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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少年时代的挚友



李立

  延安的桥儿沟,是一个颇有点名气的地方。1937年,这里是中共中央党校的所在地,以后边区医院、鲁迅艺术学院文学院、延安中学都先后在这里驻过。
  桥儿沟有一条比较像样的街道,街上有几家饭店、杂货店、日用小商品店。特别是清晨,老乡们挑着卖菜的小担子沿街摆摊,还真有点热闹气氛。街道往南是一大片河滩,河滩里大都种上了庄稼、蔬菜等。我们延中也有些地在这里。
  1945年防旱备荒时,学校在这里种了不少南瓜和别的蔬菜。
  仗着我们学校人多,课余时间我们按班次排成长蛇队,把所有的白水桶、各种盆子,凡能盛水的东西全部“动员”起来,站在河边的同学掏满水,再一个个传递到地里浇灌蔬菜。因此,我们学校的菜地长得非常茂盛。延河流到桥儿沟成横向的S形,从北流到对面南山坡底下。到桥儿沟河滩就更宽阔了。河滩上大小石头很多,水面稍窄点的地方水很深,呈现出深绿色;河面宽的地方水浅,露出一块块较大的石头来。河底全是大小石头,河水清澈见底。远远望去,整个桥儿沟简直是一幅非常美丽的图画。
  那时,我和同班同学杜芳枝很要好,在课余时间我们总到河边来玩。下课后,我们常常在一起跳绳、踢毽子、跳房子,有时也玩自制的扑克,去河边拣花石头,打水漂,或是聊天。延河边确是个很好很美的地方,那里宽敞、宁静,还有哗哗的河水声伴奏。我们聊天的内容可丰富啦,有当时发生的一些事情,也有听到的笑话和故事。
  好友杜芳枝比我小1岁,她属猴,我属羊。入学前她在部队文工团工作,由于年龄小,组织上送她来延中学习。女生里我们两人最小,我虽比她大1岁,但也许因为她工作过,显得比我老练;又因为她性格内向,看上去她倒像是比我长1岁。晚上,我们班十几个女同学睡在一个大炕上,我们两人紧挨着,天冷时常常合成一个被窝。白天,除了上课时间,我们两人也大都在一起,这样很自然地我们之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刚入学时,我们班住的窑洞最高,去饭场(厨房旁边一块平地,便是我们吃饭的地方)要走挺远的路。先是很陡的坡路,再拐两个大弯,又经过一段凹进山沟很深的岩面路。
  我和芳枝吃完饭后常常坐在路上那个岩石窟里聊天。所聊的内容,除了所见所闻,还有我们对未来的憧憬。芳枝喜欢文学,而我却想拿手术刀,做一名外科医生。说到未来,我们都预感到自己将是建设祖国的主人,将来一定有大事要等着我们做。对于未来的社会主义社会,我们也模糊地知道一些,比如新社会将走全民富裕的道路等等。
  有时我们也谈到各自的家庭情况和自己的经历。我的家比较简单,父亲从20年代后期就参加党的地下工作,一直是一个军人。长征时他是红军大学的军事教官。抗战时期大部分时间也是在前方工作。1937年,我随父亲在前方住过半年。
  一直值得我骄傲的是,在这半年里培养了我骑马的兴趣和骑马的初步本领。我给芳枝讲述过好多我骑马的故事和骑马的本领。芳枝的父亲原是一名陕北的红军战士,后因患肺结核回家养病,性格逐渐变得非常古怪,致使一家人,特别是她母亲吃尽了苦头。为了这原因,我陪着芳枝不知流过多少泪!
  芳枝本人因小时患了耳疾,无力医治,双耳膜受损伤,听力很差。为此更加深了我对她的同情。芳枝是陕北米脂县人,长得浓眉大眼,文质彬彬。陕北人说“米脂婆姨绥德汉”,她简直呈一个名副其实的“米脂婆姨”。她的学习成绩不错,又善歌舞,在延中的秧歌队里她是一名出色的演员。
  记得1946年夏天的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芳枝回家返校后,很神秘地把我叫到桥儿沟的延河边,告诉我说,她的二姐批评她不该这么小就有了男朋友,说有人看见她常常在桥儿沟河滩上同一个男同学在一起,关系还很密切。我们俩都很纳闷,搞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又过了些天,芳枝回家时,她二姐又把那位男同学的模样描述了一番,我们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错把我当成了男学生了。多么大的误会呀!我们俩在河滩上说会儿笑会儿,直笑得死去活来。又到了星期天,芳枝回家去向二姐作了解释,二姐还是半信半疑,以为芳枝不说实话呢。
  这件事想起来真好笑。我从七八岁在保小起,就一直推光头,到延中后头发也没有留起来。加上我这个人生性淘气,胆子也大,同学们因此送给我一个绰号——假小子。我连吃饭都不用正规的碗或是缸子,而是端一个小瓦盆,后来,又换了一个比小瓦盆还要大两倍的瓦罐子,用一根绳子拴住两个耳子,挂在脖子上,配上一把长把子小勺舀饭。这样倒是非常方便,吃饭还不妨碍看书,干别的事也行。可芳枝总说我用那么大的罐子吃饭不雅观,又不讲卫生。可当时我不大懂得说不讲卫生是指什么。用大罐子吃饭还有一个方便,就是因为我们吃过饭后,常常还要帮厨房搬运些菜蔬之类的东西,有时是抬土豆、搬南瓜,或搬煤块等。搬这些东西时饭罐子挂在脖子上,两只手拿什么都可以。遇到这种时候我该得意了,我告诉芳枝说,这回还是我讲卫生吧?她不争辩,只给我做个鬼脸,一笑了之。
  1946年秋季,我奉命调到陕甘宁边区联防司令部机要科工作,芳枝仍留校。我走后不久,学校组织了宣传队,她参加了校宣传队,演出了不少的秧歌剧。1947年,自卫战争开始后,靠近我们年级的几个班都转到野战医院去工作了。芳枝因为耳朵不好,不能去医院工作,就转到晋绥边区贺龙中学学习。1947年7月,我们机关东渡黄河,驻山西临县碛口镇时,我打听到贺龙中学的校址,16岁的我便一个人翻山越岭走了几十里路找到“贺龙中学”,去看望了芳枝。相隔四五个月后的一天,我因事外出,在返回机关的途中巧遇一支正在行进的队伍。我站在路旁观看,突然从队伍里看见了芳枝。
  顿时,我喜出望外,一把把她从队伍里拽了出来。我们在大街上抱着直转圈圈,搞得路人都不知是怎么回事。从这次相见后,我们便失去了联系。进北京后我们机关住在香山,我估计她会在北京,于是每次来市区,我的口袋里总要装着事先写好我住址的纸条,以防见面时如来不及说话,她便可以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去找我。两年多之后,我终于找到了她,也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我们分别几年后,她同延中的王民生同学结了婚。王民生是个军人,在海军的航空部队里担任领航主任,他总是在沿海地区工作,芳枝虽然后来毕业于天津大学纺织系,但因王民生所在地区总没有一个像样的纺织厂,以致使她一直所学非所用。
  1978年,不知什么原因诱发了她的耳病,不久她便患了脑膜炎,没能治愈,不幸过早地去世了,终年才46岁。芳枝临终前,我一直守候在她的身边,直至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我参加了处理芳枝后事的全过程,也算了却了同她从小友好一场的心愿。
                   1990年10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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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 立
  女,曾用名李蜀华。国家广播电影电视部纪委副局级纪律检查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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