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最后一个顾客走出酒铺之后,宁安开始在灯下数点一天的收入。把各种面额的票子抻展开身子在桌上摆开,尔后一沓一沓的清点。每天的这个时候,是他觉着心里最熨帖最舒坦的时候。每数完一沓,他便解开裤带,把钱塞进缝在裤头上的一个暗兜里,这样他睡觉时那些钱就还贴在他的身上。他常在第二天上午去银行存钱,在柜台外边解开裤带把钱掏出来,经过一个晚上在被窝里的捂和搓,那些钱在掏出来时便总带一点难闻的味道,弄得银行里那些收钱的小姐常常要眉头紧皱十分难受。
钱差不多要数完的时候,宁安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他一愣,本能地预感到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妈妈平日很少来他的田园酒家。他三两下把钱装好,急忙赶到门口喊:“妈,快进屋坐。”
“宁安,你快去尚吉利丝织厂去看看你妹妹,她到这会儿还没回家,也没给家里个口信,别是出了啥事吧?”
宁安心里咯噔一响,他几乎立刻把妹妹的不归与晶子的行为连在了一起,他的身子打了个哆嗦,他没有再问母亲什么,骑上自行车便向尚吉利丝织厂奔去。
丝织厂各厂房里的灯都灭了,这使宁安越加惊慌,上前就猛烈地摇晃大门。看守厂门的家富闻声出来,问清是来找宁贞的,便告诉他可能还在西苑饭庄,今晚厂里在那儿请客,厂长让她去帮忙……
宁安便急忙又往西苑饭庄赶。饭庄总服务台前这时已经无人,他进了大厅就喊:“宁贞——”惊得在大厅一角沙发上打盹的昌盛和饭庄的警卫一齐跑了过来。宁安因为见过昌盛,知道他是厂长,就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喝问:“我妹妹在哪?”
昌盛被这突然而至的揪扯惊住,回答得便有些吞吐:“在……房间里……睡……”
“在这儿睡?”昌盛的吞吐使宁安的心更高地悬了起来,眼也瞪得更吓人。
“今晚……她喝酒……多了点。”面对宁贞的家人,昌盛心里也确实有点慌。让一个姑娘醉成那样,的确有点太出格。
“喝酒?她咋会喝酒?你竟敢逼她喝酒?”
“不是我逼的!”昌盛总算说话流畅了。
“领我去见她!”宁安抓住了昌盛的手。
昌盛只好带着宁安去敲房门。门是那个女服务员来开的,宁安一看妹妹是和一个姑娘在一间房里,心才算放下。宁贞那刻还昏睡在床上,听见哥哥喊她,眼勉强睁了一下又很快阖上了,脸和脖子依然被酒烧得通红。
“你是想让她喝死?”宁安扭头瞪住昌盛,妹妹的醉状使他心里的火又旺了起来。
“我也是没想到,那些人总——”
“嗵!”宁安一拳砸到了昌盛的小腹上,毫无提防的昌盛“哎哟”一声捂腹蹲到了地上。
“我要让你记住,从今往后不许这样欺负我的妹妹!”
昌盛的哎哟声惊动了昏睡中的宁贞,宁贞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哥,喝酒是我愿意的,你凭啥打人?我的事不要你管,你走吧!”
宁安气哼哼地一把抓住昌盛把他扯到了门外……
曹宁安在一个细雨靠靠的上午,再一次到银行解开裤带掏出暗兜里的钱向收款员递过去时,低了声说:“你给我算算,我是不是已经存到了这个数!”他伸出一个手指晃晃,然后掏出自己记了帐目的白纸等着。那姑娘飞快地数完他给的钱拨拉了一阵算盘之后点头:“够了,一万零二百一十三元。”
宁安一边卷起自己手上的白纸一边长舒了一口气:我总算真成了万元户!万元户!他极力忍住没让自己高兴得跳起来。
他一出银行就去了商场,立马给自己买了四十块钱一双的皮鞋和一身九十块钱一套的西服。老子们也该讲究讲究了。这之后,又去买了三挂鞭炮外加一个猪头。
当宁安穿戴一新地拎着鞭炮和猪头回到家时,全家人都吃了一惊。栗丽说:“咋,不年不节的,买猪头干啥?”
“妈,不用问,你只管做了吃!”宁安说罢,就出门去点燃鞭炮。三挂鞭炮响了一个不短的时辰,引来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冬至不明所以地望着儿子:“你这是要庆贺啥子?”
宁安掏出钢笔,拉过爹的手,在上边刷刷刷地写了一行字:10000。
“这是啥?”冬至依然不明白。
栗丽和宁贞也围了过去,母女俩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宁贞就叫:“烧包!”
“谁烧包?”宁安眼瞪了起来。
“存这点钱就放鞭炮弄得惊天动地?要是——”
“好了,好了,”当父亲的一听说这是钱数,就很高兴,急忙拦住女儿的话说:“既是有了钱,咱明年春天就再买点桑树苗、柞树苗,把养蚕的园子再扩大一点,再盖一间蚕房,好把——”
“那不行!”宁安坚决地把头一摇,“这钱就存在银行里,一个是有利息,一个是保险。只要银行里有了这笔钱,咱就不是穷人!”
“不投到养蚕上也行,就用这钱赶紧给你把媳妇定下,你也不小了。”栗丽说。
“那事也先不慌着办,等我再赚了钱再说。”
“好吧,就依你。你也可以用这笔钱把你的酒店收拾收拾,添点东西。”
“酒店眼下还能赚钱,添东西做啥?我说了,这笔钱不能动,就存在银行里,有了它,我睡觉心里也踏实。”
栗丽笑了,说:“中,钱是你挣的,你说咋办就咋办吧。”
那天晚上,宁安让妈妈在他的裤头上再缝一个暗兜,栗丽先想摇头,后看儿子那副执拗模样,怕不缝会伤儿子的心,就只好拿起了针线。她一边缝一边偷抹着眼泪:唉,儿子也是因为穷怕了。
裤头上的第二个暗兜缝好之后,宁安拿过去,很仔细地把用塑料纸裹起来的存折放进去,这才拎着要回自己的睡屋。临走前,他郑重地说:“妈,这存折可要对外人保密,除了你和爹知道外,对谁也不要说放在哪里,对宁贞也不要说!”
“宁贞不会要你的钱,她自己每月都有工资。”
“我不是怕她要,我是怕她嘴松,姑娘家,一高兴,啥都会往外讲。”
“好了,妈不跟她说,你去睡吧。”
“你还小量我?”宁安没想到宁贞会忽然出现在自己身后,“不就是一万块钱嘛,好稀奇!”
宁安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忙跑进了自己的房子。
他那晚是穿了装有存折的裤头睡的,他很快就沉入了睡乡,在香甜的睡梦中他看见自己走进了一个广场,广场上人山人海,每个人都正在弯腰从地上拣拾着什么,他低头一看,妈吔,满地都是拾元一张的钱票,他急忙蹲下了身子……
是妈妈的喊声把他从那个广场上拽回来的,他恋恋不舍地睁开眼睛,才发现阳光已经扑到了他的枕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