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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下的密令


  薛明剑习惯晚睡早起,而在1927年四、五月间,简直就夜夜难以成寐。
  北伐军进抵无锡,他兴奋异常,天天忙着参加各种社会活动,被任为市政厅委员兼工商局局长,他申明任此职“非欲做官,实为帮助革命,兼可保护本邑生产事业”;接着又被推为劳资仲裁委员会委员,并负责起草章程;以后又被推举为县政府暨市政厅联合会议起草员,无锡商民协会委员,县政府建议顾问,商团公会会董……忙得不可开交。还作诗曰:“恨不重投班氏笔,忍将壮志尽消磨。”他是衷心拥护国共合作的国民革命的。
  四月十二日,上海发生了“四·一二”事变。四月十四日深夜,无锡国民党右派带领警察、商团武装和流氓攻打总工会,共产党员秦起等10余人遇害,70余人被捕;接着又捣毁了《无锡民国日报》馆,腥风血雨的日子开始了。街道上有斑斑血迹,城墙上挂着人头,据称全都是共产党。薛明剑并不信仰共产主义,可胞弟孙冶方是共产主义者,正在苏联中山大学求学;两年前他曾与上海总工会调查团的李立三有过一次接触,这位文质彬彬、学识渊博、思维清晰而且通情达理的共产党要人,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共产党人的血把这位改良主义者吓坏了,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一闭眼就浮上一片恐怖景象,嗅一口空气就感觉到了一种血腥味……
  五月十五日夜十一时,薛明剑仍在烛光下踱步,大门口忽然传来“砰砰”的敲门声。他吃了一惊,走到门边轻声问道:“谁?”“薛先生,是我,陆辅臣。快开门!”
  一定是有急事了。薛明剑拔掉门闩,身高体壮的茂新二厂经理踏进门就急遑遑地说:“不好啦!蒋总司令给县政府下了密令,要查封宗先生的全部家产。”
  “消息可靠吗?”薛明剑问。
  “是钱孙卿先生派人通知我的。”
  钱是江苏省议员,无锡商会会长,也是荣德生开办的公益工商中学校长。他还担任过相当长时间的县政府教育科长,熟人很多,这消息是不会错的。
  “厂中情况怎样?”
  “我已去看过了,警察局的人九点半进厂,把厂房、栈房、公事房甚至连煤堆上都已贴上了封条!”
  薛明剑想了一下,说:“辅臣,我们立刻去荣巷!”
  陆辅臣已经带来了一辆汽车,他们立即出西门,经新辟的开源路向荣巷驶去。德先生从来胆小,如果连荣家住宅也一起封,准会把他吓坏的。
  赶到荣巷,果然荣宅楼上楼下都已贴满了封条,荣德生一家十数口以及他的嫂子、侄儿侄女近三十人,挤在厨房和汽车库内,荣宗敬之妻陈氏在号啕大哭,荣德生垂着头坐在一张往日是佣人坐的板凳上,全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呆了,一片惨雾愁云。
  荣德生看到两位忠实的部下,站起来拉住他们的手说:“明剑、辅臣,你们来啦。我正想不明白,我们兄弟何时何地得罪了蒋介石,为什么要下此毒手呵!”
  薛陆二位也只能说一些空洞的宽慰话,他们也并不知道上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荣德生眼下最担心的是哥哥的处境。无锡如此,上海就更不堪设想了。宗敬现在身在何处?他还活着吗?他搓着手,但仍禁不住全身抽搐。兄弟二人一向相依为命,他是宗敬的一部分,宗敬也是他的一部分。尽管在一起时对一些问题常常顶牛,但在荣德生心中,哥哥比他自己更重要得多。只要能使宗敬转危为安,德生是愿意承担一切苦难的。
  钱孙卿也来了,他是坐黄包车来的,所以晚了一步。钱孙卿带来了确实的消息:今日下午,县政府接到国民革命军蒋总司令密令,以荣宗敬甘心依附孙传芳,平日拥资作恶,劣迹甚多,着即查封产业,并通令各地军警侦缉逮捕。县政府接到命令后,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议决三项措施:(1)调查荣之产业,如属其私人者,完全抄没;(2)如系公共者,查明后再核办;(3)凡属其弟荣德生之产业,概不抄没。决定当晚七时由警察局长宋静延、建设局长孙子远、总务科长赵师曾等,到荣巷及申新三厂、茂新面粉厂等处查封。
  “德先生,你先不要急。宗先生究竟犯了什么事,眼下还不清楚,依附孙传芳明显是个借口。把荣宅东西两部分都贴封条,那是办事人弄错了,我明天去县府,德先生的西宅启封是不成问题的。当务之急是宗先生的安危。我想德先生明天一早就赶往上海,此地的事由我和薛先生、陆先生在料理,是勿碍的。”
  钱孙卿名基厚,是我国近代大学者钱基博的孪生兄弟,也是荣家的上宾,他聪明机智,能言善辩,虽无产业却长期担任无锡商会会长,是个在官、绅、商之间都有联络的人物。他的建议立即被在场的人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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