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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天白拉开那只橱子的门，橱子里却空空如也。秦天白说：哪有呢？ 林玉琴在秦天白背后说：那你再拉开抽屉看看。 秦天白便将所有的抽屉都拉开了，所有的抽屉里都依然不见老鼠的影子。秦天白于是说：你不会听错声音了吧？ 背后已不再有人回答。 秦天白直起身，诧异地转过脸去，却发现林玉琴不知什么时候已无声地褪去她身上的睡衣。而那件睡衣里面，原来根本就不曾有任何遮羞的衣物。 林玉琴赤裸裸地站在了秦天白的面前。 面对这具充满青春气息的胴体，有那么一瞬间，秦天白确实心旌摇动。秦天白无法否认，林玉琴毕竟是非常美丽的。但秦天白还是很快冷静了下来。一旦冷静下来，秦天白突然感到自己心头正被一股急欲喷吐出口的流体堵塞得严严实实。秦天白觉得呕心。秦天白想：林玉琴今晚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情人？欲望反应堆？灵魂漏洞的暂且填补物？可她也不该忘记当初，她如何以老板娘的尊贵，既面露微笑又语含讥讽地监视我出苦力的情景。难道她可以为着赚钞票时，对我摆出那副嘴脸，为贪图一夜床笫之欢时，又对我现出这副嘴脸？自己难道也是具她所以为的仅需要满足性欲的躯体？既可以无端地适应她那副嘴脸，又可以无端地适应她这副嘴脸？林玉琴简直太小看人了！想到这，秦天白一言未发，毅然迈开脚步向门边走去。 林玉琴此时正闭起眼睛，抬起脸庞，微微噘起嘴唇，似乎在等待着秦天白的亲吻。但当她听见那阵脚步声正向门边响起时，便失望地睁开眼睛，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用她那两条玉臂紧紧地缠住了秦天白的肩膀。 林玉琴娇嗔并有些羞涩地说：秦老师，你不了解我。跟你说实话吧，早在几年前听你的课时，我就在心里悄悄地爱上过你。 秦天白正颜厉色地说：没人相信你这套编排。 真的！……林玉琴将秦天白抱得更紧了。 秦天白边极力挣脱着，边冷冷地说了句：林玉琴，我希望你自爱。 这句话像块冰，冰得林玉琴顿时哆嗦一下，两条手臂不由自主地便从秦天白肩头耷拉了下来。 门砰的一声响，旋即被严严地拉上了。 林玉琴任凭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簌簌地往下淌。 但这笔所谓的大买卖，最终对于含辛茹苦地为之奔忙了好一阵子的秦天白而言，却仅仅是画饼充饥。 这其中的原因是这样的：当胡老板拿着那只酒盒子的样品去了广州印刷完毕，将印好的第一批货，十万只酒盒子托运到本地，再由酿酒厂方面验货时，对方却提出这批货的印刷质量不符合合同上规定的技术要求：烫金层面光泽模糊。因此拒绝付款。对方说：他们生产的酒是全国十大名酒之一，还从未用过如此质量低劣的包装。胡老板这种掉以轻心的做法，岂不是要让他们厂生产的名酒砸牌子么？ 这一来，胡老板很焦急。秦天白更加焦急。秦天白想：我好不容易把这笔业务给你胡老板拉来了，你却把合同兑现得如此糟糕。但这份责任在于你，不在于我。我反正已经给你拉来了业务，你就应该按照这笔业务的提成比例给予我应有的提成。秦天白于是老实不客气地对胡老板说明了自己的要求。胡老板于是也老实不客气地对秦天白耍赖。胡老板说：这怎么可能呢？我这笔货款一分钱未收到，还倒贴了成本费，你叫我哪来的钱给你提成？结果两人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脸红耳赤地争了半天，仍未争出个新花样。秦天白顿然气愤至极。秦天白这才意识到，资本家毕竟为资本家，自己再为他卖命出力，都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下场。别看胡老板平日挺讲交情，花言巧语地对你说得很好听，但一到关键时刻，照旧改不掉狗吃屎的本性。因而这一气之下，奉天白索性就此向胡老板发出了辞职声明。胡老板也未再诚恳挽留，只是按照南边辞退人的规矩，他还该向秦天白预发下个月的薪水。秦天白说：这倒不必了。因为是我主动向你老板辞职的，而不是你老板有意要炒我鱿鱼的。说罢，秦天白便愤然而又如释重负地走出了办公室。 但秦天白当时确是操之过急了。秦天白其实应该再咬紧牙关坚持下去的。因为他并不知道后来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后来，胡老板通过塞给赵洪生与那位陈科长不少好处，通过那位陈科长与酿酒厂方面反复周旋，这十万只酒盒子的货款还是一文未少地收了回来。只不过人家酿酒厂对胡老板已不再放心，另请高明，剩下的大批酒盒子都未敢再交给胡老板印刷。 这其中真正空忙一场的，唯有秦天白。 秦天白总算结束了这段未达到他预期效果的打工生涯。届时，才三个月零十八天。 秦天白回到家中后，便不得不厚着脸皮应付妻子的冷嘲热讽，百事不问地在他的书桌前坐了下来，决心集中精力尽早完成那部中西比较美学的书稿。 他闭门谢客，天天笔耕不止，人瘦毛长地在家里劳累了大半年。 这期间关于彩印中心垮台的消息，还是秦天白那天偶然上街买粮，碰到从摩托车上跳下的赵洪生，由赵洪生嘻皮笑脸地告诉秦天白的。赵洪生说：由于秦天白的辞职，胡老板失去了一位最得力的干将，孤掌难鸣，经营每况愈下，觉得来此地投资很得不偿失，便与环球公司中止合同，提前领着他的妻子林玉琴回广州去了。赵洪生并告诉秦天白说：他两个月前也去了一趟广州，顺便去胡老板那里转转时，方才发现胡老板根本不是什么百万富翁，根本没有开办那家所谓印刷机便值几十万元一台的印刷厂。胡老板原来也是一个二道贩子。胡老板只是在广州租了个门面，开了家经营部，专门承接彩印业务。胡老板来内地承接的彩印业务，也是回广州后再找其他印刷厂印刷的。赵洪生说，难怪胡老板开出的印刷价格总是偏高，难以和内地的客户谈得拢。秦天白听到赵洪生这一说，心头先是有些愕然，但很快，脸上的表情又趋于淡漠了。他此时只是麻木。既未过多地涌起上当受骗的感觉，也未过多地涌起幸灾乐祸的感觉。 彩印中心垮台后，杨发宝与李小初的去向，秦天白便不甚清楚了，他那时也没心思去打听清楚。 也是在这段时间里，秦天白的个人生活终于发生了早就潜伏着的某种必然性的变故。秦天白已和妻子办妥了离婚手续。如今，秦天白聚精会神地坐在窗前写作，已不必再担心时刻会引来妻子的那些挑剔，那些不满，那些像锯子锯着自己肢体一样的声音。秦天白想，这才是自己真正的日子。早知如此，自己为何不早做出分手的抉择呢？她有她对生活的需要，我有我对生活的需要，这两股需要本来是不能像拧麻花那般拧在一起的，而自己为何又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被当作了麻花之一股呢！秦天白是能够理解妻子的。对于妻子的离异，他并没有作出抱怨与责怪。他遗憾的只是自己当初过份地幼稚与天真了。因为在他当初决定去打工，去挣外快，去消除一位男子汉大丈夫家庭经济地位失衡的念头里，其实还是蕴藏着他的一种软弱，一种对妻子的妥协，试图破镜重圆，将那个已千疮百孔的家再苟延残喘地维持下去。而事实呢？事实说明他当初的天真仅体现着一番掩耳盗铃的可笑罢了。因为矛盾的焦点并不在这里，矛盾的焦点在于各人对世界的不同选择。因此这个世界里谁也没有错。但这个世界又恰恰在不小的程度上验证着一位不受世人欢迎的哲学家的一句名言：他人便是地狱。这句名言的残酷性，便是真理的残酷性。真理常常与道德无缘。 又想到了哲学…… 秦天白独自无声地笑起来。 秦天白出自肺腑地意识到，自己已过去的和将要迎接的全部生活中所遭遇的一切不幸，悲剧，磕磕绊绊，鼻青脸肿，都抑或是过份虔诚地看重了自己手中所操持的这门学问的缘故。 但反之亦然如此。 秦天白去打工时，是羊年秋天，现在已是猴年的春天了。 这一年多时间，在秦天白感觉中流逝得异乎寻常地迅速。 猴年春节前夕，秦天白意外地收到了一张赵洪生寄来的贺年片。那张贺年片上印着一只聪明的猴，正捧了本书，瞪大眼睛好奇地研读。 在贺年片正下方，印有这么几行字： 读书—— 足以怡情 足以博学 足以长才 秦天白看罢，便不假思索地拿起笔，在这几行字下面又添了一行字： 亦足以守穷。 秦天白将这张贺年片放到桌前的窗台上，身子仰靠到藤椅里，面对其观赏着，细细地把玩了片刻。 他觉得自己今天做了件很有趣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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