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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系黄土地



李伦

  1941年1月,我随父母从桂林八路军办事处经重庆撤回延安,入自然科学院学习。
  刚到延安,毛主席、朱总司令请我们一家人吃饭。我既紧张又高兴,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在杨家岭的窑洞里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和敬爱的朱老总。毛主席身材高大,面容慈祥,穿着灰土布衣裤,膝盖上打了补钉。吃饭就在毛主席会客的窑洞里。窑洞中间放着一张制作粗糙的方桌,四周是长凳子。靠墙有一个“长沙发”,是从报废的卡车上拆下来的驾驶员坐椅,底下用木头支着,靠背用墙撑着。吃饭时,菜都是用搪瓷饭盒装的,饭盒上的搪瓷掉了不少,显得很破旧。我到延安后的第一个深刻印象,就是毛主席在生活上十分朴素。
  当时,国民党消极抗日,积极反共,对陕甘宁边区进行全面封锁,企图把边区的党政军民困死、饿死。边区只有100多万人口,土地贫瘠,经济落后,粮食、物资极为匮乏,要养活党政军机关、院校和众多部队确实是困难重重。毛主席后来谈到这段生活时说:“我们曾经弄到几乎没有衣穿,没有油吃,没有纸,没有菜,战士没有鞋袜,工作人员在冬天没有被盖……我们的困难真是大极了。”①为了克服困难,渡过难关,毛主席号召整个解放区的军民开展“大生产运动”。我们自然科学院的全体师生也投入到大生产的洪流中。
  那会儿,我们只有十四五岁,算半劳力,分配给我们的任务是纺纱线。女孩子心细学得快,我们这些粗手笨脚的小伙子可犯愁了,望着那白茸茸的棉花卷直发呆。我们潜心模仿“师傅”的样子,转起了纺车。明明和他们的动作一样,可就是纺不好,手指捏紧了,线断了;放松了,线粗了,总是纺不匀。别人顺顺溜溜地把那空心棉卷纺成了均匀结实的白线,一天能纺三四两,而我呢,吱吱吜吜一天只能纺二三两,还累得腰酸背疼。
  后来我也渐渐摸到了门道,掌握了要领,缕缕白线居然也从我手下纺出来了,那股高兴劲就甭提了。就这么着,我们这些十几岁的男娃都成了“纺织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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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毛泽东选集·抗日时期的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

  我们纺完线交给延安织布厂织成布,再交给被服厂做成衣服。扣子是我们自然科学院实习工厂用铜铸成的。穿上用自己纺的线做的衣服,那舒服劲儿难以用语言表达。可惜的是,每人一年只发一套,没有换洗的,而且不结实。穿脏了,要等晴天到河边洗了,晒干,再穿上;扣子丢了,买不起,找条绳子往腰里一扎完事;衣服破了,找块旧布歪歪扭扭补上再穿。
  那时在延安穿补丁衣服是很“时髦”的。有些人甚至新衣服也要找块布在膝盖和屁股处补上几块,既结实,又时兴。当时延安种的棉花有限,一个时期,棉衣和棉被里的棉花用羊毛代替。羊毛总往布外钻,弄得羊毛到处飞,甚至连饭菜里也有毛。
  为了解决大家穿鞋问题,学校让我和另外一个同学外出拣破布。不知为啥单单选中了我,也许是因为咱纺线技术不高才被“另行分配”的吧。好在大家都有分工,有纺线的、纳鞋底的、做鞋帮的、种菜的……人贵有自知之明,拣就拣吧!于是我们每天吃完早饭,就背上筐儿,到各处的垃圾堆去拣破布。开始总觉得不好意思,但完成任务要紧,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年月,谁都省吃俭用,布头自然不容易拣到。我们专找垃圾多的地方,哪里脏就去哪里,见到垃圾堆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用棍子挑、用手扒,拣到一块大点儿的破布特别高兴。为了捡得多,有时候一天要走几十里山路。回来后把布头拿到河沟里漂洗干净,在石头上、草地上晒干。每当背着“战利品”回来,想到大家鞋底上也有我一份劳动,心里美滋滋的,就越发爱上了拣破烂这一行。除完成本职工作外,我还抽空跟着学纳鞋底。
  参加大生产,虽然累点苦点,但我们得到了锻炼,知道了吃饭穿衣来之不易,增强了劳动观念,体会了工人农民的艰辛,加深了对劳动人民的深厚感情。同时也亲身感受到劳动创造世界,创造幸福的真理,更加体会到革命的艰苦和伟大。
  那时候,我们年纪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干活冲,吃饭也冲。每天还没到开饭的时候,肚子里就打鼓。伙食标准是每人每天3钱油、3钱盐、①1斤半小米。菜靠自己生产,数量很少,食堂只能做汤菜——一大锅水煮菜放些油盐,很少吃炒菜。小米饭泡汤菜,吃得也蛮香。有一段时间小米没有了,成天吃老百姓用来喂牲口的煮黑豆,难吃难咽,又不好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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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旧式秤,1斤是16两,1两是10钱。

  大生产以后,生活有了改善,一周可以吃一次馒头,一个月可以吃一次肉,春节可以吃到一顿大米饭,还能经常吃到炒菜。有些家在延安的同学,从家里带点羊油和牛骨髓油,很快就被大家“共产”了。羊油、牛油拌小米饭,简直就是“会餐”。生活虽然很艰苦,但我们始终保持着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大家为我们的饭菜起了许多动听的名字;汤里放几根葱叫“青龙过海”;小米饭加胡萝卜丁叫“沙里淘金”;小米饭加白萝卜丁叫“金银饭”……当时我们大家最爱吃的,是当今最流行的“营养丰富、余味深长”的“小米锅巴”。不过那时的锅巴是地地道道、纯纯粹粹的小米饭下边那层黑乎乎的厚锅巴,每次吃过饭大家都希望分点锅巴拿回宿舍当“点心”。秋天到了,我们上山去采酸枣。那一颗颗红红的、圆圆的小果实,最招女孩子欢喜。山上的甘草根也是我们的主要零食。甘草根虽然有股味儿,但嚼来嚼去,细细品味,倒也甘甜。有时候我们还到收过庄稼的地里去拾人家遗落下来的黄豆,用茶缸子煮着吃。在一日三餐小米饭的年月里,这些不常吃的“野餐”也还是“味道好极了!”
  我们的宿舍是窑洞,睡大通铺,被褥十分单薄。冬天窑洞里到处是风,大家就紧紧挤在一起睡,彼此取暖,有时半夜出去解手,等解手回来地方就挤没了,回来只好使劲挤进去,那才叫“亲密无间”呢。
  冬天没条件洗澡,夏天只能在延河里泡泡,加上窑洞里潮湿,身上长虱子、生疥疮的很多。在延安,有人把虱子戏称为“革命虫”,干革命的人身上有虱子是常事。最麻烦的是年纪小的女孩子,那些“小动物”最喜欢把家安在她们的头发里,所以她们干脆推光头,让虱子无处藏身。
  我们的物质生活是艰苦的,但我们精神生活却非常充实,因为我们有美好的理想,有远大的目标,想着现在吃苦牺牲是为了将来过美好的生活。眼下大家都过着“共产主义”生活,上至主席、总司令,下至炊事员、马夫,大家平等互爱,同甘共苦,目标一致,毫无怨言。
  我们一年能看一两次电影或话剧,每次都得步行十多里到大砭沟里的八路军大礼堂去看。电影也只有《列宁在1918》、《列宁在十月》、《十三勇士》等几部前苏联影片。虽然年年看,但也觉得很有意思,看完电影走回来要到半夜。后来,鲁艺成立了秧歌队,逢年过节,总要热闹一番。我和同学们都是鲁艺的热情观众,跟着秧歌队,走了一处又一处,看个没够。
  当时唱歌是最主要的文化生活,延安可真算得上一座“歌咏城”。大路上,山沟里,窑洞中不时传出嘹亮的歌声;会前唱、饭前唱、几个人聚在一起唱。同志们来自四面八方,都会唱几句家乡的民歌、戏曲,有山西梆子、陕西秦腔、河南坠子、陕北民歌等,南北混杂,各有千秋,分外热闹。尤其是陕北“信天游”,那高亢、悠扬、扣人心弦的歌声,令我至今难忘。
  当时,我们在露天上课。学生每人一个小板凳,老师一块小黑板。发的笔和纸根本不够用,我们练字都是拿根小树枝在地上画来画去。这种笔和纸是永远用不完的。
  那时延安有不少苏联出版的书籍,很便宜,我们有时就用书的空白地方写字。蘸水笔没有笔杆,就找根直点儿的小棍代替。墨水是墨水粉兑的,时间长了就沉淀,用时再摇匀,冬天结成冰,化开才能用。晚上宿舍里只有一盏小麻油灯,规定只许用一个灯捻儿。我们七八个人,头对头地挤在一个小油灯下看书、写字。在那种艰苦条件下,同学们学习都很刻苦。
  延安是革命的圣地,我们这些青少年汇集到这块黄土地上,就是为了寻求革命的真理。当时政治空气很浓,我们既学文化又学政治,对政治很感兴趣,尤其对国际国内形势特别关心,经常自发组织讨论。我们和大人一样,每个时期都按照中央的统一部署学习规定的文件,同时,学校还系统地讲解“中国革命问题”等课程。特别是参加延安整风运动,比较系统地学习了马列主义和毛主席著作,懂得了一些革命理论,并进行自我思想改造,树立了革命的世界观。这一段对我教育极大,为我坚定共产主义信念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当时我最爱读的是《中国革命近代史》、《论持久战》、《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马克思传》等书籍。革命的熏陶,使我渐渐懂得了唯有共产党才能领导中国革命,中国革命的唯一出路是坚持武装斗争。只有共产党领导的武装斗争,才能打败日本帝国主义,才能救中国,让人民翻身解放,当家做主,过上像当时苏联人民那样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饥饿、幸福平等的社会主义生活。这种思想使我萌生了入党的要求,迸发出学军事、上前方打日本鬼子的念头。
  1944年,我如愿以偿,与另外两位同学一起转入抗大二大队学军事。1945年初为迎接大反攻,延安成立炮兵学校,我又被调到该校学习。三年解放战争我一直是在前方战斗部队里渡过的,亲身尝到了战斗胜利的喜悦。几十年过去了,我仍然是个军人。每当我回忆起自己的成长过程,我总是深切地怀念着延安黄土地上的学生生活。是她,为我奠定了无产阶级的世界观;是她,始终激励我为中国的光明前途贡献自己的光和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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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伦
  男,曾用名李润修,延大中学部二班学生,后转入延安抗大,炮兵学校学习。曾任总后交通运输部副部长、部长,后勤学院院长。现任总后勤部副部长,中将。参加过淮海战役,在解放战争中荣立一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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