们哪一类?”徐武师道:“别的就算了,我想见识见识你们的气功和格斗。”强冠杰道:“好,说起来刚才那个兵,气功和格斗倒还不错,徐老师有请。”
  徐武师使个眼色,他的大徒弟挺身而出,运足气,鼓出肚皮,二徒弟双手握着一把大刀,大喝一声,向大徒弟的肚皮上砍去,一连三下,大徒弟毫无损伤。教导员带头,示意兵们鼓掌,掌声中,徐武师得意地向兵们挥手致意。
  罗小烈走到场中央,哗地拉开军服,同样鼓出肚皮,王川江持刀上去,也是一连三刀,罗小烈紧绷绷的肚皮上连白印也无一根。女兵们自发地带头热烈鼓掌,男兵们也一起鼓起来。
  徐武师手一挥,下一个项目开始,他的三徒弟一掌砍断三块砖,但罗小烈要了五块,第一掌没砍断。女兵们禁不住“啊”了一声,声浪滚过草坪上空,马上又戛然而止,四周静得掉根针也能听得见,徐文雅更是脸色紧张,双手不由抓紧了自己的两道裤缝。众目睽睽中,罗小烈重新运气,大喝一声,手起掌落,五块砖全部粉碎。
  兵们掌声大作,沙学丽忘情地抓着身边徐文雅的衣襟大叫:“他好棒哟!”徐文雅也忘了掩饰,大声欢叫道:“就是,就是!罗老兵加油呀!”罗小烈在嘈杂的声浪中一下捕捉到徐文雅的喝彩,他的眼光迅速往这边一瞥,然而徐文雅赶紧掉转了头。我这是干吗呀?她自责道,我不能再逗起他的幻想。罗小烈见徐文雅回避,他的心越加急躁,一股激愤从丹田泛起,小腿也微微发起颤来。
  徐武师亲自上场了,他拿起一块砖,运足气,一指头就将它戳断。教导员再次带头鼓掌。徐武师举着断砖,绕场一圈给兵们展示,然后停在强冠杰面前道:“领导大师父,晤?”示意他也来一下。强冠杰绽出客气的微笑,走入场中,左手举砖,右手伸出一根指头,运气指尖,然后大喝一声,只见指头如钢锥,在砖面上来回疾跑,似在书写,似在钻探,砖屑如粉,飘落如瀑。不一刻,强冠杰大喝一声,收式举砖,只见坚硬的砖面被指头骇然刻出一个刚劲有力的行书:“功”。
  掌声如响雷滚过草坪上空,女兵们又叫又跳,沙学丽差点要揭了帽子往天上抛了,是身旁的朱小娟一把拉住她,她才记起了所在何处,伸伸舌头,把帽子戴正。
  徐武师沉不住气了,双手一拱道:“领导好身手,在下愿向领导请教一招。”立个马步,站在当中,又喊:“请。”看来强冠杰不上,是非常违礼的了。强冠杰正要跳入圈子,只听罗小烈叫了一声“慢——!”人已跳到强冠杰前面。
  “徐老师请听我一言,”罗小烈道:“江湖上常道坐官为主,行官为客,主待客以礼,客随主之便。今日比武,是友好切磋,更应听主人安排。我在部队是小小配手,是强队长手下一兵,按挑战者规矩,应该过五关斩六将,斩辕门之外所有对手如草芥,方能直入中军,挑战上将军。不知徐老师认为怎么样?”徐武师道:“好,你说得有道理,那就先向小兄弟请教了。”他做个手势,他的大徒弟挽袖跳入圈子。
  强冠杰突然向罗小烈喊一声:“罗小烈!”罗小烈赶紧正步跑到强冠杰身边。强冠杰压低声音叮嘱道:“注意,老规矩,只准点到为止,绝对不能伤了地方的群众,要伤也伤我们自己,这是铁的纪律。”罗小烈一挺道:“是!”
  罗小烈跳入圈子,与大徒弟大战三个回合,一个黑虎掏心,大徒弟避让中露出空门,罗小烈猛喝一声将大徒弟扛在肩上,旋了几圈,轻轻丢在地下。
  兵们大声喊好。大徒弟羞愧地爬起来,退出战阵。二徒弟和小徒弟看势头不对,一齐大喝一声跳入圈中,几个回合过去,罗小烈卖个破绽,诱二人来击,忽然一阵疾风似的连环扫膛腿,同时将二人扫于地下。
  徐武师脸上很有些挂不住,说道:“好,云游之人这方有礼了。”扯一个式口跳入圈中。罗小烈也不多话,一个招式过去,徐武师连忙架住。二人一来一去几个回合,双方的支持者叫好不绝。徐文雅看着徐武师一招紧似一招的进攻,心都缩紧了,下意识地用手抓住旁边沙学丽的右臂道:“你看他行吗?啊,行吗?”沙学丽也紧张,眼睛不离场地中道:“你说谁啊?”“罗小烈啊!”“我看……玄。”说话间,罗小烈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徐文雅失态地啊呀一声。
  只见罗小烈一个鹞子翻身,站稳马步,虚晃一招,徐武师上当,抢将进来,罗小烈趁势一个顺手牵羊,四两拨千斤,将徐武师打倒。然而没容他缓过气,徐武师一个乌龙绞柱从地下旋起,空中飞起一腿,罗小烈躲避不及,惨叫一声,早已口鼻流血,摔倒在地。
  草坪上的人全部叫一声,随即屏住呼吸,气氛窒闷得人要晕过去。徐文雅的脸上更是变了颜色,心里不断叫道,罗小烈啊罗小烈,你这是何苦呀!
  徐武师得意地双手拱拳道:“有请领导。”强冠杰不客气了,跳入圈子,摆好架势,双方行过礼,随即风烟四起,十余个回合过后,强队长一个凌空飞脚,空中连踢三下,击往三个不同的点,徐武师应接不及,霎时肩背上着了一下,仿佛千钧之力压来,登时摔了个结实。
  女兵们狂热地欢呼雀跃,全都松了口气。
  强冠杰赶紧上去扶起徐武师道:“徐师傅,对不起,对不起了。”徐武师连说“惭愧惭愧”,抱拳而退道:“特警队的身手不凡,在下从此相信。再会,后会有期。”
  队伍解散后,一群女兵把强冠杰和教导员围在草坪中央,齐声要求队长教她们学散打。徐文雅悄悄溜出操场,径直走向男兵九班寝室。罗小烈的伤情让她挂心,再说总是回避而让他心性烦躁也不是长事,应该向他表示点什么,至少应该稳住他的情绪。
  走进男兵寝室时,卫生兵正在罗小烈身上敲敲打打,罗小烈嘴角擦着消炎药,精神看来还好。王川江等几个男兵围着他关心地说话,见徐文雅来,自觉让开了。
  徐文雅换上微笑,关切地问道:“痛不?”罗小烈似笑非笑,却偏转脑袋不看她,似乎过去受了委屈,现在终于逮着了报复的时机。王川江碰他手肘道:“人家代表女同胞慰问你来啦。”罗小烈故意拖声拉调道:“是吗?”终于对了一眼徐文雅。徐文雅暗自一笑,从兜里掏出一罐可口可乐递过去道:“给你。”罗小烈本还要争一口气,但一看徐文雅关怀中带着命令似的眼光,禁不住听话地乖乖接了,说道:“还认得我呀?”徐文雅心里嗔了一句不识抬举,表情淡了下来,只道:“我当然不敢高攀我们特警队的大英雄。”转身就走。
  罗小烈有点不知所措了,很后悔自己的态度,想张嘴叫一声,看到王川江和战友们探究地盯着他的眼神,只好悔恨万分地收回喉咙里的话。
  草坪上,女兵们还围在强冠杰身边,提着各种各样的问题。“谁说我们女兵不能学散打?”铁红出风头般地表决心,参军前她在业余武校学过拳击,她觉得散打肯定跟自己学过的东西差不多,那她一定可以在队里拔得头筹,她得意地道:“古代的花木兰肯定就会散打。”耿菊花腼腆地道:“是哩,与坏人打架不能只靠男兵哩。”
  强冠杰挥着拳头,语音振奋道:“队里下个月就有这个训练科目,既然你们热情这么高,那就大大地好!”
  黑板上,两个大大的粉笔字“散打”写在中央,强冠杰在学习室的讲台上看着他的男兵女兵,侃侃而谈。这是初冬的第一个月,沙学丽、徐文雅、耿菊花、铁红的肩上都换上了崭新的两年兵的肩章。
  “是啊,”强冠杰接着往黑板上写粉笔字,同时说道:“我们中华武术博大精深,可近年来其中有很多纯属花架子,表演时,虽然舒展自如,实战性呢,却明显不强,正因此,1996年我们国家一个武术代表团在欧洲某国访问时受到了冷遇,这能怪人家吗,不能,只能怪我们自己,因为照此下去,中华武术的真功夫就要失传。其实,我们国家从宋代开始,就把武术技击竞赛称作打擂台,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散打比赛,这种打擂台经历了多少年代盛久不衰,啊,那些扶正驱邪、除暴安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好汉,都是武艺高强的散打高手,他们掌握了这种中华武术的精髓,徒手交战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打倒制服,手无寸铁的拳脚能置对方于死地。正因此,在遥远的冷兵器时代,散打不知迷住了多少英雄好汉,佛家道家为掌握它、发展它而呕尽了心血。当然了,从五十年代以后,由于特殊的政治原因,中国的擂台沉寂了,啊,提起散打,人们感到陌生,而在这期间,外国的擂台却热闹异常。例如:在泰国,国民对技击之道的追求,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男子不会散打成了耻辱,就是求婚找对象都成为难事。由于全国的普及,泰国打擂台绝招频出,令世界各国惊叹折服。在日本,空手道风靡全国,不但男队遍布全国,而且女队连连兴起,所有的中学体育课都要教这种徒手格斗的功夫。在韩国,跆拳道用腿不用手,形成了那个独具特色的竞技风格。在整个西欧,散打被称为自由搏击,四击八法十二行,横扫一切哪。而我们这个国家,擂台兴起之地,啊,却整整三十多年在一旁观望人家,看着人家去研究、推广、普及散打技艺,看着人家用它强健身体、伸张正义,这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中华武术的老祖宗们地下有知,该发出怎样的叹息!如果每个肩负保护人民利益的武警战士都有一身武林硬功,罪犯岂敢嚣张?所以,在1984年10月,我们武警总部的首长们作出了一项意义深远的决策:“为了增强武警战士赤手空拳制服歹徒的本领,武警部队要大力普及散打训练!”于是,一支支散打队在各武警总队下面成立,当然那都是男兵,而你们,女兵们,你们正生逢其时,你们也可以与男兵来一个抗衡,我们女子特警队里,要练成自己的女子散打高手!”
  女兵们掌声如雷,人人激动得相互擂拳,只有铁红心里犯着嘀咕,强队长说社会上有些拳脚是花拳绣腿,那她在业余武校学的东西属不属于花拳绣腿呢?
  这堂课下来,散打训练正式排入女兵每个星期的训练科目。
  强冠杰将女兵带进训练场,场馆中央已被王川江领着男兵用绳了圈出一块9米见方的拳击台,强冠杰向围拳击台而站的女兵们说道:“上擂台比赛看着是威风,是不是?可平日的训练却很枯燥,很痛苦!但这种痛苦和枯燥会使你成长为一名军事技术上合格的战士,那么这个过程就是值得的,是不是?从今天起,你们要与男战士一样,实行五分钟训练法,也就是说,在五分钟——也就是三百秒里面,每个队员必须在一个9×9米的场地内完成下面一系列动作:在A角快速冲拳500次,单腿蹦到B角蹲、跳、端50次,蛙跳到C角做俯卧撑50个,然后到D角做翻身两头50次,接着鸭形走到A角做立卧撑50次。记住,这么多动作,必须在五分钟内完成,平均一个动作的时间0.4秒。完了后,休息三分钟,接着从头开始,完了再休息三分钟,再从头来,一连三遍,然后才是别的练习。”
  女兵们一片惊呼道:“啊呀我的妈呀……”“别说五分钟做完一遍,就是十分钟做完一遍,也是超人啦……”
  “我再强调一下,”强冠杰挥手止住她们道:“在警营外面,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但在战场上,在训练中,那就没有性别之分。比木头硬的是什么?是钢铁。比钢铁硬的呢?是金刚钻。比金钢钻还硬的呢?那就是军人!现在听口令,全体,流水作业,五分钟训练法,开始!”
  快速冲击的拳头,一声声尖厉的喝叫……
  跳动的蛙步……
  凌空端踢的腿……
  被汗水沾在颊上的发丝……
  张口大喘的一张张脸……
  强冠杰来来回回地监督道;“快快!出腿速度还要快,不准停下!谁停就叫谁再多加一组。快!”
  一天训练结束,女兵们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身体疲累到极限,只要谁戳谁一指头,被戳者就会随风而倒,永远躺着不会爬起来。看男兵们散打如此过瘾,真让自己练起来,才知道那是入地狱一样的苦难。
  沙学丽与铁红互相搂搭着往女浴室走,两人磨磨蹭蹭,歪歪倒倒,要死不活,铁红这才明白了武警散打与武校拳脚的区别,两者相较,武校学的东西无疑是小儿科。她十分后悔当初的出风头,与沙学丽一起小声诅咒着训练,诅咒着散打,诅咒着一切可以诅咒和不该诅咒的人和事。耿菊花和徐文雅端着脸盆走在她们旁边,徐文雅也累得够呛,但对这两个战友的论调丝毫不赞成,只是碍于大家都是一样的兵,并且确实也折腾得半个灵魂出了窍,因此忍着不好插嘴。
  没曾想动作很快的朱小娟已冲完澡从女浴室出来,迎头碰上这群女兵,恰好就听见了沙学丽对训练的埋怨,朱小娟脸一沉道:“闹什么闹?这次不行,下次又来,关键记住一句话,不怕苦不怕死,那就什么都有了。”沙学丽歪着身体,苦巴巴的脸上似乎还有未揩尽的泪痕,说道:“其实我们有枪,到时嘟嘟嘟一梭子过去,什么乌龟王八蛋都跑不掉!”朱小娟道:“胡说。我们不是解放军。”
  徐文雅这时有机会插话了,她说道:“就是,人家解放军的任务主要是面对面地与境外敌人作战,可我们武警的内卫部队,主要就是对内执勤和处置突发事件啊,这大部分都是在人群中和闹市区,有时候根本不可能开枪开炮,特殊的条件和情况使我们要有特殊的本领,比如掌握散打。”朱小娟非常赞许地扫了徐文雅一眼道:“徐文雅说得好。”铁红犹豫地道:“可是练得这么辛苦,万一还是练不出火候呢,女的天生打不赢男的呢。”朱小娟黑了脸道:“没什么天生不天生,什么都可以后天练成。”徐文雅道:“班长说得对。”
  朱小娟临走时撂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给我好好练,累死当睡着。”
  这天晚上,教导员不放心战士们的思想,决定去巡视一下各班的班务会,嗖嗖的寒风中,他第一个就来到一区队一班。只见寝室里的女兵们一个个累得愁眉苦脸,强打精神坐在小马扎上。教导员刚温馨地问了一句大家感觉如何,沙学丽就不管朱小娟凌厉眼光的制止,哎哟哎哟地倒起苦水来。
  教导员一直微笑着倾听,这种场面他见得太多,他的经验是必须转移大家对直接诱因的注意力,等女兵们讲得没劲了,他微笑道:“好了不诉苦了,各个行业都有各个行业的苦,但那是正常现象,当特警队如果都不苦了,那才真的变成不正常了。班务会不能开成诉苦大会,我们来点轻松的。我提一个问题:谁知道清朝康熙皇帝驾崩后,宫廷里出现的篡改皇帝遗诏的阴谋?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一个大阴谋哟。”
  徐文雅说:“我知道。”女兵来了点精神,望着徐文雅。教导员示意她道:“给战友们讲讲。”“是。事情是这样的,康熙帝死后,御前大臣隆科多伪造康熙遗诏,将‘继位十四子’的‘十’字上面加了一横,改为‘继位于四子’,撒下弥天大谎,将康熙的第四个儿子雍正推上了皇位。为防不测,雍正特地把八旗子弟兵马调驻北京的北苑,拱卫京师,并专门为身边培训了一批武艺高强的‘哈哈珠子’。”
  耿菊花疑问道:“么子叫‘哈哈珠子’?”沙学丽拍她一下道:“老耿,英语嘛。”徐文雅道:“这是满族语言,就是贴身保镖的意思。”沙学丽伸了伸舌头。
  教导员道:“讲得好。传说,绿林中曾有不少好汉飞檐走壁潜入皇宫,行刺雍正,但都因武功不济,不但未能得手,反而被清廷的武林高手所杀。史实是否如此,我们且不去考证,但历史上无数血的教训告诉我们,没有过硬的功夫,即使会飞檐走壁,也难有所作为。”
  朱小娟配合道:“教导员讲得非常好。你们听懂了没有?”女兵们齐声道:“懂了。”朱小娟道;“那就不准再哎哟哎哟,今天睡个好觉,明天继续练。”
  朱小娟的继续练是在强冠杰的套路上加码。让一班的兵们吃足了苦头,一个月后,眼见大家在拳脚上有了点小出息”她忽然提出车轮大战的要求,首先从徐文雅开始,面对班长点出的五个女兵,徐文雅必须全部战而胜之,假如输给其中一个,就全部推倒重来。只听她大喝一声:“开始!”徐文雅大叫着,与铁红对打,几下将她打出绳圈。沙学丽上,徐文雅又把她打下。第三个上,徐文雅已没有多少劲了,仍鼓足劲坚持打赢。但第四个耿菊花一上来,一脚就把徐文雅踢倒了。
  朱小娟毫不怜悯地道:“前面三个全不算,重来。第一个上。”
  徐文雅差不多快晕了,脸色白里透青,像刚才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只见她摇摇晃晃地去接铁红的招儿,铁红虚晃一枪,一拳就把她打得躺在地上半天不见动静。沙学丽快嘴快舌地惊呼道:“班长,出人命啦!”朱小娟冷硬地道:“闭嘴!特警队的老兵都是这样,走着上来,抬着下去。徐文雅起来!”
  从冬到春,三个多月的苦熬苦练,就是在强冠杰和朱小娟这样的严格要求和督促下,女兵们的散手对打大有长进。三月份一个春风化暖的上午,特警队在训练馆里举行了一次散打比赛,强冠杰声明,一切从实战出发,实行男女无性别擂台赛。只见一个九米见方的擂台布置得像模像样,绳外三方像正规比赛般的,坐着三个场外裁判,王川江是场内裁判,一声哨响,他大声宣布:“女子特警队男女无性别散打擂台赛开始!双方队员上场。”
  强冠杰和教导员笑眯眯地坐在场下,看他们导演的这场比赛。
  男兵和女兵分坐两边,各自为自己的队友喊着加油。
  第一对上场的是朱小娟和十二班的一个男兵,他们穿着护具走入场中,互相碰拳致意。还没开打,女兵方阵中的加油声就喊得山呼海啸,沙学丽等人特别激动,揪着衣襟尖声大叫:“班长,最棒!班长,最棒!”结果比赛结束时,王川江各抓着两个喘着大气的对手的一只胳膊,同时向上一举道:“一比一,打平。”
  下面女兵欢呼的声浪盖过了男兵们的喊声,她们激动地喊着:“一班长万岁!一班长举世无双!”
  第二对穿着护具进场的是耿菊花和十班的一个男兵,王川江特意宣布道:“你们二位虽说都是两年兵了,但正规比赛是第一次参加,本裁判还是要再强调一下注意事项,本比赛两分钟一局,严格禁止攻击裆部和颈部,严格禁止使用肘部和膝部,除此之外,可以摔、踢、踹、击、打、扛,有什么水平发挥什么水平,特别是女兵,拿出胆识,拿出功夫,开始!”
  强冠杰在人群中站起身道:“慢,我也说一句,女兵们,这是你们这段时期强化散打训练的结果,你们哭也哭了,累也累了,现在是检验的时候了,学习一班长,给你们自己争脸,给女子特警队争脸。”他向王川江示意道:“开始吧。”
  耿菊花与男兵在场中绕圈子,互相探视对方虚实。突然耿菊花一个侧身踹蹬,正中男兵肩部,女兵们马上大声欢呼,可男兵就在这一瞬间还以两拳,男兵的队伍里也爆发出一片喝彩。几个回合过去,耿菊花终不是对手,被结结实实地打出绳圈外。
  男兵队里一片掌声,女兵队里一片惋惜。
  王川江发令道:“第三轮,双方队员上场。”
  沙学丽与另一个男队员面对面了,男队员虚晃一枪,沙学丽赶紧退一步,男队员再虚晃一枪,沙学丽针刺似地又退一步,男队员猫戏老鼠似地再晃一下拳头,她又连退两步。下面的男兵们爆发出一阵哄笑。沙学丽大概有点尴尬了,她突然大吼一声向前,又踢又踹,但都被男兵轻易避过,就在她又一声大吼着冲来时,男兵突然一个迎头攻击,她一下被打倒在地。男兵赶紧上去拉她,她负气地一摔手,弄得男兵不知所措。
  王川江把她拉起来,忍笑举起男兵的手道:“红方胜!”
  第四轮队员上场,是徐文雅对罗小烈。这么久了,罗小烈与徐文雅再也没有单独见过面,表面上,罗小烈出操训练吃饭睡觉与平时没有两样,但内心深处,却总不能将那个颇有气质的女兵从脑海里赶走。他喜欢她的什么呢?他说不清楚,她喜不喜欢自己呢?他更不敢细想。但他就是想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身影。她那一次明确声明拒绝与他谈公事以外的所有话题,他懊丧得似乎被人抽了骨髓一样疼痛。可这阻不住他要想她,他不知道这叫不叫单相思,总之徐文雅占据了他心灵的一角,不管怎么用强力驱赶,也是不行的了。
  罗小烈与徐文雅在绳圈里绕着步式,脑里控制不住地走神,徐文雅却异常专注,盯着罗小烈的眼光虎视眈眈,仿佛面前就是真正的作案罪犯。忽然她飞一般地旋转着,身体拔地而起,接着凌空飞腿,踢向罗小烈。罗小烈幸好避让及时,没有踢着,女兵们喝起彩来。没让罗小烈回过神,徐文雅呀呀怪叫,又是一连串组合拳击向罗小烈。罗小烈腾挪闪跳,盯着徐文雅在用力中变了形的五官,脑子里却非常不合时宜地闪现出与徐武师过招时受伤,徐文雅到九班宿舍来看望他的情景,徐文雅给他送上一听可口可乐,唉,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拿架子,要是趁势向她报以心心相印的一缕微笑,那他们不是可以从此接上断了线的头了吗?
  徐文雅还在向罗小烈进攻,台下的强冠杰不明白一身硬功的罗小烈何以总是闪躲,他虎吼一声道:“罗小烈,出拳,给我打呀!”
  罗小烈闻声一惊,仿佛清醒过来,瞅准徐文雅进击中漏出的一丝破绽,突然发力一招狠的打出,眼看拳头即将到位,不知怎么地却错向另一个方位。
  下面的男兵们嗨地一声叹息,女兵们则狂热地有节奏地大喊:“徐文雅,揍他!徐文雅,揍他!”几个对攻过后,徐文雅瞅准一个空档,一个骗身踹端,脚在击向左方时突然向右方斜着飘击而去,罗小烈的眼睛在瞬间划过一道亮光,但他装出根本没法躲避的样子,挺胸呆着挨个正着,大叫一声,向后重重倒下。
  徐文雅有点发愣,不相信似地看看躺在地上的男兵,又看看自己的右腿。
  没容她有所动作,高兴得发疯的女兵已涌上台来,将徐文雅抬起抛向天上。王川江好不容易在乱军中抓到徐文雅的一只手,哗地举向头顶道:“红方女兵胜!”
  女兵们乱喊乱叫着,再一次把徐文雅往天上抛。
  晚饭时遵照教导员的吩咐,炊事班在各桌子上加了菜,放了饮料和啤酒,食堂里一派喜气洋洋。各班就座后,教导员端着酒杯,发表了即席讲话,“今天”,他大声说道:“是一个有意义的日于,经过艰苦的训练,我们女战士中有的人在擂台赛中赢了她们的男配手,这是值得我们女兵庆祝的事情。这杯酒,一祝我们的女兵取得训练好成绩,二向男战士们道一声辛苦了,由于你们的无私配合,才有女战士今天的成绩,军功章里,有她们的一半,更有你们的一半!”
  强冠杰随即起身讲道:“教导员说得好,我相信他讲出了全体男女战士的心声。我们特警队是一个大集体,我们的任何成绩,都是大家共同的努力。为了今天,也为了明天,为了我们武警部队的光荣,我们把这杯酒干了!”
  战士们一阵欢呼。人人碰杯。
  熄灯前的盥洗时间里,端着盆子的徐文雅向正在水池边刷完牙的罗小烈使个眼色,然后率先离开,走入宿舍区与训练馆夹道的暗影里、一分钟后,罗小烈跑来了,两人在墙角后相遇,夜里看不清罗小烈的脸色,但他眼里闪着的明显的惊喜之光,却瞒不过徐文雅的眼睛。
  “你找我?”罗小烈的声音有点发颤,看来还没从意外之喜中醒过神。徐文雅的声音却很冷道:“请你说实话,你今天是不是让的我?”罗小烈呆住了,半晌才道:“哪能呢,你的功夫确实练到家了。”徐文雅冷笑一声道:“那么大的人还撒谎,我都替你脸红。”罗小烈又沉默半晌,低沉地道:“你如果要这样认为,那就是吧。”他一昂头,“可这又怎么样了呢?”徐文雅道:“你以为我就喜欢了?你是帮那些小流氓的忙,让我今后执行任务时被小流氓打趴下。”罗小烈脖子梗了梗,然而却无法反驳。徐文雅转过背低声道:“是你去给强队长坦白,还是我去说?”
  半天没有声音。徐文雅转回身一看,罗小烈已经不见了。
  徐文雅一跺脚,她的性格是嫉恶如仇,她觉得即使罗小烈过去再好,但今天这种懦夫行为绝对不能宽容。她迎着队长室的灯光走去,到门边,坚决地喊了一声“报告”。
  强冠杰从桌子上抬起头问道:“进来。什么事?”“我请求与罗小烈重新比赛。”“说你的理由。”“罗小烈今天生病发烧,浑身乏力,我赢的是一个病人,这不是女特警的真实水平。”强冠杰一阵高兴,罗小烈当时输给徐文雅,他心里也打着问号,原来是生病了。他打量着眼前的女兵,故意问:“你不怕万一输了怎么办?”徐文雅坚定地道:“队长给我们强调过,中华武功不是花架子,我们打擂台更不是花架子,我要实打实的成绩,这才是以后克敌制胜的护身符。”
  强冠杰大喜着一擂桌子道:“好。”
  一个星期过去,一声哨音吹响在训练馆里,如上次比赛一样,新的打擂比赛开始了。这次是强冠杰亲自当场上裁判,绳圈里的对手,自然是罗小烈与徐文雅,他们捉对儿周旋着。绳圈外,男兵女兵们自然还是泾渭分明的两大派,女兵使劲为徐文雅呐喊,男兵则充满期待地引颈张望着罗小烈。
  出招前的试探中,徐文雅牢牢盯着罗小烈的眼睛,与他对视着。徐文雅的眼里是激励,是求真的渴望,而罗小烈的眼光是埋怨,是伤感是灰颓。
  在女兵们的助阵声中,徐文雅大吼一声飞脚打去,罗小烈闪开。罗小烈一脚踢来,徐文雅用双臂架住,向上使劲一送,罗小烈趁势凌空后翻着地,赢来男兵们一阵喝彩。沙学丽站起来大喊:“徐文雅加油啊!拿出你的绝招,攻他的下三路啊!”
  徐文雅右手一个直拳,左手紧跟着勾击,然后一个旋身侧端。谁知罗小烈早有防备,一一化解。斗到白热化时,只见罗小烈在徐文雅的进攻中如饮了酒一般,将倒末倒,使得徐文雅心有疑惑,瞬间竟拿不准应该进攻他的什么地方,说时迟那时快,罗小烈使出了一串眼花缘乱的滚进攻击,突然跃身一踢,砰的一声,一脚终于踢到徐文雅背上。
  强冠杰大声报分:“蓝方罗小烈动作新奇,加两分。”女兵们一片哀叹。
  徐文雅摇摇晃晃地慢慢倒下。强冠杰一看不对,急忙扑到她面前蹲着数点:“一、二、三——”徐文雅一跃而起,尽管人还有点飘忽,但她稳住脚跟,咬住嘴唇,双眼炯炯地盯着对手,仿佛不获胜利誓不罢休。
  罗小烈与徐文雅对视的眼光里,夹进了一丝不忍。我怎么了?他自忖着想,难道她不会以为我是在报复吗?我不能当小人,好男就是不跟女斗,何况她是我喜欢的女兵。
  台下的女兵们大叫着:“徐文雅,加油!徐文雅,加油!”徐文雅忽然刮起了进攻的旋风,连环腿如万箭齐发,向罗小烈踹去。罗小烈则让人不易察觉地卖着破绽,不再进攻,而是做出慌乱模样,绕着绳图左躲右闪,他没注意保护好自己的面颊,徐文雅一个双峰灌耳,跟着一个旋身飞腿,罗小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然后盯着徐文雅,沉闷地倒在地上。
  强冠杰蹲在他面前数点:“一、二、三、四、……”一直到八,罗小烈自己摇摇头,表示不行了。
  强冠杰站起来,抓住徐文雅的右臂往上举:“红方,徐文雅胜!”
  女兵们欢呼跳跃,男兵们则一声不吭,强冠杰和王川江都用有点不相信的目光盯着罗小烈。罗小烈则慢慢从地上爬起,避开长官和战友们的视线,捂住脸伤走出了绳圈。
  趁着晚饭后的夜间训;练前一小段休息时间,徐文雅躲着本班女兵们四面转悠着,终于在绿化地深处找着了坐在一棵大树下发呆的罗小烈,她不声不响地走过去。
  罗小烈一看是她,转过了脸。徐文雅忍着笑,问道:“痛得厉害吗?”罗小烈不情愿地道:“没事。”徐文雅的口气一下变了,笑意从眼里抹去,换成一以贯之的庄重,直视着男兵的双眼问道:“你今天又是让我的?”罗小烈的眼光游移着,终于躲开了。徐文雅双眉拧得更紧逼道:“你又作假?!”罗小烈心里堵着一口气,一扬头道:“你不就是想显得比男人行吗?我让让你不正中你的下怀吗?”
  徐文雅强忍受辱般的恨意,屏住呼吸轻声问道:“你真是这么想?”
  罗小烈一下爆发了,长期压抑带来的是现在毫无顾忌地吼叫的快感:“不这样想你叫我怎么想,啊?一个姑娘,当了特警队员,了不起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不要性别了,也六亲不认了,就只会一味地钢,一味地铁,一味地硬。你的人情味呢,啊?姑娘家特有的柔情暖意呢,啊?即使这里是钢铁大熔炉,你也可以相对地保持作为一个女人的一丝人情味啊!”
  徐文雅的鼻翼扇动着,没料想这个犟牛一样的家伙还有这一套理论,怒意滚过她本来还存有怜悯的心胸,她现在不想可怜他了。“好你个罗小烈,”她声调不高,但讥讽的口气是那么明白无误,“原来你比赛时让我,比赛完了一个人躲在这里生闷气,都是脑袋里有这些小人思想在作怪?你堂堂一个六尺男儿,却鸡肠小肚比我们班的任何一个女兵都不如!是的,特警队就是钢铁,就是大熔炉,就是要炼掉普通人的普通性情!这是我当兵的夙愿,也是我努力的方向,怎么样?告诉你,我最佩服的女性,就是我们朱班长,最佩服的男性,就是我们的强队长。他们是特殊的人,他们也是合格的兵!我被你连让两局,你以为是照顾了我?不,你是侮辱了我,你也是侮辱了你,侮辱了你身上这身橄榄绿!”她一甩头走了,丢下一句话道:“我没有人情味,你在这件事上,更没有人情味!”
  罗小烈看着她的背影,一仰身,倒向春天里已长出一片茸茸小草的土地。
  夜间训练一结束,罗小烈被通讯员叫到队长室,教导员也在这里,强冠杰一见他就大发雷霆,训斥的声音震得小屋嗡嗡响。“什么兵不兵的我先不说,”强冠杰道,“我首先说你像不像个男人!哦,比赛时让女兵,以为是抬举她们了,叫她们喜欢你了?你这是假公济私,用出卖军队的荣誉换来自己的私利!”罗小烈猜测准是徐文雅向两位首长汇报了与他的谈话。徐文雅就是这种人,谁要犯了她认为是原则上的大错,她丝毫不照顾你一丝情面。罗小烈嗫嚅道:“我……”
  可能是教导员觉得强冠杰太厉害了些,此时插言想缓和气氛,他向强冠杰劝道:“老强。”强冠杰摆摆手道:“老李你让我说完。罗小烈听着!不管你爱不爱听,心里喜欢不喜欢,我都要这样说,不这样不足以警醒你这个大男人!你不是卖名次给女兵,你是连带着卖了她们的命,你用男队员的低水平,必然导致训练出来的女队员水平低,这在实战中,就会要了女队员的命!这不是爱,这是害!”
  罗小烈为后面几句话受到强烈震动,是啊,不管强队长态度多么严厉,关键是他说的是真理,训练场上对女兵的爱,有可能导致实战中对她们的害。妈的,自己怎么只打眼前的小算盘,就不为女兵们的今后想想,他垂着头道:“队长,我……”强冠杰吼道:“我说得有没有道理?”罗小烈咽了一口唾沫道:“有。”强冠杰道:“心里服不服气?”“服。”
  趁着强冠杰对着大茶缸饮水的空隙,教导员坐到罗小烈身边,口气舒缓地道。“小烈啊,说点大实话,年轻人,青春期间,遇到同龄女性,是有一股正常的激情,没有什么可耻,也没有什么不对,可是,在具体环境里,我们就要有具体的要求了。我们这里是什么单位?女子特警队。我们男战士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是当配手,辅佐我们的女战士提高军事技术,担负起维护社会稳定的重大责任。说大一点,党中央和中央军委的首长在看着我们,说小一点,身边的战友和这个城市的人民群众也在看着我们,想想看,比起肩负的重大责任来,三年时间里,我们就不能把自己的私人欲望暂时压一压吗?话再说回来,比起那些钻山沟、守隧洞的兄弟部队,我们已经该知足了,我们武警部队的许多基层连队,一年到头不能接触一个女人。我才当兵时,在一个核武器基地执勤,守仓库,两年没见过一个女人,有一天我们指导员的妻子来探亲,我们一个连队的兵,只要是没上岗的,都围在连部看嫂子,那时是一种什么感情,嫂子刚向大家问了一声:‘弟兄们好啊。’不知怎么的,那么一大帮男人,一个个全都哭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让眼泪在脸上流。而且对嫂子,一点没有看见同龄女人的感觉,而像是看见了各自的姐妹,那种亲切,那种委屈,真想就那么大哭下去。可你现在,你看你周围那么多姐妹,那完全不像守山沟的部队,你,要懂得珍惜!”
  强冠杰却破坏着教导员营造的娓娓诱导的气氛,突兀地说道:“不然就让你去守山沟试一试。”
  罗小烈的头埋得很低,狠狠地揪住自己的头发。至此,他的脑子已然开窍,教导员话音不高,但具有强烈的打动人心的力量,要懂得珍惜。对,懂得珍惜!
  第二天早晨罗小烈真的起不来床了,晚上的胡思乱想翻身没盖好被子着了凉,脑袋嗡嗡,身上乏力。王川江端着早饭进门,向他开玩笑地道;“呵,学会酝酿情绪了?来来来,吃了这碗面条再说。”罗小烈两眼向天,长吁短叹。王川江道:“我想起有个人心里就怀念?”罗小烈诧异一翻身看着他道:“谁?”“还有谁,我原先的那个兵,陈顺娃呗,为救一个女兵,堵枪眼,这才是他妈的对女兵的真爱啊。”罗小烈如被迎头痛击,呆在铺里一动不动。
  有个女声在外面问:“可以进来吗?”是徐文雅的声音,罗小烈神情一振。王川江看着罗小烈道:“你想曹操,曹操就到。我回避三分钟。”出门向着外面道:“一万个可以,请进。”
  徐文雅看到罗小烈对着墙壁一声不吭地躺着。徐文雅想笑,赶紧控制住道:“我以为只有我们女的才会这么小器。”罗小烈一下翻过来:“你为什么要去告密?”“这叫正常的反映,是怀着一颗良好的心。”“你看不起我,从我弟弟在公园里与你打了架,你就一直心怀不满。可我一直在暗中帮你呀,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说明,我对你是、是……”他没法往下说,卡壳了。
  徐文雅真心地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就更该帮着把我锻炼成真正的特警战士,而不是相反呀。”罗小烈委屈道:“是是,我相反,我的好心成了驴肺肝,我是个讨万人嫌的人!”徐文雅瞧着这个使小性子的男兵,觉得应该给他来点激将法了,让他振作起来,她对罗小烈其实是心存好感的,她只是不愿意如他那样把他们的关系往条令规定不准的方向扭偏。她严肃起来道:“你这个样子,只能使你更讨人嫌。告诉你,我钦佩的男人不是经不起波折的窝囊废,男人应该给我力量,而不是反过来接受我的劝慰。男人是一堵墙,即使岁月摧折了它的全部,但墙基永远都在!再见。”说罢转身出屋。
  罗小烈赶忙撑起半个身子道:“哎哎……”但徐文雅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罗小烈的眼光慢慢落回床头,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塑料食品袋,他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开心果”,一个胖胖的卡通小厨师在对着他笑。是徐文雅给他留下的,它包含着徐文雅对他的劝慰和祝福。
  罗小烈咧咧嘴,一缕笑纹慢慢爬上嘴角。
  四月份的直升机机降训练,把整个队伍拉到西郊的一个军用机场。马达轰鸣,劲风扑面,一架涂着迷彩保护色的直升机低空飞来,悬停在一米多高的空中,舱门打开,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一个接一个地飞身跃下。一个女兵着地时没站稳,摔在地上,罗小烈上去把她一拽,严厉地吼道:“怎么搞的,还要命不要!”
  女兵一抬头,钢盔下却是徐文雅的眼睛。罗小烈呆了一瞬,扭头放开她。徐文雅却伸着手,眼里盈着笑意道:“你拉我一下。”罗小烈终于伸出手,徐文雅一跃而起道:“谢谢。”罗小烈道:“跟谁客气!”
  两人对视着,突然笑起来。
  徐文雅喊道:“冲啊!”罗小烈跟着她向远处的假设目标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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