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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取金陵》 猜拳演戏



  我的头部也被传染上疥疮了。
  开始,疮口只有拇指大,每天演出,汗沤水洗,很快发展到头顶和脑勺大部。花脸戴盔头。要靠后仰着戴,留出勾脸的前脑门,所以盔头必须勒得特别紧,才能防止做动作时掉下来。待卸掉盔头,四周头皮都会被“彩条子”勒出一道深沟。且不说勒头时的疮疼,由于头上的疮,正好全闷在盔头里,疮面上刚刚结上的一层薄痂被汗水沤掉,卸装后,黄水又流出来。师兄们劝我不要洗,那时也不懂什么叫消毒,什么叫传染,我就找一块破布照着镜子慢慢将黄水沾干,其痛苦难言。但因不妨碍勾脸,我一直在坚持演出。
  科班内专管剃头的韩师傅,外号“韩一刀”,见我的疮经久不愈,痛苦不湛,就对我说:“头上长疮,用刀子从根上剃一回就能好。你若是咬得住牙,我就给你治一治。”我想与其天天演出零碎着疼,还不如一气疼完,就同意了。韩师傅做好准备工作,拿起了剃头刀,我忽然想起大事一件,急忙请韩师傅慢下刀,我问他:“刺了疮还能勾脸吗?”
  “那可不成,必须等都定好痂,才能再勾脸!”
  我嚯地一下子站起来:“韩师傅,我先不治了,过几天要演《取金陵》,不能勾脸怎么能成?”
  “头上的疮都这样了,你还……”韩师傅的话没说完,我已道过“麻烦”走了。
  因为几天之后,《取金陵》就要上演,我饰剧中的主要角色之——赤福寿。不能为了治疮,耽误这场演出哇。
  《取金陵》这出戏的内容很简单,元末,朱元璋率兵攻打金陵(南京),镇守金陵的驸马赤福寿和凤吉公主十分骁勇、剽悍。最后,终被朱之战将——善使袖箭的伍福打败,赤福寿自刎而亡,朱遂夺取了金陵。但是,赤福寿这个由武二花脸应工,架子花脸兼功的角色,在剧中虽武打偏重,唱、做、念也均有的。我改花脸后,很快就喜欢上这位勾红三块瓦脸,身着红靠,头戴扎巾额子,配带翎子和雪白的狐狸尾、手持大刀的“驸马爷”。曾利用演出或排戏前后与高盛虹师兄打把子玩的机会,断断续续地学了一些武打,又向朱盛富师兄(饰凤吉公主)学练了一个阶段。此时,一直扮演赤福寿的肖盛瑞师兄,倒仓很苦,不能演出。刘喜义师兄见我饰周德威有些起色,才给我加工排练这出戏,它来之不易,我怎舍得耽误此戏的演出呢?
  我忍耐着头疮的痛苦,咬牙等到了第一次演《取金陵》。这天的勒头关,现在想起来,也还有些不寒而栗。几天来,疮的面积迅速扩大,连脑勺的底部也都有疮了,额子正扌客在疮面上,赤福寿的武打多,额子勒得比以往更紧,直疼得我浑身打颤。上场后,我铆足劲头,挥舞大刀,杀“五股荡”,砍“三低面”,耍大刀下场,又唱又打,又威风,又过瘾,至于什么疼不疼的全忘了!得意之中,在打败常遇春等几员上将,唱到“望家乡”后面接快板“宝刀一举威风抖”时,勾起了我日常生活中口吃的毛病。我小时说话很晚,说起话来还很结巴,可是犯戏瘾时不论是唱还是念,都不结巴了。小时候和尚大爷看我干张嘴说不出话来,经常打趣我:“你别说话啦,给我唱出来吧,我更爱听。”于是我就唱道:“四大爷,你领我去看戏……”真灵,一点都不结巴。这次胡琴过门一催我,我的破绽就露出来了。幸亏这种过门,多加个反复不要紧,总算没太露怯。
  过后,我二次请韩师傅给我医治,敢情真叫恶治。他哪里是在剃疮,分明是用刀子将头皮刮下来。好疼!血水随着刀子,顺着脖子、耳朵往下流。他剃一会儿,我就得蹲在一边喘口气,歇一会儿,待疼得轻些再接着剃。“剃头”后我实在无法坚持演出了,师傅让我回家休息。
  母亲见我满头露肉,十分心疼,给我精心调治。疮是根治了,但头顶的大部分头发也从此被弄光。
  我在家中养疮,心里委实放不下《取金陵》的那段快板,为什么我张不开嘴,跟不上呢?我一边自己念着“望家乡”,拍着板练习接唱,一边仔细地查找原因。我想起来,有很多戏,在“望家乡”后面接唱快板,都不用胡琴过门的叫我试了几遍,觉得不用过门不截气,反而好张嘴。决定以后和喜义师兄提提。我也想起来,很多师兄们的生活箱子里都供着佛像,有什么心事就去向佛像祷告,求老佛爷保佑。我也应该供尊佛像,以求诸事如意。对!和尚大爷也经常说,老佛爷是最大慈大悲的。我找不准板,还应该供一块板!以后,才会心中有“板”。
  我忙起来了,寻来一块竹板,大小与鼓板相似,只是略宽些,我用菜刀砍削合意,又用剪刀刮平,认真地擦洗干净收起来。
  半个月后,我疮伤痊愈返校了。
  又要演出《取金陵》。我匆匆吃过早饭,就去过道打开我的生活箱子,将那块竹板立住,合起手掌:
  “保佑我吧,接唱快板‘宝刀一举’千万不要打扌客,保佑我……保佑我……”
  我虔诚地祷告后,放心地跟大队出发了。这天的演出一切顺利。当然,演出的顺利,关键在于刘喜义师兄同意取消“望家乡”后的“快板”过门,使我便于接唱。但,这一点,当时我并不能理解。反而对竹板的“威力”深信不疑。
  后来,盛戎也排演了这出戏,他也演得很精彩,这个角色就由我俩轮流演。双方都觉得,一人演一次不解渴,总想连演几场。先生们不甚过问,只要是我俩,谁演都成。在师兄们的怂恿一下,我们以“石头、剪子、布”的手式比输赢,谁赢了谁演。谁若侥幸连演二、三回,能高兴得蹦起来,演不上的那位,只好自认晦气,眼巴巴地瞧着人家演。
  想起少年时代的这段往事,倒也觉得满有情趣。
  盛戎后来继承发展了铜锤花脸的表演艺术,创造出众多鲜明的人物形象,如包公、姚期等等。不仅其唱腔韵味醇厚,百听不厌;而且创造出包公踢蟒,姚期闻子打死太师后心惊引起马惊等诸多优美身段,大大丰富了铜锤花脸的表演,使这一行当飞跃发展,进入崭新的时期。这些丰功硕果,与他具备良好的武功基础是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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