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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应邀请 郝老观戏



  秋阳煜煜,使新新大戏院门前刚搭起的五彩牌楼越发鲜艳夺目。来往行人不由得停下脚步,看看那用各色纸花拼成的“欢迎上海新到文武老生李少春艺员来北平演出”的字样,听听从里面传出的琴、鼓乐声和不时响起的掌声、喝彩声。
  戏院内的舞台上,戏演得很起劲。一位头戴方巾,身穿青褶子的寒儒,高唱着:

    相府(哇)门前杀气高;
    密密层层摆枪刀。
    画阁雕梁双凤绕,
    亚似天子九龙朝。……

  如此威严的相府,这寒儒竟昂首挺胸,高甩长袖,迈着轻盈的步子,摇摇摆摆地走了进去。见了上座的丞相曹操,微微点头打拱,行一般常礼,而未躬行大礼,好一副形神兼备的狂士之态!骄横不可一世的曹操,见此情景,只两眼略略一膘,就已泄出内心的奸诈。
  这就是我和少春在北平新新大戏院首次演出的《击鼓骂曹》。少春扮演寒儒祢衡,我饰曹操。少春虽有惊人的武功,但他从人物出发,因人而异,扮演祢衡这样的儒生,就不带丝毫武气。曹操羞侮祢衡,贬他为鼓隶。祢衡微微冷笑后唱。

    ……罢,罢,罢,
    暂且忍下了,
    明日自有我的巧妙高。

  随着“巧妙高”三字,少春三摆水袖,然后,右手转袖、背毛左手轻撩褶襟,端的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儒士。
  他在此剧中极力发挥着自己的唱功才能,以声夺人,声情并茂。导板一句:“谗臣挡道谋汉朝”几度翻高的激亢唱腔,他唱起来气力充沛、自如。“楚汉相争动枪刀”一句,“动”字平直上挑。爽脆地进出“枪刀”二字,尤为动听。下面一句“我手中缺少杀人的刀”,他改唱“杀贼的刀”。一字之差,目的性更明确了。我此时的表演很少,仔细听少春演唱,两眼直视前方,忽然发现台下前排座位上,稀稀疏疏的观众中,有一副非常熟悉的面孔。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迅速朝他看了一眼。那挺实的腰板,庄重认真的神态,慈祥的面孔是那样地亲切。千真万确,是郝老师看戏来啦!我顿觉全身发热,脉搏增快。刹那间,我意识到自己是在舞台上,不能分神,于是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感。可是,我又陷入了新的思想矛盾之中,曹操听鼓的一段表演,是漂学(即自己看会的)郝老师的,未必准确。现在郝老师就坐在台下,我岂不是在孔夫子面前卖“三字经”么!真有些拿不出手。要不然,这回就按一般的演吧!免得让郝老师见笑。但这一闪念很快就被驱逐了。不是吗?几年来,我一直渴望着郝老师看我的演出,并给予指点,就是苦无机会,好容易那次在科班陪高庆奎先生演《浔阳楼》,恰好压轴子是郝老师演头本、二本《忠孝全》,在他候场时,我找机会和他见了面。郝老师认出是我,挺高兴,还想要看看我的演出。可惜,《夺鱼》这场戏间隔着《坐楼杀惜》,时间较长,郝老师还有别的事情,不能久等,没能看我的演出。真遗憾!这次郝老师是被李桂春先生请来的,借此机会,使他看到我的演出,是我求之不得的幸事,我应该格外提神,将戏演好。有朝一日,我一定拜郝老师为师,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我演得对与不对,再向郝老师求教,怕什么!为什么要临阵退缩呢?
  咚、咚、咚咚……节奏清晰、铿锵悦耳的鼓音缓缓而起,渐转激越,声声急猛如雷,是在发泄这位赤身的击鼓人内心之愤怒,是在痛斥奸相曹操。曹操,也就是“我”,先是悠然自得地听着,逐渐,随着鼓音的转变,开始听出鼓声之中另有弦音;起身站立,侧耳细听,啊!是在斥责我“挟天子,以令诸侯”,我满脸愠怒,踱步再听,更难容忍,气得跌座椅上,几待发作,终于强压怒火,想出借刀杀人之计,派祢衡会见刘表……我将平日所学到的点点滴滴都认真地发挥了出来。
  《骂曹》之后,垫了一出程玉菁主演的《十三妹》。然后是大轴子《两将军》。少春改扮马超,我赶扮张飞。此剧中的张飞是武二花脸应工,平时由张连庭师兄扮演。因此次是在北平首演,李桂春先生为了加强阵容,执意要我和连庭师兄合演此角色。前半部张飞闹帐,马超骂城,张飞有较多的性格表演,由我扮演;开城会阵再由连庭师兄接演。我只好依从。少春饰演的马超格外具有猛将风度,尤以瓷实的靠功,间不容发的开打,紧紧地吸引观众。他与张飞的“快枪”,由慢入快,连续三次“搭兜”、“一刺”、“蓬头”、“刺肚”,紧密无隙,难解难分。挑灯夜战,马超、张飞已卸去铠甲(大靠),从马战转为步战。少春身着素白箭衣,摘去“倒缨盔”,甩发散放,越战越激。二人扭做一处,少春向后甩身过了“小闹叉”,又全身跃起,脖梗着地走了一个“乌龙绞柱”,那未用嘴叼的甩发,依旧是那么齐整。刘备赔情后,马超高喊一声“收——兵——哪!”嗓子又脆又亮,震动了整个剧场。观众们无不为少春真文、真武的高超艺术所赞服,那雷鸣般的狂热掌声,直到大幕落下、鼓乐声停,仍然未断。
  接着,《十八罗汉斗悟空》和新排的《周瑜归天》(他饰前鲁肃、后周瑜,我饰张飞)连续上演,都获好评。上座率自然是直线快速上升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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