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
风水官司


  粉厂定于二月初八破土。厂名保兴——是保证兴旺的意思,由朱仲甫任总经理,荣德生任经理主其事,荣宗敬在上海任批发经理。可是,保兴并没有保证兴旺,一连串的折腾随着破土就开始了!
  正月末,地保潘阿昌来找荣德生,问道:“荣先生,你有没有到图董先生处说过办厂的事?”荣德生因诸事繁杂,疏忽了。他也弄不懂:办厂已有两江总督衙门的批文,一个小小图董敢作梗吗?德生还是表示,稍有时间一定去拜访图董先生,可是,已经迟啦!
  不数日,县衙就来了谕单,无锡绅士联名具告保兴粉厂“擅将公田民地围入界内”,而且在古城边竖立烟囱,必将“破坏风水,有伤文风”。知县的谕令责成粉厂饬地迁移。谕单一出,无锡城里道路以告,纷纷传说建粉厂触怒了乡绅,是办不成了;股东们也来询问,有的人已有犹豫退缩之意。
  荣德生一面叫来地保和区书看册、查对,确认并无围入公地之事。一面急禀朱仲甫,朱仲甫立即派公子朱和卿到无锡,面商策划。朱和卿是在官场历练过的人,他看过谕单和禀底后,认为显然是地方士绅有意作梗,有些人可能想敲点竹杠,另一些人则是顽固不化反对兴办实业。县令既出谕单,就已站到士绅一边,失去公正。他说两江总督刘绅一是洋务派干员,向来提倡实业,官司不打则已,要闹就将详情直接申报商务局转呈督抚!
  不数日,督批已到无锡,谓“士为四民之尊,立论尤当持平。烟囱即隔城垣,何谓文风有碍?该商将公田、民地围入界内,是否属实?由地方官查明,秉公办理。”督批对保兴有利,所谓“将公田、民地围入界内”,一经查勘,就改词为“公地在附近则有之,恐不在内”。可是,士绅们不甘罢休,又有数十人具名再呈,这一次就集中在“烟囱树起,破坏风水”一节了。知县孙襄臣是天津人,举人出身,四书五经读了不少,却胆小怕事,没有主见。他看到具名人数不少,且都是地方上有身份的人,他们代表着“乡愿”,小小七品知县是得罪不起的。督批当然不敢违拗,但只是“半批”,没有认定性质,也并未指示处置办法,孙知县一面把“查明”的“详情”呈报上司,同时再出谕单,仍坚持粉厂迁移。
  这时,粉厂的设备已陆续运到无锡,荣宗敬也跟着来了。大先生第一次显示了办实业敢作敢为的气魄:他决定一面将实情再呈督抚,一面赶紧建筑,抢时间争速度造成既成事实!地方绅士反对依然,六月十六日孙知县到现场查勘,看到公事房和厂房已经建成,知道荣氏不理睬谕令,急忙再写报告上详;七月常州府到场查实,粉厂已在安装机器,也写报告上详督抚……
  是年四月,荣德生家有件大喜事,头生儿子呱呱落地了。荣氏兄弟两房已养了四个千金,德生的二女儿觉仙出生时,“母亲已望孙,见是女颇不悦”,全家都在盼星盼月想要男子汉,而今如愿以偿,岂不是天大的喜事!荣德生给大儿子取名清和。谁知这孩子命不好,刚生下来母亲就产后染病,“至七月险极,幸用参苏饮转机,遂病愈。”妻子的病体才见轻,“清和又病,至九月觞。”这孩子出世后才活了五个月!
  入夏江南大水,粉厂建筑工地河水漫浸,荣德生与工人一道在工地忙碌,同工人一样吃每天85文的伙食,随时指挥采取各种应急措施。外有诉讼,上遇天灾,内则亲人病觞,搅得26岁的荣德生身心交瘁。打官司关系到工厂的前途,他绝不敢掉以轻心:建厂事关成败,也不能有丝毫懈怠。对大儿子的早夭,荣德生自认是有照顾不周的责任的,数十年后写《乐农自述行年纪事》时,内心仍隐隐作痛,深感歉疚。西方有位研究拿破仑的学者曾说:“任何巨大成功的背后,都隐藏着痛苦的努力”要成为伟大的实业家,也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呵!
  风水官司没完没了,先后七次督批,无锡的绅士们还是不肯罢休。其实,荣德生是相信风水的,对堪舆学还颇有研究。荣宗敬选厂址造房子只考虑经济效益和生活便利,荣德生却十分注重风水,这也是兄弟俩思想观念的不同之处。选定西门外太堡墩这块宝地,荣德生多次踏勘,还请来风水先生“会诊”,都说此地风水大佳。可是,你说大佳,人家说不佳,风水好坏是没有客观标准的,这就是中国玄学的神秘之处。
  历史毕竟在向前走,一批主张新政的官员对工商实业已持赞成态度了。刘坤一就是其中的一个。在第八次督批中,刘坤一不再用含糊的“半批”了:“知县办理无方,先行摘顶,以观后效。具呈阻挠人,查取职名,听候详参。着刻日详复!”孙襄臣丢了顶戴,才感到事态严重了,急遑遑去劝说绅士们,万万不可再递呈文,江督严饬下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没准还关系到身家性命哩!
  孙知县不便自己出面,挽出一位姓温的中间派绅士,约荣德生面谈。
  “二先生,依你看,这桩案子如何结束好呢?”荣德生说:“我是一个商人,本来就不想打官司。朱世丈也是个平和的人,绝不想与地方人士争意气。诉讼迁延日久,责任并不在我呀!”
  温绅士说:“既如此,何不和解呢?”
  “只要工厂不迁移,其余都可商量。”
  “此意甚好。我提三点办法:一、厂中不可将驳岸伸出河中;二、煤灰不可抛入水中;三、不许高放回声。余无别情,二先生以为何如?”
  荣德生痛快地说:“这几条,还都合乎情理。待我告明总经理,即日就可实行。”
  于是化干戈为玉帛,工厂和绅士双方具呈了案。这次诉讼从二月至十一月,历时10个月,荣家用去往来车船费及其他开销800元,总算获得胜诉。据说,绅士们共破费8000元,分摊在各人头上,有些穷士是卖了当票才了结的,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啦!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