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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龙与菜刀


  在红军的将帅中有两大奇迹:
  徐海东大将戎马一生,全身几乎被打零碎,从头到脚伤痕累累,以至伤疤摞伤疤而数不清,却奇迹般地活下来,活过“古稀”之年。父亲贺龙戎马一生,历经千万战,却奇迹般地一次也没受过伤,即使用菜刀面对持枪敌人搏斗,也不曾擦破一块皮。
  在红军的将帅中有两位特殊经历的传奇式人物:
  许世友进过少林寺,亲近武和尚,少林棍打得八面威风,父亲贺龙上过武当山,喜欢道士,武当拳打得出神入化。至今武当山的道士们还传说着贺龙当年与他们的前辈论武交友的种种故事。他的一身武功在组织起义的初始阶段是发挥了很大作用。
  父亲开始组织起义早于“闹红”,没有“闹红”时的急风暴雨式的群众运动,也不可能“明火执杖”轰轰烈烈地搞,那时还是少数先进分子和勇敢者的秘密行动,必须保持隐蔽性和突发性。没有手枪,能够作为隐密武器的莫过于家家做饭都要使用的菜刀了。
  毛泽东领导秋收起义,在江西永新县进行著名的三湾改编时曾说:“贺龙同志两把菜刀起家,现在当军长,带了一军人。我们现在不只两把菜刀,我们有两营人,还怕干不起来吗?”
  现在,稍懂中国革命史的人都知道贺龙两把菜刀闹革命的故事,但具体说法又不同。有说两把菜刀,有说三把菜刀,甚至有说八把菜刀的,这些说法又都有当事人的回忆为证。到底哪种说法准确?
  其实都不假。
  斗争环境及条件使父亲贺龙与菜刀结缘。“小试菜刀”不算,靠菜刀起家的大的起义活动就有三次。
  第一次“菜刀革命”发生在1915年腊月,袁世凯称帝,改民国五年为“洪宪”元年之后没几天。
  湘西的冬天,有一种潮湿的寒气,那是北方的风与南方的水交融,凝聚出一种特殊的钻透力和屠杀力。于是,石门到鹤峰那葱茏的景象便消失了,变得千山峥嵘,万木凋零。然而,石门与一鹤峰的交界点,那座环山傍水的泥沙镇,却在一片凛凛的肃杀之中显出另一番喧腾的热气。
  这是腊月十七,泥沙镇的赶场日。街市上的热闹嘈杂自不必说,张记饭庄里更是声浪鼎沸。四桌酒席,围坐了三十余人。有贺龙的骡马客,有鹤峰来的土家族“老庚”,也有泥沙镇团防局的几名枪丁。碰杯声、划拳声、粗旷豪放的开心大笑声,飞出饭庄,传向大街。不过,细观察你会发现,那热烈中还藏着亢奋、激颤,甚至是紧张。仿佛是被什么明知危险却又跃跃欲试的某种大胆的念头所缠绕,许多人一次又一次地将目光向居中一席上的年轻人瞄去,在他那结实精壮的身体上追逐探寻……
  他实在太年轻,才十九岁,却很明显地是这些二三十岁青壮年们的核心。他的上唇刚出现一层还不够“胡子”的茸毛,眉毛浓黑,有力地弯在额上,眼睛大而俊毅,很深的双眼皮,黑眼珠凝聚了熠熠的光彩;挺秀的鼻子下,双唇交合呈着柔和的双弧线。一旦他笑起来,眼睛和嘴唇就会变成弯弯的三个“月牙”,很有感染力,常会引得四桌客人都跟着开心大笑。
  他就是我的父亲贺龙。
  他成为朋友们的核心,不仅因为伴随他与生俱来的有关神龙下凡的传说;不仅因为他七岁打“保董”,八岁打堂勇,十二岁就打翻了武秀才;也不仅因为他十三岁开始赶马帮,闯荡江湖,广交两湖的英雄豪杰,最主要的还在于他已经投身革命,由留学日本回来的陈图南介绍,加入了中华革命党。
  “革命”这个词,现在的人都觉得太平淡,太家常了,三岁孩子也会说。那时却不然,实在太陌生,太新鲜,简直比阴阳八卦还神秘。毕竟是活了几十年,头一遭听说这个词,就是听贺龙讲的。
  前几天贺龙赶着骡马来到泥沙镇,分别把多年来结交的朋友联络到一起,揭露袁世凯是“窃权弄柄,专制皇帝”。他说:“我非常赞成孙中山的主张。别人说他是孙大炮,中国就需要这样的大炮。”特别是同他所组织的“八义团”的英雄,都是有着金兰之交,所以把自己的想法兜底告诉了他们:“袁世凯搞复辟,当皇帝。我们就要搞革命,拖枪建武装,讨伐袁大头!……
  经过一番密议,“八义团”的朋友们分头活动,动员组织了这三十多名义士,就定在今天这个赶场日,要举行“泥沙暴动”。
  可是看看贺龙,他并不提夺枪,也不讲起义,好像压根没有这回事儿一般,只顾谈轶事,谈风土人情,特别是谈马,谈马帮的那种豪放不羁,自由自在的旷野生活……
  贺龙这种轻松豪放的神情自然可以镇定人心,免除惶恐,但也使起义骨干,那些勺\义团”的朋友们感到一丝纳闷。有人忍不住悄悄探手怀内,硬梆梆的还在,那是磨快了的菜刀。
  当贺龙提出打团防局时,有人担心地说:“没得家伙呀,空手打得了吗?”
  有人说:“多打点大刀长矛,实在没得就拿齐眉棍!”
  “不行,这些家伙都不能拿,太显眼。”贺龙胸有成竹,不慌不忙说,“能用的家伙是现成的,不用找。”
  “什么家伙?”
  “菜刀。”
  “菜刀?”
  “对,杀得猎狗就杀得奸人。”贺龙笑着说,说得很轻松,“掖在怀里还隐蔽。”
  贺龙就是讲再大再危险的事,也不变那种轻松的神态和语气,朋友们最佩服他这种大将风度,马上齐了心:“要得,就拿菜刀跟他们干!”
  现在,起义的人早聚齐了,贺龙为什么不谈“大事”,只顾喝酒讲闲话?正在大家疑惑得有些忍俊不住,贺龙的姐夫谷绩廷匆,匆掀帘而入,对贺龙附耳低语几句。
  贺龙微微一点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尽,做了一个手势。于是,张记饭庄陡地静下来,静得惊心动魄。
  谷绩延已经关严门。贺龙缓缓起身,双拳一抱:“我贺云卿今天找大家来,要商量一件大事,相托各位,不知愿不愿跟我一起干?”
  这三十多人,除“八义团”的志同道合的起义骨干,还有一些人只知道要办“大事”,并不明白具体内容。但这气氛已使他们感到非同一般。一阵不安的骚动之后,大家肃静下来。带来稳定和勇气的是贺龙那双火炬一样明光闪烁的眼睛,庄严而热烈地从每个人脸孔上扫过,充满了激荡人心的魅力。
  “云卿有事只管说,”站起一位骡马客,“有你挑头,什么大事我们都敢干!”
  “就是把皇帝老儿拉下马,咱也敢!”土家族的老庚们豪气冲天。
  “只要用得着咱弟兄,”一刀子一割的事儿咱也不眨眼!”一名团丁被酒力鼓荡用力拍响胸脯。
  “好,我就直言了。”贺龙左手叉腰,右手握拳撑在桌面上,“袁大头卖国,接受日本的‘二十一条’,为的就是当皇帝。我要拖枪组织武装,响应孙中山,讨伐袁世凯!今天我想请大家一道去夺团防局的枪支。这事很危险,可是都不敢干国家就更危险。”贺龙从怀里掏出一把菜刀,朝桌上一剁,“没别的意见,请大家来就是要咬蛮跟他们干!”
  湘西的山里人血性豪侠,土家族的老庚们更是剽悍勇毅。互相交换一下眼色,立即鼓噪而起:干!咬蛮跟他们干!”
  贺龙举起酒碗:“今天我和大家盟个誓;响应孙中山,护国讨袁,万死不辞!”
  大家轰然而起,举起酒碗:“响应孙中山,护国讨袁,万死不辞!”
  在贺龙的血液里,不但秉承了湘西山里人的热烈豪侠,湖北土家族老庚的剽悍勇毅,而且继承了湖北钟祥县贺家湾的祖先“邑中人文风之盛”的学识和智慧。他第一次搞起义就表现出超人的谋略,望着参加起义的几名团丁说:“你们几位来跟我认老庚,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后我是要报答的。现在团防局的士兵都出去赶场了,没去的也被我的弟兄叫走,送他们几吊钱去赌宝。刚送来的消息,团防局只剩下一个哨兵和抽大烟的局长。我们现在马上行动。我带十个人去团防局提枪,得手后马上奔所市,那里还有二十条枪。张大发带十个人奔南北镇,就在永茂茶行藏身,候到晚上,枪丁们吸鸦片时,你们冲进去把枪提了就走,尽量不纠缠,到走马坪再歇脚,然后回桑植同我会齐……”
  张记饭庄里的酒席转瞬间散去。鱼贯而出的人三三两两奔向各自目标。贺龙大踏步直奔团防局,或近或远跟了十名志同道合的义士。
  “站住!”团防局的哨兵横枪喝问,“干什么的?”
  “嘿嘿,”贺龙笑得一脸粲然,“你看看这是什么?”
  哨兵见贺龙去怀里掏东西,便探出头去看。这种动作他见惯了,掏出来的不是钱就是鸦片。可是——他眼前忽然一花,脑子还没转过弯,那道寒光已经冷森森地闪过。哨兵一声不响就倒了下去。
  十位义士一拥而入,干净利落地拖了二十条长枪,并从烟榻上活捉了团防局的局长唐臣之。
  近千人口的泥沙镇轰动了,贺龙拖着二十条枪,押着唐臣之,从集市上走过,对镇上的群众及四乡赶场来的农民宣传:“我们提了团防局的枪,活捉了唐臣之。受唐家欺压的,想出头的就跟我们干哪!天亮的日子在后头……
  贺龙在泥沙镇及南北镇共夺得团防局四十余条枪,聚集了三百多人,建立起:“湘西讨袁独立军”。他联络附近各县民军万余人,两次攻打石门县,由于民军缺乏训练,武器粗劣,又没有统一指挥而未成功。
  这次“菜刀革命”失败了。民军散去,参加泥沙暴动的三十余名骨干被当地团防惨杀二十九人。父亲贺龙并没有灰心,马上重新组织力量,又开始了第二次“菜刀革命”。
  春色怡人的三月天,给洪家关带来了勃勃生气,也带了骚动不安。贺龙提统子(即领头),聚集二十一名义士,又准备起事了。大家正忙着扯腰带、扎包头、打裹腿,外面已经喧闹着围来许多长辈,门里门外堵着劝:
  “你们这些伢儿,硬要闯天祸呢!”
  “那是要砍脑壳,烧屋子的。刚砍下二十九颗脑壳,还不知消停几日……”
  贺龙缠不过这些老人,悄悄传下话:“到屋门口搞不安静,我们到樵子湾朱大爷家里去。”
  二十一名青年义士分头赶到樵子湾。朱大爷是个光棍,开着火铺。青年们将自家带来的米和肉煮饭吃,朱大爷将门一关,再没任何人来打扰。
  一个攻打桑植县芭茅溪盐税局,为民除害,夺取枪支的计划就在这顿饭中最后商定了。
  芭茅溪离湖北鹤峰不远,地形险峻,扼住湘西通往黔川的交通要道。盐税局在这个咽喉之地设卡,有十二个兵,十二条毛瑟枪。他们横征暴敛,过往货物见三抽一,交不出税就扣人卡货,老百姓恨透了这些人,贺龙赶马帮多次在此受到敲诈勒索,深有体会,所以把夺枪起事的目标首先定在了芭茅溪。
  可是,贺龙发现了问题。由于上次起事用了菜刀,怕闯天祸的老人们有了经验,都将家里的菜刀看严了。二十一名青年,只有贺龙、贺勋臣、韦敬斋三个人各有一把菜刀,其他人至多不过腰别个“小签子”,缺少合手的家伙。
  “没得关系。”贺龙略一思索,充满信心地说,“寿卿和春之当探子,前走一步,咱们天明前探得他们睡死了再动手。我们三把菜刀在前打门,占标带三个人跟着冲,寿云你们四个把油纸伞缠上布,放桐油里裹一裹,跟上来照红(打火把),贺占卿你们九个人搞包围,管保掳他十二条枪!”
  “探子”下午出发,贺龙率领其他人傍黑出发。樵子湾到芭茅溪一百多里地,贺龙口更天赶到,在约定的河边与“探子”碰了头。
  “局子里的兵都嫖女人去了,剩下五六个也在局子里睡死哒。”韦寿卿小声报告,“这阵子正好下手!”
  贺龙对说过的话,极少婆婆妈妈去重复,只把手一挥,率先向盐税局扑去。这要比“反覆交待”更能调动人们临战的精神和士气,二十一名青年立即按计划要求的那样行动起来。
  “三把菜刀”在前打门,刚出师便受阻。因为盐税局是两层楼的木房,大门用两寸厚的红松木板做成,并且闩了腿粗的大木杠。如果一下子撞不开门,受惊的敌人就会持枪反抗,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们让开。不要出动静。”贺龙沉声喝退众人,独个儿上前,距门三步站定,开始运气,胸腔里发出一道低沉的龙吟一般的声响,又像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种闷闷而隐约的滚雷;渐渐地,他全身由静而动,又由动而静;重新获得的静已然是激颤的静,如箭在弦……
  众人也跟着静得激颤。若是这一撞解不开门,惊动敌人作好准备,这次行动就八成失败了。
  蓦地里一声怒喝,恰似崩雷爆裂,贺龙发功了,团身撞向那道大门,这叫“肩撞”。轰隆喀喇的巨响,声震四野。那道大门骤然闪开,腿粗的杠子断成两截,飞了出去。贺龙全身连同一扇门板一齐扑倒下去,卷起一片飞尘。“两把菜刀”随着撞倒的门板冲进尘土飞扬的大门。
  税警姜队长也是练过功的人,随着撞门那声巨响,已然从床上跳下地,顺手抄起床旁的一根齐眉棍,冲出耳门,正看到两个人影冲人,也不打话,棍风呜呜,拦腰扫去。韦敬斋眼快,闪身一把扭住棍子,顺势朝怀里一拖,姜队长脚下稍一踉跄,贺龙已经鲤鱼打挺般跃起身,菜刀一挥,那颗强横一世的人头便咕噜噜滚落于地。
  “三把菜刀”并着膀子继续朝里冲,四名手握“小签子”的青年紧随其后,左右追随着用油纸伞点燃起来“照红”的义士,呐喊声中冲入右边房门,捞到八条毛瑟枪,从床脚下拖出盐税局的李局长。
  六十年后,八十五岁的韦寿云老人回忆当年的情景,对贺龙青年时的神力兀自感叹不已。“肩撞”大门不说,一手拎起盐税局长,确如捉小鸡的一般,厉声喝问:“还有四条枪在哪里?”
  李局长四脚不着地,嘴张一张,舌头恰似粘在颚上了,就是讲不出一句话,右手抖个不住地往楼上指。
  “捆了!”贺龙像扔一束稻草似地将李局长扔在尘埃里,直扑楼梯。
  可是,楼上的敌人早被惊醒,正扯掉楼梯,并用椅子来挡楼梯口。贺龙指挥义士们搭人梯,人顶人往上冲。连上两个人都被敌人用椅子砸伤,摔落下来。
  贺龙喝一声:“占标!”王占标将身一矮,贺龙飞身跳上王占标肩头,右手操一把菜刀就往楼梯口上冲。可是,对准他的已不再是椅子,而是毛瑟枪黑洞洞的枪口。
  当时的毛瑟枪灌子弹不方便,只能塞一粒打一粒。开始敌人手忙脚乱,毛瑟枪没灌好子弹,只能用椅子往下砸人。两个回合后,一支毛瑟枪灌上了子弹,便黑洞洞地朝冲上来的人伸出。
  “砰!”枪声啊在屋子里格外惊心动魄。
  再看贺龙,竟像没事人一样将左手搭上了楼梯口。后来便有人传说:“贺龙神人,刀枪不入”。其实不是那么口事,只因他练功人眼格外明锐,身手敏捷矫健,在枪口对准他的刹那,并没吓闭了眼,反而睁圆眼,将菜刀一横,准准地挡在枪口前,将那粒子弹这飞向一边。
  敌人再往枪里灌子弹是来不及了,便抢圆椅子劈头砸下来。贺龙略闪闪身,顺手用菜刀一拨,椅子便从敌兵手里脱飞而出,被挑出老远。贺龙菜刀不停,在空中旋个弧,寒光掠过,反手砍断敌兵一条腿。惨叫声中,贺龙左手略撑一下,精壮的身躯已经飞上楼,再复一刀,砍死了疯狂反抗的敌兵。剩下三名敌兵挤成一团,高举双手叫喊饶命。于是,楼上的四条枪也被掳到手。”
  几支火把将盐税局满院照得通红。镇上的百姓们以为盐税局起了火,都围来看。贺龙趁机打开仓库,将盐巴财物分散给穷苦一百姓,又命令李局长将帐本、公事(文件)全部交出,抬到天塔里一把火烧光了。
  接着,贺光又率领青年义士们乘胜打了分水岭团防分局,提枪四支。回返洪家关时,樵子湾的财主带了几十支火枪拦截,想夺回这十六条枪。
  当时二十一名青年义士正在走到潘家山。山险林密,地主武装人多势众,黑压压堵住去路,火枪砰砰,打出一片青烟,弥漫了去路,并且发出阵阵狂吼:“想活命的把枪放下!”
  义士们连续作战,已经有几人负伤,都疲惫不堪,遇到这种情况,不免有些慌。再看贺龙,面对砰砰震响的乱枪,居然腰也不弯,叉腿稳稳立在路中间,脸上是一副讥闻的冷笑。
  “几条火枪,打兔子去吧。”贺龙朝身边的田子云把手轻轻一挥,“打几枪叫他见识见识。”
  这二十一名义士中,只有日子云会打毛瑟枪。大家帮忙灌子弹,田子云连放几枪,那边传来几声中弹的惨叫:
  “哎唷,是快枪……”
  “烟子都没得,是快枪不是火枪……”
  于是,这伙“人多势众”的地主武装掉头就跑,顷刻间便如鸟兽散,逃得无影无踪。
  贺龙回到洪家关,举起“讨袁护国军”的旗帜,自任总指挥。他招兵买马,加紧军事训练,在很短时间里便组织起几百人的武装,奔袭慈利三官寺,消灭了屠杀泥沙起义二十九位义士的凶手都团总,又挥师攻占桑植县城,宣布桑植独立,护国讨袁。到四月下旬,贺龙创建的这支武装正式编入程潜将军的护国军序列,任湘西护国军左翼第一梯团第二营营长。
  人民反袁举义风起云涌,袁世凯被迫宣布取消帝制,于六月郁郁死去。他所统率的北洋军阀们互相争权,分裂成直、皖、奉等派系;护国军的将领们也为争夺权利开始互相兼并、冲突、厮杀,中国陷入军阀混战的局面。贺龙第二次“菜刀革命”的成果,也在军阀混战中被葬送了……
  然而,救国救民的理想却不会被葬送,它永远在贺龙的心头明光闪烁。第二年,也就是1917年,贺龙又组织了第三次“菜刀革命”。
  深灰色的迷云低低地压迫着大地,古老迟暮的常德市在烟雨中更显凄清衰朽。这是1917年的12月,我的父亲贺龙出狱之后,经常像大树般阴郁地立在道旁沉思;四周围人迹渺渺,独个儿神情冷冷。
  他追随孙中山,参加中华革命党,投身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两次“菜刀革命”,却都在军阀混战中遭到失败,先后三次入狱。失败使他更加认清军阀、官僚、攻客的本质,也使他迷惑:正确的道路在哪里?
  张勋复辟,段棋瑞反对恢复国会,孙中山在广州就任大元帅,开展护法运动。一年来发生的这些大事,使贺龙更加拥护孙中山,他也投入到护法军的队伍中。万没想到的是,身为湘西护法军总司令的张学济。却玩弄阴谋,将他关押,把他的部队吞并了。现在他出狱了,孤身一人,任凭冷雨秋风吹打,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云卿,到处找你。”他的父亲,我的祖父贺士道寻来了,将伞撑在儿子头上,“跑这里淋雨来了?”
  贺龙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淋淋脑子清醒。”
  贺士道想起关于儿子是水龙的传说,再想想目下的处境,叹口气说:“唉,莫淋了。随我走吧,回乡务农,图个平安。”
  贺龙缓缓摇头,望着他的父亲:“图得上吗?”
  贺士道张了张嘴,没说出声。
  “爷爷给你改名立堂,是想立起宗堂;奶奶给我改名振家,是想振兴家业。结果呢?”贺龙眉头一皱,眉宇间便绽起形似“山川”的纹络。他的目光透出了隽冷的思考:“您七立八立,揭不开锅;我七振八振,当了骡子客。后来,咱父子拥护孙中山,明白了反帝反封建的道理,有了建立民国,打倒贪官污吏的抱负,这才有了奔头。丢了这个抱负,咱还有什么活头?”
  贺士道点点头又摇摇头:“话是这么讲,可你赶马时,人家关过你两次;参加革命党,又坐三次班房,算得是死里逃生了。这就是你曾祖讲的,天不随人志啊!不如好好收场,莫干了,莫学你曾祖被砍了脑壳……”
  “莫干?”贺龙脸上恢复了惯常那种血性、强毅的气色,咬着牙,“该死的朝天,不该死的万年。我不拖枪,上对国家不忠、下对祖宗不孝。我就不信队伍拖不起来。孙中山搞队伍还不是成了垮,垮了再搞,搞出了民国来!”
  知子莫若父。贺士道叹口气道:“你呀,自小就是胆大包天,仗义为人。既然你认准了孙中山,要闯就闯去吧。不过,外面人生,要拖队伍还是回家乡好拖。我先走一步,帮你打打底儿,等你回来起事。”
  贺龙在革命的初始阶段,多次获得他的父亲及姐妹们的大力相助。他的父亲、弟弟、姐姐和几个妹妹,先后为革命捐躯,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下。这些都是后话。
  贺龙回到小旅馆,屋里迎出一个人。定睛看时,是原来的部下谷顺如。
  “你怎么找这里来了?”贺龙问。
  “弟兄们不服张学济吞并,几个人一商量,脱队跑了。他们口乡了,我潜回常德就为寻找你。”谷顺如拉住贺龙的手,“云卿,大家还盼你能提统子,重新拖枪搞起咱的武装,跟那些军阀斗!”
  “好兄弟,你算跟我想到一块了!走,到屋里去议。”贺龙拉谷顺如回屋,谈了大半夜。最后认为还是回家乡好拖枪建武装。第二天一早,两人便离开常德返回家乡。
  路经桃源县,遇到一起赶过马帮的朋友刘开章,贺龙讲了自己的打算,这位朋友佩服贺龙的志气胆识,借一笔钱给贺龙:“云卿,你拿着当路费,买枪支,我等着听你们的好消息!”
  走到桃源、慈利两县交界的两水井时,又遇到一位朋友吴雨霖。吴雨霖一把拉住贺龙:太巧了,这真是天意。”
  “有什么事吗?”贺龙问。
  “我是专来投奔你的。”吴雨霖敞开衣襟,腰上赫然插了两把明晃晃的菜刀,“这家伙你喜欢吧?”
  “好样的!”贺龙两手抓起菜刀,碰撞出铿锵之声。
  “我还给你带来一笔生意。”吴雨霖附耳小声说,“慈利县新来个县长,乘了轿今天上任,身边跟有七八个护兵……”
  “打团防局,我用了八把菜刀,打盐税局用了三把菜刀,现在我们有两把菜刀。”贺龙将一把菜刀交吴雨霖,自己留一把掖在腰间,已经拿定主意。“走,跟上他们,提他几条枪!”
  父亲贺龙与吴雨霖尾随上任的县长之后,迤逦而行。走过一段路程,果然寻到机会。两名护兵不堪山路行走的辛苦,坐在路边休息。贺龙与吴雨霖走到他们身边时,突然动手,挥起菜刀砍倒两个掉队的护兵,夺了枪就走。
  接着,他们又用赶马帮的朋友借给的那笔钱买了一支马枪,给了谷顺如。这样,三个人就有了三支枪。
  他们走到石门县与鹤峰县交界的南北墩时,又获得一个重要消息。有一支川军被湘军击溃,残部二十三人窜到南北墩,持枪在集市上强行敛钱作盘缠,准备逃回四川。
  这是个夺枪的好时机!桑植老乡在这里做生意的人不少,受这些川军敲诈,都愤愤不平。发动起他们来,不怕办不了大事。
  于是,贺龙出钱包了一个茶坊,将做生意的桑植老乡请来三十多人。贺龙的大名在桑植县雷一般响亮,这些乡亲一见到贺龙,都欢欣鼓舞,激动不已。一阵热烈的问候之后,贺龙双手抱拳说:“诸位乡亲,我贺云卿请大家来,有一笔生意相托,是一笔大生意……”
  第二天,晨光熹微,二十三名川军士兵背着大枪匆匆踏上四川的归程。离开南北墩三里,便走人山谷里,路旁是一人多高的田膛。正走得匆忙,前面田膛上忽然跳出一个粗壮的汉子,系腰带、扎包头、打着裹腿,黑洞洞伸过来一支枪筒,吼声如雷:“不许动,缴枪不杀!”
  早已成惊弓之鸟的二十三名川军士兵一时间都呆住了,想逃,两腿却筛糠一般迈不得步。田塍上,前后左右已是吼声一片,“不许动”,“缴枪不杀!”
  几乎是条件反射,二十三名川军士兵同时举起了双手,腿一软,齐齐地跪倒一溜。
  最先跳出来截住这二十三名川兵的粗壮汉子,就是我的父亲贺龙。几十年后,他在自己的履历书上写道:“1917年底,曾用两把菜刀,发展到百余队伍,任援鄂军第一路总司令所司之游击司令。”
  这才是人们常说的贺龙两把菜刀闹革命的那段故事。这次起事之后,贺龙打击贪官污吏,缴警察队的枪,打盐税局,消灭横行乡里的恶霸,把财物和粮食分给穷苦人民。这些行动都不同于其他军阀部队,所以受到了人民群众的欢迎和拥护,独立地打开一个局面。后来几经曲折,终于将队伍发展成一个军,如毛泽东所言:靠两把菜刀起家,现在当军长,带了一军人。
  这一个军的人马,在父亲贺龙的率领下,最终成为向国民党反动派打响第一枪的“八一”南昌起义的主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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